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至,带几个人迂回过去,给我用弓箭封锁住沿街的大小路口!”
“沙千里,你一队人掉头回冲,堵住他们的退路!万俟、十三,你们跟我来!下马,结阵,咱们慢慢平推!”王洵迅速拨转马头,一边调整队形,一边发号施令。“一个都别放过,全给我砍了!”
“诺!”众将士齐声答应,分头展开行动。转眼间,再度将暴徒们的队伍冲了个百孔千疮。到了此时,闹事的部族武士和牧人才注意到,今天的唐人将士好像与平素见到自己绕着走的那些家伙在气质上大不相同,想要逃命,哪还来得及!被王洵带着万俟玉薤等人赶羊一般从街道东口赶回西口,又被早已冲到此处布置好阵型的沙千里迎面一顶,登时成了一团案板上的肥肉。
有人见势不妙,丢下兵器就准备往小巷子里钻。宇文至带领若干神射手张弓搭箭,将他们从背后追上,一一射翻在地。有个别胆子极大者则挥刀反扑,试图将王洵拿下,给同伙搏一条生路。他们这些所谓的好手哪能跟战场上打出来的王洵比,被后者一锤一个,转眼间便全送去了阴曹地府。
“他是铁锤王!”付出了十几条人命为代价之后,终于有个眼尖的闹事者从兵器上猜出了王洵的身份,扯开嗓子,大声示警。几个本来还打算上前再赌一赌运气的部族武士闻听,心中猛然想起一个传说,登时手脚发软,“当啷”“当啷”将兵器全掉在了地上。
他们这边被吓得手足无措,王洵却没功夫表示怜悯。带着万俟玉薤等人继续前压,将距离自己最近的部族武士一层层砍翻在地。
几十颗人头落地,再胆子大的部族武士也站不稳脚跟,纷纷丢下兵器,大声求饶:“饶命,投降,铁锤王大人饶命!”
“我等知道错了,请铁锤王大人给条活路。我等愿意做牛做马,伺候大人!”凡能进城里惹事生非的,大都会说几句唐言。一个个俯首于地,苦苦哀求。
“活路?!”王洵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这个时候请求怜悯,刚才你等追杀卖果子小贩之时,可曾想过给他一条活路?!刚才你等向王某射箭时,可曾想过给王某一条活路?!都给我杀了,一个不留!”
“诺!”万俟玉薤等人答应一声,再度举刀前推。就在此时,大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铜锣声,“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不用猜,王洵都知道是地方差役来了。和在长安时一样,总是混乱的场面结束之后,差役们才会“及时”地出现。皱了下眉头,继续命令,“十三,带人举起我的旗号,堵住大路,别让他们过来。万俟,继续前推,下手利索点儿!”
“诺!”王十三和万俟玉薤齐声答应,分头执行命令。眼看着众部族武士和牧人们就要身首异处,长街尽头,终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明允,刀下留人。刀下留人,屯田使,屯田使张大人在此!”
“屯天使张大人在此。王将军请刀下留人!请刀下留人!”众差役不敢冲撞王洵的仪仗,站在王十三马前,一齐扯开嗓子提醒。唯恐喊得慢了,街道上就剩下一地尸体。
在粮草辎重供应方面,王洵还有求于地方官员。屯田使的面子,他自然不能不给。犹豫了一下,眉头上挑,“万俟,先留他们一会儿。全给我绑起来听候发落!如果有人胆敢反抗,就地处斩!”
“不敢,不敢。我们自己绑,自己绑!”一众部族武士和牧人从鬼门关前打了个转,再也不敢嚣张。纷纷将胳膊背到身后,等待唐人老爷俘虏。万俟玉薤看得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摇着头带人上前,抽出俘虏们束腰的皮绳,将他们一个个捆成粽子。
正忙碌间,岑参已经陪着一名五十岁上下的文官赶到。远远地下了马,快步上前,长揖及地,“下官司仓参军岑参,见过采访使大人!”
“下官屯田使张素,参见采访使大人!”
虽然官职与对方平级,但屯田使张素却没有封爵,因此紧随岑参之后,向王洵行下属之礼。王洵跟岑参原本就有些交情,不敢托大。跳下坐骑,先侧身避开半步,然后以平礼相还,“不敢,不敢,两位大人都是王某的前辈。照礼,当王某先上面拜见才对。只是路上遇到些麻烦,所以……”
说着话,他的目光便有意无意往身后瞟。脸上的斑驳血迹被头顶的日光一照,显得分外狰狞。屯田使张素心中暗暗叫苦,猜出王洵不肯轻易收手。赶紧又做了个揖,低声祈求道:“他们冲撞采访使大人的车驾,的确罪该万死。可念在他们这些年来一直恭顺的份上,还请采访使大人能网开一面!否则……”
“恭顺?!”没等张素把话说完,王洵的眉毛已经又竖了起来。“当街向王某行刺,还算恭顺。敢问张大人,不恭顺时,他们还想怎样?”
“行刺?!”张素被王洵问得一愣,迟疑着探过头去向俘虏们打量。一看之下,心中更是叫苦不迭。被捆成待宰羔羊的俘虏身边,横七竖八丢着一堆兵器,弯刀、直刀、角弓、长矛,应有尽有。王洵指责这些人试图行刺,已经是客气。如果认真追究起来,硬栽部族武士们一个聚众谋反的罪名,也绝对不算不过分!
问题是,王洵可以将天戳个窟窿,然后转身便走。他张素却要留在这里,收拾对方留下的烂摊子。为了稳住西线,朝廷已经将整个北庭都护府“馈赠”给了回纥人做牧场。如果当地部族受了委屈,跑过去找回纥人出头的话,后者正好有了借口,将整个安西一口吞下。
整个安西丢了其实也不要紧,朝廷那边,据说早有弃土之意。但在正式圣旨到达之前,张素却不想背上一个维护地方不利的罪名。然而他又不敢得罪王洵,毕竟这个绰号叫做铁锤王的年青人是封常清的得意弟子,手里握着的又是现今西域隶属于大唐的,最完整的一支武装力量。万一惹得他发了火,自己恐怕连囫囵尸体都留不下。
“这个,这个……”两头都得罪不起,屯田使张素的嘴巴开始捣起蒜。站在他旁边的岑参看得脸红,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上前半步,轻轻向王洵拱手:“明允老弟,你远道而来,可能有所不知。眼下西域形势非常微妙,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张大人他也是为了持重起见,才对这些部族武士一忍再忍。老弟就看在岑某的面子上,暂且先将今天的事情放过,如何??待将来机会合适,老哥我一定陪你出了这口气!”
第四章 英魂 (六 上)
“连公然行刺一镇采访使,都可以平安无事!这疏勒城,还算是大唐的地界么?”没等王洵回话,宇文至已经策马冲上前来,冷笑着质问。“这种事情,怎能随便活稀泥?!屯田使大人如果觉得我等做事莽撞,干脆将我等都拿下算了,也省得日后见了这些家伙的主子,没法给人一个交代!”
“是啊!这些家伙,向来是欺善怕恶。咱们今天放过他们,明天说不定,他们就敢直接攻打节度使衙门!”方子陵也对张素和岑参两人的处事态度很不满意,耸了耸肩,在旁边大声给宇文至帮腔。
“对啊!如果在大唐境内,还要受这些家伙欺负,我等拼死拼活,又图的是什么?”
其他一众侍卫,紧随方子陵身后,七嘴八舌地发泄心中的不满。也难怪众人目无尊长,当年封常清为安西节度使时,疏勒等地的部族武士和牧人,向来是规规矩矩。出入城门时懂得下马,在店铺买东西时懂得按价付钱,见到安西军将士时,也懂得毕恭毕敬闪在路边,满脸羡慕。哪曾像现在这般高高在上,完全不把大唐的军民百姓当做同类看?!
“这个,这个……”
“诸位弟兄们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张大人也很为难。真的很为难!”张素和岑参两个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秀才遇到兵,擦着通红的额头,喃喃回应。
“别这个那个的。你不敢出头,我等自己担责任便是。大不了老子不穿这身铠甲,回家种地去!”
“岑大人到底是做大唐的官,还是做胡人的官?”
“张大人干脆直接把城池献出去算了!反正这些胡人在你眼里,比大唐百姓重要万分!”
“都给我住口!”听大伙说得越来越尖刻,王洵赶紧大声喝止:“行了,两位大人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少说两句话,没人把你们当哑巴!”随即,他又拱手向张素和岑参赔礼,“两位大人别跟他们一般见识。都是王某御下无方,平素把他们娇惯坏了。等抽出功夫来,王某便狠狠收拾他们,绝对给两位一个说法!”
“使不得,使不得!”岑参和张素两个脸色红得如同熟透了的虾,却连连摆手劝阻,“弟兄们性子爽直,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算不得冲撞!算不得冲撞!”
“是张某处事失当,不怪弟兄们心里有气。只是,只是张某和岑大人都是文职,不懂得如何打仗。眼下中原形势紧急,也实在不敢再让地方上生出事端。所以,所以还,还请采访使大人高抬贵手。卖张某一个颜面,免得,免得大人走后,张某,张某进退失据!”
“大人言重了!既然大人不想让他们死,王某从命便是。”王洵本来就跟岑参有些私交,不忍让对方继续难堪。又见张素说得可怜,犹豫了一下,笑着做出回应。“来人,将闹事者的大拇指都割了,放他们滚蛋!”
“诺!”万俟玉薤等人大声答应着,挥刀去收割拇指。登时间,街道上惨叫又起,声声撕心裂肺。几伙闻讯跑来支援却因为距离远了些,没赶上血战的部族武士们听见了,个个把眼睛瞪得血红。却没有冲上前去与铁锤王交手的勇气,只要咬紧的牙关,将怒火往肚子里边吞。沿街店铺里边的大唐商贩听见了,则个个拍手称快,“这下好了,老天开眼,让封帅的弟子回到疏勒了。看那些买了东西不付钱,抢男霸女恶棍们还能蹦跶几天!”
大拇指虽然不似其他四指灵活,却是人手的关键支撑点,没有了大拇指,则开不了弓,提不动刀,这辈子注定只能跟放羊的鞭子为伍了。张素虽然来西域的时间不长,却也知道其中关窍,心中觉得好生不忍。然而他却没有任何颜面继续给闹事者求情,只得把头侧开,尽量不去看眼前的血腥场景。同时,则在肚子里暗暗腹诽,“好一个楞头青!难怪是封矮子调教出来的得意弟子。且先让你霸道几天,张某不跟你争这一时意气。待回到京师,有的是人出面收拾你!早晚让你跟你那死鬼师父一样下场。”
岑参在一旁也觉得心里头老大没趣,耐着性子等王洵把闹事者发落完毕,再度凑上前强笑着说道:“岑某早就跟张大人说过,以王兄弟对陛下的耿耿忠心,只要能接到圣旨,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往回赶。所以张大人就提前命岑某将城东的甲字号兵营整理了出来,静待大宛都督府的弟兄们入驻。敢问王兄弟这回带了多少兵勤王?距离疏勒城还远么?要不要派人去接一下?!”
“有劳岑大人了!”王洵很不习惯岑参现在的样子,皱了皱眉,很客气地回应,“事发突然,王某也是措手不及。所以临时拼凑了一万多弟兄回师勤王。路上嫌大军走得慢,就自己先赶了过来。岑大人不必派人去接,负责带队的大宛兵马使宋武当年也曾经在封帅麾下效力,对这边的道路熟悉得很,定然不会中途走丢了去!”
“是宋中书的胞弟么?岑某当年,还曾跟他搭过伙!”提起宋武,岑参原本死气沉沉的目光终于变得灵动了些,摇摇头,笑着回忆。“他当年可是生涩得狠,没想到,转眼之间,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是啊。当年我等可是没少麻烦你岑判官!”王洵也笑了笑,顺嘴叫出对方昔日的官称。
他本意是想拉近一下彼此之间的关系,谁料岑参却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满脸尴尬,“岑某,岑某当年也是书生意气。根本不懂得如何做事。亏得诸位同僚照应,也亏得王大人和弟兄们多多支持。”
一番话说得极其见外,让王洵脸上刚刚浮现的真诚顷刻间又冻结成冰。岑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僵硬,赶紧设法补救,“嗨,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跟你叙旧了,都忘了向你做介绍。这位是屯田使张素张去疾,出身于清河张氏,曾任宁州刺史多年,政绩卓越。朝廷特地派来主持安西事务,以确保弟兄们奉旨勤王期间无后顾之忧!张大人,这位就是我跟你常常提起的王明允,当年锤震健驮罗的名将。在安西,他的名字可止小儿夜啼!”
第四章 英魂 (六 下)
“久仰,久仰!当初闻听王将军大名,老夫可是如雷贯耳!”张素其实看着王洵浑身上下没一处顺眼,却不得不上前重新见礼。
“久仰,久仰。王某当年路过宁州,见到民间一片安乐,心中对当地父母官好生佩服。可是真没想到,能在这里能见到张大人!”王洵心里也如同吃了一百只苍蝇般难受,念在弟兄们的粮草补给份上,勉强笑着还礼。
二人彼此都看着对方不顺眼,气氛自然亲切不起来。几句客套话说完,也就再度冷了场。岑参在旁边看得着急,赶紧又凑上前,笑着提议:“年初怕途中出事,没敢托钦差大人将采访使印信给明允带过去。如今既然明允途经疏勒,正好,先把印接了。然后大伙顺道再去节度使衙门后堂,张大人命人在那边准备了酒宴,给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是啊,是啊。王大人还是先接了印信才是正经!”张素偷偷瞟了岑参一眼,笑着附和。
没有印信在握,王洵这个安西采访使便是空头衔,根本没权调用疏勒城中的一兵一卒,一草一木。已经对大唐官场套路了如指掌的他当然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感激地向岑参点了点头,然后笑着答应,“说实话,吃了小半个月干粮,还真的让人嘴都淡出鸟来了。既然两位大人早有安排,王某就却之不恭了!”
“应该的,应该的!弟兄们远来辛苦,张某既然身为屯田使,岂能不有所表示?!”终于有机会能远离这血腥之地,张素赶紧就坡下驴,“王大人请!”
“张大人请!”
“两位大人一起请。弟兄们尽管都交给岑某招呼!保证让大伙都满意!”
“有劳岑兄了!”
“自家兄弟,何必客气!”
说完了没味道的场面话,差役们敲响铜锣,头前开路。王洵与张素并肩而行,互道倾慕之意。宇文至、沙千里等一干骁将尾随于后,左顾右盼。司仓参军岑参则跟在最后,一边跟老熟人王十三闲聊,一边安排人手,将王洵带在身边的两百多名亲信,接到节度使衙门附近的馆驿里去盛情款待。
“有封帅的消息么?朝廷可曾赐还了他的官职!”对于老上司封常清,王十三心中一直非常牵挂。得到机会,马上向岑参探听消息。
“这事儿,十三你可是问错人了!”司仓参军岑参皱着眉,满脸无奈,“自从去年叛军迫近潼关,朝廷下发到安西镇的邸报就时有时无。关于封帅被夺职的消息,我也是从前往大宛搬兵的钦差口中才听说的。自从他走了以后,就又像以前一样,变成了聋子瞎子,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到。即便偶尔有些市井流言传过来,也都荒诞得很,根本无法相信!”
“邸报完全断了?!形势这么危急?!”王十三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双目中充满了惊诧,“大唐这么大,这么强,怎么,怎么会被,被一个地方诸侯逼得如此狼狈?!那潼关守住了么?难道有关战事的通报你这里也看不到?!”
“疏勒这边,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