转眼几个月过去了,洛克一直业绩平平。杰森升职后便经常光顾我们的楼层,他特别关注“章鱼”的运转。事实上,洛克的名声已一落千丈,并没有因为和解官司而有所改善。电话录音内容被传得沸沸扬扬,唯一值钱并赚钱的就只有彼得的“章鱼”。杰森经常带人到洛克交易厅,介绍“章鱼”的运作,杰森的行为让彼得很恼火。
一天,杰森来到我的座位,见了我就问:“你是王雨航?”我站起来说是。他又问:“听说你从头到尾参与了‘章鱼’项目?”我点点头。我不会掩饰自己的喜好,我很讨厌这个人,便不卑不亢地应付着他。杰森以为我怕他,居然说:“别紧张,我们随便聊聊,现在谁盯着呢?”我说:“我和詹姆斯,还有彼得。”他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嗯,不错。”转过身朝詹姆斯的座位走去。
彼得透过窗户看见了杰森,他走出办公室,故意来到我面前,望着杰森的背影,问:“他来干什么?跟你说了些什么?”我如实相告。没想到彼得骂了一句“这狗娘养的”,之后快步冲到杰森的面前,冲他大吼:“听着,这儿是我的地盘,他们是我的人,在我还没有发脾气之前,立刻给我滚蛋!”
杰森阴险地笑着说:“嗨,嗨,你放轻松点吧,别忘了我们现在的位置,我已经不在三十八楼了,可你还在二十四楼。你不介意我随意来去的,是不是?”
彼得的眼里快要喷出蓝色的火焰了,他回击说:“哦,对,趁早享受你的权力去。你打的什么鬼主意你我心知肚明,不过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给我滚!”
一朝天子一朝臣(4)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俩面对面地爆发冲突,看得出彼得是气极了。
没过几天,我早上来上班,遇见四个陌生人来到二十四楼,还跟着洛克大楼的两名保安,他们直闯彼得的办公室。彼得的两台办公电脑被拿走了,办公室也被贴上了封条。
起先大家交头接耳,边上有人说“像是联邦调查局的人”。不一会儿,彼得低着头,双手反铐,被押着慢慢地走出过道。大厅顿时鸦雀无声,大伙注视着彼得离去,我有如被猛然一击,大脑一片空白。
等我回过神来,便不由自主地挪动着双脚,步子越走越快,一直追到电梯口,急急地摁亮下楼的按钮。电梯到达一楼,我冲出去,见彼得正向大门走去。他在大门外踌躇了一下,回头朝镶在大理石上的小铜牌望了一眼,充满了不舍与不甘。我边朝门口跑,边大叫了一声:“彼得!”他转过身,站定了等着我,我走到他跟前,只说了一句“保重”,扭头便走。我怕见到他泛着蓝光的泪眼,也怕自己控制不住,流下泪来。
我不清楚彼得触犯了哪条法律,看样子很严重,不然怎么可能惊动联邦调查局。晚上回家,紫苓一见我就指着电视说:“快看,快看,正好在说彼得呢!”
我一个箭步冲进客厅,电视荧屏上,美国广播公司的著名主持人钱宁正说道:“……彼得不承认控罪,今天下午在纽约联邦法院,法官以二十五万元保释金,同意彼得庭外候审……”
我问紫苓是什么控罪,紫苓回答说:“好像是偷窃电脑软件和机密资料,想投奔保险公司。”我的心一沉,“偷窃”这两个字非常刺耳,我纠正紫苓:“彼得目前只能算涉嫌,‘偷窃’怎么能随便用呢?”
紫苓修过法律课,她知道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在法院裁定彼得有罪之前,彼得还是清白的。我心里不痛快,显然在找茬儿,她心里明镜似的,便说:“亲爱的,我和你一样,彼得出事我也不好受啊。既然彼得离开了,你也换个地方吧,省得每天触景生情,也不要管福利不福利了。”
紫苓的话没错,每次经过公司的大门,彼得凝视“洛克证券”的眼神总在我眼前晃动。我深知为了洛克,彼得倾注了他最美好的青春年华。他的人生目标,他的喜怒哀乐全都与洛克有关。假设彼得真做了糊涂事,原因一定是“章鱼”,他怀着拯救洛克之心开发了“章鱼”,听说洛克要被兼并,岂能甘心“章鱼”落入旁人之手。
内心深处,我期盼彼得澄清事实回到公司。然而,我的期盼落空了。彼得的太太埃玛为筹保释金,卖掉了迈阿密的度假屋,又从投资账户中取出债券,凑足二十五万,使彼得能够庭外候审。
彼得回家后变得沉默寡言,威士忌越喝越多。头一个礼拜,他不接任何电话,也不出家门。第二个礼拜,彼得允许亲人去看他,并一再重复:“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第三个礼拜的一天晚上,彼得喝完酒上楼,走到一半,听见埃玛跟奥利弗和路易丝说:“乖宝贝,听妈咪的话,这次夏令营就不去了,等周末爸爸带我们到……”路易丝央求道:“妈咪,我跟特蕾莎说好了一起去夏令营的,不要嘛……”奥利弗很懂事地说:“妈咪,我不去了,我在家陪你,你就让路易丝去吧!”
孩子们放假了,每年这时,埃玛总会给孩子报名参加夏令营。可今时不同往日,钱只出不进,孩子只好跟着大人一块缩减开支。没有了夏令营,没有了私立学校,没有了钢琴课,没有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一朝天子一朝臣(5)
彼得站在门外,沉默了片刻,随即悄悄下楼冲进车库。马达一阵轰鸣后,车子一头扎进夜色,疾驰在万籁俱寂的街头,像受了伤的困兽,跌跌撞撞,左冲右突地直至黎明。
第二天一大早,彼得去了布洛德岛。几天之后,他便永远地离开了。他到底有没有下载软件和资料?是怎么被发现的?谁发现的?有什么证据?这一切对我来说都成了谜。
只有上帝才能评判谁是罪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原本想让洛克辞退我,那样的话不但可以拿遣散费,还可以带走所有的福利。可彼得的离世,仿佛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我的上空。我等不及被辞退,只想尽快离开。
所以,那天早上得知彼得出事后,我迫不及待地想辞职。正好新上司迈克打来电话,说联邦警官找我。自从联系了约翰以后,我已经拿到了三份聘约,便从抽屉里取出早就写好的辞职信,来到迈克的办公室。不,准确地说,是彼得原先的办公室。
两个陌生人开的门,杰森也在。迈克见了我介绍说:“雨航,这位是联邦局的凯尔赛?沃特,他想问你几个问题,是有关彼得的,可以吗?”我点点头。沃特问道:“你知道,今天凌晨彼得自杀了,彼得离开公司后,有没有跟你联络过?”我说没有,但想起了彼得的电话留言,便把这事对他说了。我下定决心坚决不说不利于彼得的话,哪怕违法。
沃特问:“我们可以听一听那条电话留言吗?”
我说:“当然。”
沃特说:“暂时没事了,我们会随时联络你。”
我把辞职信递到迈克面前,斩钉截铁地说:“这是我的辞职信,两周交接期一过我就不来了。”迈克惊讶地问:“为什么走?这里不是很好么,你打算去哪里?他们加你多少钱?我们加倍给!”杰森走来盯着我说:“你不能走,必须等三个礼拜。”我问为什么。杰森拿腔作调地说:“你不是彼得破格提升的吗?这是要付出代价的,待遇高了责任也大,哪能说走就走?按照你的级别,交接期应该是三个礼拜!”
如果迈克这样说我也认了,虽然他是杰森派来的,不管怎样是我的直接上司,我会考虑多留一礼拜。可杰森的话说到这份儿上,显然是故意刁难我。在这特殊的时候、特殊的场合,他还揪住彼得不放,这让我不爽到了极点。我理直气壮地说:“你错了,公司守则上有规定,多留一个礼拜必须跟当事人商量。我现在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一天都不愿意多留!”说完,我懒得再瞅他一眼,转身走出办公室,把他们统统丢在身后,仿佛替彼得出了一口恶气。
我不知道我怎么就变成香饽饽了,去了新公司后才得知,洛克被伦敦银行兼并以后,“章鱼”仍旧是洛克的王牌,除了我和詹姆斯从头做到尾,没有第三个人了解情况。他们千方百计想留住我,但我去意已决,不是钱的问题,虽然我也爱钱。
洛克就这样走进了历史,一个曾在华尔街翻云覆雨的大财团,顷刻间便灰飞烟灭了。
邂逅故人(1)
那天我递了辞呈,胸口似乎堵着一团东西,感到很不舒服。下班后,我漫无目的地闲逛,走到一个路口,发现前面就是市政府,附近有个公园,忽然想进去坐坐。却看见马路对面有间酒吧,我又改变了注意,拐进酒吧。里面人挺多,不乏衣着光鲜的绅士淑女。坐上吧台,我要了啤酒。
一个精瘦的酒保问我:“想来份爱尔兰海鲜么?”听见爱尔兰,我神经质地问:“这儿是爱尔兰酒吧?”他说:“是啊,下城独一无二的爱尔兰酒吧。你来对地方了,我们有最好的啤酒和最好的配餐!”
在这种酒吧里,只要是常客,往吧台上一坐,不用说话,酒保便心领神会地把某种酒递上来。我对酒保说:“噢,我是第一次来,我有个朋友彼得?李是爱尔兰人,他大概常来。”酒保把一杯生啤推到我面前,说:“你是说洛克证券的彼得?他是我的老朋友了,从前几乎天天来喝两杯,威士忌不加冰块,边喝边与我聊天,可怜的人啊……你今天这杯我请了。”
我心想,彼得常来这儿,今天莫非是他的灵魂引领我前来?就在我和酒保闲聊的时候,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我,间或飘来熟悉的久违的声音。我竖起耳朵细细辨认着声音,顺手端起面前的杯子,刚送到嘴边,感觉热乎乎的,仔细一瞧,竟然是杯子做成的蜡烛台。我尴尬地放下,又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这时候,有人朝我走来,我刚想转过头去,那久违的、熟悉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王雨航?你是雨航,我没认错吧?”
我转过头,见眼前这个女人眉清目秀,脸上的妆容恰到好处,齐耳短发透着干练,穿着一身咖啡色套装,举手投足间优雅天成。这不是我的哥们儿——大学同学陶芸云吗!我将信将疑地站起来,傻乎乎地愣在那儿。
芸云张开双臂热情地拥抱我,一个劲儿地说:“啊呀,是你,真是你!王雨航,你不是说不出来的吗,到底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联络我?你可真是……”芸云忘情地抱着我,喋喋不休地自说自话,抛出一连串的问题,也不容我回答,仿佛早已知道了答案。我感到她亲切温存,一时不知怎么回答她的一堆问题,只好笨拙地说:“芸云,你好么?”听我这样发问,芸云立刻松开我,矜持地笑了。她还是那么自信,她的那份自信是与生俱来的,很难改变。
就在我打量芸云的同时,芸云也在观察我。她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角落的一张桌子说:“对不起,我那儿有朋友,我去去就来。”说着转身向那边走去。
我朝那张桌子望去,那儿坐着一白人,一袭黑西装,随意地靠在椅背上。我收回目光,继续喝我的酒。我辉煌的大学生活,随着芸云的出现而浮现在眼前。我更有理由相信,是彼得的灵魂带我来到这间酒吧,让我遇到芸云,帮我掀开封存的记忆,在我彷徨、情绪低落的时候,让我重新沿着走过的轨迹,看清现在的自己。
芸云又一次走过来,递给我一张名片,带着歉意说:“真不好意思,约个朋友谈事儿,一时走不开,我们来日方长,这上面有我的电话和电邮信箱。”可能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我有些迟钝,芸云见我没反应,又叮嘱我:“可千万别弄丢了!哦,对了,你的呢,你的联系方式呢?”我摸出皮夹,把她的名片夹了进去,抽出一张我的名片说:“这儿待不久了,还有两个礼拜我就走人了,我写上家里电话吧!”酒保立刻递过来一支笔,我说声谢谢,在名片上写下了家里的电话。在酒吧,千万别以为酒保在做自己的事,他们随时留心客人的动静,竖起耳朵,把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邂逅故人(2)
芸云盯着名片脱口而出:“啊呀,原来你在洛克?”我问道:“怎么?你有朋友在那儿?”她不放心地回头朝角落望了一眼:“现在不多说了,我们改天好好聊好吗?到时我约你。”说完朝我挥挥手,转身又回那张桌子去了。
看得出再次遇见我,芸云相当兴奋,特别是在异国,分别近十来年了。顿时,故人往事旧日故居一齐涌上心来,不容我不想。
初识芸云,不,应该说是留意到芸云,是在一个晴朗的秋日。那是开学第一天,同学们胸前别着校徽,拉着大包小裹走向学校。我也背着外婆清洗晒好的棉被,拎了一网兜杂物,从公共汽车上跳下来。这是终点站,过了马路就是学校了,我站着等绿灯。
只见一辆黑色红旗轿车开过来,停在了校门口。司机下了车,他拉开后车门,一个短发齐耳的姑娘跨出车子。司机又打开后备箱,拿出姑娘的行李,那姑娘似乎想自己拿,但司机不容她插手,直接把行李扛上了肩头。姑娘弯腰,跟车里的人挥挥手,转身跟在司机身后往学生宿舍走去。这个姑娘就是芸云。
我对利用特权送女儿上学,又让司机扛行李的做法极为鄙视。过了马路,我特意走到轿车边,不屑地白了一眼后车窗,愤懑全写在了脸上。不过,我是徒劳的,车窗关着,我的不平和白眼无法惊动里面的大人物。车里坐着芸云的母亲——北京派到上海的干部,我的表情和举动她看得真真切切。
后来在芸云家,芸云的母亲反复跟我解释:“雨航,那天我确实不该动用公车送小云,可你不知道啊,那天小云发高烧。这孩子实在太倔啦,生病就晚一天报到嘛,我都替她请好假了,她说什么也不同意,我说你非要去学校也行,我送你,哪晓得这就引起了误会了。小云回来没少跟我发脾气,说我害了她,再也不坐小车了。我真不明白我怎么害了她呢?”
虽然不清楚芸云的真实背景,但那个年代的上海还几乎没有私家车,坐得上轿车的肯定是高干,而且还不是一般的高干。而我从小接受的教育是“干部是人民的公仆”。我外公也曾是高干,我记得特别清楚,小的时候,有一次用了外公单位的信笺写日记,被外婆发现后,着实教育我了一番,说公私要分明,怎么能用公家的东西干私事儿?为此,外婆特意陪我去文具店买了两个日记本。所以对芸云私事公办,我的反应才会如此激烈。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芸云抱有成见,还处处与她对着干。新学年第一次校干部会,前一任学生会主席毕业了,校长来宣布新的学生会主席。我坐在后排中间,下意识地抬头,校长笑眯眯地念出“陶芸云”三个字。芸云站起来,微笑着向大家点头。我的脸却沉下来,这不是轿车送来的那位吗?又利用特权搞特殊化,凭什么让她当学生会主席?
校长那边已经介绍开了:“陶芸云同学从小就是校干部,小学里她第一批戴上红领巾,到中学呢,她又是第一批加入共青团。陶芸云同学组织能力极强,干部经验丰富,希望大家配合她好好开展工作……”
校长介绍完走了,芸云开始安排工作。前一天晚上正逢中美女排决赛,中国3∶2战胜美国队。她看着笔记本宣布:“宣传部部长王雨航,请您组织一场诗歌朗诵会,主题是向女排学习,振兴中华……”我很不服,她不是大家选出来的,凭什么我要听她的?便站起来,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