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仁甫叹了一口气,忧虑的说道:“黄师长并不是不负责任,我们进攻徐州的时候,黄师长每天都坚持在最前线,他一直心怀着对革命的信心。只是到后来可能发生了一些变况,让黄师长心神不宁,甚至动摇了他一开始的雄心壮志。”
吴绍霆注意到关仁甫用了“可能”这个词,他表情保持着平静,心中却有一种伤感。
陈炯明看了一眼吴绍霆的脸色,接过话来说道:“克强先生选择出走,其实也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被迫之举。当时全国讨袁的形势正处于低谷时,整个局面十分不利,面对当时的困局,克强先生实在找不到出路,所以才出此下策。”
吴绍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置可否的说道:“克强先生的为人我是深知的。只是,纵然我不责怪埋怨,可是下面那些人很难释怀。克强先生是以湖南人的身份领导我们粤军,结果却把部队给丢了。只怕日后很难再取信我广东同仁。唉!”
陈炯明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知道该作何续话。
关仁甫思索了片刻,又道:“其实,黄师长一开始不是很赞同这次讨袁之役。孙中山以宋循初先生遭遇行刺为导火索,又以袁世凯独裁专横为理由,这对克强先生来说并没有足够的说服力。循初先生遭到行刺也不是第一次了,幕后凶手不一而论,好在以前大多化险为夷。这次循初先生遭遇行刺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克强先生一直认为当依法追查凶手,而孙先生却主张武力讨伐。说到底,克强先生与孙先生的意见还是有矛盾的。”
陈炯明听到这里,下意识向关仁甫使了一个眼色。
关仁甫怔了怔,随即收声不再多说下去。
吴绍霆自然捕捉到了两个人的细末环节,他看得出陈炯明同样知道黄兴与孙中山之间的矛盾,但是陈炯明为了顾全大局,不希望自己看到革命阵营的裂痕,所以才阻止关仁甫谈论这件事。
可是陈炯明并不知道,要论其对黄兴和孙中山关系的理解,吴绍霆比他们二人更加透彻,他可是亲自去过上海救下宋教仁的。
他没有刻意去拆穿这件事,反正事情已经过去,黄兴为什么丢下部队不顾而只身出走,已经不是那么重要的问题。
“好了,先不说这件事了。克强现在在日本,有机会应该跟他联系。不管怎么样他都是我们坚定不移的好伙伴、好战友。”吴绍霆说道。
陈炯明和关仁甫相继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震之,如今粤北战事进展如何?若是需要我们出力的地方,我们一定在所不辞。”陈炯明郑重其事的说道。
“你们刚刚归来,先好好休息一阵再说。粤北那边情况还算明朗,现在最关键的是该如何打破江西和福建的威胁。不过这些事你们也不用操心,我身为一省都督,自然会带领全省打好这一仗。”吴绍霆颇有气势的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陈炯明微微叹了一口气,用一种踌躇的口吻说道:“有一些事,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吴绍霆笑道:“竟存,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话吗?直说吧。”
陈炯明于是说道:“其实在南京的时候,克强先生一直在担心一件事,他曾经不止一次跟我说,战争容易挑起却不容易结束,真不知道这场战争要怎么样才能走到尽头。当时我没有多想,可是今天我偶然联想到了我们广东省的情况,不禁有些感慨。自广州首义以来,省内战事接连不断,到今天非但没有缓和,反而越演越烈,真叫人心伤。”
吴绍霆耐心的听完陈炯明这番话,他意识到这个时候的陈炯明潜意识当中已经萌发了“联省自治”的影子,陈炯明希望广东偃旗息鼓好好发展,而不是一味的陷于战事之中。他一直很欣赏联省自治的政治方针,如果有条件他也希望停战养民,可显然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叹了一口气,深沉的说道:“竟存,战事是灾难,谁会希望灾难不断呢?我也不想广东的战事接连不断,等熬过这次之后,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
陈炯明点了点头,不再继续纠结这个问题,他也知道现在的时局说这些只是废话。
与陈炯明和关仁甫告辞之后,吴绍霆又前往了东郊军营,探望粤军第二师的士兵和他们的家属。今天的东郊军营气氛异常,有人欢喜有人愁,那些找到亲人的家属,自然感天谢地。可是同样在军营外面,仍然滞留了不少没能找到亲人的家属,他们相依而坐,抱头痛哭,场面十分悲伤。
吴绍霆一直在东郊军营待到天黑,他几乎向在场的所有家属慰问了一番。
刚刚回到都督府,侍从室匆匆送来了一份电报,情报处在下午五点时收到来自江西的消息,李纯的江西第一混成旅整装完毕,正式由赣州出发向广东而来。参谋总部经过分析,第一混成旅先头部队在五天之内即可抵达梅关,后续部队则会在之后的十天内陆续到达。
吴绍霆没有回到官邸,在前厅看完电报之后,直接赶到参谋总部。
何福光早已经指挥着参谋部忙碌了起来,通讯室与第一师来往的电报络绎不绝,协调应付江西北洋军的军务,参谋大厅的沙盘改了又改、地图测绘了又测绘,气氛甚是紧张。
吴绍霆走进来时,一个参谋副官立刻迎上来,向其介绍了目前的情况。
等参谋副官说的差不多了,何福光这才走了过来,接着说道:“江西第一混成旅是北洋第三镇的嫡系部队,装备精良,作战经验十足,旅长傅良佐是段祺瑞得意门生,江西第一战就是傅良佐亲自操阵。李纯平定江西刚刚一个月,即把自己的嫡系派出来,不难猜测,北京方面已经没有耐心了。”
吴绍霆脸色沉着,缓缓的点了点头,说道:“没错,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李纯这次下了血本,肯定是让上面催得急了。由此可见,福建方面很快也会有动静的。”
何福光叹了一口气,说道:“就目前看来,真正的大战马上就要开始,对我们来说压力很大,我们的兵力应付湖南、江西两声已经捉襟见肘,福建方面恐怕只能依靠许崇智和我们海军的拖延。”
“马锦春已经在福建快两个月了,许崇智既然聘请他担任司令部顾问,可见许崇智还是心向广东的。许崇智是广东人,他不会看着自己的家乡饱受北洋之祸。更重要的是,他也要保住自己在福建的地位。”吴绍霆最后一句话点破了许崇智的利益所在。
“不过我很担心,许崇智在福建只有不到三千人的部队,孙道人、徐镜清等人明显是要坐山观虎斗,这些人绝不可能支援许崇智的。李厚基有陆军又有海军,就算我们派出海军去支援,毕竟受兵种的限制,未必有很好的效果。”
“我们一开始战略布局就是拖,能拖多久是多久,拖得越久对北洋军越不利。这个战略现在也不能改变,必须坚持下去。”
“江西陆军第二混成旅也在进行最后的收尾整顿,情报处分析下个月月初第二混成协也会压入广东。第二混成旅的旅长最近刚刚调动,北京派了唐天喜来指挥这队人。唐天喜是老将了,也是袁世凯的心腹,可见大总统这次不达目标誓不罢休的。‘拖’的战略,前景堪忧。”
吴绍霆听完了何福光的话,陷入了一阵冗长的沉默。自从任命何福光为总参谋长之后,无论是在师部级还是在军部级,何福光每每分析情况都是那么悲观。不过他最需要的就是何福光这一点,时刻保持一股压力,警惕自己慎重处理任何事情。
“崇石,你说的没错,这次对我们广东来说是十分严峻的考验。我相信你应该明白,如果这一仗我们打赢了,可远远不止是代表革命阵营胜利的结果,更重要的是我们革命粤军在国内地位的重大提升。”
“都督,这一点我自然明白。而且我们现在也退无可退,只能不惜一切代价打赢这一仗。不成功则成仁。”何福光肃然说道。
“发电报给第三师,限期十天,让莫擎宇彻底打垮萧耀南的征南军。”吴绍霆突然话题一桩,极为严肃的命令了道。
第311章,南征军战败
莫擎宇接到命令之后,认真分析了粤北战局的突破点。他很清楚要想真正打垮征南军,必须一口气吃掉蛇岭的主力部队,这才是扭转整个战争的关键所在。可问题随之而来,第七团与征南军的主力可以对峙牵制,但没办法在正面上打败对方。
孙继直是一员勇将,可惜第七团的战斗力实在无法恭维。
不过摆在莫擎宇面前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调动韶关城内的教导二团支援第七团,联手击溃蛇岭的征南军。虽然教导二团比起教导一团要逊色许多,可是困在蛇岭的南征军已经有一个月之久,士气和物资早已匮乏,正是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
次日一早,因为教导二团尚无团长,莫擎宇指派参谋长刘永浩带领教导二团,即刻前往蛇岭参与作战。
刘永浩在半夜时抵达蛇岭,与孙继直会了一面。
在天亮之前,两个人讨论了进攻南征军主力部队的方案,第七团和教导二团炮兵队组成正面进攻的火力网,刘永浩则带领教导二团两个营的步兵绕道侧翼发动偷袭。
清晨七点,教导二团炮兵队来到第七团炮兵队阵地就位,七点三十分准时开火。
尽管教导二团连夜行军未曾休息,可是长达一个月的养精蓄锐,早已按耐不住战斗的欲望。当孙继直带领第七团发动正面进攻时,教导二团马不停蹄的向南征军侧翼前进,直到正午总算到达指定地点。
刘永浩发出信号通知孙继直发动总攻,之后率部狠狠的向征南军侧翼冲击。
孙继直在正面战场上接到信号后,一边动员作战部队奋勇作战,另外一边甚至将两支预备队直接投放到战场上。
征南军困在山沟里遭受双重进攻,本来士气已经十分低落,面对眼前的情况不禁近乎绝望。早上时,各级指挥官还能勉强组织部下迎敌,可中午过后,侧翼凭空冒出了一大队敌人,几个山头的连级防区迅速崩溃,牵扯到整个防线的陷入混乱。
战斗前前后后进行了两天,粤军在十一月三十日早上终于击溃了南征军防线。
南征军一败涂地,仓皇的向乐昌县撤退。粤军一边收拾战利品,一边休整部队,于十二月一日开始向乐昌县挺进。
蛇岭大捷的电报也在这一天凌晨传到广州。吴绍霆甚是欣慰,他知道蛇岭一战只是一个开端,南征军主力的溃败意味着南征军全军失去了进攻能力。接下来只要顺利夺回乐昌,哪怕萧耀南亲征,也不可能再有回天之力。
很快,广东军政府新闻部开始大肆宣传蛇岭大捷,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南征军溃败的过程。
军政府还特意从前线调回了几名战斗英雄,带着亮闪闪的奖章在省内各地配合宣传。
一时间,全省民心军心双双高涨。老百姓们并不知道江西和福建的情况,只知道革命粤军击败了北洋军,广东安宁的日子得意保全,工商农三界欢欣鼓舞。对于即将面对江西北洋军的革命粤军第一师来说,这个消息同样也是一剂强心剂,身为革命粤军最精锐的部队,他们自然不能让第三师小看。
萧耀南在宜章县听说前线失利,一整夜都没有睡上安心觉。他做了深刻的分析,认为这场战争自己已经失败了。虽然手里还有两个团的兵力,可是要想凭借他们来翻盘,简直比登天还难。对于他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翻盘,而是如何保证自己有一个体面的收尾。
他和曹锟算是栽在这场战争上,但并不意味着自己的前途彻底告终。
凌晨的时候,他亲自动手写了一篇检讨报告,详详细细罗列了这次对粤作战的失败之处。
除了列举种种战略数据和先天条件,他着重强调了以下一段话:
“伐粤之事,是以中央政府之名义,策清地方军阀之委实,我北洋军心齐整、武备齐全、战力雄厚。战湖南而湖南降,克江西则江西定,制江苏则江苏平。何以区区南疆久战不下,反而误陷困顿?盖因粤民上下齐心,粤军统一规行,我部内无援手,外无策应,故而我部难以寸进。不仅如此,我北洋军平定湘、赣之后,未有统一令司,前后有失协调,犹如虎入平原遭犬欺。虎本威武,未尝不敌区区一犬,即便一虎难以奈何,我北洋猛虎何止我部一只?湘、赣、闽、桂四省若能齐发制粤,纵然粤省有通天之能,亦败于覆下。”
曹锟收到这份报告时,连拍案暴怒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懊恼的叹了一口气,喃喃自语的道:“骄兵必败,骄兵必败。”
骄兵必败这句话只是说给长沙司令部的自己人听,曹锟当然知道他这次作战失利的重要原因。除了萧耀南在报告中提到的“四省不能齐发制粤”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北洋内部的派系利益分化。
焦达峰比起李烈钧、李虎不知差了多远,曹锟在湖南整编军队的时间也比李纯要充裕的多,可到最后他只有五个团外加两个临时团的兵力,并且只有三分之一是北洋正宗;而李纯在江西则有两个混成旅外加两个团,战斗力相差的不是一个级别。
段祺瑞是袁世凯的心腹臂膀,所以大总统当然更偏心于第三镇。
第一镇原本是清廷的嫡系部队,如今改旗易帜,可依然不是大总统的嫡系,自然没法跟第三镇去比。
十二月三日,曹锟去了一封电报给萧耀南,道:“事已至此,公当尽力保全颜面,吾已有断腕之决心,虽不甘而亦往。江西李纯已有动向,不日友军即达。或可坚持之处,一定不可轻易言弃。待到广东平定之日,我等虽无战功亦有苦功。”
萧耀南收到这份电报之后,心中算是有数了。他在两天之后,从宜章县发兵支援老坪石镇,意图重新打通深入粤北的交通线。
第312章,乐昌大败
李耀汉第八团收到萧耀南从宜章县发兵的消息之后,果断选择了撤退。
并非是因为第八团畏惧萧耀南手里的两个临时团,如果李耀汉与许海英的第九团配合作战,对付萧耀南的亲征还是很有把握的。
只是韶关师部发来了新的作战指令,要求李耀汉部与孙继直部、刘永浩部联手,合围乐昌县,一举将乐昌县夺回,并且全歼乐昌县征南军主力。
自蛇岭战败之后,征南军主力已经残废,好不容易退回乐昌县,非但不能解决自身危机,反倒牵连恶化了乐昌县的局势。
由于老坪石镇被阻隔了足足一个月,后继的军粮物资供应不上,乐昌县原本一个步兵营、两个骑兵营外加两个辎重营已经捉襟见肘。现在蛇岭又撤下来缺粮小半个月的五个营,而且还是毫无士气的残废营,一下子增加了一倍的负担。
尤其是骑兵营,八百多匹战马每天吃的比人还多,更重要的是马料早就空了,喂养战马的食物还是从人嘴里抠出来的。
军粮没了只能去抢民粮。进入十二月以来,乐昌县人民的生活越来越艰难,兵痞子们隔三差五就会来扰民,能抢的都抢走了,稍有反抗直接当场格杀。一时间乐昌县民怨载道、民愤难当,身为广东人,竟然要蒙受北方人的凌辱,这种仇恨已经超出寻常。
十二月五日,孙继直和教导二团从西南、东南两个方向抵近乐昌县。当天傍晚,李耀汉团也出现在乐昌县北方。
乐昌县顿时遭到三面包围,据守在乐昌县的十个营征南军人心惶惶,虽然他们在兵力上勉强还有三千多人,可是真正的战斗力充其量还不如粤军一个半团。
征南军高级军官相聚一处,进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