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这'鬼不缠'的大名,你这大头鬼就该躲得远远的。你还想在这儿凑数还是怎么的?别看我李卫没学问,可我心里明白着哪。你也不瞧瞧这是件什么案子,闹得不好,案犯把承审官审了都是现成的。你要想试,就过来试试也行。不是我李卫吹牛,把你卖了你还得帮我数钱哪。”说着他回头一看,旁还坐着李绂哪。就连忙改口,“不行,不行,我得走,我那里还有一大堆事儿没办呢。八爷,小的这就给您告辞了。”他说着就跑上前来,磕头不像磕头,打千又不像打千地装了装样子,就飞跑着出去了。临出门还没忘向李绂说了句:“一家子,明儿见!”回头又向十爷扮了个鬼脸。
看着李卫走出去的的背影,八爷笑着说:“李绂,你不要笑话这李卫在我这里没规矩。他本是万岁龙潜时的家奴,在阿哥府里头走动惯了,也就免不了熟不拘礼。他的小名叫狗儿,还有一个小同伴叫坎儿。那年他哥俩闹恶作剧,差点把我门前的照壁都卖了……”说到这里,八爷好像突然来了精神:“李绂啊,今天我就给你说说这故事,让你也开开眼界。那年,他们俩刚到四爷府不久,还没有起大名。我这府里认识他的人,都还叫他们狗儿、坎儿的时候。有一天,这俩孩子到我府里来办事。走到路口,看见一家正在盖房子。他们瞧着那家掌柜的心太黑,怎么不让干活的人吃饱呢?于是哥儿俩一商量就想给这家使点坏。狗儿走上前去问那掌柜的,要不要砖,便宜。还说他们俩是八爷府里的书僮,八爷嫌外边门口的照壁太窄了,想换一面大的。这面嘛,就只好拆掉卖了。那掌柜的一算计,八爷府上的东西能有差的吗?哪一块砖拆下来都比外面卖的强。可他仔细一想,又有点不大放心。就问:'能让我先去量量吗?'狗儿满口答应,就把他领过来了。快到门口时才对他说:'你先在这儿等着,别让八爷瞧见办你一个私闯王府的罪名。'那人也果然听话,就远远地站着等。狗儿看看门口的侍卫并不认识,也就正好给他们了机会。便对守门的说,他们俩是三爷府上的。三爷说,他看上了八爷府门前的照壁,想照样也修一座,让人来丈量一下尺寸。守门人想:这算什么大事,用不着再进府请示,就答应了。那个掌柜的量完,又问问价钱,还真合算,就买下来了。狗儿这小子还收了人家二十两银子的定钱,说好了明日就来拆。哪知到了第二天那掌柜的领着人来拆照壁时,却差点挨了打……你瞧瞧,他就是这样一个跳皮孩子,真是谁都拿他没法子。”八爷说到这里,好像心中十分感慨:“官场里的黑暗你是知道。现在京城里出了这么大的两件案子,审案时没有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行的。咳,这小子,如今被万岁调治成一员干才了,真不容易呀!”突然,八爷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哎呀,你是来说正经事的,我怎么只顾了说这些没用的话。来,你坐过来些,咱们好好谈谈。你明日就要进贡院了,是吗?”李绂怎么也想不到,这位在朝中无人不知,也无人不夸的八爷竟是这么的随和,这么的没有架子。刚才他一下子就说了那么多,好像是在讲故事,又好像是意有所指。从他的话里,听不到一丝一毫对皇上的不敬,也听不吐对李卫的轻蔑。李卫这个叫化子出身的孩子,在八爷的眼里、嘴里,就如自己府里的家生儿——样,享受着疼爱,也享受着信任。李卫刚从这里出去时,还曾和他李绂开了个小小的玩笑,称他为“一家子”。当时,李绂心里着实地不痛快,甚至有点蒙受侮辱的感觉。心想,你一个小叫化子,也配和我套近乎?现在听了八爷的话,才明白八爷这是在有意地点拨他,要他不要小看了李卫这个人。李绂也是个聪明人,他打心里感激八爷的这番提醒。因为他知道,李卫不但救过自己的命,他的背后是皇上啊!听歪八爷问话,李绂微微欠了一下身子:“是。臣今日是专程前来听训的。”“哎,不要这样说嘛。什么训不训的,你的事我早就听人说过了。大家都说,你是个清官,你不爱钱,不交朋友,洁身自好,宁静谈泊。听说你连印结局发的银子都不肯去领,外官们送你的冰敬,炭敬什么的你更是不取一文。是这样的吗?”所谓“冰敬、炭敬”,全是由下边的小官“孝敬”上司的,是“送礼”和“行贿”的一个窍门。李绂自视很高,这些钱他是从来不要的。听到八爷问起这事,李绂起身一躬说:“回八王爷,学生家中薄有微产,也知道爱惜自己的名声。所以不想取这些不义之财,以免玷辱了祖宗,也辜负了朝廷的重托。”“这就很难得嘛。”允禩感慨万分地说,“有人说:大清朝里无清官,这是什么话!叫我说,你李绂就是位清官。只有不贪赃,才能不卖法,也才能成大器。这次万岁从这么多的臣子里。独独的选中了你,要你来主持贡试,可见圣心烛照,我还有什么可嘱咐的呢?你就好好地干吧。”李绂是头一次和八王爷打交道,过去也常听人说过“八贤王”的称号。今天一见,这谈吐,这风采,果然是不同寻常。他正在胡思乱想,却听八爷又说:“还有一件事,我得叮咛你两句。这次贡试因为中间出了差错,举子们不但不能出来,还要重新考过。唉,他们也可怜哪,昨儿个我听说,有人昏倒了。他们在里边呆了这么多天,带进去的食物早就吃完了,怎么会不饿昏呢。这件事错在朝廷,朝廷就要担起来。我已照会了户部,在里边的人全都由户部供饭。你进去以后,要查得紧一些,管得严一些。千万不要让那些黑了心的人,克扣了举子们的伙食。好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既然有事,我也就不留你了。你,道乏吧。”
第十七回 阿哥党联手再起事 老国舅失算入樊笼
李绂刚走,老十就一脸不高兴地说:“八哥,你犯得着和这小子说了这么长时间吗?”老八深沉地一笑说:“十弟,你见事不明啊。这个李绂,我敢说他是个心思慎密又深藏不露的人。你没见李卫那小子来到这里,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可这个李绂却是一副目不斜视的清高。这样人能干大事,可也很难对付。我就是想试一试他的水到底有多深,看看能不能为我所用。唉,咱们吃亏就在于知人不明啊!”“好好好,八哥,别再说他了。老九和老十四他们俩给你请来了个神仙,不知你现在想不想见?”“谁?”“还能有谁呀,就是咱们前两天说过的那位国舅爷——隆科多!”八爷拍手叫好:“行,你们干得好,总算把这条大鱼给钓上来了。只要他进了这个门,就逃不出我给他预备下的这张网!”首席王大臣允禩一听说把隆科多叫来了,不觉得心中一阵惊喜:“好,他来了就好。为了结成这张网,我们费了多大的功夫啊!这就叫做'装好金钩钓大鳖',今天总算把这个老狐狸给得不理直气壮啊……康熙去世前的情景,总在他的眼前晃动,使他不得安宁……
那还是发生在不久前的事情……当时,隆科多当着九门提督,掌握着拱卫京师的大权,有一天早晨,张廷玉奉了圣命,带他走进那个宫中之宫的“穷庐”。康熙先命张廷玉向他宣读了一份圣旨,说隆科多“勾结阿哥,阴谋造反,着即处死”。隆科多吓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在什么地方惹了圣怒。但康熙却又命张廷玉读了另一份诏书。这诏书与刚才那份相反,说“隆科多忠心事主,扶佐新君,着即升职为上书房大臣,领侍卫内大臣”两份诏书,同样有效,但内容却完全相反。就是说,隆科多如果遵旨办事,扶佐新君登基,他就能得到超次升迁;否则,他就要立刻死于非命。这就是康熙对后事的安排,也就是那个有名的“生死两遗诏”!隆科多当然不傻,也当然必须遵从康熙的遗命。他宣布了圣祖皇帝遗诏,也使自己成了雍正皇朝的托孤重臣。但他的行为也得罪了八爷党,变成了八爷必欲除掉的政敌,隆科多知道,八爷与十四爷是一伙的。十四爷让他到八爷府来,他不敢不来。但是他又怎能安心地在这里听曲呢?
现在,雍正皇帝即位已经将近半年了。除了吏治腐败之外,还有一个更大的隐患,就是在朝廷内部涌动着的一股暗流,这股暗流又分作两支,一支是老八为首的阿哥党,另一支则是雍正的三儿子弘时。就阿哥党方面说,自然是和雍正对着干的;而雍正的老大儿子弘时,也就是那位“三爷”,也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早就在各个方面极力地拢络人了,隆科多就是弘时要拉到手里的人之一。
眼下,以八爷为首的阿哥党,正在想方设法地争取弘时;而弘时为了自己的前途,也在极力地向八叔他们靠拢,当然,他们之间也有不同之处。阿哥党想的是利用弘时这个傻小子替他们打天下,争江山。等搞垮了雍正之后,再来收拾弘时;弘时却有他自己的打算,他想利用阿哥党来挤掉父皇,逼他早日让位,为自己顺利登上宝座扫清障碍。隆科多被夹在两大权势中间,左右为难。他不知该如何对待他们,更不知要怎样才能保住自己……
他正在胡思乱想,门帘一挑,九爷允礻唐和十四爷允禵进来了。隆科多一惊之下,就连忙起身想要上前拜见,却被老九拦住了:“哎哎哎,我们可不敢当。你是明牌正宗的皇舅,托孤重臣,见皇上尚且剑履不解,何况我们呢?来来来,老舅,您请坐。”隆科多虽然坐了下来,可是,他心里却一个劲地打鼓。这二位阿哥呢,也不声不响地坐着。老九轻轻地摇着扇子,沉吟不语;老十四哪,虽然面带笑容,神清气闲,可他那两只明亮的大眼却直盯盯地瞧着他。隆科多有点沉不住气了,他问:“二位爷,你们说,皇上交办的这差事,可怎么办好呢?”老九向在书房里侍候的太监、使女和唱曲的女孩子们怒斥一声:“你们,都给我出去!”这一声喊,吓跑了这里的所有闲人,也把隆科多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可他抬头看九爷时,见这位九爷脸上仍然是带着笑容。隆科多闹不清这二位惹不起的阿哥,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他问也不好,说也不是,竟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了。
书房墙上装着的那个巨大的自鸣钟,发出“咔塔咔嗒”的响声,这声音就好像敲在隆科多的心上,使他更加惊慌不定。就在这时,老十四一笑开言了:“隆科多,到现在你还想和我们打马虎眼,是吗?”隆科多忽听此言,站也不是,坐也不对,吃吃地说道:“这这这,这是什么话?有事情二位爷直说……我们佟家虽是皇家一脉,却从来都是规规矩矩地,更没有开罪过二位爷……你们说的奴才我……我听不懂……”允禵还是从容地一笑:“隆科多,听不懂你就给爷好好听着!”他盯着隆科多看了半天才突然说:“今天我老十四和九爷一同,要借八爷这块宝地和你握手言和,你看如何呢?”“什么什么,握手言和?我们之间从来也没有不和呀?十四爷,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奴才不明白。”隆科多有足够的聪明,他已经从十四爷那阴晴不定的话语中,听出了弦外之音。他不敢再坐下去了,“二位爷要是没有别的吩咐,奴才就告辞了。”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向门口。
老十四刚要叫住他,一直没有说话的允禟却嘿嘿一笑说:“十四弟,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这是没办法的事。你不要拦他,叫他走吧。不过,李卫那小子刚从这里出去。我估摸着,舅舅是不敢找他的。老舅这样急急忙忙地要走,大概是去找图里琛的。科场的事刚出来,他不去打点一下能行吗?”一句话说出口来,正想出门的隆科多突然又站住不走了。他不是不想走,是不能走,也不敢走了。别人不知道,可他自己心里却是清楚的。在弘时和张廷璐内外勾结,泄露考题的事上,他隆科多也插着一手哪。可这件他自己觉着做得天衣无缝的事,阿哥们却怎么知道了呢?他正在紧张地盘算着怎样摆脱这件事,老九允禟说话了:“你害怕什么呢?不就是和张廷璐做了些手脚,在一甲前十名里包揽了三名嘛。其实这件事我们早就知道了,还要再说一句,我们也不会在皇上面前揭穿你的。好歹咱们还有点交情嘛,隆科多你说是不是。”隆科多也不是脓包,他可不想就这么低头。他更知道只要是陷进了廉亲王这个泥潭里,再想拔出脚来就不容易了,事到如今,也只有拼死一搏这一条可走的路。他狞笑一声开言了:“对,九爷说得不错。我是在张廷璐那里保下了一甲十名中的三人,可那却不是为我自己保的。这三个人里,一个是三爷弘时的人,一个是八爷府的太监何柱儿向我说的,而另一个则是十爷的人。怎么,我代人说情,还要代人受过吗?”“好啊,我们算看错了你!原来你还真不是个人物,只能替别人说情,却不愿代别人受过。哼哼,说得真好!不过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这话也只能算是白说。我问你,八爷和十爷都是龙子凤孙,他们的奴才想要个官当当,自会有人替他们跑腿,用不着转弯抹角地去求你。更何况,你说何柱儿去找了你,又有什么凭证?你既然是两袖清风,刚才我一提到图里琛,你为什么会吓成了那样?”允禟一边说着,一边走近前来逼到隆科多的身边,“不过,爷也知道,光凭贿赂张廷璐这一条,是镇不住你这位托孤重臣的。我再问你,佟国维是怎么死的,谁向他下了毒手?说呀,你说?!”“不不不,不是我……他是我的七叔,我,我怎么会害死他……”一提起佟国维,隆科多可真害怕了。这个佟国维,当然也是皇亲国戚,早年曾经当过上书房大臣,也是康熙皇上十分信任和倚重的人物。可是,后来康熙第一次废掉太子时,曾给百官下令让群臣推荐太子,说无论百官选中了谁,就让谁来接太子的位子。这句话后来并没有兑现,因为康熙老皇上是用这方法来考验皇子,也考验群臣的。结果,不少人都上了当,在康熙的面前失宠了。八爷首当其冲,自然跑不掉。而佟国维也是受到株连的大臣中的一个,而且是很重要的一个。说起来也许有些冤枉,但康熙老皇上这一招却大出人意料之外了。佟国维是八爷党中的一名亲信,也是保八爷出力最大的人。许多大臣的保奏折子,都是在看到上书房大臣佟国维行动后才递上去的。所以康熙恨佟国维也恨得最厉害,甚至在说到佟国维时,还骂他是“无耻”。当然,“推荐太子”这事闹哄了几天,也就不欢而散了。可佟国维却因此受到“免去职务,回家反省”的处分。
这件事情当时是人人皆知的。可人们却不知道,就在这件事的背后,佟国维和他侄儿隆科多还悄悄地留了一手。那就是他们爷俩商量好了,佟国维既然已经亮明了“保八爷”的态度,也就用不着再遮遮掩掩的了,可是,隆科多却并没有暴露。于是佟国维就让他公开地去保四爷胤祯。他们俩看准了,反正这两个王爷其中之一,必定会接替皇位。老八胜了,佟国维也就占了上风,那时,由佟国维出面保隆科多;反之,四爷胜了呢,再由隆科多出来保佟国维。为了怕以后两人中的哪一个反悔,俩人还写了字据,订了约法,一式两份,各执其一。
后来,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他们的意料。四爷胜了,雍正皇朝建立了,隆科多因为保四爷登基的功劳,成了天子驾下第一重臣。他头顶上的官职越来越多,手上的权势也越来越大。按道理,他就应该用他的权力去保护佟国维,至少应该让他复职。可是,隆科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