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主义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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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主义的爱情-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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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六百万,字面上就写,以你持有的沈氏集团股份作为抵押。”
 “小寒,只要你跟我走,六百万我拱手奉送,他年易地,我和沈庆平都不少这一点钱,但是你说的,此时此地,我拿出这笔钱,为的是什么?你不答应现在结婚,就换个方式给我承诺。”
 当时她想,咿,为什么每个男人都问我要承诺。那段时间跟了顾子维去香港,有时候看他晚上在家里看电视,俨然岁月静好的模样,都忍不住还这样想。
惯例,这是女人的分内。
怎么她从来不问,而后台词被抢。
要到多少时日之后,才觉察出那一点无可救药的自大,会带来判断上不应有的误差。
女人,终究是女人。

百分之十一的股份,抵押给债主,那一纸备忘还在顾子维手里,随时拿出来,随时都有效力。法律不会问她有没有再和沈庆平在一起,这口头上的契约两人再当一回事,真金白银较量起来,毫无意义。

谭卫文似乎真的已经睡得很熟了,周致寒端端正正躺着,只觉得心乱如麻,在这么柔软的床上,肩膀却隐隐发麻,是心里太紧张的缘故吗?
轻轻翻一翻身,谭卫文的手还是搭在她身上,微微转过头,就着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一点点光,可以看到他安详的面目,眼角带皱褶,成熟得又从容又坦荡。他真正衰老之后,仍然会是一个很干净的人。
凝视着,致寒抬起手,轻柔得没有声音的,在谭卫文的额头上,抚摸过去,此时突如其来,忧伤像沙漠上灼热的阳光,在离开堡垒的瞬间就刺中毫无防备的眼睛,致寒忽然流下泪来。
她哭得很厉害,尽量抑制声音,但胸膛间的喘息怎么也压不下,哽咽得犹如断气的前奏,眼前是谭卫文,她看了两年的脸,两年里,他出差和她一起,到近郊一两天也和她一起,他每天晚上都睡在她身边,朝夕相对,共度过的时间,足够使两个人从萍水相逢,到相依为命。
她偶尔都以为,忘记就是一个时间对你做手术的过程,没有麻药,每一个动作,都令你疼到灵魂出窍,然后,该缝合的,该摘除的,一一完成,你长出一口气,告诉自己说,康复了,重生了,自后要饮食节制,起居有常,强身健体,长命百岁。
可惜,每个人都有他感情上的癌细胞。
从第一眼,在包房门口看到,到现在,她整个脑子里,都是沈庆平。
尘封了两年的想念,从利苑包厢开启那一瞬间成功决堤,从隐秘的水库里咆哮而出。
在正当两两相望时,仍然相思。
于是脑海里每一个空隙,都填满他的样貌,他的声音,在她下车时,一把抓过来他的手,他黑色上衣皱皱的样子,他望向她的时候,眼神里瞎子都感受得清清楚楚的爱恋。
许多细节,想起便要痛哭。
像现在这样。
她把手放下来,眼泪流到枕头上,浸润脸颊,很湿。
致寒摒住呼吸,小心地把谭卫文的手放在一边,侧身想要下床。
这时候,男人抓住她的手,温柔地说:“怎么了。”
她一惊,急忙躺好,脸朝到一边,低低说:“没什么,想去洗手间。”
谭卫文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一拉,说:“不要去。”
他抱得致寒很紧,把她的脸埋进自己怀里,他的身体很温热,腰腹间有中年男人标准配置的赘肉,不会让女人觉得性感,但冷天抱住,是一个好理由说人生有这样小小不然的愉快与幸福。
手绕在致寒脖子下面,致寒的手臂抱住自己身体,一半是迁就,一半是回避。
只听他忽然开口,缓缓说:“我家里,一直都是大家族。”
“家教很严,做错了事,经常被打到手肿,罚站,不准吃饭,到悔改为止。”
这个时候来诉说革命家史,不可谓不突兀,他没有对致寒解释为什么的意思,只是用他平常的音调,不紧不慢往下说,在黑暗的房间里,质感分明。
“我出来做事,我老头子一直盯着我,到他过世,还有叔叔伯伯,世交的前辈,我一生人,对人对己,都很有规矩。”
这不是自夸,他很有规矩,教出来的孩子,看乔樵,也是一样。
致寒枕在他怀里,静静的,忽然谭卫文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她要闪避已来不及,半干的眼泪沾到他手指,男人却似浑然不觉。
“跟你,是我这一辈子,唯一没有按规矩来做的一件事。”
他低下头来亲吻致寒,不算很常见的那样亲法,像第一次在上海的酒店房间,笨拙,专注而霸道,一直亲,到致寒喘不过气来才移开。
他没有要再亲热,只是抱着她,拍她的脊背,很温柔:“睡吧,睡吧。”
他说:“无论有什么事,我在这里,你乖乖的睡觉就好了。”

无论有什么事。
到底有什么事。
谭卫文到底知道她什么,知道多少。她一无所知。

在沈阳,来广州之前,那场几乎就要吸髓见血的交谈,几乎已经触到周致寒藏骷髅的那个衣柜门。
她几乎抵挡不住,要全盘崩溃,全盘招供,而后倒在地上,任余下来的事自由自在发生。
这一切几乎都功德圆满,实至名归的几乎了,到最后关头,她将嘴唇封上一道拉链,突然起身,走到外面去,深呼吸那冷空气。
他在书房里呆着,没出来,没再问,第二天对她说,其实我们可以去广州登记,带上我们的户口就好。
有时候她觉得,如果说她和沈庆平之间,几乎一切都可以互知,唯独感情上彼此总有阴影笼罩,那么她和谭卫文之间,感情是唯一心照的东西。
他知道她不爱他,她知道他爱她。虽然,都没有理由可言。
两个人对此沉默以对,过着平静生活,等待也许有什么东西来打破。
在停车场,她说出顾子维和她签的那个备忘,无需渲染,可能会有的最坏结果已经摆在台面。
她的确借了钱,她也的确有股份,人不追,官不问,一旦真的闹上公堂,沈庆平这边,几乎没有半点胜算。
但是,本来是有很简单的解决办法的。
沈庆平第一个反应,就是这样诧异:“小寒?你怎么会还不出六百万?就算你没有,你问我,我难道会不给。”
致寒苦笑,闭上眼睛。她的手一直在沈庆平手心里握着,可以触摸到男人的指甲,很短,很平整,干干净净的修剪过。和从前一样。
肉体有时候也很强悍,总是固执地保持着自己的存在,就算不得不衰老,每个过程都还算是在英勇地挣扎。
是,六百万不算什么。
生意无端端回了魂,之后要给六百万而已,简直占了天大一个便宜。他本来对周致寒,无论如何都只会感激。
但为什么,致寒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整个人都要变成冷冻柜里那只死硬的鸭子。一丝丝肌理都绷起来,不能动弹。
为什么觉得冷,觉得愤怒,觉得受辱。
不是因为顾子维,是因为自己。
是什么让你相信,你真的颠倒众生,这样赤裸裸的陷阱在面前,却后知后觉如此。
她要还的,不是六百万 。
是六千万。
她要以十倍归还那一笔借款。这是写在借款备忘上的数字。她按了指印,签了名字,一切手续齐全。
是顾子维说,只要你跟我走,成行那一日,备忘录原本,你拿去焚化成灰,我会在一边大笑,笑沈庆平做输了他此生最重要的一笔生意。
是她没有舍得,图穷匕见时候,连假装离开沈庆平这姿态都不舍得做出来。
周致寒一生相信自己能力,可以从花岗岩中开出路来,相信顾子维爱她,而爱是持久忍耐,加以恩赐,不做为自己谋利益的事。相信在她拒绝顾子维的求婚之后,还可以将备忘当做一个玩笑,以为自己手里还掌握着对男人生杀予夺的权柄。
直到两年前,在珠海重遇。现实血淋淋冷冰冰的说………
没有舍,怎么会有得。
就算一时到手,怎么会没有报应。

从花园酒店开车到胡蔚的公寓,正常情况下,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吃一顿饭不够。
死一次却又绰绰有余了。
沈庆平把车泊好,拨电话给许臻:“你在哪里。”
不出所料,已经在家里了,正守着胡蔚,等沈庆平回来。
他进到胡蔚的卧室,许臻还直挺挺站在门口,房间里一片狼藉,可以打得烂的东西,全部粉身碎骨,等着善后的安葬。
壁纸上摔了许多糊里糊涂的东西,大略看一看,是胡蔚的护肤品,原来她的梳妆台本来面目是这样子的,没有想象中那么小。
胡蔚坐在墙角,衣服没换,抱着她的枕头,一动不动,一双大眼睛炽热如火,瞪着前面地毯上的某一个点,如果放一个放大镜在那里,瞬间后便聚焦燃烧起来也未可知。
沈庆平挥挥手让许臻出去,关上门。
坐到床上,他先深深,深深呼了一口气。
而后说:“蔚蔚。”
胡蔚唇边浮一丝冷笑,不紧不慢地,冷冰冰地说:“你回来干什么?怎么?人家不要你?还是人家也打了你,你回来和我同病相怜”
沈庆平注视着她的脸,无可抑制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胡蔚的情形。
她身上带着向日葵一样明亮强烈的香水味,在他身边闲闲坐下,长腿搭在桌上,皮肤光滑如丝缎。
记得她轻松地问:“哎,你在想什么人吗。”
那个活力洋溢到漫出来,向前一望,前途无可限量,丝毫阴影都不见的女孩子。
怎么会变成眼前这样,句句都想把人的皮刻薄开来,眉眼里扭曲出怨毒愤怒。
是谁种的因,又是谁在收这果。
沈庆平站起来,走到胡蔚前面,蹲下去。
把胡蔚的头发拨开,捧着她的脸,细细看她姣好容貌,手势温柔,前所未有,胡蔚极意外,抬头看着他,眼神中充满迷惘与探寻,以及些微不确定的暗自喜悦。
无论如何,他终究回到这里来。
无论如何他哄着她,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个千娇百媚的孩子牵扯。
他怎么都是她的,关系不算完全,胜在有韧性。
倘若挨一巴掌可以让沈庆平的心游弋到自己这边来,哪怕只是偏那么一点点。
一千一万个值得。
但胡蔚永远想不到沈庆平接下来要说什么。
“蔚蔚,我们分开吧。”
胡蔚侧了侧头,眼珠微微转了一下,神情不期然浮出一丝疑惑。
她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的声音,到底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我们分开吧,这五个字,她想了两年,每一个等待沈庆平归来的深夜,竖起耳朵听楼梯响动的瞬间,她在心里演习再三,不断重复,分开吧,分开吧,分开吧。
分开,她有更自由的天空,更多的选择。
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一个最优的答案,如果当初不要跟他,人生的考卷是一百分的话,现在分开,至少可以保证及格。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第二天早上,她就抛弃了自己的卷子,成为考场外的流浪儿,以不准备与正常世界接轨的姿态将生活进行下去。
而后沈庆平证实了这话出自他的口:“我会给你一笔钱,美院那边的关系一早找好了,你下个学期就去复学,宝宝我会照顾好,你愿意的时候,随时来看她都可以,以后你有自己的生活了,永远不用担心别人会知道这件事。”
他一面说,一面还在帮胡蔚整理头发。
与其说那姿态是爱惜,不如说是怜悯。
就像对待一只得绝症的猫,抚摸她,是因为接下来要注入致命分量的镇静剂。
等胡蔚反应过来之后,她一把推开沈庆平,用力之大,令沈庆平猝不及防,几乎摔到地上。
她站起来,脸上罩上一层严霜,而眼角隐隐有泪光。
一字一顿问:“是因为她吗?”
沈庆平也站起来,退后一步,然后点点头。
胡蔚身体抖了一下。
咬住嘴唇,直到嘴唇都出血,点滴流下,她浑然不觉疼痛,可是语气还能保持镇定:“为什么?”
很奇特的,这问题里有绝望,又有嘲弄,身在最荒诞的戏剧里担当一个角色,然后煞有介事地演下去。
她很认真地,拿出在课堂上和老师就真理对质的劲头,又问了一次:“为什么?”
沈庆平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来回答这个问题,甚至也不知道胡蔚真正要问的是什么。
他只能按自己的理解去应对:“我以为她爱上别人,所以大家分开,现在知道,她有苦衷,为了我才这样做。。。。”
突然被胡蔚歇斯底里的声音截住:“那我算什么那我算什么我算什么,我耗费在这里我们的孩子都算是什么?”
她指着他,嗓子几乎立刻就要哑掉那样嘶吼,眼泪从欲裂的眼角奔涌而下,在脸上纵横交错。
沈庆平颓然,他轻轻摇摇头,沉默良久,叹口气,说:“蔚蔚,对不起。”
到此杀敌一万,何不是自损八千,在来的路上,那半小时,他想了又想,胡蔚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他也深知自己的无耻,自私与残忍如此之深,就算被胡蔚一刀捅死,也死得不能有半句怨言。
只不过,这是他一定要做的事。
胡蔚终于痛哭失声,张开手走了两步,倒在沈庆平的怀里,她紧紧箍住男人的身体,要把自己整个人嵌进去,以便从此永不分离那么紧,仰起头她涕泪交流地诉说:“庆平,我们生活得不是很好吗?我知道你不想结婚,我不会逼你啊,我们有宝宝,宝宝。”
忽然醒悟了一样,放开沈庆平就往外跑,嘴里喃喃着宝宝宝宝,想去把孩子抱过来,让沈庆平好好看看,一切都是虚幻,这活蹦乱跳的小孩儿才是真的,是他们共同创造的啊。
沈庆平从后面一把拦住她:“蔚蔚。”
他把她抱着,心里酸楚难言:“蔚蔚。”
胡蔚瞪着他,看了很久,摇摇头,整个人垮下去:“真的吗?”
她推开沈庆平,走到床边去,一头栽下去,蜷曲起来:“真的吗?”
沈庆平跪在床边,看着她,听她发出微弱的呻吟声。
没有心碎过的人,不会知道那种痛,比身体破碎要强烈一百倍,会让你呼吸停止,血液冰冻。
房间里久久沉默,像一个坟墓般幽静。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胡蔚把头偏过来,很诡异的,对沈庆平笑一笑:“我心好痛。”
她把沈庆平的手拉过去,按在胸口,说:“你能感觉到吗?”
自己接着自己的话,微弱地说:“庆平,你这样痛过吗?她离开你的时候,你这么痛过吗。”
沈庆平眼睛也忍不住湿润。
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相信,胡蔚爱他。
不管那爱情由何而起,以什么样的方式生发,成长,最后蓬勃定型。
爱就是爱,混杂进再多血污泥泞,都不能彻底掩盖爱的清澈与纯净。
到这一刻,他才真真正正后悔,在过去的时光中,没有好好对待过胡蔚。

木已成舟,向木而哭,不如桴之海。
沈庆平陪着胡蔚,一直到后者倦极,合上眼似睡着,他轻轻为她盖上被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走下楼去,许臻在客厅里正襟危坐,若有所思。
“你到楼上门外坐一下,看着蔚蔚,别让她出什么事。”
许臻答应了,慢慢起身往楼上走,走到一半,回过头来,很突然地问:“沈先生,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这不是他分内应该问的事,这一刻他却逾越自己向来恪守的行为准则,直视沈庆平的眼睛,没有丝毫的畏缩或回避,甚至那向来忠实的脸孔上,还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探询之色。。
沈庆平一愣,这也不是他分内应该对许臻交待的事,但在这瞬间,一阵软弱来到他封闭得本来足够完好的内心,敲开沉重的外壳,向那些积压的倾诉欲望高声呼喊。
两个男人,一个在楼梯上,一个在地板上,面面相觑,平常惯有的身份之别,地位之分,此时荡然无存,只有赤裸裸的质问,奇妙的在不正确的对象间,不正确的时间地点,横空出世。
良久,沈庆平点了几下头,用一种商量的口吻说:“蔚蔚,重新去上学,宝宝还是阿姨带着,到两三岁去全托。”
他一面说,一面若有所思,起初还有点犹豫,但越说越快,语气一点点回复到平素惯用的毋庸置疑:“你周姐那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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