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车厢的墙壁、地板上印上面积各异的印子,如巨大的烙铁。
银凌海如一下子从平地来到高海拔的地方,身体瞬间沉重起来,肺部被巨力挤压着,皮肤刺痛。他身子一软,半蹲下来。
少年A踏前一步,身子沐浴在阳光中,面向眼前躲在阴影中的对手,道:“噢,正义的朋友,为何不站在光亮一点的地方?”
银凌海勉强横移数步,靠近车厢右侧,避免被阳光直接照射。他正想再后退一点,身后却传来细碎的呼吸声,探员略微回头,是女孩和昏倒了的妇人。
列车驶过某段与其平行,但位置略高的梁桥上,桥垂直的支柱不住后退,投下的长条阴影与阳光不住交错,照在银凌海身上,有如监牢的铁条。
列车再拐了个弯,车速缓缓的慢下来,进入了不加速也没煞车的状态。
接近东河大道站,架空路段也快完了。两名吸血鬼亦同时察觉到这一点。
“吼!”少年A咽喉传来野兽的号叫,双爪舞动如两把利刃,要把眼前一切有形与无形的,尽皆撕碎。
银凌海的身后传来女孩的惊呼声。
不,现在身后有人……不可以闪避,不可以后退……拜托,我的身体,坚持多一会啊,多一会吧!
赤芒闪现,獠牙冒出。银凌海忽闭起一目,同时集中所有精神,感应对手的动作变化。
列车驶入隧道内,车厢从头卡开始被黑暗吞没。
漆黑中,两道吼声,四点红芒,高速接近。
下一刻,空中响起血肉交击的声音,然后是一记肉体撞击重物的巨响。
整部列车都驶进隧道内。车厢再次安静下来。
少年A整个人成十字型的“挂”在龟裂得厉害的车头玻璃上,有如昆虫标本般,少年双肩、手臂的关节均受到重击而变形。
而银凌海的左脸颊及脖子右侧则冒出几道血痕,他有如虚脱般,喘气得更厉害。他复伸出一手握着扶手,支撑自己身体,同时以疑惑的眼神看着对手。
少年A哇的一声吐了口血,笑道:“很惊讶吗?其实不论专业知识、特殊专长,以及总体战斗力、反射神经、瞬间爆发力或是动态视力等等一切,我都是众人最弱的一个,我不过是个喜欢电玩的少年……
“除了有限的感应能力外,我什么也不会……咳……连这样虚弱的你我也打不过……咳……刚才的一招已经是……咳……我最强的攻击了。”
“……”
少年A喘了口气,盯着银凌海,道:“很厉害……这样准确的攻击……但我不明白,即使实力有所差距,你的反应也没可能如此快,为什么?”
探员看着一脸颓丧样子的少年,叹了口气,道:“这叫暗顺应。一瞬间由亮处进入暗处,无论吸血鬼或人的眼睛,瞳孔都需要时间适应黑暗。而我在车厢没变暗前,先半闭一眼,欺瞒了大脑,这样适应黑暗的速度一定比你快。”
“这就是所谓的作战经验吗?”少年A扭曲的脸庞产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道:“算了,反正和你正面作战,一开始我已想过没有胜算。”
“那你又何必……”
“有些事情不是由胜算多少决定,而是由是非对错决定的。”少年A竟巧合的说出银凌海的座右铭。
“……”
列车逐渐慢下来,此时与其平行的路轨传来隆隆的声音,原来于相反方向有另一列列车驶近。
“侦探,我的密语是——国王的新衣中那名孩子说:“在愚者嘉年华中,毒气弹不在任何争夺球类之地。””
“……”
“但你知道又如何?恶和善一样,都是种自然存在。物质不灭,你根本没法消灭恶,你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幻觉。”
迎面而来列车的车头灯从驾驶席方向透入,令背光的少年,在瞬间像个发光圣像的剪影。
身体成十字形状的人影居高临下,似嗤笑又似咒骂的道:“银凌海,告诉我,你的“善”曾经令多少人哭过?”
“……”
“我再说一次,侦探,你的“答案”已经够多了,现在你需要的是“问题”:“你是谁?”、“你在干什么?”……嘿,我会用我的“攻击”令你记着的,长久的记着。”
“什么?”
少年A深吸一口气,勉强双腿撑在仪表板上发力,身子往斜后方再一撞,玻璃碎裂。他再斜向跃出,迎上驶来的列车。
“不……”
列车高速驶过,带起的风从破掉的车窗吹入,刮到银凌海的脸上,身上。
还有少年的碎肉及鲜血。
列车远去,车厢回复寂静及黯黑。车身再振动了一下,终于完全停下。
背后传来金属撞击的清响,银凌海回头,原来是斜靠着的轮椅掉在地上,而昏倒了的妇人像是刚苏醒了过来。
银凌海道:“对不起,你们没事吧,别怕,现在……”
被妇人紧搂着的女孩忽地手一松,布偶掉下,额上的探照灯意外受撞击而亮起,小小的光柱刚好落在银凌海脸上。
“别……别过来!怪物……”妇人忽地尖叫起来,立时拿起手边的包包,当成武器般,往银凌海脸上身上乱挥乱打。
“等等,你误会了……”银凌海慌忙以手挡格,他半转过脸去,视线落在另一面没破的车窗玻璃上。
漆黑的车窗于光线下再度成为镜子。镜子上的生物肤色死白,双目赤红,嘴冒獠牙,脸上还沾着猩红的血迹和新鲜的碎肉。
一头怪物。
无数纷乱的脚步声自车厢外传来,车门开始往两旁横移。
稍后,地下铁路的隧道内。
两名穿着铁路警察制服的巡警小心翼翼的沿着维修通道前进。
“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可疑人物……可能还留在隧道内,请详细搜索……”二人肩膀上的无线电对讲机传来混着杂音的指示。
“比斯,你知道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吗?”较年轻的巡警以左手反手握持电筒,筒身接近太阳穴,使其与眼睛平行,另一手则紧贴腰间枪袋,有点紧张的问道。
“嗯,其实我也只知个大概……”比较年长,叫比斯的巡警回道:“好像那在购物中心放炸弹的犯人逃进车站内,所以才封闭这几个站进行搜索。听说犯人好像有两、三个呢……
“对了,洋基站的人还说那少年待在月台很久,当时已觉得有点可疑……老天,他们觉得不妥,当时就应该通知我们啊。”
“我之前取装备时,听到犯人是……”对方咽了口唾液,道:“什么有红眼利牙的怪物,听说它撞穿车窗逃走,快得像风似的,更撕碎了列车司机……”
“是啊,我还听说火星人明天侵袭地球呢,菜鸟,专心点吧。”
倏地前方的一个拐角处传来“当”的一声,二人立时紧张起来。他们右手拔出手枪,持电筒的左手则承托右前臂。逐步逐步的移动,同时以拐角搜寻方式,把光束投进拐角处的区域。
拐角后是个死胡同,尽头处只有一个杂物架,在强光照射下,一头耗子忽地自角落处奔出。
“靠,原来是老鼠……”二人立时松了口气。
“嗯……不过最近哥特市的事情真多,什么医院血案、神秘枪击的,幸好明天开始我就休假了。”
“啊,你倒好呢,游行那天晚上我还要当值呢。”
“年轻人,努力一点吧。那晚我还要带家中那两个小皇帝去看游行呢,想起这个就头痛,我最怕人挤的地方……”
说话声伴随脚步声逐渐远去。
双手紧抓天花板水管的银凌海无声着地,沉默不语,瞳孔露出灵光一闪的神色。
鼻头忽地传来阵阵发痒感,银凌海摸了摸,才发现自己的额头流血了,是方才被妇人皮包金属扣擦到的伤口。
第十回:由始至终,都是怪物
大雷雨只能短暂驱逐反常的大雾,整个哥特市再次雾沉沉的模糊一片。落日逐渐西沉,似被天空吞没。
市立医院后方的山坡,长满了松树等常绿植物,绿树成荫,一条二车阔的车道由山脚伸延在护士宿舍后方,是医院大改建前的主要出入通道。现在虽然于正门有正式的出入车道,但此段车道仍保留着,被医院喜欢慢跑的员工戏称作“夺命大斜道”。
银凌海原来的计划是在洋基站下车,绕道至接近医院后方的A出口处,沿有浓密树荫的斜道到达职员宿舍,然后可以借用建筑物阴影,避开阳光直接而到达主大楼。可惜因为和少年在列车内的战斗,之后他被逼得东躲西藏,直至此刻才到达原来的目的地。
此时银凌海坐在某株树冠浓密的松树枝桠处,不过并非为了等待落日,而是为了思考。刚才两名警员的对话,意外提供了探员思考的契机。
对,自己一直以为少年A是在洋基站上车袭击自己,但他为什么待在洋基站?他怎么知道自己打算去看康薇尔的?银凌海再想起对方某些意思不明的说话:“你终于也来到了,不枉我在这附近等了这么久,你倒很聪明嘛……”
那么,他是因为别的原因才待在车站等我。
银凌海深吸口气,脑中回想起七个人的密语——
丑小鸭说:“在愚者嘉年华中,毒气弹不在任何铁巨鸟及巨虫停注之地。”(泰德尔·迪邦)
卖火柴的女孩说:“在愚者嘉年华中,毒气弹不在任何向神明祷告之地。”(艾妮丝)
拇指姑娘说:“在愚者嘉年华中,毒气弹不在任何连结两地的长铁上。”(艾尔)
人鱼公主说:“在愚者嘉年华中,毒气弹不在任何以金钱易物之地。”(龙兰静)
小红帽说:“在愚者嘉年华中,毒气弹不在任何治疗人身之地。”(齐格飞·雅典)
坚定的锡兵说:“在愚者嘉年华中,毒气弹不在任何传授学问之地。”(阿伯拉罕·昆·刚铎)
国王的新衣中那名孩子说:“在愚者嘉年华中,毒气弹不在任何争夺球类之地。”(少年A)
这字谜是暗示我用消去法,搜索市内剩下、不符合条件的地方吗?老天,这样和大海捞针有什么不同……等等,如果这是暗示毒气弹所在地点的字谜,只要后面那一句就行了,前面的“说话者”显得很多余,是有什么意义吗?
根据“愚者”喜欢开玩笑的个性,是把其当成某种绰号,表达他们的某种特质吗?很有可能,比如刚铎先生是坚定的锡兵、泰德尔是丑小鸭,而龙兰小姐是……等等,她那时说过什么?
“……你躲在高塔上等我来,应该叫作“长发公主”才是啊……”
“老实说,我有提议过的,但“愚者”对这点很坚持……”
“愚者”很坚持,为什么?从童话故事和形象来看,明明居于高塔,垂下长发等待王子的长发公主比较符合龙兰静啊……为何“愚者”要用人鱼公主,这两个童话人物有什么相异之处……可恶……等等……“不同”?
和“愚者”在渔人码头见面的情况再次在脑海中浮现。那时“愚者”说过:“而且你要细心点,要留心点,留意过去和未来,所有出现的线索和提示喔。”
回想起来,当时游戏还没开始,什么是“过去”的线索和提示?等等,“不同”……少年A在列车上说过什么?
“……但真的很有趣呢,可惜“愚者”不爱电玩,老是说所有电玩都很无聊……”
“愚者”不喜欢电玩,但在渔人码头时,他为什么又说自己喜欢……莫非,那也是线索和提示的一部分?是了,怪不得他说过:“……今天给你超乎想象中的大量提示,实在是大优惠啊……”那时他表面上不过是说明游戏规则罢了,原来……
嗯,当时“愚者”在玩的游戏叫……是了,《一起来找碴》,是找出相同图画中相异的……难怪那时身旁的少年A作解说时,语气突然生硬起来,和稍后说起另一个游戏时大为不同,应该就因为他当时是在“念台词”。
那如果考虑这是故意给我的提示……从概念上来看,是找出表面近似的东西的差异处……童话……表面近似但有差异……要人鱼公主不要长发公主……等等,不会这么荒唐……这样简单吧?
银凌海忙掏出放在黑色皮大衣内袋的PDA。
黑色皮大衣是雯妮莎所赠,防御力比普通的皮衣,甚至低级数的防弹衣更高,不过她老是不肯透露大衣来源和材料。在上次与狼人一战时,大衣变得破破烂烂,雯妮莎拿去某个地方修补,之后还唠叨了他几天。
PDA幸运的仍能操作,银凌海连上网络,寻找字谜提及的童话数据。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丑小鸭》、《卖火柴的女孩》、《拇指姑娘》、《人鱼公主》、《坚定的锡兵》以及《国王的新衣》的作者都是安徒生,《长发公主》以及《小红帽》的作者则是格林兄弟。
所以“愚者”才硬要龙兰静说人鱼公主,否则整个字谜就不成立了。
所以《小红帽》就是“不同”,那么齐格飞的那句说话……
小红帽说:“在愚者嘉年华中,毒气弹不在任何治疗人身之地。”
治疗人身之地?慢着,齐格飞说过帮“愚者”做“艺术品”,而孪生子在仓库时也说过:“……好像那个尼克先生,竟然利用职权向小贩先生收保护费呢……我们早已经想动手了,可是因为“愚者”大人要我们……”
艾尔也提及过艾妮丝会说谎,那么说,他们不是在市立医院时才找到尼克,而是特意在他于市立医院时才杀他,也不是“顺道”遇上我,其实是故意的……
他们是引我来,不,是引开我的注意力,好让我感觉不到当时在附近出现的另一头吸血鬼……是齐格飞……不,应该是少年A,好让他在市立医院……安装毒气弹?
所以少年A才待在医院附近的洋基车站,防御最后的据点,而那毒气弹一直都在市立医院,某程度上,还是自己最初开始“游戏”的地方,自己绕了一个个大圈子。
“愚者”曾多次强调幽默感和讽刺,这就是其中之一?
鼻子又痒痒的,银凌海自然的抓了抓,触手鲜红,原来额上伤口又流血了。
稍后。市立医院主大楼,天台。
落日被地平线吞没,天际只剩下残余的霞光。
毒气弹就在两个巨大抽风机之间的空间处,上面还搭有一个防水,与四周环境同色的防水布幕,简单却很巧妙,应该就是齐格飞的手笔。
从外表看,毒气弹是个普通的纸盒,约两个足球加起来般大小,外表以花纸及丝带包裹,其上还贴着一张迎风轻摆的小贺卡。
银凌海小心翼翼的接近,离礼物一段距离,先观察了一会,纸盒隐约发出微微而规律的振动声,他再踏前几步,在没碰触的情况下,窥看卡片上的字迹。
小贺卡上的字是手写的,是中世纪欧洲流行的古英语体字迹,写着——
我的朋友:
恭喜你找到了这游戏中的炸弹。来,打开看看吧,你会喜欢的,不过齐格飞根据我的构思做了些安全装置,所以请千万别移动盒子喔。你诚恳的帕克
PS。解除密码是某个正义警察的警员编号。
银凌海深吸一口气,鼻子又痒起来,是额上的小擦伤再度渗血。明明之前的旧伤或更严重的伤口也愈合了,偏偏额上的小伤却老在流血。
他轻轻伸出一手,拉动箱顶丝带的活结,扯开丝带,箱子四壁立时往四边倒下。
眼前是个小巧的金属架子,中间有个圆型的金属球,约占原来纸箱的一半体积,上方有个数颗闪烁着小灯的长方型盒子,而下方也是个相似的长盒,不过盒面有个小型显示屏,以电子计时方式在倒数着,三者均有数十条颜色粗细各异的电线连结着。
此外,显示屏旁还有个近似电算机的数字键盘,数字盘右方则是个更小,空出五个位的显示屏。
“就是如此简单?”银凌海盯着在倒数的计时装置,不住把冷空气吸进肺中。
好吧,相信雯妮莎师父的说话……不,相信自己对罪犯的分析。
银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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