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小军哪敢违抗他的将令,立时抬着食盒小跑过来,向马光远道:“总兵大人有何吩咐,立请示下,小的们这便去备办。”
“我来问你们,皇上这阵子胃口如何?饭进的可香,一顿吃多少?”
那小军头目凝神皱眉:“吃的不少,今儿早上的一大碗老米粥全吃光了,一条鹿腿子也全留下来了。其余几个小菜,也吃完了。”
“皇上胃口是今儿刚好的,还是一向如此?”
“回总兵大人,这几天来一向如此。每次送饭,在帐外有人接了,然后都吃的光滑干净,小的们见皇上胃口这么好,这几天加倍巴结,皇上都进了,小的们都很欢喜。”
马光远听到此处,已知道皇帝非死即逃。心中又急又气,当即将那伙夫头目推到一旁,挥手向自已的亲近属下道:“军情紧急,皇上就是卧病在床,也得请见。大家伙随我来!”
说罢,引领着一众汉军推开侍卫,一行人等急匆匆奔进御营之内,在皇太极大帐外犹豫片刻,便由马光远先行掀开,众人一股脑儿撞将进去。大帐虽大,却是容不了这么许多人同入,一时间帐内帐外百多名大将站立等候,一个个心中惴惴不安,唯恐听到皇太极的斥责声。
过得半响,却见马光远等人面色灰白,如丧考妣。祖大寿心中明白,却假做不知,急步迎上前去,向马光远问道:“皇上呢?是否正在歇息?”
吃他一问,回过神来的马光远忍不住顿足骂道:“娘的!皇上没影儿了!”
各人均是大惊,齐声问道:“皇上跑了?”
“现下还不知道,待问一下帐内的帖身内侍就知道。”
众人扭头一看,因见随同入帐的天助军的众将军将两个皇太极的帖身内侍擒小鸡一般的拎将出来,扔在众人面前。
祖大寿上前一步,踩着其中一个侍卫的小腿,向他狞笑道:“快说,皇上哪儿去了?你要是敢虚言欺诈,胡说八道,老子就在你身上穿上三刀六洞!”
那侍卫跟随皇太极多年,最是忠心不过。此次主子病死,早有殉死之意,是以自愿留下来倒掉送来的饭食。此时见祖大寿一脸凶恶,却也不惧,只冷笑道:“你们汉人一向自认为心思狡诈,阴谋诡计厉害。这一番,却还不是被皇上料到,白白在这里填了馅儿。告诉你们,皇上两天前便病逝了,现下龙体约摸已经过了京师地界,往山海关那里去了。”
祖大寿尚未答话,马光远等归附多年的旧将却都大叫道:“混帐!老子们自跟随老汗起,为后金和大清卖了十几二十年的命了,皇上为什么要这么瞒着咱们?一定是你们这些侍卫自做主张,当真是可恶之极!”
“呸。现下你们叫唤几声,不过是一时气愤难耐罢了。皇上前几天说了,切不可让你们听道消息。如若不然,他当日亡,你们必定当日降。对面的军队,也是你们汉人,皇上说,汉人有话,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此时大难临头,指望你们效忠是别想了,只盼着能瞒住你们,多拖几天,就算了你们尽了忠了。”
各将这才恍然大悟,知道这确实是皇太极亲口所言。马光远等人铁青着脸并不说话,祖大寿与吴襄等新降汉将却齐声道:“既然如此,大家不如就降了吧。”
见马光远仍不发话,祖大寿又道:“马总兵,你也是汉人,当年不过是被老汗俘住,为了性命降了。这些年随着佟养性跟着女真人卖命,杀了不少本族之人。现下若不趁着咱们有些资本,降了还好说话。若是战阵之中被人逮住,那时只怕性命难保。”
马光远默然伫立,并不做声。祖大寿等人着急,正欲再劝,却见他猛然将腰间佩刀拔出,一刀一个,将那两个近侍杀死。众人知道其意,便纷纷抽出刀来,将周遭所有的满人侍卫全部杀死。
此事做完之后,几名统兵大将方命各人返回营中,部勒下属。又派出使者赴汉军营中,请求汉军接纳他们投降。
使者过去不过小半个时辰,汉军的火炮便已停止射击。这几天来一直萦绕在诸人耳边的轰隆隆的炮响终告停止,各人都是长叹口气,命令所有的清兵丢盔丢甲,放下手中兵器,拆毁阻挡汉军前进的路障,填补挖好壕沟。过不多久,便见一队队的汉军开拔进来,三万余汉军将灰头土脸的几万清军分割成块,分别看押。
祖大寿等人到并不惊慌,关宁军系与张伟交情深厚,想来必定不会与他们为难。马光远等人乃是投降多年的汉奸将军,历次从征入关,杀掠无数。与明军一系仇怨甚深,对汉军亦是全无交往。待看到汉军一队队开进营来,将自已的心腹手下全数隔开,雪亮的刺刀逼住投降的清兵上下,各清兵都是垂头丧气,蹲在地上,一语皆不敢发。
马光远心中害怕,因见祖大寿相隔不远,便悄然走到他身前,向他道:“祖将军,一会子汉帝过来,还请将军为我求情。若是皇帝要杀我,总望将军能救的一条性命。大恩大德,将来必有厚报。”
祖大寿正待答话,却见不远处尘头扬起,蹄声得得,显是有大队骑兵过来。他便立时住嘴,知道必定是汉军有大将过来,甚或是皇帝亲临。
稍顷过去,只见数百兵束甲骑士奔腾而来,各人都是左胳膊上有一小型圆盾,右手按着汉军的制式长刀,一个个虎视眈眈,看向被集中在一处的降将。
“这是汉军的禁卫骑兵,盾牌上饰金龙,胸前铁牌上刻的腾龙亦是踱银。诸位小心,此番过来的必定是汉帝。”
祖大寿小心提点完毕,便一意凝神远望,只见不远处在众骑环绕之中,果有一人身着明黄龙袍,头戴翼善冠,上绣金龙,脚着朱履。这般打扮,自然是张伟无疑。那些辽东的在旗汉军到也罢了,此时的清兵阵中尚有近半是在宁绵一役中随着主将投降的前明关宁铁骑,看得完全汉军帝王打扮的张伟骑马过来,各人都是感奋,心中兴奋,不由得蹲在地上,与着汉军一齐高呼万岁,其余清兵亦是相随,一时间方圆十数里内,皆是高声大叫,声威震天。
诸降将因见如此,原本尚存的羞愧之意与矜持之心尽消,眼见张伟行的近了,便亦都跪下行礼,山呼万岁不提。
张伟心中高兴,这些人降后,算来山海关那边亦因该得胜。自此之后,中华大地上最多有汉人讨伐外来入侵者或是异族的战争,而以“汉奸”这一特有人种组成的军队,必定不会再在中国的历史上出现。被勇猛和国家大义教育起来的一代中国人,必定不会如同眼前这些军人一般,只知道个人富贵和享受,只知有家,不知有国。况且日后立法,对汉奸罪视同谋反一般,成为十恶不赦的大罪,从重治罪。如此这般,方能治标治本,不再使令汉人丢脸的这一特有名词出现在以后的历史之中。
他注目看去,因见各人都是低头跪在道路两边,便高声笑道:“诸位将军深明大义,幡然悔改,自今日起,先是我大汉的子民,又是我大汉的将军,不必再做罪囚模样,请都起来。”
见各人都叩首后站起,张伟与祖大寿曾在辽东会晤,算是熟人。因向他略微点头,便又道:“若依着我原本的想头,是巴不得各位继续打下去。那么,我可以在破阵合围后,将各位悉数坑之,一个不饶!”
他厉声道:“何也?旧明的士兵降将,除了罪大恶极之辈,我皆是信重使用,并不为难。为什么一心要杀掉你们,甚至这几万人一个不留?皆因各位弃故国衣冠,剃父母所留之头发,事异族蛮夷征伐故国,杀害同族,当真是可恶之极,思之令人痛恨!”
这些降将自马光远以下,皆是被他训的胆战心惊,害怕之极。虽然张伟话中并没有再为难杀害这意,只是惹的皇帝如此动气,只怕将来也未必能有好果子吃。当下各人又全数跪下,低头齐声道:“臣等罪该万死,请陛下诛戮,以正典刑,以为来者之戒!”
“不必!各位中有祖大寿祖将军,他先是在大凌河被俘,诈降出逃,又在绵州坚守一年,粮草耗尽,外城失陷,无奈之下这才请降。既便如此,亦在暗中与汉军联络,希望有一天能收复汉人失地,消灭东虏。各位,这才是汉人中的好将军!今日且看他的面子,不再为难你们。下去安抚士卒,听着汉军指挥行事,都去吧!”
斥退诸将,张伟便又向祖大寿与吴襄等关宁诸将道:“皇太极死了么?”
祖大寿等人闻言愕然,却不知道他何以得知。当下由祖大寿出前一步,向他答道:“陛下,皇太极确实是死了。未知陛下何以得知,尚乞明示?”
张伟先不答话,只向他们道:“领朕去看!”
由着一群将军引路,数百名禁卫骑士簇拥着张伟一路向前,直到了皇太极大帐之外,方始停住脚步。
张伟神色黯然,入得皇太极帐内,亲视其留下的物品。只待看到一张大弓,上缠金丝,知道是皇太极的御用之物,便轻轻取将下来,吹去上面浮尘之后,将弓箭递给身边的王柱子,向他笑道:“柱子,你力气很大,拉一下给我看看。”
王柱子也不打话,伸手拉过长弓,展开臂膀,力气一拉,那弓却只是半弯,那王柱子拼命又拉,脸上青筋暴起,额角汗气蒸腾,却再也休息拉动分豪。
张伟轻轻摆手,止住他继续。将那弓又拿将过来,向随行进来的降将们问道:“有谁来拉?”
众降将皆摇头道:“末将等皆不能拉动,不敢献丑。”
张伟扭头见王柱子仍是一脸不服气模样,便向他笑道:“柱子,别不服气。这弓是皇太极一生最爱,其力甚大。寻常的满汉将军,都是拉它不动。你的力气已经算大,还能拉个半圆,换了其它人,想它动动,也是难呢。”
说罢,先吩咐人将这弓箭好生收起,方又大马金刀,坐在帐内皇太极平素议事时所坐的座椅之上,向着祖大寿等人道:“皇太极不死,尔等就只能死战。他一日不死,尔等便不敢言投降一事。今日既然降了,想必是发现他已经死去。若是我所料不错,想来他的棺木,此时已被万骑或是飞骑截着,带将回来。”
祖大寿闻言惊道:“陛下,难道早已料到此事,这几日在咱们大阵两侧游骑的,只是小部骑兵,大部已然往京师一带追击满人了?”
“不错。半月之前,汉军主力三卫已至山海关一带布防。五天之前,万骑与飞骑的主力已然往京师一带,堵截防备,与驻在蓟镇与永平府一带的八旗兵遥遥对峙,使得他们不能轻松后退。汉军的龙武和龙镶两万十余万大军早就由大同出兵,占了京师之西北的沙井,万全等处,在草原边上连打几个胜仗,把那些蒙古部落撵的远远的。然后我又命他们沿着长城直扑蓟镇之北,设防布阵,等着追堵满人败兵。”
此时这军帐内都是自幼便在行伍军营中长大的辽东大将,对边境情形自然是知之甚详。略一思索,便已知道汉军布阵式态。祖大寿因道:“陛下布置甚是妥当,已将八旗大军合围关内。咱们不如即刻挥师直追,与万骑与飞骑会同一处,直杀到关门之下,到时候几路大军一起动手,足矣将敌辗成齑粉。”
“敌人不战而逃,如之奈何?”
祖大寿瞠目道:“满人一向勇武……”
话未说完,便猛拍自已大腿,惭笑道:“他们被陛下打怕了,咱们被他们打怕了,还以为是当初纵横辽东,所向无敌的八旗大军呢。既这么着,依臣看来,满人多半会不攻关门,由蓟镇一带直入漠北沙漠,然后逃往辽西。周将军与孔将军对付数目差不多的八旗军,虽然必定能战而胜之,不过想全数歼灭,只怕很难。满蒙八旗都是骑兵,多半是一人双马,甚至有一人三四匹马,奔腾起来快不可挡,纵然是能将其击败,亦很难追击的上。而需防御的地方又是很大,很难面面俱到,只怕此次还是要放虎归山,将来再杀到其老巢之后,方能全数歼灭这些丑类。”
此时帐外传来一声声的集结军人的号角,清军降部各依将军所令,只是携带随身物品相随出营,由着汉军安插至各处宿营,等着改编。张伟听得声响,出营观看。只见一股股头戴红缨笠帽,脑后垂辫,身着青绿箭衣的降军抛弓弃剑,乖乖的随着人数远少于自已的汉军往大营之外行去。
张伟因扭头向着诸降将道:“人若是无爱国忠义之心,枉顾民族大义。纵然是兵甲
精良,人数众多,亦是一团散沙。其实当日我与皇太极会晤之后,便得到山海关传来的军报,知道满人前锋已至。在此处于我师交手的,想必是你们这些汉人降军降将。到了最后这一刻,满人自然是只顾自已性命,再也不会理会你们。”
众将心中并不服气,总觉自已投降,一则是遭了满人背弃,也中亦不愿为敌效力。二则是汉军火器犀利,实难抵敌之故。不过这一层却也并不敢说,只是随着张伟话头,齐声答是便罢。
却听张伟又道:“至此之后,凡有敢投降异族,甘心弃故国衣冠,为禽兽装扮者,再也不容。马光远之辈,与卿等原不该一体对待,只是此辈虽然可恶,我却不愿有杀降背信之名。虽然如此,此辈汉人却不可再用,以为垂例。”
各人听他如此严厉,便都更加了几分小心,因都答道:“臣等知罪,日后便是斧钺加身,亦不敢投降异族,甘为鹰犬。”
张伟却不理会,又重回座中坐定,方又说道:“我已接到前方军报,京师大火。太和大殿被焚,前朝宫室也有不少损坏。所幸满人急着逃走,并没有大举纵火,宫室十之八九尚且完好。虽然如此,城内民居亦有近半烧毁,城内居民只留存一半不到。其余或是被杀,或是被满人强掠出城,随同往永平府方向去了。此时的北京城内,疫病流传,尸骨遍地。十室九空,民无所食。”
他越说越是脸色铁青,神情严峻,众将都是心惊肉跳,又听得他接着道:“满人入城之初,家家户户燃起香烛,以黄土铺路,山呼万岁,欢迎这些蛮夷入城为主。城内的士大夫平素满口仁义道德,君臣大义,待强兵一入,立时背弃旧主,不顾伦常,投身以事胡人,太过无耻!我每思京师惨局,未尝不心中难过。然则又想起这些人以为侍奉委身便可脱难,不顾祖宗,不顾家国,只想以身而免,如今遭遇之惨,竟让我微觉痛快!我已命人将京师情形绘画成册,刊行天下,教天下汉人得知,委身以事胡虏,到最后是个什么下场!”
“是!臣等知道!”
祖大寿等人一语说完,方觉自已声音之大,已是把自已都吓了一跳。各人现下看到张伟神色,心中已然绝对没有适才的如沐春风,只觉得此人阴狠刻毒,太过可怕。各人都是手心中微微出汗,老老实实躬身听训。
正惶恐间,却听得耳边悉悉索索一阵声响,张伟已是起身,向着众人道:“尔等下去,慎思已过。将来还要用你们,是以要严训,尔等知过以后,仍可为汉军的好将军,为大汉开疆辟土!”
又向祖大寿及吴襄勾手示意,将二人唤到身边,先向祖大寿道:“你即刻下海,带些亲兵卫士,往军前效力。击败关门的满兵之后,大军势必挥戈直扑辽东,宁绵、广宁、左屯卫,一部汉军已由朝鲜过鸭绿江,直扑沈阳。关外战事颇多,你是关外的老行伍,曾为总兵大将,在辽东很有名望。你一来领路参谋,二来安抚所克城池,你可明白?”
“是,臣必定竭忠效力,不负陛下厚望。”
张伟看向他眼,犹豫片刻,方始下定决心,向他道:“我已有手诏给前方诸将,自你一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