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都向大唐效忠,被叫做康居都督府!我家还有人做过康居都督府的长史,负责宣扬大唐教化。”(注1)
“怪不得此人能说一口流利的唐言!”薛景仙冲着王洵笑了笑,低声说道。唯恐王洵不知道这段历史,他又耐心地向对方介绍,“至少是总章二年之前的事情了,当时咱大唐疆域直达阿姆河。只可惜随后便失去了此地。而国内又因为武后当政,导致内乱不断……”
听出自己活命有门儿,苏适立刻打蛇随棍上,“我,我曾曾祖父,也是因为没有得到大唐的及时支援,才不得不投靠大食人的。否则,我家族的人也不会一直学习唐言!”
这话未必说的是实情,但苏伦家族准备在大食与大唐两大势力之间骑墙的心思,却暴露无疑。否则,其家族也不会将九十多年前的故事,告诉给子孙。并且还费了好多心思教导苏适学习标准的长安言语。
想到这儿,王洵向薛景仙看了看,迅速做出决定,“我决定相信你的话,但你需要拿出点儿实际行动。证明你是真心投降!”
“真心,真心。如果有半点假心,天打雷劈!”苏适自知已经逃过一劫,又爬将过来,用嘴唇狂吻王洵的战靴。
王洵厌恶将此人踢开,低声喝道:“还有哪些是你从木鹿州带来的亲信?把他们全部挑出来。替我押着这些俘虏回大营。我会另外派二十名弟兄协助你。如果你敢起什么歹心的话,他们就直接把你剁成肉酱!”
这更令苏适觉得喜出望外了,原地打了个滚,快速站起,“遵,遵命!小的这就去召集属下。你,你,还有你们几个,还愣着干什么,唐人老爷要给大伙立功赎罪机会了!”
“这厮!”饶是脸皮已经被磨砺得足够厚,薛景仙也是自愧不如。摇了摇头,低声向王洵提醒,“二十个人押送俘虏,够不够?万一他们路上起了歹心,岂不是……”
“周围还有咱们的人在追杀溃兵,没人能翻起大浪来。况且这姓苏的波斯小子怕是巴不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呢!”历经这么多风雨,王洵早就不像在长安城时那般稀里糊涂,笑了笑,耐心地向薛景仙解释,“西域这边,很多小国都是朝秦暮楚。前些年高将军打了败仗,他们就一股脑投降了大食。今天咱们再这里大破大食人十二万联军,消息传出之后,恐怕很多小国的国主,又要改换门庭了!”
“这厮倒是因祸得福!”薛景仙想了想,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奥秘。姓苏的波斯小子如果半途逃走,一旦唐军继续向西推进,肯定会被其家族绑了当做罪人送给唐军以表诚意。如果替家族跟唐军主帅搭上关系,回去之后,此人的地位恐怕就要被其家族另眼相看了!
注1:撒马尔罕一带。曾经作为附庸归顺唐朝。但后来被天方教势力所蚕食。
第三章 壮士 (六 上)
“是福是祸,倒也难说!据传言大食也算万乘之国。不会因为一场胜败就轻易认输!”王洵摇摇头,微笑着回应。
这神态倒有几分封常清的味道了,令薛景仙忍不住微微一愣。随后,便笑着调侃道:“我记得王将军今年还不到二十岁吧,怎么就像活了好多年的老狐狸一般?!”
“是么?”王洵自己倒是感觉不到自己身上那种已经与实际年龄大不相称的成熟,笑着咧嘴,“估计是安西的风沙大,吹得人容易显老吧!不说这些,大食人只顾着埋头逃命,人马都不得休息,体力肯定无法持续。趁着天色尚早,咱们赶紧再追杀他一阵!”
说罢,挥手叫来校尉魏风,命其带领二十名轻骑“协助”木鹿城少主苏适,一道押送俘虏回大营安置。然后吩咐方子腾去招呼弟兄们整队,朱五一带人去将缴获的战马当中,看上去骨架比较宽大的都拉出来,留作大伙的备用。待将一切都安排得差不多了,又转过头来向薛景仙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一道跳上坐骑出发。
薛景仙几乎眼皮不眨地看完了整个过程,心中对王洵好感愈发浓烈。在长安中找寻门路的那半年多来,他可是于应酬场合见过不少世家子弟。但这些人要么眼高手低,只会夸夸奇谈地指点江山,真正做事时却拿不出半点儿章法。要么就是一味混吃等死,心中没有任何长远打算。而像王洵这般待人又谦和,做事又条理分明的,一百个里边也挑不出一个。
“也难怪陛下对此人另眼相待!”想到自己在长安城时听说的一个传闻,薛景仙忍不住暗暗点头。
京师官场中很难藏住什么秘密,除非其干系实在太大,可能导致人头落地的那些。而王洵被破格提拔的事情,显然不属于此列。况且皇帝陛下已经很多年没有重点关注过一个勋贵子弟了,突然间对王洵青眼有加,没法不引起群臣们的格外瞩目。
所以早在薛景仙离开长安之前,各种分析就已经说得有鼻子有眼。但是所有分析中,没一个猜到,被破格提拔的年青人的确有着一身过人的本事。
“如果把他拉到太子这边……”心念一动,立刻变得无法收拾。瞪着眼睛上下打量王洵,怎么看怎么觉得是上上之选。
即便是在纵马疾驰中,王洵的六识也非常敏锐。察觉薛景仙笑容的异样,回过头来,好奇地追问,“你老晃脑袋干什么?不会是已经撑不住了吧!那你可得坚持一下,像这种毫无风险的追逃战,可不是天天都能遇上的!”
“哪能呢?君子六艺,薛某好歹也都有所涉猎。” 薛景仙赶紧将歪心思收起来,笑着用手向身后的随从们指点,“况且我要是现在就回去,他们几个岂不恨死我了?”
众刀客追随了薛景仙这么久,也知道这位雇主嘴巴虽然尖酸刻薄,为人其实并不算坏,策马靠近数尺,笑着反驳: “大人又拿我等开玩笑!也不知道是谁,刚才非要跟了过来!”
薛景仙心情正好,说话也非常随意,“一群不知道好歹的东西!我是想替你们谋个前程!当刀客有什么意思,同样是和人拼命,哪如像王将军这般,功名但在马上取!”
“我们这些人,怎敢跟王将军相提并论!”刀客们对王洵的武艺也是好生佩服,摆摆手,大声表示谦虚,“人家可是祖辈父辈积累下来的福缘,不像我等,生来就一幅劳碌的命!”
“这么说对王将军可不太公平!”薛景仙心里,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拿血脉说事儿,“他也是凭本事夺得这份富贵。你等多学着些,将来未必就一辈子寂寂无闻!”
“承大人吉言了!要是真有祖坟冒烟的那一天,我等一定请大人喝酒!”众刀客拱了拱手,笑着敷衍。内心深处,对于博取功名的渴望却又热切了许多。
风驰电掣般又追出了十余里,前方果然发现了一大群溃兵。安排人保护好了薛景仙后,王洵策马冲了上去,手起锤落,将挡在马前的敌军割麦子般扫落坐骑。大食溃兵们一个个累得半死不活,根本没力气反抗。呼啦啦四下逃散了一大半儿,另外一小半儿,被方子腾和朱五一两个带人咬住,接二连三地从背后砍于马下。
战斗刚一结束,薛景仙就又带着自己随从跳下的马背。争先恐后地收集大食残兵的人头。这波敌军当中,被大食人强征来的仆从甚少。故而也没有几个人主动投降。薛景仙怕王洵再分兵押送俘虏耽误了大伙的时间,干脆主动替他分忧。带着刀客们将活着的俘虏也全砍了,脑袋瓜子一并拴在马背上凑数。
待打扫完了战场,队伍中就又多出了几百余匹大食良驹。虽然已经跑得精疲力竭,可让它们空着鞍子,体力也能慢慢恢复。
王洵在心里计算了一下时间,又不疾不徐地带领麾下弟兄向西追了下去。沿途不断更换坐骑,让战马轮番将养体力。因为对策得当,速度反而没受到路程太多影响。很快,就又遇见了第三伙和第四伙溃兵,
照旧是王洵带着安西弟兄们上前冲杀,然后薛景仙负责带人打扫战场,清点收获。转眼间,又是两百余颗首级入账。与前两波的收获加在一起,差不多每名参战者已经能分到三颗以上了。然而薛景仙却还不满足,一边与王洵策马继续追击敌方溃兵,一边笑着提议道:“我看这一路上的大食残兵,已经都被咱们安西军追废了。根本没力气举刀。下次再遇到,干脆让我带几个人绕到前面堵截,你带弟兄在后边砍杀。咱们来个前后夹击……”
“那可不成!”没等薛景仙把话说完,王洵赶紧笑着打断。“薛大人有所不知,这追亡逐北,其中也有许多讲究。必须给敌人留一分逃命的希望,他们才不会拼死反抗。若是连希望都不给留,恐怕兔子急了,也会咬人两口!”
“就凭他们?拼命又能怎样?!”薛景仙对大食人的战斗力充满了轻蔑,皱了下眉头,不认同王洵的说法。
“今天两军阵前的情景大人也看到了。咱们安西这边,除了李将军所带,直捣大食人中军的重甲步兵,和后来上前支援他的那两波轻骑伤亡较大外,其他各部,在整个战斗过程中损失堪称微乎其微。可在敌军开始逃命之后,反倒有不少弟兄因为立功心切,不小心将性命搭了进去。”
“唔!”薛景仙回头一想,事实果然如王洵所说。今天这场仗,封常清几乎是完全凭借弩箭就射垮了敌军。双方主力没有发生贴身肉搏,当然不会遭到什么损失。但当敌军主帅从战场上逃走之后,安西军急于扩大战果,反而被某些垂死挣扎的大食黑甲给咬了一口。虽然只伤亡了几百人,但毕竟出现了损失,给先前的完胜局面蒙上了一丝阴影。
封常清对此怒不可遏,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痛斥了几名应对失当的核心将领。随后的分兵追逃过程中,王洵便表现得异常小心。宁可少收获一些首级,也不肯把敌人迫得太急。
这点儿,此人倒又得了封常清的真传。对麾下士卒性命珍惜得要死。根本不像个谈笑间取敌人首级的悍将。要知道古来慈不掌兵,杀敌三千,自损八百便是兵法大家。为了获取胜利不惜付出任何代价,才应该是为将者的最佳选择。
正腹诽间,忽然又听见王洵笑着叹气,“薛大人是不是觉得,只要能将敌军多堵住一些,咱们哪怕损失几个弟兄,也是值得。可咱们安西军就这么点儿人。每条命都金贵得很。封帅曾经说过,哪怕用一名弟兄,换一百敌人,对咱们来说,也是笔亏本买卖。王某不才,不敢忘记封帅的叮嘱!”
这话,在薛景仙心里倒是能找到许多共鸣,点了点头,他大声说道,“那倒是!咱们是大唐男儿,他们算什么?刚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该怎么打,大伙还是听你王兄弟的!”
“再追上一程,差不多也该往回返了。”抬头看了看已经西斜的太阳,王洵笑着说道,“其他各路弟兄恐怕都已经收兵。一旦成了孤军,就轮到大食人追杀咱们了!”
看到薛景仙脸上隐隐带着不甘之色,笑了笑一下,他继续补充道:“想必薛大人日后难以再有亲自上阵杀敌的机会。今日的收获,该算在王某名下的,就全送给薛大人吧!难得有人从长安来,总不能让你两手空空回去!”
“这怎么成!不行,不行!”薛景仙被王洵的慷慨吓了一跳,赶紧连连摆手,“你肯让我跟着沾光,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薛某即便再不知道进退,也不能抢你拿性命换来的功劳!”
“薛大人不必客气!”王洵有心成全对方,笑着摇头,“临阵斩将,我已经立下了一件大功。足够报答朝廷的破格提拔了。今日即便再砍下更多敌人的脑袋,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况且王某刚刚才连升三级,哪怕此刻立下天大的功劳,官职还能升到哪去?”
第三章 壮士 (六 下)
薛景仙本来就精通于官场规则,略一琢磨,便明白了王洵所说的话甚有道理。眼前这个年青的勋贵才到安西半年就连升数级,不到二十,已经位居正四品中郎将,无论是资历,还是其背后的根基,都难以服众。虽然自己在颁发圣旨时,没有人当面表示质疑。可要说整个安西军上下所有将士心里都对王洵一点儿也不觉得嫉妒,也是根本没可能的事情!所以即便单纯从保护年青人的角度上讲,最近一段时间封常清也必然会暂时将王洵的风头稍稍往下压一压,以免日后其真的木秀于林。
偏偏今日王洵临阵斩杀敌将,又出了一个大大的风头。这个功劳为众人亲眼所见,根本不可能抹掉。故而在接下来的追亡逐北过程中,王洵有没有斩获,斩获多少,已经完全失去了意义。
‘可这年青人怎么会老成到如此地步?’猛然间,薛景仙又突然觉得送上门的礼物开始烫手。同样年龄的官宦子弟他见过很多,其中没有一个像王洵这般,能清楚地把握上司意图,并能让所有与他接触的人都心生好感的!‘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示好,又为了什么?’
薛景仙在官场沉浮多年,心中早就没有初出茅庐时的那份单纯和做人的是非观念。然而,收了别人的礼物,就要替人办事儿,却是他给自己定的最后原则。唯恐王洵过后给自己出什么难题,他笑了笑,拱手道:“本来么?王将军这番好意,薛某是不该推辞的。但将军来安西的时间并不长,想必也需要多结善缘。所以替将军计,这份厚礼不如将军自己留着,拿来送与更合适的人!”
“薛大人这是什么话?”王洵眉头一皱,怒形于色,“你不要,我分给弟兄们便是。安西军中,哪个需要首级,自己不会拿刀去砍么,谁还稀罕王某名下的这几颗?”
他昨天主动与薛景仙交往,初衷的确就是探听长安那边官场动静。但今天送功劳给对方,却是顺手而为,根本没包含任何交易的奢求。谁料反而被对方误会了,硬拿官场潜规则来往里头套。因此心中不免觉得甚为乏味,带了带坐骑,便准备离薛景仙这厮远一些,免得看着此人那幅嘴脸闹心。
薛景仙见状,赶紧催动坐骑跟上,伸手扯住王洵的马缰绳,“王将军莫要生气!薛某跟你一见如故。所以才替你着想。王将军应该也知道,薛某是个刚升上来的文官,在朝中根本无法替你说话……”
“哪个需要你替我说话来?!”王洵回过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王某不过是念你一个文官,难得来这边一趟,所以才想多让你立点儿功劳带回去。免得日后回想起来,觉得白受了一番苦。你若是心里头过意不去,今后朝廷那边有什么风吹草动,多给王某透漏一二就行了。这边离长安几千里路,朝廷中的任何变化,传过来至少都得一两个月。若是能比旁人早知道几天消息,做到事事有备而无患,岂不是比攀上什么高枝都强?”
这番话半真半假。倒让薛景仙心里头登时安生了不少。送个消息对他来说肯定是举手之劳的事情,更何况日后为了替太子巩固基业,他肯定还少不了要与安西军的将领打交道。想到这层,他笑了笑,轻轻点头,“如此,薛某就不客气了。日后有用得着薛某之处,王将军尽管言语!”
“若是用不着,咱们便老死不相往来了么?”王洵看了薛景仙一眼,笑着追问。
薛景仙被问得又是一愣,抬起胳膊,笑着拱手,“薛某说错了。说错了!王将军若是不嫌薛某高攀,薛某交了你这朋友便是!”
“早该如此!”王洵又狠狠地看了薛景仙一眼,气哼哼地说道。
说罢,二人俱是哈哈大笑。彼此的心中都感觉轻松了不少。
向西追了片刻,大伙又遇到了一伙大食溃兵。规模在五百上下,人和马都跑得口吐白沫。薛景仙怕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