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尽管放心。只要黄某人在,这里就肯定飘着咱们的旗号!”黄万山素来沉稳,知道王洵是把整个后路都交给了自己,拱了拱手,大声回应。
“即便咱们的旗号不得不向东移动,我也希望你还在。”王洵摇了摇头,笑着矫正黄万山话里的“疏漏”,“凡事多与老麦商量,以最大程度保住弟兄们和这里的唐人为主。人比地重要,只要有人在,其他什么都有机会再夺回来!”
“诺!末将记住了!”黄万山愕然看了王洵一眼,再度深深俯首。
王洵上前拉起他,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后转过头,点手招过沙千里和宇文至,郑重吩咐,“这里交给黄将军,出征前的相关准备,则要由你们两个担负。我想此刻潼关城下,缺的是敢于冲阵的猛士,而不是只会摇旗呐喊的杂兵。所以,此番回援的弟兄不在数量多,而在身手矫健,胆子大,敢上阵跟敌军拼命。你们两个去把弟兄们召集起来,从中挑选身强力壮,弓马精熟者出阵。凡年龄超过三十五岁,且在本地有家有业者,无论胡汉,一律留下来守家。年龄未超三十五岁,家中有妻儿老小确实需要看顾者,只要本人提出留守,也可以不随大军出征。所有挑选出来的士卒,皆一人给他们准备两匹坐骑,每伙士卒,再配备两匹骆驼,帮忙运送随身行李。”
“诺!”沙千里和宇文至大步出列,躬身领命。
王洵点点头,抓起第三支令箭,交给了宋武,“宋将军,你带着阿里依,马宝玉两个负责筹划大军沿途开销。不但要把咱们自己的弟兄计算在内,药刹水沿岸一众诸侯,我也已经命令他们各自出兵五百。人家大老远跑来了,咱们不能让人家连干粮都自己准备!”
宋武和阿里依二人也躬身领命,然后快步下去执行任务。王洵又抓起第四、第五、第六支令箭,分别交给方子陵、魏风、朱五一等人,让他们负责做与回援相关的辅助准备。待把任务都交代的差不多了,才侧过头,笑着向信使请教,“钦差大人,您看这样安排是否合适?”
“合,合适!再合适不过了!大都督真是运,运筹幄,决,决胜。千,千里。”怕王洵杀人灭口,信使昨夜吓得一宿都没敢入睡。此刻见尘埃落定,强睁着通红的眼睛,大拍马屁。
“王某这身本事,都是封帅所教。弟兄们之所以勇于在阵前拼命,也跟封帅平素的谆谆教诲脱不开干系。希望大人回京师复命之时,还是把在这里看到的事情,原原本本汇报给上头知晓!”王洵客气地拱了拱手,笑着提出一个要求。
“那,那是自然,自然!”在人家的地盘上,信使哪敢说半个不字。一边拱手还礼,一边信誓旦旦地保证,“大,大都督尽管,尽管放心。下官,下官回到京师之后,即便拼着这身袍服不要,也会替大都督把话带到。其实,朝廷上下,谁都知道封帅是被冤枉的。可无奈有那么几个小人作祟……”
“浮云蔽日,还能坚持得了几时?”王洵撇了撇嘴,笑容看起来有些阴冷。信使被吓了一跳,本能地退开半步,连声附和,“那是,那是。先前周将军,周将军也曾经说过,回到京师之后,会和弟兄们联名上书,替封,封帅辩冤。眼下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总,总不能因为小人的几句谗言,便,便寒了猛,猛将之心!”
“朝廷能清楚此点最好。否则,王某可不愿做第二个封帅。”王洵点点头,咬着牙补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番回援的主力,将有一半儿是他招降的马贼,另外一半儿则是安西军老兵。前者眼里只有他这个大都督,士气不会受到朝廷对封常清处置的影响。而后者,心中却把封常清看得如自家长辈一般。倘若封帅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即便他王洵愿意继续替朝廷卖命,恐怕这支队伍,也要不战自溃了!
本着未雨绸缪之计,王洵刻意把话说得声色俱厉。那钦差哪敢反驳,只是一味地点头唯唯而已。知道此人顶多也就能起到个学舌鹦鹉的作用,王洵也不再跟他弄什么繁文缛节。转回头来,继续给麾下的将佐布置任务。该去张贴榜文安民的去张贴榜文,该负责巡视各地的去巡视各地,一切都如计划了多时般,布置得井井有条。
告示乍一贴出,柘折、俱战提两座城市中的百姓们立刻乱成了一锅粥。有的立刻收拾行李,变卖家产,准备逃回中原或者到城外的牧场躲灾。有的则本着持重的态度,四处探听消息,联络亲朋,以便做出最佳选择。闹哄哄折腾了两天,却发现城中官府市集在照常运转,负责民政的官员继续升堂问案,负责治安的兵卒也照旧扛着兵器列队上街。就连跟大都督府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程记分号,也是照旧开门营业,没有半点准备卷起铺盖走人迹象。
着什么急,天塌下还有大个子顶着呢!抱着一丝侥幸之心,百姓们继续犹豫观望。旋即惊诧地发现,准备追随大都督出征的兵马只有区区数千,还及不上去年跟大食人开仗的规模。而那些在城中娶了老婆买了宅子的兵卒,好像也没接到出征命令。种种情况,都表明大都督府只准备象征性地回中原去应付一下差事,真正的主力,还是留在了大宛这边!
“原来唐人那边没乱到哪里去,否则,铁锤王还会只带儿这点儿人手?”有人心思转得快,旋即从大都督府的应对措施上,得出了“正确”结论。
“估计是为了给上头一个交代吧。这么老远,等他们赶回去,仗早打完了!”有人则通过大宛跟长安之间的距离,推断出王洵的“真实”意图。
还有聪明者,则暗自庆幸自己没有着急跟大食人那边重新建立联络。“铁锤王既然敢把中原发生叛乱的消息公之于众,肯定是为了给艾凯拉木设个套子钻。待艾凯拉木那蠢货像去年般一头扎进陷阱里去,说不定铁锤王就带着人马从他背后冒出来了!”
林林总总,在希望犹存的时候,人们在潜意识里,总会把事情往对自己有利一面想。大都督府控制药刹水这几年来,行的是唐律,对治下百姓不像大食人那么严苛。铁锤王本人也是个见过世面的,不像俱车鼻施当年那样刮地三尺。再加上唐人宗教方面的包容,无论你信的是哪路神明,拜火教也好,天方教也罢,只要不干扰政务,不违背律法,不试图谋反,就尽管放心念你的经,差役们绝不会找借口上门……种种措施,使得当地百姓在没有其他选择情况下,也更愿意做一个享受现实的唐人,而不是寻求什么死后的信仰天国。
昔日无意间执行的惠民政策,在危急关头悄悄地显示出了其威力。当民间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药刹水沿岸的各路诸侯,几经权衡之后,也按王洵在信上的要求,各自带着五百精锐前来汇合了。对于这些兵马,王洵只是想拿来“巩固”对诸侯们的控制,并没指望真的用他们打仗。约略检点了一番,便将他们交给了宋武统一调派。
东西两个曹国的国主跟王洵关系密切,审时度势,带头主动要求回中原勤王。一些去年从王洵手里得到大笔好处的国主、城主们,也纷纷上前请缨。众目睽睽之下,阿悉兰达等跟大都督府关系一般的诸侯,也只好随着大流,要求为大唐效力。王洵先是笑着听他们把话说完,然后摆摆手,朗声道:“诸位的盛情,王某一定会上奏给陛下知晓。但这番回援京师,充其量是走个过场。让陛下知道我等的忠心而已。切莫说未必能赶上与敌军的决战,即便侥幸赶上了,几十万人的战斗,咱们这点人,还能起到什么作用?充其量是帮忙敲敲战鼓,收容一下俘虏而已!所以各位还是不要去了,把出头见世面的机会,留给自家子侄。毕竟,待诸位老去之后,国事还要他们来支撑!”
“那倒也是!”听王洵说得轻松,诸侯们纷纷出言附和。其中某些心思转的飞快的,便更确信此番回援,不过是为了向大唐皇帝表达忠心,捞好处。其实只到中原去转一圈便会折返,根本不可能打什么仗!
也不怪诸侯们把事情想得简单。两年来,王洵等人威震西域,令诸侯们对安西军的战斗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捎带着对整个大唐国的军力,也错误地高估了几倍!而安禄山的辖地距离药刹水又过于遥远,诸侯们有一大半儿先前根本没听说过这个人,几个约略有点印象的,对其了解也不过是大唐某镇节度使而已。级别好似跟王洵这个大宛都督差不多,武艺和打仗的本事么,想必也不可能再超过铁锤王本人去!
联想到王洵此番带领十数国兵马万里勤王,定能讨得大唐皇帝陛下的欢心。待其从中原回转,职别想必又要再升上数级。而他现在才二十出头光景,已经身兼大宛都督和安西军采访使,照这个势头升下去,三五年内,彻底取代封常清,成为安西大都督,整个西域的实际掌控者也不无可能。
对于这种前程远大,为人又甚是大方的好上司,诸侯们当然要抓紧一切机会巴结。当即,东西两曹国主便响应号召,命令各自的嫡长子,曹康和曹厚兄弟,代父到大都督帐下效力。请求王洵一定对他们哥俩严加要求,多多教诲,以便二人日后能更好地为大唐尽忠。
其他诸侯也不甘落后,纷纷把自家王位第一继承人推出来,追随王洵去中原镀金。个别没将王位继承人带在身边的,则纷纷以来时过于匆忙为借口,请求王大都督晚几日带大军开拔,给自家子侄一个到中原增长阅历的机会。
此举正中王洵的下怀,他脸上却故意装出一副为难的模样,犹豫了片刻,皱着眉头回应,“大军出征,哪有随便改期的道理?!本都督找高人算过,三日后便是黄道吉日,倘若错过,就要再等两个月才能出发。不行,不行,既然错过了,就等下一次机会吧。此次,请恕王某不能为他们几人开方便之门!”
“大都督通融通融!”
“大都督再帮忙想想办法,我等着辈子都念您的情!”
“天可怜见。我等一辈子都没去中原转转,好不容易晚辈们有了机会,却要生生错过。天可怜见,大都督可怜见!”
众诸侯虽然在大食人的强迫下,表面上信过一段天方教。暗地里的信仰却是五花八门,各拜各的神仙。可无论信的是哪路神明,对于卜卦之辞,都是敬畏得很。不敢再求王洵改期,只求他念在往日大伙做事恭谨的份上,再给想想办法。
盛情难却,王洵只好做出妥协。想了又想,才低声说道:“出发日期,无论如何是不能再改的。但念在你等一片赤诚的份上,本都督可以放慢行军速度,给他们一个追赶队伍的机会。但话说好了,后赶上来的的人,每个最多带二十名亲卫。再多了,本都督可没那么多粮草供应!”
“我们自带干粮,自带干粮!”诸侯们喜出望外,连声答应。心中同时暗笑,你王大都督哪里是没有充足粮草,分明是怕我们的人去得太多了,显得扎眼。不小心得到了中原皇帝的垂青,抢了你的风头!放心,我会好好叮嘱儿子,不让他跟你争头功!但如果中原皇帝非要赏赐他个一官半职,也是他自己有福,可不是我等事先没教导好他!
第四章 英魂 (四 下)
三日后,王洵果然率领大军按期开拔。黄万山和麦尔祖德带领留守一众官吏,尾随送出十里,在城外喝过践行酒,奏过了出征乐,才依依不舍地跟大伙惜别。
时令已经是三月中下旬,天气明显开始回暖,平素能吹透几层皮袄的北风,也变得绵软无力,懒洋洋的带上春天的味道。这种天气,正是跑马放歌的大好时机。松开缰绳,轻轻磕打一下马镫,已经在马厩里憋了一个冬天,差不多憋出犄角来的坐骑肯定会一口气蹿出百八十里。把积攒下来的精力消耗殆尽方才罢休。
只是王洵却不肯让坐骑放开了撒欢。在全体将士都有两匹战马轮换代步,并且另有骆驼运送随身行李的情况下下,第一天居然只走了不到五十里便停了下来,完全不顾身边钦差大人焦急的脸色。
第二天,大军又是过了辰时才慢吞吞开拔,二十里一小歇,三十里一大歇,勉勉强强走了八十里,还不到下午未时,就又开始安营扎寨。
药刹水已经开始解冻,河岸边的青草刚刚冒出绿芽,柳树和杨树的枝条上,也生出了嫩黄色的叶子。几窝野鸭受到惊吓,逃一般跳入河水中,飞快游向对岸。一群北归的燕子却不知忧虑,叽叽喳喳掠过军营上空,带着几分好奇。
有士兵闲不住,跟自家主将请了假,骑着战马出营去寻找野味。有部族武士则脱光了铠甲,在营地中央拉开架势,摔跤角力,玩得不亦乐乎。喧嚣声、喝彩声直达中军帐,王洵听了,也懒得命人出面干预。
“这架势哪里是去当救兵啊,分明是出去踏青!”傍晚时分,木鹿州监国王子鲍尔伯,佉沙洲王子史摩克两个抱着酒坛子坐聚在一起,摇头苦笑。
“还不是为了等那几个不着调的家伙?!”东曹国王子曹安仁、西曹国王子曹开济也闲的发慌,凑上前,撇着嘴地抱怨。“其实大都督根本不用这般照顾他们。那些家伙,听说有好处时,肯定腿跑得比兔子都快。我敢打赌,咱们就是按全速行军,不等走到拔汉那,那些家伙也肯定追上来了!”
“那是!都是些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也就咱们大都督仁厚,愿意给他们一个机会。换了别人,估计早一巴掌扇回去了!”鲍尔伯完全同意曹氏兄弟的看法,笑嘻嘻地附和。
跟着铁锤王,肯定没亏吃!这是几个王子两年来的切身体会。木鹿、佉沙、东曹、西曹四国在药刹水沿岸众国当中,实力原本都排不上号。可就是因为抱铁锤王的大腿抱得紧,领土年年扩张,兵马年年翻倍。如今非但已经可以与拔汉那、白水这些强邻一论短长,并且隐隐有了后来居上之势。
作为王位的第一继承人,曹安仁等当然知道饮水思源。可如果前来抱铁锤王粗腿的人太多了,分到自家头上的好处,难免就会薄掉一些。因此,几个人巴不得那些没能及时加入队伍的各国王子,永远也别赶上来。永远没机会,取代自家在铁锤王心中的位置。
倒是白水王子贺鲁索索,原本就不太得王洵赏识,所以这回也没指望着能收获太多。听鲍尔伯、曹安仁等说得热闹,笑嘻嘻凑上前,低声反驳:“你们哥几个这么说就太没见识了!大都督这么安排,其中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只管跟着听招呼好了,少给他老人家添乱。反正,每次论功行赏,肉都少不了咱们的!”
“也对。大都督的安排,岂是咱们能随便猜得到的?我估计,他这回执意要把十六国的王子都带齐了,是准备给中原皇帝一个惊喜。说不定中原皇帝一高兴,就直接封了大都督做大宛王。省得大伙头上还供着俱车鼻施那家伙,整天半死不活地看着恶心人!”佉沙洲王子史摩克现早就对王洵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论对方做了什么,他都能分析出一堆道理来!
“那倒也是!”鲍尔伯等人纷纷笑着点头。“十六国王子同时前来效命,多大的动静啊!别看咱们麾下的兵马数量,光听国数,还真能给中原皇帝长不少威风!大唐有句话叫做什么来着,什么臭鱼烂虾的……?”
“滥竽充数。不是河里的鱼,是吹的竽,别光想着吃!”
“对,滥竽充数。不过咱们也能不完全算滥竽充数,咱们多少也能捧个人场是不?况且铁锤王他老人家的师父已经领着安西军赶过去了,咱们想上战场,也得有那个机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