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盈几番闪避,猛然察觉了什么。“日出扶桑,月入雷门……九宫阵法?!”她想到这里,立刻挽弓,四下找寻,终在一片移动的竹木中发觉了异样。一棵碗口粗的竹子自始至终未动分毫。她松开扣弦的手指,长箭激射,那竹木耐不住箭矢冲力,碎裂开来。竹木瞬时停止了移动,暗器也不再射出。
廉盈吁了口气,待四下而视时却惊愕地发现,身边只剩下了寥寥几名家将,还有石蜜、鬼臼和彼子。她心中一凛,暗觉不祥。她正欲取出鸣箭,发信示下,却不防林中银光一闪,直袭而来。
身旁家将见状,纵身上前,替她击挡。
廉盈一惊,这才看见那银光正体。她皱眉,“淬雪银芒。”
只听一个声音答道,“江湖闲事,神箭廉家何苦插手?”
林中雾气渐散,无数人影缓缓而现。正是贺兰祁锋带领的曲坊一众弟子,神农的几位长老,还有银枭、李丝等人。
廉盈怒道:“大胆贼人,竟敢设诱埋伏,好生卑鄙!”
银枭上前一步,道:“我是卑鄙,但也好过你们这些亵渎死者,藐视人命的伪君子!”
贺兰祁峰上前,轻轻伸手拦下银枭,开口道:“神箭廉家乃是朝廷栋梁,何苦在此地与我等粗人纠缠不清?”
“没错。今日我神农世家清理门户,无关人等速速离开!”神农长老中有人上前,如是道。
“放肆!你们全都是宗主的手下败将,还敢口出狂言!”鬼臼微怒,手臂上暗簧开启,钢爪锋芒冷冽,迫人眉睫。
石蜜取出了磁引与三尸神针,正欲发动。那些黑色神针却失了力,颓然落地。
“‘南斗 延寿’乃九皇神器,自然厉害非常。只可惜,这里早已布下震宫阵法,遍埋磁石,你的神针全无用武之地。”贺兰祁峰看着石蜜,悠然笑道,“昔年,炎黄二帝争神。黄帝被蚩尤逼入绝境,幸得九天玄女相助,传授奇门遁甲之法,战败蚩尤,一统中原……虽说对诸位长老失礼,但这奇门遁甲之术,就是你神农的克星!”
石蜜笑了笑,“‘天棺’我志在必得,有没有神针都一样!”
她说完,取了几枚神针,刺入了自身穴道。
“神针开穴……”站在一旁的巴戟天轻叹一口气,“石蜜,神针开穴的后遗症状,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他话未说完,石蜜拔出了神针,一语不发,纵身攻击。
风过,篁竹声动,却再掩不了怒吼喊杀,战意沸腾……
……
无失无得 '中'
廉钊带着兵马急行至山谷入口处,远远就听得篁竹声动,夹杂着喊杀怒吼,叫人心惊。
兵马正欲入谷,突然,一阵诡异乐音响起。扰乱心神,颠覆内息。
魅海神音?南海的人?小小伸手捂着着耳朵,紧张地环顾四周。她没有内力,并不受多大影响,只是耳膜发疼。但廉家家将之中,内功深厚者都开始凝神静气,不再行动了。
廉钊稳下心神,取出三支响箭,对空而射。鸣音破空,暂消了“魅海神音”的效力。
家将回过神来,纷纷戒备。
只见四周涌出了一大批人来。从衣着看,分了四派,一派道众打扮的,是“玄灵道”弟子。一派佩饰翎羽,显然是与银枭有关的“岫风寨”,剩下的两派,一众全是女弟子的,自然是南海北神宫。而另一众,小小再熟悉不过,她也曾穿过这身青衣,学过那种臂缠锁链,背负长刀的架势……
因先前种种变故,廉钊能调动的兵马,连同亲信家将在内,只有百名左右。而面前的江湖人士,少说也有六、七十。况且,其中不乏高手,情势不容乐观。
这时,有人缓缓从人群中走出。
一袭月白衣衫,于这炎炎烈日之下,显得清冷如水。墨色的长发干净地束起,让他的眉宇更显清俊。他的神色冷然,透着高傲。许是历过生死,他的全身上下带着一种缥缈的气韵,恍如隔世……
“师叔……”小小轻声开口,自语似地说道。
廉钊看了小小一眼,又看向了那一大群人。不远处,篁竹摇曳,鸣声呜咽。他开口,轻声对小小道:“抱歉,我不能等……”
小小微惊,还来不及说什么,就听廉钊朗声喊道:“放箭!”
身后的士兵得令,立刻挽弓射箭。箭矢如疾雨,射向了前来阻截的众人。
温宿脸色平静,拔出了腰间双刀,斩开流箭,纵身一跃,直袭廉钊。
廉钊一惊,立刻翻身下马,避开刀锋。随即抽出马背上的佩剑,接下温宿的招式。
士兵正准备再射箭,那诡异的乐音却又响了起来,这处山谷回音,那“魅海神音”的震动一波波回荡,力量犹甚先前。士兵被那魔音侵扰,缓了手上的弓矢。
廉钊用剑挡着温宿的刀锋,沉声道:“江兄弟,带先锋部队入谷!”
江城稳了稳心绪,应了一声,领着一众士兵冲向前去。
温宿毫不在意这般变化,只专注于和廉钊的战斗。江城乃是破风流的少主人,在场的三派人马,除了东海之外,对他都有忌惮。江城自然清楚这些纠葛,他手上不出杀招,只是一味向前。片刻功夫,便冲出了一条路来,领着兵马入了竹林。
廉钊和温宿互相僵持着,“魅海神音”亦颠乱他们的真气。片刻,两人的额上都起了微汗,但谁也不敢将手上的力道放低一分。
“魅海神音”虽然厉害,但非南海弟子,多多少少都受了影响。洛元清手一收,停下那乐音,看着面前的局势。
小小松开了捂着耳朵的手,看着他们,不能思考,也不敢思考。
廉钊开口,道:“我的人马已经入林了,这样的阻截还有必要么。我劝你趁早收手,别一错再错!”
温宿冷冷一笑,“哼。阻截什么的,我没兴趣……”他左手一沉,刀锋一侧,削向廉钊的右肩。
廉钊见状,不再说话,抽剑退后,避开了这一击。
温宿并未停顿,他身子一侧,右手的刀锋斜起上挑,只取廉钊的颈项。廉钊横剑胸前,架下那一招,抬了右脚,踢向温宿的胸口。温宿也不含糊,左手刀锋紧接而上,直劈廉钊右腿。电光火石之间,廉钊收了腿劲,缩身下压,剑身挡下刀锋的刹那,起掌一击。温宿不避,收刀势,抬腿迎击。
掌腿相击,两人都被震退了数步。
廉钊的右臂轻颤,手指微麻,不集中精神,全握不住长剑。方才受“魅海神音”扰乱,又出掌迎击温宿,体内气血早已窜行,未散的余毒为之带动,扩散开来。
而温宿的伤势早已耗去了他大半的精力,仅靠着方才短短时间的调息,稳着全身的真气。与廉钊相争本就是勉强,此时,他只觉得全身虚冷无力,无处提劲。但偏偏意志还在苦撑,不容他放弃。
一旁的洛元清看到这样的情势,早已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
小小的心更是混乱不堪。廉钊和温宿,这两人之间的恩怨,复杂得让她纠结。温宿曾多次对廉钊下毒手,杀心可见一斑。而廉钊领兵剿灭东海,对温宿也只有敌意。他们真的动起手来,谁又会对谁手下留情呢?而此刻,她到底有没有立场让这两个人住手呢?
“小小……”廉钊平顺下自己的呼吸,开口。
小小一惊,看着他。
廉钊道:“麻烦你进竹林,将神霄叛变的事告诉姑姑。”
传话?江城已经入了林,为何还要多此一举?然而,她很快便明白了。不论原因如何,这两人的争斗都势在必行。不忍让她烦恼痛苦,这样的心意,却只让她更加难受……
小小的眼眶一下子红了,握着马缰的手微微颤抖着,“我……”
廉钊冲她笑了笑,道:“听话。”
小小笑不出来,转而看向了温宿。
温宿也看着她,淡然道:“还不走。”
那一刻,小小横了心,她咬牙,策马,往那片篁竹冲去。
众人没有拦她,任她的身影消失在翠竹与浓雾中。
待她走远,廉钊神色一凛,对温宿道:“温宿,你牵扯数起命案,皇命在上,我今日必要将你捉拿。”
温宿也朗声,道:“廉钊,你攻破东海,伤我弟子无数。又多番毁我计划,这些帐,我今日与你一同清算。”
廉钊换了左手握剑,站直了身子。
温宿反手握刀,左手齐肩在前,右手微屈,横于胸前,立了起势。
两人双目对视,短暂静默之后,所有积累的怨恨纠缠,一瞬间爆发了出来。
……
小小冲入竹林之后,只跑了数步,就勒住了马缰。林中弥漫的雾气,遮了视线。她看不清自己要走的路,那一刻的迷惘,死死缠住她的思绪。
江城一行早已失了踪影,想必已经深入林中。
面前,篁竹之中,危机重重。若是想要明哲保身,不深入,才是上策。身后,是殊死之战,她若介入,便是看低了那二人。
她进不得,退不得。剩下的,惟有等待。只是,她要用什么表情去面对那个战胜的人呢?
她早就知道,既然选择了阵营,就要放弃一些东西,辜负一些人。只是,她的犹豫不决,就是那般根深蒂固,无法摆脱。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将神霄叛变的事告诉我姑姑”……这句话,本是一个温柔的借口。而此刻,却让她找到了方向。无论如何,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了。即便面前的竹林再危险,她也必须要做些什么。
她睁开眼睛,看着竹林深处,右手慢慢探入腰间,拔出了随身的短剑。出鞘的那一刻,剑身光华流转,宛如月出青空,让她的心境也空明起来。她策马向前,冲向了那一片篁竹的深处。
她稍行片刻,就见尸体遍布,惨不忍睹。削尖的竹尖,数丈的深坑,随处可见,凶险无比。小小心中恐惧,深知这一次,曲坊同银枭等人,皆是铆足全力,带着必胜之心进行埋伏。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才是江湖的一贯作风。
江湖和朝廷,究竟谁是对的,谁是错的。到底为了什么必须敌对?“九皇神器”究竟是什么?难道正如破风流的宗主江寂所言,唯有毁掉九皇才是正途?
她正这么想着,冷不防面前一排削尖竹木破土而出,座下战马训练有素,顿蹄仰身,避开了那一排机关。战马这番举动,让不擅长骑马的小小生生被摔了下去。幸得她轻功不差,一个翻身,稳稳落地,倒也没受什么伤。机关平静下来的时候,战马也平静了下来,驯服地立在她身边,等着她再次策骑。
小小看着那匹马,伸出右手,拍了拍马脖子,真诚道:“厉害。”
马匹轻哼了几声,甩了甩尾巴,似是应答。
小小看了看四周,雾气氤氲不散,一丈之外,便不可视物。马匹步速甚快,若再遇上陷阱,恐怕无法及时闪避。小小思忖再三,还是决定自己步行。她左右观察了一番,牵起马匹,往尸体堆积最多的那条道上走去。
……
簧竹深处,战局正酣。
神农的几位长老迎战石蜜,竟也讨不到半分便宜,双方僵持不下,势均力敌。
一旁,银枭和李丝对战彼子和鬼臼,倒是渐渐占了上风。
曲坊一众人将廉盈一行团团包围,却不动手。廉盈知道自己势孤力弱,毫无胜算,便压着自己的焦躁,看着事态发展。
这时,李丝手中红线分成了数股,激射向了彼子。彼子年纪尚小,本就已经露了败像,这般变化更是躲闪不及。只见她被红线缚住了双手,动弹不得。
鬼臼见状,心中焦急,正欲上前搭救。却不防银枭出手,数枚银针射出,正中鬼臼的左腿。他身形一歪,倒在了地上。
“石蜜!还不束手就擒!”李丝朗声笑道,手指轻捻着一根红线,“这么个小姑娘,若是失了双手,就太可怜了……”
石蜜的身形突然慢了下来,手上的招式也稍有停顿。长老们见状,攻击愈发凌厉,迫得石蜜连连防守。
“宗主!别管我们!快离开这里!”彼子大声喊了出来。
李丝皱眉,手指上用了一分力道。红线立刻收紧,切入了肌肤,彼子的手腕上顺时渗出了鲜血。
石蜜的眉头微皱,心思一闪。这电光火石之间,巴戟天聚气,一掌击向了石蜜胸口。
石蜜急急退避,却不防她身后的云华起式,亦是一掌,劈向她的肩头。
石蜜慌忙之中起掌迎击。双掌互击,劲力之强,将她逼退数步。其他几位长老见状,立刻围攻而上。
石蜜旧力已去,新力未生,自然招架不住。不一会儿,便被逼至了绝境。巴戟天纵身而起,一掌凌空,直击而去。
眼看那掌风就要击中石蜜,一道人影突然介入,生生挡下了那一招。
“鬼臼?!”石蜜看清来人,惊呼出声。
替石蜜挡下那一击的,正是方才双腿受伤的鬼臼。他呛出几口鲜血,已然是重伤垂危。
银枭一行根本没料到已伤了双腿的鬼臼能做出这番举动,惊讶不已,忘了行动。
石蜜再不在乎战局,专心症视鬼臼的伤势。
几名长老正欲动手,巴戟天却伸手阻止,皱眉看着面前的情况。
只见那本已奄奄一息的鬼臼双目圆睁,全身痉挛抽搐,模样甚是可怕。
“操尸蛊?!”巴戟天惊道。
“操尸蛊”本是用来操纵尸体的蛊虫。鬼臼对自己施下了此蛊,方能在千钧一发之时救下石蜜,然而,他身体未死,如今蛊虫反噬,当是生不如死。
石蜜眉头紧锁,迅速取出了数枚神针,刺入鬼臼的几个大穴,想逼出蛊虫。然而,神针却被绷紧的肌肉弹出,无法起效
长老中有人开口,道:“饲养蛊虫,亵渎亡者,这便是报应。”
石蜜猛然抬头,怒喝:“住口!”然而,她的情绪一动,内息立刻紊乱。“炎神觉天”的狂躁内力在身体内横冲直撞。她全身轻颤,唇角渗出了鲜血。
巴戟天见状,上前几步,蹲下了身子,道:“何苦呢……”
“不准你们伤宗主!”彼子的声音从一旁响起。她被红线缚着双手,却拼命挣扎着。线已入肌肤半寸,鲜血淋漓。她带着哭音,凄厉地喊道,“难道救人有错吗?宗主想要救人的心有错吗?!为什么你们一直阻挠呢?为什么!”
这番话,让所有人都静默了下来。
“饲养蛊虫,操纵尸体,都是我和鬼臼所为。长生蛊,一直以来,也是由鬼臼活身养育。宗主从来没有伤害无辜,所有的一切,都和宗主无关。你们要杀,就杀我好了!不准你们伤宗主!”彼子哭得愈发凄凉,声音零落,闻者断肠。
巴戟天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然后,出掌,击在鬼臼的额头。一瞬间,强劲的气劲行遍鬼臼全身,所有蛊虫都被逼了出来,散落在地上,扭动着死去。鬼臼慢慢平静下来,昏睡了过去。
“救人没有错……”巴戟天开口说道。他慢慢站起了身子,俯视着石蜜,“石蜜,‘天棺’是用来保存尸体的圣物,你不惜一切也要得到‘天棺’,就是说,蜚零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石蜜闻言,依然沉默。
“五年之前,神农遭人围攻。蜚零为保护本派药典,不惜借助神针开穴,提升功力。神针开穴虽能激发潜力,却有强大的后遗症结。此后,蜚零无知无觉,虽有呼吸脉搏,却同死者无异……”巴戟天深叹一口气,“石蜜啊,你难道以为吾不想救他么?吾用尽了所有方法,却无法让他睁开双眼,难道吾就不痛心?……数年医治,神农上下都死了心,唯有你还在坚持。单论这份心意,吾不能说你的不是。可如今,他已经死了!难道你要步陵游的后尘?!”
石蜜听着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