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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小小知府,他却是并不放在眼里。到也没有刻意摆出什么姿态仪仗,便这么身着便服,戴着头巾于堂内相见。见他战战兢兢跪倒在面前,行礼如仪,又向他高声报了职名,然后便趴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很满意这知府的行止,适才汉军铁骑绕城之际,因城内有他的总督标兵和各统兵将领的亲兵,再有调入城内守备的万余精兵,他到全然不担心城池被破。然则这个知府并没有劳烦到他,自已带着一众属官,以及城内原有守备兵马,再又召集城内百姓摇旗呐喊以壮声威,就那么轻轻巧巧的逼着几千汉军精骑绕城而去,到也算是个难得的人才。
微微点头,略弯一下腰,虚伸了一下手,向那知府道:“郑年兄请起身,不必多礼。”
郑知府到底又在地上碰了一下头,方才起身,偷偷打量一眼洪承畴的神色,见他脸上略带笑容,显的很是亲切,因开口奉承道:“大人辛苦如此,竟夜宿于此。来日指挥大军,必能连战连捷,敉平叛乱中兴大明。皇上派大人督师,当真是识英才,用英才,学生不胜感佩。”
洪承畴淡淡一笑,向他道:“学生蒙圣上错爱,敢不奋力招除妖氛乎?”
“正是,大人身后的这副‘君恩深似海,臣节重如山’便是大人风骨的写照,读来令人觉得荡气回肠,当真是……”
说到此处,他特意做出一副感动不已的模样,伸手遮在眼前,做拭泪状。这一番做态终于使得洪承畴忍不住笑意,咧嘴一笑,向他道:“我学生只是以此自况,并不敢受年兄的如此夸赞。”
笑上一笑,又急忙敛了,咳了一声,向他道:“年兄此次守城,甚有功劳,来日我必奏明圣上,必有褒奖。”
郑知府忙弯腰躬身,低声道:“总是大人指挥若定,并不把小小贼势放在心上。安居督府如常,城内人心得定,卑职只是恪尽职守,并不敢言立功。”
“无妨,该居功时也不必太过谦抑。”
见他还要逊谢,洪承畴不耐道:“此事不必再说。你只需好生把守宿州,待我移节往南,亲赴战场之际,切不可自乱阵脚,遇敌慌乱!宿州、亳州等地,乃是我大军粮草调集的后方要地,切切不能有失。我留有大兵和总兵官,再留有虎蹲炮和神机炮,敌人步兵一时半刻不能来援,骑兵没有火器和攻城器械,甚难攻城,你只需与留守的总兵好生协力办差,此战过后,自有你的大功!”
“是是,卑职明白。”
官事交待完毕,洪承畴心计深沉,善于交际。却又改换面容,让那知府坐了,温言勉慰一番,方才端茶送出。
此事处置完毕,他已是疲累不堪,适才沈金戎领着大队骑兵绕城之时,他虽是不怕城池被破,却很是担心是汉军大队攻来的先兆,又担心骑兵原路退回,回去搬兵,甚或是在宿州附近逗留,扰乱粮道。待得知全数汉军尽往南去,显是那将军判定了自已的打算,是以要突破明军大阵,前去知会江文瑨的神威卫。
想到此节,他不禁微微冷笑,且不提往南去不远便是明军主力的阵地,还有此番被他千辛万苦带来的半数的关宁铁骑,那队骑兵纵是骁勇,又能如何?况且明军的攻势即将发起,纵是此时被那江文瑨知道,他也是回天乏术,只能陷入苦战之中了。
“蠢才!”
他在心里默默骂了一句。甚为自负的他,自然不会在心里感受到汉军飞骑的自信和勇力,还有面对友军即将受到优势敌军围攻时的焦虑。至于他所谓的求援和断绝粮道,在沈金戎等汉军将领的眼里,只需要汉军提前有了准备,就是眼前有五十万明军又能如何?只需凭借火炮和火枪的优势击跨眼前的明军,哪里需要什么战术阴谋?一时没有抓到与明朝精兵决战机会的汉军将军们,此时眼见有大仗可打,哪里又能按捺的住。张伟一向用兵正合,不肯出奇谋,也是这群丘八将军们遇敌则战,并不肯仔细思谋的原因所在。
此次汉军北伐之前,已然是声闻天下。明朝中央虽不能说是耳聪目明,到也有不少东厂和绵衣卫的番子伪装成走私商人,混入南方。虽然收效并不很大,统江南都在议论的事情却又如何打探不出?
崇祯闻知汉军即将北伐之际,当真是忧患之极,无可复加。待又听到张伟称帝,更是张皇失措,不能自已。
他在历史上坚决不肯南迁,实则乃是大臣误他,到并不是一心要殉死。还是在李自成在西安称帝之际,眼见北方大局糜烂,便有不少言官进言,请求皇帝南下。实然都云请帝南征,实则是避难以全半壁江山。崇祯却因北宋南迁后丧权辱国,再也无法恢复之事而踌躇难断,不肯答应。乃下旨问内阁大臣并各部大臣,问及南迁是否该行。谁料众臣却也因宋室南渡一事声名太臭,也不肯为皇帝担这个骂名,于是扯皮推诿,都是含含糊糊不肯明言,又将皮球踢回给皇帝。
崇祯无奈,只得将此事搁置不提。后来有言官请太子赴南京主持大局,他便没好气道:“朕经营天下十几年,尚且如此不济,孩子家又能做什么?”
再有当年北京曾经历过数次围城,清兵都是无功而返。而农民军战力甚低,更是不及清兵,他心中有了侥幸想法,觉得事情还不至于败坏至此。谁料李自成自誓师东向,一路上望风披靡,宣府、大同、怀来、居庸关各要塞重镇的守将无一不是出城归降,不用李自成动手便乖乖将城池送上。总因是明朝已然是日薄西山,崇祯帝继位十七年,处置政务失当,用文官则文官贪污,用武将则武将畏死;真正的名臣良将,却又被他自已动手杀戮。待到了李自成建号称帝,一路上的守将乃至监军太监无不觉得大势已去,此时不降,更待何时?至得北京城下,太监曹化淳献城投降,京师外城迅速丢失,明朝乃亡。
当日崇祯轻视农民军,心中报有幻想。此时却对汉军的实力知之甚详,张伟经营台湾多年,政治军事无不拿手,汉军东征西讨,原是明军中最精锐的一部,连勇冠辽东的满人都在张伟手里吃了大亏。江南几十万明军,不过数月间就被他荡平全境,两年间江南物茂民丰,政治清明。明朝的名臣大将纷纷归降,却不象农民军拉拢个平常的举人士子都是极难,更别提地方豪强。若是几十万汉军全师挥军北上,却教他如何抵挡的住?
慌乱之下,除了又下罪已诏,许诺“再苦吾民一年”,剿灭叛贼后必定免赋,期望用这种空头支票安定民心;又下诏赦免农民军及江南叛军叛臣的大罪,除了张伟等人之外,“余者皆不问”。
在施行了这几个如同痴人说梦般的举措之后,他心中却殊无自信。此时南方已失,便是迁都避难也是无处可逃。无奈之下,便下令弃守山海关,命吴三桂率仅余的关宁兵入关听命,蓟镇总兵唐通也不必守蓟;至于蓟镇、关宁一带的汉人,听其自便,健壮男丁悉数入关。至于清兵会如何动作,如同杀红了眼的赌徒一般,他却是不管不顾了。
待接到洪承畴、袁崇焕、卢象升、孙传庭等在陕甘一带督师与农民军做战的各大臣的上书,将他们议定的与汉军做战方略研习过后,虽不赞同弃守准扬,总觉该寸土必争,死守不退才是正理,却因这几人都是他很是信重的能臣,因风云际会后于一处督师,是以有这联名上奏之举。他思来想去,总觉得依着他们的计策,或许还有一线之明,无奈之下,便下旨允准。
除了留下袁崇焕与卢象升领少部分原九边的明军和关宁兵继续镇守陕西,以防高李二人和张献忠趁乱来袭,其余的明朝精兵悉数由洪、孙二人率领,全部由河南入准北,准备以优势兵力,击退汉军一路,然后会合京营兵和河南、山西、山东的巡抚兵马夹击在准扬一带的汉军,纵不能胜,却也有了力量死守。汉军对后勤依赖过大的特点此时已被明朝君臣知晓,只要能拖上半年,汉军劳师费饷,必然支持不住,到那是或是反攻,或是再行别策,主动权便回到明军这边了。
洪承畴自入准北之后,立时整饬防备,晓谕地方士绅,四处用钦差关防布置兵力,收拢防线。他也确实很有才干能力,努力之下却也将原本人心惶惶,官员百姓都欲投降的准北整顿的甚有起色。不但可以确保粮道通畅,还成功的封锁了与准扬那边的消息往来。若不是张瑞等人心中有些担忧,派了沈金戎带兵前来,只怕在明军大股进攻之前,汉军将无法得知明朝竟有如此魄力,行此决战之事。
洪承畴又在宿州又停了两日,会集了陆续赶来的边军将士,传檄命各部总兵陆续向南,他自已带同在陕西与农民军做战时的精锐明军五万人,以总兵猛如虎为中军,总兵白广恩掌火车营,秦翼明等三总兵殿后,拔营起寨,野战大军并押粮车连绵十余里,一同往凤阳方向移去。
他知道此类战事很难在短期内结束,总是担心汉军断他粮道,又担心北方粮草一时接济不上,或许便坏了大事,是以将粮草次弟备于沿途坚城之内,凡有需用,便可以随时起运,又不必担心从远处搬运时被敌人袭击。
第六章 九边联军
忙碌了近两个月,他总算在这准北之集集结了榆林、怀来、大同、居庸等九边世代军户的边军强兵,再有陕甘、山西的卫所镇兵,关宁骑兵大部,共十四总兵,十九万人,内有骑兵近五万人,火车营有大小火炮近千门,无论是兵员素质,还是骑兵数量,火炮数量,都是当时明军所能动员军队中最精锐,最强大的力量。
因战事急迫,洪承畴并没有进京陛辞,只是在临行之际,接到崇祯朱谕,谕令他一定不可以拖延时日,相机决断,联合由江北一带撤退的明军速战速决,切不可畏敌惧战,只需将帅用命,士卒效力,以数倍于汉军的精锐明军,又有何惧?
接谕之后,洪承畴立时修书上奏,表示不管如何,一定会尽心竭力,报效君恩,纵战死而不悔。他又知道明军虽多,战力比之汉军实在太差。就是火炮,他属下的近二十万大军也有千多门火炮。不过都是些虎蹲炮、神机炮,这些都是些碗口粗口径的小炮,打出的炮弹不过是些加大的火枪铁丸,十门火炮只怕也抵不过汉军一门。是以心中忐忑不安,不但没有必胜的把握,反而时时觉得此战很是危险,委实是没有信心。
待他到了河南商丘驻节之时,汉军已然开始誓师北进,与他预料的不同,汉军并没有一意强攻快进,由山东入河南,而是在发现明军频频后撤,不敢交战之后,反而越发稳妥,并不肯分兵冒进。局势这般发展,使他原本打算在河南与猛攻而来的汉军交战的打算全盘落空。他自然不知道这是张伟的交待,汉军之所以不肯趁胜猛追,到不是顾忌明军如何,实则是随时防范着清兵入关罢了。洪承畴不知就里,却在汉军进兵的路线中发觉准北的江文瑨一路离南京、镇江等屯兵之地较远,不似在准扬一带的汉军,身后随时可由驻屯在江南的汉军支援。发觉这个良机之后,他当机立断,立命孙传庭先行往凤阳督战,他自已先赴宿州等处,收拢人心,整饬军务。待一切就绪,原本担心准扬一带的汉军主力往攻准北,与江文瑨一部互相策应,却发觉对方只是仍只是在原处不动,只是往北扩张,并没有往西面来。
大喜过望的洪承畴自然不肯放过这个良机,在他看来,汉军战力再强,也无法抵挡四倍于它的明军攻击,再加上凤阳乃是明朝中都,自从前几年被流贼攻破之后,又重新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重修修筑,以坚城利炮精兵强兵镇守,城内粮草充足,足可支持一年以上。汉军攻城不下,城内外的明军里应外合,打城下汉军一个措手不及,则大局可定矣。
他与丁启睿等督师前线的文官统帅不同,自恃身体健壮,并不喜欢在平日行军的时候坐轿或是坐车,而是在他的中军标营和亲随家丁的护卫下骑马而行。明朝凡是文官出为督师,都会在家乡宗族里选取健壮族人以为亲兵,这些人一则是亲戚乡人,二来用银子喂饱了的,战时卖命向前,逃时决不会抛弃主帅先逃,是将帅们用来保命之用,最是信重不过。
这一日不过行了五六十里地,全军上下却已甚觉疲累。就是洪承畴本人成日骑在马上,也很觉得乏累。只是军务繁芜,却是很难歇息下来。他属下的亲随们还在为他搭建大帐,他便已经在原处坐定,命人摆下了文案处断军务。过不过一会,天色就暗将下来,亲兵们点起火把站在他身后为他照亮。待帐篷搭好,中军的伙伕头目前来请示,问他是否要现在就用饭。
他沉吟片刻,用威严低沉的嗓音唤道:“来人!”
他的亲兵头目知道唤的是自已,立时跑过来跪下,恭声道:“督帅有何吩咐,小人立刻去办。”
“去唤猛如虎过来。”
“是!”
那亲兵头目站起身来,很是小心的倒退着身体退下。然后立刻叫了几名小兵,分头去前面的大军阵中去寻延馁总兵猛如虎。
待那猛如虎依命赶来,洪承畴已然用过晚饭,在帐内继续批示公务。猛如虎在外帐大声报了职名,又在外面静候了一柱香的功夫,方听到里面咳了几声,听到洪承畴命道:“请猛总兵进来。”
虽然等了这么许久,这猛如虎却并不敢有何抱怨。待听到唤他进去,立刻站起身来,入帐之后向洪承畴跪下行礼参拜,待唤他起来才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洪承畴的御下之道乃是对文官较为客气,对武将就很严苛,稍有过错就遭训斥。甚至丢官罢职还是小事,他初任三边总督之时,就曾经用尚方剑处死过三鼓不到的参将。所以这些武夫对他很是畏惧,并不敢稍有怠慢。
洪承畴看着他很是恭谨的站在帐内,垂着手等着自已吩咐。心里很是满意,却不敢稍加姑纵,只沉着脸道:“两日后便与先期到凤阳的大部会合,此番会战,各部大多来自九边,只有尔等是由各省抽调而来。”
见猛如虎要说话,他呆着脸道:“不是说尔等不如边兵精锐,毕竟皆是随我征战多年的宿将,奋勇效力多年,我很是信的过。”
“末将遇督帅知遇之恩,此番与贼合战,如虎必定督促部下拼死向前,以报圣上与督帅大恩!”
“甚好。本督要的便是你这句话!此外,必要与其余的各总兵和衷共济,都是为了国家效力,切不要抱定与人抢功,保存实力的念头!”
“是,末将并敢如此。都是朝廷兵马,哪一路受损都是朝廷的损失。末将的兵也是朝廷供养,并不敢有保存实力,拥兵自重的念头。”
“若有,我也决计不能饶你。尚方宝剑,正是为你而设!”
“是是!末将决计不敢!”
“如此,你的功劳情份我也会如实上奏,封候之赏,亦有可能得之!”
到了此时,洪承畴方才满意。因为部下良莠不齐,有边兵,有卫所镇兵,虽然都号称是各省精锐,其实其中很有些兵将并不能战。而杀良冒功,四处劫掠却很是拿手。到了战阵之上,遇强敌则畏首畏尾,情形稍有不利就抢先而逃。这都是明军的宿疾,洪承畴能力再强也是无法。然则此番做战实在关系太大,不但是他本人的生死荣辱关系所在,甚至是明朝存亡的关键,所以这几日他每天都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