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巴特斯克、勒克莱、艾西特、赫尔弗里希先后发言,他们出于对共产主义的敌视和自身的利益,避开诺雅尔的演说和美国的冷战政策,只表示赞成格伦斯基的观点。
麦克阿瑟极为不满,把他竞选总统失败的情绪也带了出来:
“这可不是竞选总统,以得选票多少为定。尽管只有索普、阿基诺、戈斯洛罗夫和贾迪四位先生同意免究西尾、多田的杀人罪行,但我仍然坚持我的主张!”
商震很气愤:“既然你一个人说了算,又何必召开今大的讨论会!如果不追究这两个罪犯的杀人罪行,我将向同盟国战争犯罪调查委员会和远东委员会反映!”
麦克阿瑟冷冷他说:“阁下有权这样提出问题,也有权向两个国际组织控告我!”
商震返回代表团驻地,将会上的争论情况告诉喻哲行,提出向两个国际组织写信的事。喻哲行想了想说:“两个国际组织基本上控制在美国手里,反映也是枉然呢!”
“我们对不起死在西尾和多田屠刀下的同胞啊!”商震很难过,“也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喻哲行无限伤感:“唉!民族不强盛,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只能忍气吞声!”
“中华民族,中华民族,中华民族啊!”商震用极为复杂的感情连喊三声,竟流下伤心的眼泪。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将军,在人生的道路上有过许多挫折,但他从来没有这样伤心过。
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秘书史兴楚前来向商震报告,说《日本时报》女记者山田宜子要求见商震。说罢,将一张名片递给商震。
商震看了名片,犹豫了一会儿,感到新闻记者不好拒绝。为了摸清这女人干什么来着,决定与这个女人见面。他吩咐史兴楚说:“你把她领到会客室去,与我一道接见她。”
女人肩上挎个时新的皮包,看上去显得很沉,她二十出头的年纪,中等身材,有着名门闺秀的风度和气质,会说一口流利的汉语。论长相,用“天姿国色”来形容她一点也不过分,她两手抱腹,向商震深深一鞠躬,很有身份地微笑着对商震说:
“我生下来不足周岁,随经商的父亲去了中国长春,三年前,也就是日本投降前一个月,在北京大学新闻系毕业之后才回东京。因有要事,特地来拜见商将军。”
“宜子小姐请坐。”商震手向一个适当的座位一伸。
宜子端端正正地坐下,她说:“我有些话想单独对商将军说,不知是否可以给这个面子?”
商震沉思着说:“史兴楚先生是我的秘书,自然知道‘机要’二字的深刻含义,有话就对我们俩人说吧!”
“人们常说,长官的秘书是半个长官,但终究不是长官本人。”这位美女说,“恳望阁下能单独接见我。”
商震心想,她是不是为某个在押犯说情来了?他说:“有这个必要吗?难道非要与我单独交谈不可?”
“我反复思考过,只能单独对阁下说。”
“好吧!”商震的话音刚落,史兴楚知趣地离开会客室。
宜子离开原来的座位,隔着茶几并排与商震坐下,神秘地一笑:“请将军原谅,我坐在这里可以把说话的声音放低些。”
商震不便另换座位,也不便指责她的唐突,语气淡淡他说:“什么事?记者小姐请说吧!”
宜子压低嗓子说:“实话相告将军,我是西尾寿造的姨侄女,又是多田骏的表侄女。我来拜见将军,是恳望阁下开恩,原谅他们在中国犯下的罪行。”
她从皮包里拿出十根金条,轻轻放在茶几上:“一点小意思,请商将军收下,以后还当重谢。”
商震意识到的事情终于发生在眼前。他愤然起身,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请小姐将金条收回去!如果我原谅西尾和多田,那就对不起自己的祖国,对不起被西尾、多田杀害的几十万同胞!”
宜子起身走过去,用丰腴的胸脯撞着商震的臂膊:“请将军说话的声音小一点。夫人不在身边,一定感到寂寞,晚上我来陪你。如果我来这里不方便,请将军物色一个理想的地方,我准时到。”
商震移动两步,与她拉开距离。他真想骂句:“不要脸!”但感到不符合自己的身份而没有骂出口,“请宜子小姐尊重自己的人格!”他一身正气,“如果你不听劝告,我就打电话把《日本时报》的社长请来!”
“何必这样认真呢?商将军!”宜子用一张甜脸向着商震,“我相信自己长得很美,也相信英雄难过美女关。将军之所以这样对待我,是受到理智的控制,但这种控制是残酷的。我知道,将军刚才移动两步,是心理上的畏缩,决非肢体上的退却。从感情需求上说,阁下巴不得马上与我上床。”
“请住口!”商震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侮辱。
他走到门口喊道:“来人!”
早已站在会客室旁边的史兴楚和商震的两个卫士,应声来到会客室。
商震手指宜子,对两个卫士说:“暂时不能让她离开这里!”
“将军没有理由扣留我!”宜子心慌意乱地把金条塞进皮包要走,但被两个卫士拦住了。
商震面向史兴楚:“请打电话给《日本时报》社社长,请他来这里领人!”
“何必小题大作呢?将军!”宜子终于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其实,我并没有在北京大学念过书,不是《日本时报》记者,也不是西尾和多田的亲戚,是个从良妓女。但我的确在长春长大。因为我会讲汉语,人又长得美,被西尾夫人和多田夫人看中,以两根金条的报酬,让我来见商将军。”
“你的话,必须由西尾的妻室和多田的妻室出面证实。”商震说:“请小姐将她们的住址告诉我们。”
一个小时之后,西尾的妻子怡子和多田的妻子牡子随车与史兴楚来了。两个五十开外的女人吓得战战兢兢,在会客室一见到商震,就跪了下去,齐声说:“我们犯了金钱行贿罪和女色诱惑罪,请商将军恕罪!”
“请二位起来!”商震说,“我们可以原谅你们,但必须把问题交代清楚。”
待两个女人从地上爬起来,商震说:“请坐!我有话对你们说。”
怡子和牡子望着尴尬万分的宜子,与她坐在一张长条皮沙发上。
商震问:“你们为什么派宜子小姐来贿赂和诱惑我,而不去贿赂和诱惑别的军事代表团团长?”
原来,昨天下午寺崎英成从基南那里得知昨天上午的会议讨论情况之后,马上去找西尾和多田的妻子,经过一番商量,决定用金钱和女色去诱惑商震。自然,她们不愿意把事情真相说出来。
“我们知道自己的丈夫在中国犯的罪。”怡子早有思想准备。
牡子说:“他们在中国杀人大多,我们知道中国军事代表团不会原谅他们。”
商震认为她们的回答合乎情理,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他转过话题说:“国际法庭将依法对西尾、多田两被告的犯罪行为进行量刑。他们该判死刑和徒刑,你们使用金条和女色也枉然;不该判死刑和徒刑,你们使用金条和女色等于白费!我们不打算追究这件事,也不打算将情况告诉日本政府,但你们必须写个检讨书。”
检讨书由牡子执笔。她写道。
“大凡任何已婚女性,都希望与丈夫同偕到老。但严酷的现实告诉我们,自己将成为可悲的寡妇,因为我们的丈夫西尾寿造、多田骏在中国犯下严重罪行,无疑将被国际法庭判处死刑。然而,我们又不死心,总希望自己的丈夫能够活着回来。于是,采取卑劣的手段,妄图用十根金条和宜子小姐的色情诱惑商将军,我们的努力之所以成了枉费心机,是因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错看了商将军。”
牡子待怡子在检讨书上签了名,就双手捧着它递给商震。
商震看了检讨书,觉得把问题说清楚了,反省也比较实在,教育她们几句之后,接着说:“现在,你们把十根金条拿回去,把宜子小姐领回去。”
怡子和牡子向商震深深一鞠躬,各拿着五根金条,败兴地领着宜子走了。
同一个时候,麦克阿瑟打开无线电收发报机与蒋介石通电话。他说:“我是麦克阿瑟。请问,蒋总统从前线回南京了没有?”
发报机传来了女报务员的回答:“蒋总统于昨天晚上回南京了,请最高总司令稍等一下,我去请他与阁下通话。”
在蒋介石发动的一场旨在消灭中国共产党的内战中,国民党军队很少打过胜仗。进入一九四八年更是累战累败,尤其是六月以来的几仗,更使蒋介石坐立不安:在晋中战役中,国民党军一个兵团部、五个军部、九个师和两个总队共计十一万二千余人被歼灭,兵团司令赵承缓被俘,导致除太原以外,晋中地区全部控制在解放军手里;在豫东战役中,国民党军损失九万八千多兵力,师长李仲辛被击毙,兵团司令区寿年、师长沈澄年被俘;在襄樊战役中,又有二万八千多人被歼灭,第十五绥靖区司令康泽、副司令郭勋祺当了解放军的俘虏。昨天下午,蒋介石由华中“剿共”总司令白崇禧陪同,从襄阳前线的惨败中驱车抵汉口,晚上再偕同在汉口的宋美龄飞回南京。
现在,蒋介石心情烦躁地带着翻译,来到无线电收发报室,与麦克阿瑟通话。麦克阿瑟说:“蒋总统亲临前线督战,一定是旗开得胜,捷报频传。”
蒋介石自然不愿意承认自己吃了败仗,强起精神说:“虽然啦,唵,说不上旗开得胜,捷报频传,但这个这个,我们已将共党军队打得焦头烂额,唵!由于有盟邦美国无私的,唵,大力支持,这个这个,共党被彻底消灭己指日可待,唵!”
他接着说:“最高总司令对日本的治理,这个这个,己取得举世公认的,唵,决定性的伟大胜利,我们感到无比高兴,唵!”
麦克阿瑟说:“我在今年的新年讲话中说过,对日本的民主化改革已初具规模,今后的任务是将这种改革进一步完备和深化。使我放心不下的,是对日本战犯的审理尚未结束。”
蒋介石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成立两年多了,这个这个,快闭庭了吗,唵?”
麦克阿瑟说:“快了。国际法庭之所以至今没有闭庭,情况比较复杂,原因之一就是对战犯的处理是从严还是从宽,始终得不到统一的认识,而且斗争也十分激烈。”
他将商震和梅汝璈始终站在迪利比扬格、布莱等人同一个立场与他作对,以及坚持反对从宽处理西尾和多田的情况告诉蒋介石,然后说:“我老是在想,究竟商、梅二位先生是苏联人,还是盟邦中国朋友?他们的言行实在令人遗憾!”
蒋介石很窝火:“我马上,唵,与商先生、梅先生通话,再训示训示他们一次,唵,这个这个,如果他们屡教不改,我就,唵,撤销他们在日本的职务!至于,唵,对西尾寿造和多田骏的处理,以最高总司令的意见为意见,唵!”
他本想与麦克阿瑟通话之后,马上与商震通话,但突然觉得头有点昏眩,就离开收发报室。他明白,昏眩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过于疲劳,过于烦躁所致。他回到办公室,三月继白崇禧出任国防部长的何应钦,与他研究东北这一仗,也就是辽沈战役这一仗怎么打来了。
蒋介石仍对商震、梅汝璈耿耿于怀,顾不得研究打仗的事,就将他与麦克阿瑟通话的情况告诉何应钦,对他说:“敬之兄是国防部长,吨,驻日军事代表团和法律代表团直接由国防部管,请你与商先生和梅先生通话,这个这个,如果他们再不听打招呼,就撤他们的职,唵!”
“我人微言轻。”何应钦说:“总统是党国领袖,威信盖天,还是由总统与他们通话好。”
他见蒋介石没有表示不同意,又说:“我看,总统只与商先生通话就行了,梅先生还不是听商先生的。”
蒋介石昏眩已经消除,又返回到收发报室与商震通话,他的烦躁情绪依然存在,一开口就是训斥:
“是启予兄吗,唵?你和梅先生为什么总是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唵,这个这个,为什么总是与迪利比杨格、布莱先生他们一个鼻孔出气,唵?为什么总是与麦克阿瑟先生作对,唵?这个这个,你们过去如此,现在对西尾寿造、多田骏的处理问题上也如此,唵!”
商震虽然憋着一肚子气,但他忍受着:“报告总统!西尾和多田两个战犯在中国杀了几十万人,决不能原谅他们,如果不追究他们的杀人责任,那就对不起祖国,对不起死难同胞!”
蒋介石更加反感了:“对日本战犯,唵,我一贯主张以德报怨,宽大为怀,你为什么听不进去,唵!”
“我和梅先生都认为,西尾和多田罪大恶极,对他们决不能施仁政!”
蒋介石喝道:“那我,唵,就撤销你们的职务!”
商震忍无可忍,挖苦一句:“谢谢总统的关心,我们早就盼望着这一天!”
后来,因为蒋介石忙于应付辽沈战役中出现的不利局面,又亲自飞抵沈阳调兵遣将,把处分商震和梅汝璈的事暂时搁下来了,直到十月中旬才又提起这件事。但是,蒋介石不是采取撤职的办法,而是用的“调虎离山”计,任命商震为中央军委参谋长,驻日军事代表团团长职务由喻哲行代理;任命梅汝璈为司法行政部长,他在日本的职务由向哲浚代理。商震和梅汝璈想到蒋介石出尔反尔的为人,知道其中有诈,以因病在日本医治为由拒绝回国,而且仍然担负着在日本的职务,因为蒋介石的任命并没有通知最高总司令部和国际法庭。这也许是内战连连失败、蒋介石和国防部张惶失措而出现的一个疏忽吧!
眼下,商震与蒋介石通话后,马上将情况告诉梅汝璈。梅汝璈只说了一句话:“在日本,我一切听从商先生的。”他接着告诉商震,因东条英机和小矶国昭对一些承认了的罪行又翻案,国际法庭又决定传讯冈村宁茨来东京出庭作证。
商震冷笑一声:“冈村宁茨一直受到蒋先生的庇护,又传讯他出庭作证,同样是空话一句!”
16。冈村宁茨被释内幕
夜晚本是千篇一律的,除了星星就是月亮,所谓“千里共蝉娟”。但由于人们用灯光给予夜的装饰不同,便构成了各种各样的夜色。
在南京,当夜幕四合时,光辉灿烂的电灯光和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光,一齐映照在琳琅满目的橱窗上、光怪陆离的商品广告上、惹人情怀的演出海报上、滚来滚去的各种车辆上、婀娜摩登的女郎和英俊潇洒的男士的脸上和衣着上,万花筒似的使人眼花缭乱。
晚饭后,蒋介石正偕同宋美龄在官邸后花园荷塘边散步,待卫官廖容仲前来将一份电报送给他。蒋介石接过电报一看,只见电报全文是:
“中国南京国民政府:为落实有关甲级战犯的犯罪事实,特传讯冈村宁茨来东京出庭作证,恳望支持。远东国际军事法庭。”
蒋介石再看电报的时间,一九四八年十月十三日上午十一点三十五分从东京发出,下午六点四十分传到南京。
宋美龄问:“什么电报?达令!”
蒋介石没有吭声,将电报递给妻子。
宋美龄看了电报,说道:“达令,不是已向麦克阿瑟将军说了,冈村宁茨的问题由中国政府处理,国际法庭怎么又传讯他出庭作证?”
蒋介石说:“传讯他出庭作证,唵,与过去提出逮捕他,这个这个,送往东京接受审判不一样,唵!”
“达令同意冈村去国际法庭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