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并没有什么特别吩咐,只说,吴家荣辱比之他更加重要。又说,有你在,他想必是不相干的。老太爷说了,家底在,就有翻身的机会,这可最为重要。至于其的吩咐,再没有了。”
“那京师情形如何?”
那总管听得动问,不免将八旗兵入城后的情形一一道来,待说到皇太极一心求访人才,却不料在大殿上气的差点儿吐血,京师众京官,或是南奔,或是居家不肯出仕,除了那些高官部阁大臣,愿意投靠满人的官员并不很多。
吴三桂听得周廷儒与温体仁等人出丑情事,先是忍不住大笑,后又往地上猛啐一口,笑骂道:“一帮王八蛋,当真是无耻无能。”
他心中计较已定,向那总管道:“你歇息一天,明日就回去报信。通州我已弃守,满人龟缩在京师附近,未必知道。让父亲给他们报个信,也是个功劳。至于下一步怎么走,你和父亲说,让他自已珍重,相机而行,去吧!”
崇祯年号在北京城下,皇帝死难之后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自济南被汉军攻下已有两三个月时间,城内秩序早已恢复。只是巡抚与知府已然替换,又免去了不少无用的衙差,革去了不少素有民怨的王庄商号的差使,几番整顿下来,城内交口称颂汉皇仁德,明朝数百年弊症下来的怨气一扫而空。新年一至,张伟又令打开城内粮库放赈给四乡饥民,赏赐城内年老积贫人家酒肉,于是一个年节下来,满城中除了明朝宗室,郧贵之家以外,上下皆已忘却前朝旧国。不但是济南城内,纵是整个山东境内,亦是革旧迎新后的兴旺景象。汉朝的种种仁政善举,先是由汉朝司闻曹的各式宣传方式四方传播,又随着民间来往的信件口传而传遍北方。
与此同时的北京城内,八旗久居城外,起初尚能听从命令,并不敢随意杀戮扰民。待明日渐久,八旗数次入关都是抢掠惯了,哪里能够部勒的住?以轻骑攻下通州之后,因为无人献策,以皇太极天纵其才,一时间也并不能决定在如斯辽阔的汉人领土上实行何种战略,整个满蒙汉八旗大军僵在京畿附近,竟然不能决断未来方向,加上明朝降军近三十万人坐困城下,明里暗处,大大小小的扰民和内斗不断,失去汉人官绅豪门的支持引路,没有洪承畴那样曾经身居高位,又很有才干的明朝大臣相助,这个由建州女真部落席卷全辽的善战民族茫然无措,有识之士均可看出,它虽然还是有着强大的武力,不过距离败退,甚至全族覆灭的结局并不遥远了。
汉兴二年正月十五日元宵佳节,汉帝张伟在巡视新被汉军攻下的开封及商丘等地之后,昼夜奔驰,终于在元宵之日重返济南。因早有使者入城,谕令今夜金吾不禁,准城内细民百姓在子时前随意游动,赏玩城内乡宦富户和官府商号悬挂的花灯。待张伟于酉时三刻入城之时,城内已是灯火通明,四处都弥漫着点燃鞭炮后的火药味道。自西城门到城内的德王王府的十几条大街上,各庙宇都有灯棚,富商大户的门前在院里张挂着花灯,门前挂着彩绘门灯,各处都是窜天而起的火箭,花炮。其余什么火盔、火伞、火马、火盆、炮打襄阳……争奇斗巧,异彩纷呈。
因是十五月圆之时,虽然天色已晚,值此佳节盛会,城内游人甚多。男女老少的济南市民,携老扶幻出门赏灯,平时很少能有出门机会的大家女眷亦趁着这个机会出门戏耍。一路上巾栉并着香扇,当真是花团绵簇,繁华似绵。
张伟因不欲扰民,下令不摆皇帝仪仗,只悄然混在随行的禁卫士兵队中,一路上挨挨挤挤的往德王王宫返回,身边的各羽林入散班侍卫虽然拼命阻挡,却并不能完全阻断人群,提心吊胆挤了半个时辰,终于入得禁宫之内。张伟兴致不减,他这些年戎马恍惚,一直东奔西走,南伐北讨,自出了台湾后就很少有嬉戏游玩之时。本欲微服出宫,四处游玩,却被各侍头班头苦苦劝住,只得登上城内最高的王宫紫禁城头,观灯赏景,亦是难得的乐子。
到了子时初刻,城内游人渐息,驻防厢军并靖安司的各捕快及巡城御史开始清城,四城城楼的角楼开始击鼓,提醒人们宵禁就要开始,必须在三刻内返回家中。张伟兴尽而返,到王宫后殿更换了袍服,随行伺候的仆役端上膳食,他喝了一碗冰糖燕窝粥,吃一块虎眼窝丝糖,做为晚膳。他其实是累极了的人,却不得不在兴尽后又端坐殿上,览阅这些天不在时积压的紧急文书。
张瑞在一月前先下洛阳,以骑都尉李侔的计策,趁着开封城还不知道洛阳已失的情况下,用洛阳守备总兵的印信骗开了开封城门,一战而下。
洛阳方向已由一万多汉军先后攻下汝州、南阳、邓州等州府大城,开封、郑州、许昌一下,商丘知府及守备副将不战而降,将一府六县全数奉上。自此河南大半土地已归汉军所有,周王、福王、崇王、徽王、赵王、潞王等亲王被俘,连同其余郡王、镇国将军以上的宗室尽数被发往南京。其中又以福王、崇王二亲王及十几个郡王民怨实在过大,张伟决意效法历史上的农民军,诛杀这些藩王以熄民愤。他自凤阳绕道至山东后,又因河南初下,决意至开封巡视,好在距离并不很远,昼夜兼程,轻骑而行,来回只用了半个月时间不到,已经将开封及郑州一带巡视完毕,当众下令处斩了一些王府官员和太监,还有各王府商号和王庄的头目。河南因为是明朝亲王郡王最多的省份,土地多半被各王府分占,官绅乡宦们到没不似江南那样势力强大。除了将各王府的窖金尽数起出,送交南京国库以备使用外,还将各王府的土地依着各户佃户贫农人口分将下去,每家每户都颁有地契凭证,一时间几十万河南贫民突然有了自已的土地,虽然年前大旱,河南受灾严重,然而农民一生中最需要的便是土地,有着政府正规手续下发的土地,可比当年李自成赈济灾民正加令这些贫民兴奋。张伟又决意以工代赈,此时冬季农闲时分,便正巧下令征发二十万民工修筑黄河堤防,又以十几万民工疏通各州府的水利措施,愿领银钱的给银,愿意以粮抵银亦可。如此这般,虽然预料中这些年河南仍然会灾荒频乃,只需适当给予补帖照顾,便不会再酿成民变。
将河南事处置完毕,张伟这才星夜返回济南。清兵已占北京,京畿一带消息封锁,司闻曹派过去的探子细作只能在城外活动,这几天的消息过来,只知道旗兵开始胡乱抢掠,又开始逼迫百姓剃发。十万不到的满人连同蒙人居住在过百万的北京城内外,虽然汉人们全数投降,并没有人敢于反抗,然而以异族入侵,身处于衣冠发型全异的人民之中,这些满人又如何肯安枕而睡。只不过安稳了十天左右,先是有无耻之徒自剃,清兵不再禁止,然后所有的明朝降官被迫剃头,近日又有蔓延至普通百姓头上的迹象。
张伟将司闻曹禀报北京局势的文书放下,向着端坐在殿外的卫士唤道:“来人,传陈明进见。”
那陈明原是明朝典吏,性格缜密而坚定,被高杰纳入袖中,成为负责畿辅及山东一带的情报工作。因知道张伟随时可能召唤,是以一直于王宫内等候,一听到召唤,忙急步而入,先向张伟跪了一跪,然后便起身侍立一旁,等候问话。
“太子,永王、定王,在何处?”
他原以为张伟必定会问及八旗动向,却不料先问到此事,准备好的腹稿不能动手,忙低头想了一回,才答道:“太子不知去向,永定二王已被崇祯托付的郧臣们献出,被皇太极下令处死。”
张伟冷笑道:“不知去向?永定二王都不可免,太子能全无动静?或是死在乱军之中,或是逃出城外,一定要查出去向。”
见陈明诺诺连声,张伟又问道:“吴三桂那边情形如何?逃到天津了?他跑的到快!”
“陛下,司闻曹已派了人手前往吴三桂与唐通、原山东总兵刘泽清军中招降,响午接到信鸽回报,说是他们很是意动,但是讨价还价,意欲保有全军,不肯接受整编,亦不肯撤回到汉军防地,愿意留在河北某府,以为屏藩。还有,适才提起太子及永定二王一事,那吴三桂等人亦是有话,道是如遇旧主,请陛下不能加害,最好放到他们的地盘,让他们侍奉。”
张伟大笑起身,拍拍一脸愤恨之色的陈明,笑道:“驴粪蛋子,还想要外面光!告诉他们,十日内不全师来降,就不要他们投降了!几个武夫,还想抓着军队,做威做福!告诉他们,现下投降,将来不失封候之赏,愿意报效者,可以在军队束编后重新安排去处。若是不降,明军上下不留一人,全数屠光!你拟成敕,就在明军阵前射箭,晓谕全军。”
“是,臣遵旨,这便去依着陛下口谕拟敕,再派人手过去。”
张伟此时倦极,睡眼惺松,见陈明躬身行礼,意欲下殿而出,他手指着御座下摆放完整的一盅燕窝汤和宫制糕点向陈明道:“不必急,今夜你想来也要辛苦,这些赏你!”
陈明心中感动,却神色不动,只又行了一礼,向张伟道:“君有赐,臣不敢辞。”
说罢落落大方坐下,将张伟所赐食物吃完,这才起身离去。他一出王宫,立时将张伟所命草拟成敕旨,着司闻曹的属下迅即带往天津,命人在明军阵前,将此敕谕交由吴三桂及唐通等人。
原本以司闻曹诸人的心思,这吴三桂等人与汉军接触只是在暗中,小心提防着城内明朝南逃的士大夫从中做梗。此时突然公开此事,皇帝的敕旨中又有危胁词语,只怕这些敕谕一射出明军阵中,反而会适得其反,破坏之前的所有努力。谁料几百封敕谕一齐散入明军阵中之后,吴三桂等人立时急的跳脚,原本还羞羞搭搭,欲拒还羞,此时却是什么也顾不得了,慌忙下令迎接汉军使者入城,又瞬息间控制了原蓟辽总督和辽东巡抚的亲兵标营,将刘宗周等数百人尽数关押,等候汉军处置。
张伟接得通报后大喜,立刻命周全斌前压,兵临天津。张鼐的金吾卫往攻保定、张瑞的飞骑出河南,居畿辅游击掩护。又命吴三桂等人先行留守,只将刘宗周等文臣先行押送济南,听候处置。
待周全斌所部直扑天津之时,清兵终于亦知道无法招降吴三桂等人。因为情形不明,皇太极便依着前议,留着主力镇守畿辅,只派出豪格与硕塞领着两万余上三旗满兵,一万多蒙兵,往攻天津。
汉军前锋至天津以南三十里处,吴三桂已然派出副将杨坤、高弟前往迎接。一路上又搭起数个牌坊,上书:本镇率兵投靠新主,汉军必定秋毫无怨,尔民不必惊慌。
当日既然决定投降,吴三桂与唐通、刘泽清、杨坤、高弟等人深知汉军军纪,害怕部属散乱,不听军令,到时候扰乱地方,祸害乡里,将来到了江南,必定是南方议郎弹劾的绝佳题目。是以除了投降当天火拼督抚标兵时动过刀枪,这些时日以来部勒下属,严明军纪,整顿起军纪来比之当年在明朝为官时强过百倍。只是明朝财政困难,已经几个月不曾关饷,这些将军们一向以纵容士卒抢掠代替,此时既然严明军纪,免不得要从腰包里掏出银子来收买中下层的小军官,又得平买平卖购买军需物资,几天功夫已经将几人的腰包抖落的干净。正自愁眉苦脸之间,听闻汉军前锋已至,众将当真是喜不自胜,几名副将带着一众将领立时出迎,待周全斌到得天津卫城之外,吴三桂等人已是迎至城门,如雁翅般排列两行,一见得周全赋的大纛来到,各人立命军号手们击鼓吹号,又命合城士绅燃放鞭炮,一时间乒乓之声大起,到也是热闹非凡。
待周全斌骑马到得门前,吴三桂等人看的真切,知道那必定是汉军大将到来,各人忙捧着手本,各自唱名,然后山呼舞蹈,拜伏在地。
周全斌在马上冷眼一瞥,见当先的年青将军身着鹤氅裘,头戴银盔,知道这便是少年得志的吴三桂。因跳下马来,先含笑将他扶起,向他道:“天津全境并没有兵变祸乱,通衢安静如常,百姓行商一切如故,此都是将军之力也!”
吴三桂听他夸赞,心中得意,脸上不自禁露出微笑,向周全斌答道:“大将军过奖,此末将份内事也。”
唐通与刘泽清、高弟、杨坤等将亦随之答道:“保境安民,乃是武人本份,大将军过奖。”
周全斌心中冷笑,却又不得不与这些明朝降将虚与委蛇。那刘泽清为原本是辽东守备,曾经在袁崇焕手下为五虎将之一,因功升参将,因收复登州功劳,加官为太子太师。现任山东海防总镇,手下近两万悍卒强兵,多半是他积年在辽东和山东等地招募的强兵劲卒,实力强模,只在吴三桂之下。当日大兵齐集徐州,他见机最早,逃窜最快,败兵一路上杀人抢掠,江北地界一提起刘泽清部,均是骂声不绝。偏生此时满嘴仁义道德,当真是可笑可鄙。
他突地想起一事,在心里思谋一番,却终究忍不住道:“鹤洲,听说你当初任登莱参将时,命人提死刑犯人至宴会厅中,当场打死,取出脑浆与心肝放在金瓯中,当场生食心肝,口喝人脑?”
此事却是刘泽清生平最丢脸之事,他自升至总兵大将,官拜伯爵之后,最忌人提起当年此事。此时被周全斌当众说出,刘泽清心中又恨又气,他久为总镇大将,就是明朝的督师辅臣亦不敢当众给他难堪,此时气极,就欲顶嘴反驳。只是眼光一扫,不但吴三桂等人面露讥笑,就是自已属下的高启等大将亦是没有露出激愤之色,他又见周全斌虽然脸色平和,他身边的亲军却是面露杀机,刘泽清行伍多年,如何不知道这些亲兵杀气外露,只需自已说错一句,周全斌略一点头,他的亲兵立时就会上前把自已确成肉酱。
心中一凛,立时有了定计。忙上前在周全斌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看着周全斌的眼面,低头泣道:“大将军,你也是行伍带兵之人,需知兵士难带,将校难以压制。明军与大汉天军不同,粮饷一向不足,做将军的还需有钱收买一些敢战勇武之士以为亲兵,俸禄低薄,若不中饱私囊,很难唯持。那一次末将所以如此,亦是以此事镇压收服人心,如若不然,泽清早为草泽中的野鬼孤魂了。”
周全斌默然半响,心中终于放弃了此时当场斩杀刘泽清,吞并刘部部属的打算。轻叹一声,向他道:“贵镇既然如此认罪,又是山东本地人氏,并没有为害地方。虽然江北百姓恨将军入骨,不过既然从龙起义,前罪亦可消弥。”
他话音一转,又厉声道:“不过贵镇所部一向军纪不肃,刁顽凶恶为祸甚重,我已命汉军军法部派军法官入驻尔部,抽查曾经祸害百姓,手有人命的凶徒,要将他们明正典型,以肃军纪!贵镇所部,以汉军编制,可分为五军,分别由贵镇原本的属下担任将军,还是有贵镇居中指挥,如此处置,刘将军心服否?”
刘泽清哪敢怠慢,忙叩头道:“大将军肯饶了职部性命,已是深恩厚德,又以大军归我统制,泽清哪里还敢有什么怨言?自此之后,职部所有将校,将性命托付给大将军,唯大将军马首是瞻!”
吴三桂闻弦歌而知雅意,忙亦随着跪下,向周全斌道:“启禀大将军,职部亦有不少为非做歹之徒,需要大军派出军法官整治。再有,职部亦应改编,请大将军发令。”
他偷窥一眼周全斌神色,因见周全斌做沉吟状,心中一慌,心道:“难道你想一下子吃掉我吴氏家兵几万人?这些人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