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震说:“以后的情况变化怎样,一时还拿不准,到那时再说吧!”
果然不出商震所料,斯大林与蒋介石一交涉,蒋介石满口答应苏联的要求。但他向斯大林提出一个条件:
“主席阁下知道,我们正在与中国共产党作战,这个这个,希望贵国政府不要给予共产党方面以任何援助,唵!”
斯大林说:“在中国的抗日战争中,苏联给予贵国的援助,全部给了委员长阁下主政的中国政府,没有给中国共产党一分钱和一枪一弹。过去如此,现在仍然如此。”
“谢谢,唵!”蒋介石说,“只要贵国能够做到这一点,其他四名关东军战犯仍由我们引渡交给贵国审判。这个这个,麦克阿瑟先生的工作由鄙人出面做,不过难度很大,唵!”
当天晚上,梅汝璈急匆匆来见商震和喻哲行。他报告说:“美国第一批引渡的乙、丙级战犯,已由原来的二十人增加到四十五人。”
商震急问:“这消息可靠吗?梅先生!”
“绝对可靠。”梅汝璈说,“是基南先生的汉语翻译郎格兰先生悄悄告诉我的,他与我是好朋友。”
商震想起最高总司令部原规定各国法律代表团的法官不超过十八人,后来美国擅自增加到五十四人,各国也纷纷增加法官人数,结果形成了拥有五百多名法官参加的庞大的东京审判集团的事,微笑着说:
“那么,我们也要求多引渡一些人。包括为苏联引渡的四名战犯在内,再要求引渡二十人。总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嘛!”
他说是这么说,但又感到斗不过麦克阿瑟,想了想对喻哲行说:“请喻先生将这个消息告诉其他八国军事代表团。”
第二天上午八点二十分,巴特斯克第一个来到麦克阿瑟的办公室。这时,麦克阿瑟正埋头在审读即将公布施行的《日本国土地改革方案》。
战前日本的土地制度是寄生地主制,约有一半耕地集中在少数靠收取高额地租过活的地主手中。这种制度严重阻碍了资本主义在农村的发展,农业生产水平低下,农民生活极为贫困,农村阶级矛盾加剧,引起农民的普遍不满和反抗,租佃纠纷比比皆是,搅得社会动荡不安。因此,麦克阿瑟决定进行土地所有制的改革。《方案》规定,不在村地主的全部土地由日本政府征购;在村地主的土地每人限定为约合零点四英亩的一町步,多余部分也由政府征购。政府征购的土地,以分期付款方式转卖给少地和无地的农民。
麦克阿瑟全神贯注地在审读《方案》,良秀子把巴特斯克领到他的办公室,站了好一阵,他也没有发现。良秀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疏忽,用眼神和手势示意巴特斯克返回会客室,然后轻轻来到麦克阿瑟身旁,向他报告说:
“最高总司令!巴特斯克先生来了,他有事要求见你。”
麦克阿瑟这才抬起头来,深情地向良秀子笑笑,拍了拍她那富有性感的臀部:“请他进来。”
“失迎了,失迎了!”麦克阿瑟起身握着巴特斯克的手,“巴特斯克先生来,怎么事先不给我打个电话?”
巴特斯克说:“如果我事先给阁下打电话,你一定会问我有什么事,而且一定要我在电话里说。因为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只好做不速之客。”
他对巴特斯克的不请自到,有几分不高兴,思考着他干什么来着?因为他已嘱咐索普、基南、盖萨特和巢鸭监狱典狱长阿尼斯,对美国第一批引渡的战犯再增加二十五人,要绝对保守秘密,而没有想到巴特斯克的真实来意。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事情一定很复杂,也许比我在日本进行土地改革还要复杂,是吗?”
麦克阿瑟的兴趣还停留在土地改革方案上,拿起《方案》扬了扬:“进行土地改革是一场革命,斗争够复杂的了,也够激烈的了。有几个县的地主联合起来造反,反对土地改革。反得了吗?我手中有四十六万军队!前天晚上,我发表广播讲话,老实告诉地主们,谁不愿意作开明地主,想要命还是想要土地!”
巴特斯克见他谈兴正浓,不便打断他的话。为了表示自己听得很认真,不时地点点头。
麦克阿瑟说:“我与吉田茂首相估算了一下,这个《方案》实现了,有五百万英亩的地主土地被征购,使四百七十五万多户少地和无地的农民买到土地。经过这场彻底的革命性的改革之后,日本的地主阶层被彻底消灭了,改变了日本农村中的基本生产关系,解放了农村的生产力,生产会出现一个飞跃!”
是的,这场改革堪称战后日本最成功的改革。土改后,日本的农业生产很快超过了战前水平,到一九六○年农业产量增长了百分之六十。
“好!我不说了。”麦克阿瑟说,“现在请巴特斯克先生说。情况很复杂,是吗?”
“其实,事情很简单。”巴特斯克说,“只要最高总司令点点头,说一句话就行。”
“是这样吗?什么事?”
“英国第一批引渡的战犯只有十二人,少了点,要求再增加十二人。”
索普他们泄密了?麦克阿瑟一怔:“第二批多引渡一些,好么?目前,我得把全部精力放在土地改革上,实在抽不出时间对经过预审战犯的审定呢!”
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透明纸,双方的思想彼此都看得很清楚,但都不愿意戳破。
巴特斯克说:“最高总司令让下边的工作人员审阅预审材料,扼要向阁下汇报,审定十二名战犯是举手之劳。”
“如果贵国要求多引渡,出现连锁反映怎么办?”
他说到这里,良秀子又前来报告说:“布莱先生和艾西特先生来了,要求见最高总司令。”
又是两个不速之客!麦克阿瑟这才意识到美国多引渡战犯的秘密已经败露。他感到恼火,如果是在战场,他非追个水落石出不可!
但他显得很亲热:“请两位先生进来!”
布莱和艾西特刚落座,麦克阿瑟劈头就问:“二位都要求多引渡一些战犯?”
“是的。”布莱和艾西特回答。
“好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也与英国一样,各再引渡十二名战犯。”他走到门口喊道:“良秀子小姐!请来一下。”
良秀子应声来到麦克阿瑟跟前。他吩咐说:“请电话通知中国、法国、菲律宾三国军事代表团,他们可各增加十二名战犯的引渡。印度和加拿大各增加五名,荷兰增加两名。”
麦克阿瑟回头对巴特斯克等人说:“其余的在押战犯嫌疑犯,经过预审之后,凡是能够定为乙、丙级战犯的,一律在不久的将来全部引渡去各受害国受审。”
巴特斯克、布莱和艾西特告别了麦克阿瑟,来到最高总司令部门口的停车场,正准备上车,见商震和阿基诺从轿车里走下来。他们迎过去,将麦克阿瑟同意增加战犯引渡的情况告诉商震和阿基诺。
阿基诺感到满意。商震呢?自然是嫌少了,但想到麦克阿瑟的话往往是金口玉言,也只好作罢。
三天以后的八月二日。这天,东京的天气特别好,天是那样的蓝,阳光是那样的明媚,四面八方都洋溢着一种热烈气氛。
从下午四点开始,各国引渡战犯的专机陆续抵达东京。中国引渡战犯的官员和新闻记者,日语翻译等一行十六人,由国防部二厅厅长、处理战犯委员会主任委员曹士徽少将率领,分乘两架飞机,于下午四点二十分飞抵羽田机场。喻哲行中将、商震的助手王锡钧少将和梅汝璈在机场迎接他们。随曹士澂来东京的,有他的助手王兴华中校、战犯处理委员会办公室主任张贤哲中校、中央通讯社记者李健君、《中央日报》记者喻仕诚和日语翻译郭广浩、陶春江,以及押解战犯的十名武装士兵。双方在他乡异域相遇,显得十分亲切,更何况曹士微还是喻哲行原来的老部属。
下午五点二十分,商震由喻哲行、梅汝璈陪同,接见曹士澂一行。他将引渡战犯的斗争情况告诉曹士澂等人,然后说:
“战犯的引渡可不容易啊!我刚才之所以说这些情况,是希望引起曹先生的重视,也希望引起国防部长白崇禧先生的重视,请你们敦促各军事法庭,对这批战犯的审判要雷厉风行,要严肃认真;他们在中国犯有严重罪行,可不要轻易放过他们!”
曹士澂说:“我一定如实向白先生汇报。作为战犯处理委员会的负责人,我有责任按照商先生的叮嘱办。”
李健君和喻仕诚要求就引渡战犯的事马上向国内发消息。
商震沉吟一会,说道:“二位发消息,如果按正常现象写,国人很快就会发现,还有九名战犯到哪里去了?如果照实说,会引起麦克阿瑟先生的不满,甚至是歇斯底里大发作。还是不发消息为好。”
“可以含糊一点写。”李健君说,“这样的重大事件不发消息不好。”
“对!含糊一点写。”喻仕诚附和着。
“怎样含糊?”梅汝璈问。
“不写引渡多少名战犯,只笼统写一句话。”李健君说,“消息这样写,中国将于某月某日从日本引渡第一批乙、丙级战犯去南京,其中有南京大屠杀主犯谷寿夫。”
“我看可以。”商震说,“诸位的意见呢?”
大家表示同意。
晚上七点,麦克阿瑟以最高总司令部的名义,设宴为各国引渡战犯的官员及其随行人员洗尘。出席作陪的有萨塞兰、各军事代表团团长、基南、韦伯和各法律代表团团长,以及巢鸭监狱典狱长阿尼斯。迪利比扬格和格伦斯基拒绝赴邀。
麦克阿瑟说了几句表示欢迎的话之后说:
“国际法庭对四十多名甲级战犯嫌疑犯的起诉,对三百六十五名乙、丙级战犯嫌疑犯的引渡,充分说明了,我们是一个和蔼的国际大家庭,尽管工作中有这样那样的分歧和争论,甚至有朋友拒绝参加今晚的宴会,但从整体看,我们仍然团结战斗在一个和蔼的大家庭里!也充分说明了,真理一定会战胜荒谬,正义一定会战胜邪恶,和平力量一定会战胜侵略势力!”
他说:“引渡战犯的工作才刚刚开始,今后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对于被引渡战犯的审判、相信各引渡国政府会采取持重态度,因为我们是依法办事的正义者,而不是狭隘的复仇主义者。”
英国引渡战犯的官员赫特巴罗少将,代表各引渡国官员致词,首先对最高总司令部的宴请表示感谢,对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的辛勤工作说了一番赞扬的话,然后说:
“我们引渡和审判乙、丙级战犯,是为了伸张正义与维护世界和平,让全世界人民知道,地球上不容许有侵略者!任何一个国家妄图在全世界称王称霸,都不会有好下场!德国法西斯如此,日本法西斯也如此。然而,诚如麦克阿瑟最高总司令所说,我们不是狭隘的复仇主义者,从人道主义着眼,尽可能少判死刑。我们尊重最高总司令部的领导,对所引渡战犯的最后量刑,一定及时呈报最高总司令部备案。”
接着,基南要布雷布纳将盖有驻日同盟军最高总司令部和远东国际军事法庭鲜红四方印章,印上麦克阿瑟和基南同意引渡的亲笔签名的战犯引渡表,按各国引渡战犯人数发给各引渡国官员。
引渡表有被引渡战犯的姓名、姓别、年龄、籍贯、原任职务、战犯等级、主要犯罪事实和引渡理由等栏目。
引渡表发下去之后,基南说:“请用三种正楷文字填写,每表一式四份,即用引渡国文字填写两份,用日文和英文各填写一份。用引渡国文字填写的其中一份由引渡国带回,其余的交巢鸭监狱保存。当然,使用英文的美国、英国、加拿大只需要用两种文字填写三份。”
大家边听边看表格,虽然填表要求高,但也感到理所当然。
王兴华、张贤哲、两名记者、两名日语翻译和军事代表团的两名英语翻译,怀着维护祖国尊严的深厚感情,连夜填写引渡表。最后一张表填写完,东方已经发白。中国比其他国早一天进入巢鸭监狱引渡战犯。
第二天上午八点二十分,当曹士澂一行由王锡钧陪同,驱车来到巢鸭监狱,在典狱长办公室见到阿尼斯时,他用惊疑的眼光望着曹士澂问:“中国引渡的战犯是三十二名,二四如八,三四一十二,要填写一百二十八份引渡表啦,都填写好了?”
“都填写好了。”王兴华将厚厚一叠引渡表递给阿尼斯。
阿尼斯仔细看了引渡表,惊奇他说:“中国朋友办事如此迅速,工作效率如此之高,实在令人钦佩!”
接着,他领着曹士澂等人来到战犯提审室,打开在押战犯花名册,查阅这三十二名战犯关押的囚房,就由担任法警的一名中国士兵、两名美国士兵和一名澳大利亚士兵,将这些战犯提出来,给他们戴上脚镣手铐,押到提审室。
中国引渡的第一批战犯,除了原关东军九名战犯和谷寿夫以外,还有原驻汉口的日军第六方面军总司令冈部直三郎,扎营张家口的驻蒙古军总司令根本博,驻郑州的第十二军司令鹰森孝,驻全县的第十一军司令官笠原本雄,驻临汾的第一百四十师团长三浦三郎,驻洛阳的第一百师团长木村经户,驻古北口的第八旅团长竹内安寺,驻湘阴的第六十四师团长船引正之,驻武冈的第六十八师团长堤三树男,驻邵阳的第一百十六师团长菱田元四郎,驻徐州的第六十五师团长森茂树,驻广州的第二十三军司令官田中久一,驻北平的坦克第三师团长山路秀勇,驻青岛的独立混成第二旅团长渡边渡,驻衡阳的第二十军司令官坂西一良,驻杭州的第一百三十三师团长野地嘉平,驻苏州的第六十师团长洛合松二郎,驻上海的第六十一师团长田中勤,驻南昌的第四十师团长官川清三,驻安庆的第一百三十一师团长小仓达次,以及谷寿夫手下的两个少佐,后来成为中佐军官的向井敏明和野田毅之等二十二人。
阿尼斯当着曹士徽等人问明每个战犯的姓名、性别、年龄、籍贯和原任职务之后,吩咐他的秘书维克托中尉将这些内容,填写在一张类似符号的白色硬纸片上,用别针别在各自的胸前,然后对曹士澂说:“中国所引渡的三十二名战犯无误,请在引渡表上的引渡国代表一栏签名。”
一切手续完毕,随曹士澂来东京的十名武装士兵将战犯们押上卡车送往羽田机场,然后押往南京。
登机前,山田乙三、冈部直三郎、根本博和谷寿夫想起自己的罪大恶极,有去无回,都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响头,伸出舌头在地面上连舔三下,骨碌咽下肚去。谷寿夫还泪流满面,喊着妻子的名字:“清子,清子,来世见,来世见!”
下午四点二十分,曹士澂等人押解战犯飞抵南京明孝陵机场时,机场四周围着近千名男女市民。许多人想起日军在南京大屠杀中死去的亲人,禁不往痛哭流涕。大家振臂高呼:
“血债要用血来还!”
“惩办战争罪犯,为死难同胞报仇!”
“伟大的中华民族万岁!”
“伟大的祖国万岁!”
战犯们脸色惨白,一个个低着头,随着脚镣的响声走向三辆囚车时,围观的人群中有人高声喊着:
“哪一个是南京大屠杀的主犯谷寿夫?”
矮胖的谷寿夫陡然站住,惶恐地回答说:“我就是谷寿夫,但我不是什么南京大屠杀的主犯。”
人们愤怒地喊道:“谷寿夫死不认罪,中国人民要活剐你!”
有三十多个人挥着拳头冲过去,恨不得把谷寿夫撕成碎片,但被维持秩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