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议论一番,都觉得大战在即,除了李岩之外,那几个汉军军官都是纯粹的武人,一听得有大仗可打,那军爵赏赐自然滚滚而来,各人都是兴奋之极,说不一会,便攘拳把臂,拇战起来。
李岩不耐吵闹,因推说要回城内大营,会了酒账之后,便向各人道别。他是厢军军官,有仗也是捞不着打,各人安慰几句,便送他出去了事,仍回二楼继续饮宴说笑。
踏出这酒楼之外,掏出怀中金表一看,那指针已在十点左右。眼见一队队巡城靖安军迤逦而过,城头的司昏鼓开始敲击,提醒人们即将宵禁,城门就要关闭。
向四川用兵的消息虽然上层极欲保密,然而这种大规模的调兵做战却是瞒不了人。初时不过是中下层的军官们猜了出来,待到后来各种战略物资源源不住的涌向荆襄之地,便是连稍有些体面,在官府内有些耳报神的商人百姓们,也是知道汉王殿下即将对四川的反贼张献忠用兵了。
此时的中国阶层分野到也简单,不过士农工商四字罢了。用兵一事,自然不劳农人操心,除了家中有亲人在汉军中当兵吃饷的还稍加挂心之外,其余的农人也不过是劳作之余,闲聊几句罢了。赋税低,天时好,不趁着这好时节多出些力,把官府由海外进来的什么玉米、土豆多种上一些,以备荒年之用,却去操那个闲心做甚?只要明军不打过来,又重收三饷,天下事,农夫们是全然不管的。那工匠百工每日忙的屁滚尿流,此时江南四处需用百工,到处兴修水利桥梁道路,稍懂些技术的匠人们恨不得被劈开来使唤,哪有闲情管什么打仗的事?
到是只有商人与士子,才对此次兴军很是在意,多般猜度议论。这两年多来汉王提升商人地位,鼓励工商,与明朝压制打击的态度绝然不同。江南原本就是明朝工商兴旺之地,虽然神宗派出矿监、税监败坏,到底元气未失,两年多来的大举扶持,与南洋各处的贸易,对日本的产品倾销,多半都是有暴利可得的上好生意。光是苏州各地依着台湾布厂而兴建的工厂作坊所使用的产业工人,便已达四五十万人。前次汉军扩军,便在四处采买军服物资,江南各处的商人便是小发了一笔。此时兴军,又是所费甚多,各种物资源源不断运往襄阳的同时,却也是江南户部的金银流向各个商家之时。
商人得利,自然对战事甚是支持。大大小小的商人由江南各处奔往前方,就近与汉军司马府洽谈商量,凡一切需要自民意采买选购的物资,都由这些商人提供。至于儒生,虽然不能在表面上心向明朝,但对汉军讨伐流贼,却也各各拍手称快,各各赞颂不已。若是北上伐明,只怕什么穷兵黩武、残害生民的怪话,到是免不了要说上几句了。
待南京参军部的命令一道,汉军的前期准备早已完备,一接命令,便即刻从施州卫沿水陆两处沿江而上,直攻入川。
张献忠的主力全数都在川陕边境与明军对抗,此时突然有八万汉军从后路杀来,纵然是蜀道难行,进军不快,却也是很快攻下几个险要大城,直逼泸州,兵锋直指重庆。
“哈,你们看看,快看看,张献忠给我送的什么信来!”
自对四川用兵之后,张伟便将庶务政事放在一边,每日召集在南京的参军部各参军将军,汉军神策、神威、飞骑、万骑等各位的大将军商议前方军情。
周全斌数月前便已从吕宋受调而回,此时南洋局势对中国大是有利,那葡萄牙人自闹腾着要脱离西班牙人的掌控,完全独立,两国正自闹的不可开交,竟没有什么精力来管海外殖民之事。荷兰与英国的战事已打了三年,初时荷兰依着商船数量众多,迅速改装成武装炮船,在南洋及北美四处邀击英军舰船,因其有数量优势,英军此时的战术也并未比荷兰强上许多,是以战争之初,英军被荷兰压制,竟致无还手之力。待打到第二年,英军改海上决战为四处攻击荷兰的商船。那荷人当时垄断了西欧至北欧的各种贸易,商船在地中海内来往不绝。英军主力舰船齐集本土,在海上到处击沉或俘获荷兰商船。待荷人醒悟过来,军舰回师救援,却是无力回护全数的商船,每日来回奔波,英国舰队却总是不与之决战。如此耗了两年,荷兰原气大伤,贸易收入几乎为零,国力已是难以支撑。
两边这么打生打死,硬拼了几年,实力都是大减,此时不但不敢为难张伟,到是拼了命的讨好于他。生恐此时张伟在某一方投注,在其背后插上一刀,那可便是万事皆休了。两国开初便都在台湾设了联络官,待张伟打下江南,实力大涨,便更是拼命巴结。那些使臣隔三岔五的求见邀好,生恐有一朝伺候不到,让张伟恼了,那可是不得了的事情。
因这种情形,张伟又虑及与满人决战之期可能不远。周全斌大将之才,此时再留在吕宋甚是浪费其才。故此几月之前便调了他回来。此时在这武英殿中议事,就坐于张伟下首,张伟顺手一递,便将那张献忠派人自泸州城内射出的书信递将于他。
周全斌略一欠身,接过那书子,展开一读,亦是忍不住哑然失笑,只见上面写道:“汉王殿下,你姓张,小子我也姓张,咱俩个原是同宗,何苦来攻打。不如联了宗,一共对付大明,岂不更好?”
因回话道:“这人粗鄙之极,也不知道怎么占了全川,手下还有那么多的精兵强将为他卖命。”
又将手中书信递于江文瑨等人传阅,各人看了,自然不免凑趣,一起笑上几声。各人均道:“这样的一个人,也能成事。当真是天下无人了,让他这种妖孽也出来献世!”
张伟却想起张献忠祭祀张飞庙时的祭文,那张献忠写道:“你老子姓张,咱老子也姓张,咱们就联了宗吧!”
那种粗豪不羁的劲头,到也是个汉子。此时情势危急,这人便自称小子,哀告求情,到当真是令张伟哭笑不得。
见各人都是鄙视于他,张伟到敛了笑容,正色道:“到也不能小瞧他,这个人能屈能伸,情势不利装孙子,一有机会便是蛟龙入海,再难制他。况且他手下有几个猛将,都是敢杀敢拼的大将之才,决然不能小觑了他。我已命刘国轩并孔有德稍住,攻下泸州后就止步不前。”
他噗嗤一笑,向诸人道:“也算是卖他这封信的面子,失了近半土地人口,下一步如何走法。”
别人尚未领会他的意思,江文瑨便开口道:“汉王想来是要看看明军的动静如何么?”
“正是,长峰你猜的对。牵一发而动全身,江南刚稳定两年,这一次攻川也是迫不得已。此时若是与明朝大干起来,引得满人入关,实非我所愿意的情形。”
江南情形各人自是深知,虽大力发展贸易工商,又收取田赋商税,到底是时间尚短,整个民间也不过是刚刚温饱,好比小树刚刚抽芽,若是大力摇晃,动了根基,却也是其祸非浅。
因军务完结,见各人都要辞出,张伟却起身笑道:“政务繁芜,咱们且去城内驻军大营散心去!那边有各处驻军的马球比赛,这几日忙,我却没空过去,今日到得抽出空来,去看上一看!”
他自归来之后,这些年来甚少有什么娱乐开心之事。到是为了锻炼汉军各部骑兵的马术,想起唐朝时中国人武勇,皇室都有马球之戏,其风甚炽,一直流传到朝鲜、日本等国。到得宋朝时,失了养马之处,也只得在地上踢来跑去。明太祖为禁绝百戏,连传了千年的蹴鞠之戏亦是禁绝。中国人在先秦两汉时,文武分野不明,士人亦需学骑射剑击,是以各种锻炼武勇的游戏流传于世。到了明朝,整个民间颓废丧气,除了淫糜于春药,浪费体力于床弟之间,皇帝都死于服用春药不当,近亿的汉人竟然没有一项能增强体力,需着武勇之气的游戏。
思来想去,也只得借复古名义,命士大夫佩剑,习驾、射、之余,亦习剑术。科举之士,不但要能文,亦要习武。在此之外,在汉军全军推广仿足球的马球之戏,一来勤习马术,二来寓武于戏之中,比简单的命令有效的多。还在台湾之时,马球、龙舟、武术、技击等游戏就由汉军流至民间,上行下效,整个台湾民风亦慢慢变的彪悍勇武。待到了江南之后,不过两年时间,因知汉王喜欢,各地的官府驻军又经常以重彩吸引马术精良之徒参于其中,这些个类似于现代体育竟技的游戏已是深植民间,于潜移默化中改变着当时人的生活习惯与思维方式。
此次全军的马球比赛,便是出征的龙骧及龙武二军亦是派了球队参加。在南京城内赫赫扬扬打了几十场下来,今日到是决赛之时。汉王要去观战,这殿内诸将一来要凑趣,二来也实是大半喜欢,是以尽数跟在张伟身后,出午门,过天街,直奔城西的汉军大营而去。
待到了营内校场,因这比赛要有意培养士风,汉军大营开放,百姓士民还不需花钱购票,便可入内观看。因此全南京喜欢球赛的士民皆是往这营内校场而来。依现代足球场规制建造,是以这可容数万人的球场之内,当真是摩肩擦肘,人山人海。张伟所坐,自然是场内单独辟出一块看台,以宫内的禁卫们护守四周,隔开群众。张伟一至,便可坐下观看。
“咦,廷斌兄,复甫兄,你们到是捷足先登。”
张伟一屁股坐将下去,却见四周都是些来自台湾的高官巨商,围坐左右。见他到来,一个个站起身来,陪笑不迭。到是南京的那些文官大臣们,对这种蛮子的游戏仍是抵触,来者不多。
见因何斌与陈永华等人早已就坐,张伟向他们略一招呼,便亦落座观看场中比赛。
此时场中早已乱成一片,青草铺就的场地已是被踩踏的凌乱不堪,那奔马不住带起大块的草皮,有时马上骑士掌控不住,就连同草皮一同飞将出去,引的场内数万人一齐惊喝不已。马上骑士都是手持制式相同的球棒,争抢在地上滚动的皮球,不住的传停带射,往对方球门处击打。若是中的,则场中支持某方的汉军军士及百姓们欢呼不止,若是偏出,则嗟叹者有之,欢呼与责骂声响彻云宵。
这种对抗激烈的比赛,只需看上一会,所有的仪表风度都是消失无踪,再加上不少人都买了赌注,干系到身家性命,吆喝起来更是卖命。不少原本以儒雅自持的书生文官,都是脸暴青筋,拼命呼喝加油。
“嘿,当真是斯文扫地!”
“可不是,率兽而食人,不过如此哉?”
张伟正看的兴起,却听得身后有人嘀咕议论,说的话却是尖酸刻薄之极。因扭头一看,却正是几个南京文官,扭着头呆着脸看着场中,满脸的不奈。因招手叫人过来一问,方知道是南京知府衙门中被迫前来观战的几个文吏,原本就是不喜,此时见了场中激烈冲撞,便越发无礼的议论起来。
心中一动,却是先不加理会。待场中分了胜负,张伟便向何斌等人笑道:“你们既然来了,到不如下场,和我一队,与胜队打上一场,如何?”
不顾他们推让,因知道平素里为身体起见,何斌等人早就学了张伟,没事便跑步骑马,已不是当年那身体孱弱之人。拉了他们下场,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身上马,与那得胜的汉军球队交手。
他们不过是下场随喜,又都是身份极贵重的人物,那胜队如何当真与他们打。每当张伟骑马冲来,那球队到不抢球,反道个个争先,个个恐后,将那皮球送到张伟棒下,不过一刻功夫,这个适才还悍勇之极的胜队便已被连灌数球。
张伟扬棒大笑,向他们道:“一个个都是滑头!”
说罢,将手中球棒一扔,摇头笑道:“胜负无足观。只待明日传出汉王亲自下场击球,便不负我一番苦心。”
因又问那胜队中打的最好的领队,向他道:“你球打的甚好,你是汉军哪个卫军,哪里人,叫做什么?”
那马球手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看起来甚是腼腆,张伟因见他紧张,便笑道:“你在球场上是好汉子,怎么和人说话这么害羞,这哪象个纵横球场的马球手!”
他到底是年轻,吃张伟一激,脸上立时涨红起来,因挺腰亢声答道:“末将是厢军左屯卫都尉李侔,河南杞县人氏,见过汉王殿下!”
见他欲下马行礼,张伟一把拉住他胳膊,笑道:“球场无父子,咱们现下是敌手球队,正在争胜,行的哪门子礼。”
又向他笑道:“河南杞县,开封府治下吧?既然是厢军部属,想必是因这两年河南大灾跑过来的?”
“正是,末将与家兄李岩半年前由河南南阳渡汉江,入襄阳,蒙汉王不弃,收为部曲。”
张伟露齿一笑,向他赞道:“不得了。厢军的马术和球术训练不及汉军多矣,你来了这么此天,居然能打到这个地步,当真是了得!不过,你们一个个软脚虾似的,莫不是看不起我们几人么?”
这马球比赛是五对五的赛事,争胜之时冲撞难免,偶尔甚至有自马上跌落,受伤倒地的。眼前的五位全数是自汉王以上数的着的高官大臣,李侔等人哪敢当真逼抢?比如适才与张伟两马并肩,只需往张伟肩头一倚,他必会滚地葫芦似的摔下马去,若是当真如此这般,把张伟跌出来好歹来,只怕李氏兄弟人头难保了。
见他吭吭哧哧不敢说话,张伟也知他甚是为难。因洒然一笑,将那李侔单手一举,叫道:“此球场英雄李侔也!”
见他如此作派,场内的汉军诸将官并观战士卒亦立时随他欢呼叫喊,那赌赢了钱的亦是欢呼跳跃,场中一时间沸腾起来,几万人将脚底跺的山响,一个个皆是热血沸腾,竟似刚打了一场大仗一般。
张伟亦是心神激荡,这种激烈的体育竟技最易鼓动人的情绪,便是连他自已,亦是难免深陷其中。
再三向场中众人挥手示意之后,张伟亲领着一群参赛球手自甬道而出,直回禁宫。
李侔到是第一次来此禁宫之内,一路上经天街、端门、午门、金水桥,但见到处是高堂轩户,金碧辉煌。心中又是赞叹感慨,又很是兴奋,到可惜哥哥不能同来,无法见此盛景。
待到了奉天殿旁的西角楼上,张伟先是赐各人坐,又命侍从等人奉茶。见各人都是拘谨之极,扭着身子不安于坐。便向众人笑道:“适才一个个斗的跟乌眼鸡似的,恨不能把对手给生吞活剥了,现下却又和大姑娘一般的扭捏,象什么样子!在我这里,不必太过拘谨,做那副奴才样子,我不喜欢。”
各人被他说的都是一笑,神态作派已是轻松许多。接见获胜球队,勉慰鼓励几句,再颁发绵旗、赏银,这都是台湾历年来的规矩。张伟已是做了多次,依样葫芦做将下来,眼前时辰不早,便向李侔笑道:“这几天有空你可常来,我还想与你真较量一场呢。”
李侔抿嘴一笑,自然不敢说汉王不是他的一合之敌,只得躬身含笑应了,应答如仪。张伟见他年纪虽小,却是落落大方,一派世家子弟风范。到又问道:“你原是官宦人家的子弟么?看你言行举止,断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子弟出身。”
“正是。末将的先父乃原本是大明的山东巡抚,后任兵部正堂。”
“喔,原来如此。”
张伟随口应上一声,却不经意间问道:“未知令尊的尊讳上下,却又如何逃过江来,投效汉军?”
他这些年明朝的部院大臣,甚至是内阁辅臣亦是暗中见过不少,连皇太极也曾把臂言欢,区区一个兵部正堂的公子,到也并不值得他动容。
“回汉王,先父李精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