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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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吉思汗-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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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仆瘦削高大的身上披着一件短小的条格袍子,满头花白长发散披在肩上。他把一方绸子铺在地毯上,然后摆上烙饼、杏仁点心,端出盛满蜂蜜、莲子、杏仁、葡萄干和装着撒了糖的香瓜等等甜食的碗盏。
  “你可以让我同这个老仆说几句话吗?”
  “说吧,可敬的过路人。”
  “你是何方人士,老伯伯?”托钵僧问老仆。
  “我的祖籍离此地很远,是俄罗斯人。我的父亲是个渔民,我们一起住在大河伏尔加岸边,——这里的人们把伏尔加河叫做亦的勒河。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被邻近我们的苏兹达尔公国公爵手下的骑士们抓走。我们那里的公爵就是你们这里的汗或者伯克。我们那里的公爵们常常互相打仗。哪个公爵打胜了,就从被打败的公爵手中掳人,掳走的有男子汉,有老太太,有年轻姑娘,也有孩子们。然后,取胜的公爵就把掳去的人像羊一样通通卖到别的国家。就这样,我和我的妹妹被公爵卖给不里阿耳商人,不里阿耳商人又把我们运到卡玛河畔的商业城市比列尔,从比列尔城我和所有的俘虏被吆赶着穿过荒漠来到玉龙杰赤。我妹妹被卖到什么地方,我至今不知下落。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我虽然白发垂肩像老山羊似的了,可是总愿意爬上陡峭的河岸眺望遥远的故乡。我学会了突厥语和波斯语,倘若这里再没有别的俄罗斯俘虏,我的本民族语就全忘了。有时候,我在市场上偶然能碰上几个老乡,有机会互相说几句俄语。这里俄罗斯俘虏很多,都戴着铁链走来走去。”
  “你叫什么名字?”托钵僧问道。
  “此地人们叫我萨克拉卜,我们俄国俘虏叫我原来的名字:‘斯拉夫卡老爷爷’。请恕我斗胆直言,”老仆向托钵僧一躬到地,“我听说你云游世界,还能像圣人一样把铜币变成金币。倘若果真如此,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我从我的主人手中赎出来了。你把我赎出来吧,我可以忠心耿耿地为你效劳。你或许能去我们俄罗斯地方,那就求你带我一起去吧。”
  “你想拐骗我的老仆吗?”主人皱着眉头问道。
  “我哪里顾得上老仆呢,”托钵僧回答说,“我不过是贫丐一个,自己也只是靠慷慨之手的施舍,才能得到一把小麦罢了。”
  “这么说来,我这把老骨头就只好扔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了?”萨克拉卜叹了口气,低声咕哝道。而后,他大声说道:“那就请品尝我们的‘多斯塔尔罕’ 吧!”他谨慎地在地毯上移动着脚步,端来了一只铜盆和一只雕花水罐。
  米尔咱…玉素甫与托钵僧一起就着铜盆洗了手,用绣花毛巾擦干净,默默地吃起饭来。托钵僧尝过各种食品以后,郑重地道了谢,请求主人允许他离开。
  走到空旷的小巷,他在树荫下伫立了许久,望着那座破旧的院门。
  “我再也见不到这座房子了,当年,在这座房子里一位善良的老人教我拿起芦杆笔,教我写下第一行字母。我虽然用去唯一的一枚金币换得了与他呆在一起并听到他那亲切而熟悉的声音这样一次机会,但是我是值得的……现在,我又得上路了!”
  米尔咱…玉素甫久久地望着云游之客走出去的房门。这时,本特…占吉札走了进来,说道:
  “我善良的爷爷米尔咱…玉素甫!我心里不知怎么油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这位名叫哈吉·拉希姆·巴格达迪的托钵僧很像从我们这里逃走的那个胆大妄为的阿布…扎法尔。他只不过胡须花白、面色黝黑,你难以认出原先的孩童模样罢了……”
  “别说了,否则灾难会降临我们这座房子的!我难道真的是和那个违背教义、受到神圣伊玛目诅咒的家伙长谈了一阵不成?以后再不许跟我提起这个不速之客。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实在太危险,每个墙孔都可能贴着一只罪恶的耳朵在偷听我们的每一句轻言耳语。我们应当日夜牢记一位诗人的话:‘只有沉默是强大的,其余的一切都是软弱的。’”
  “难道在朋友面前也要沉默吗?这位伟大的诗人不是还说过这样的话吗:‘在一切人面前闭上你的嘴吧,只有朋友除外!’一辈子沉默不语是不可能的!死亡不可怕,但是应当唱着歌儿、说着愉快的笑话去死亡!”
  “住嘴,住嘴!”老者喊叫起来。“啊,真主啊,请帮助我吧!我太孤独了!黑夜没有尽头,伟大的花拉子模沙的故事也看不到结局。我一直企望他会有光荣的建树,可是我见到的只有杀戮,而见不到伟大的业绩。我担心英雄会变成一尊石头偶像,他腹中空空,只有蛾子在乱飞,毒蝎在乱爬。安拉,请你惠顾我吧,启迪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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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王宫的早晨
侍候君王包含着两层意思:一则想谋求俸禄,二则须提防性命。
  (萨阿迪①,十三世纪)
  三位年长的伊玛目踏着晨光行走在玉龙杰赤城一条狭窄的大街上。一个仆人打着一盏昏暗无光的油纸灯笼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一位伊玛目手提宽大长袍的前襟,不时跳过一道又一道溪流潺潺的小河沟。
  在黎明前的黑暗中,他们一会儿路过尚未开门的出售辣椒、生姜、油漆的小铺——这里可以闻到一股又香又辣的浓烈气味,一会儿路过堆放挽具、马鞍、马靴的马具店——这里可以闻到一股强烈的皮革味。最后,来到广场上时,一声粗野的喊声喝住了他们。
  “站住!干嘛半夜上街?”
  “我们是神职人员,大清真寺的伊玛目,要到国王的宫廷里做晨祷去。”
  “去吧!”
  三位伊玛目走到高大的王宫门前,停下脚步。敲门既无济于事,又有失身份。幸好这时城门半敞开,从黑暗之中冲出几名骑士,转眼间穿过广场而去。这些骑士们怀揣“信仰与正义之伟大而卓越的保护者”的指令,奔向除了他们的派遣者之外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三位长者踩着石块渡过一片大水滩,走进宫门。进了宽广的宫院,他们看见沙的士兵来来往往,忙个不停。有两个哨兵走上前来,看清他们是神职人员,便闪开身子让他们过去。三位长者穿过几座院落。每经过一座院门,都由睡眼惺忪的门卫吱吱呀呀地转动铁钥匙,为他们打开沉重的大门。
  终于,那座双扇门出现在眼前。门两侧,各站着—个身穿盔甲、手执长矛的士兵,纹丝不动。
  这时,走来一名仆人。他拿着一盏陶瓷灯台,灯捻管熏得漆黑。他说道:
  “信仰的保护者还没有出来。”
  “那我们就等一等吧,”三位长者回答道。说罢,他们脱掉鞋子,踏上地毯。跪坐下来,各自打开一本以皮革为封面、用铜纽为扣绊的大书,摊在面前。
  “昨天有四个企图叛乱的汗把年幼的儿子送来做了人质。沙大摆宴席,一下子端上十二只烤羊,”头一位伊玛目说道。
  “他今天也许还会搞什么名堂吧?”第二位伊玛目低声说道。
  “最主要的是,一切都要顺着他说,不能发生争论,”第三位伊玛目叹了一口气说道。
  花拉子模沙摩诃末此刻正在梦乡之中。他梦见自己站在草原上的一个山丘上,四周围聚集着成千上万的人。落日在空中放射出青铜色的光芒,虽然还光彩夺目,但是正在向色彩单调的沙原沉落下去。
  “祝国王健康,愿国王万岁!”人群中由远而近传来一片欢呼声。人们一面欢呼,一面慢慢地弯下腰去,红色的面孔为白色的缠头所代替。
  整个人群齐压压地匍匐在国王四周,白花花的一片,宛如花拉子模海②那永不平静的波涛。
  “——愿国王万岁!”当欢呼由近而远,最后像回音一样消失之后,一切便又重归寂静。太阳终于沉落下去,草原陷入暮色和静寂之中,借着余晖,国王看到,匍匐在地上的人群正沿着山丘斜坡向他爬来。
  “别胡来,退下去!”沙喝令道。然而,无数穿着条格长袍、系着橙黄色腰带的人们,从四面八方匍匐而来。沙仿佛觉得这些人每一个都怀揣利刃,想刺杀他。他扑上前去,朝面前最近的一个人踢过去,那人穿着的长袍飘起来,像鸟一样飞走了,长袍下面却什么也没有。沙飞起脚来又向其他长袍踢去,那些长袍下面也空空如也。
  “他们之中总会有一个人偷偷爬过来,用刀子刺向我的心脏,刺向为花拉子模沙光荣家族的幸福和伟大而生存和跳动的心脏。”
  “别胡来!沙命令你们滚开!”这时传来一声低沉的呐喊,霎时,一切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周围的草原荒凉、灰色、冷漠,野草的硬茎映在天空上像爪痕一般。此刻沙一个人留在沙原上,没有马匹,孤孤单单。而离他不远的地方,或许就在某个山丘后面,或许就在某个浅紫色的土洼里,隐藏着那个想要把他刺杀的人……大家都希望他死去,而真正动手结果他性命的只有一个人,那么,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远处像回声一般传来了人群的欢呼:
  “祝扎阑丁健康!光荣属于花拉子沙模勇敢的儿子和王储扎阑丁!”
  “看来,他们已经把我忘掉了,正准备亲吻我儿子的手宣誓效忠了!不许胡来,这一切该是收场的时候了!我要把阻挡我的人统统消灭掉——不管他是巴格达的哈里发或者是我那桀骜不驯的儿子!不许胡来!……”
  沙开始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之中。他似乎听到身边的沙沙作响声,还觉得有一个冰凉的物体碰了一下他的脸。恐怖之感与求生之欲使他一下子鼓足力气,从床上跳起来。沙睁开双眼,慌恐不安地注视着房间的每个昏暗角落。
  大壁灶④里烧得火红的煤块散发出暖烘烘的热气来。壁灶旁坐着一个人。这是昨天被带进宫的那个草原上的野姑娘。此刻她吓得用双手捂住脸,将身子往后面缩了缩。
  “你是什么人?”
  “真主保佑!我叫阙…札玛尔,是荒原上的一个突厥蛮女子。昨天晚上你喝酒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搀扶回来,一躺下就睡着了。你打鼾声大,哼哼声响,就像死人一样,真让我害怕。这可能是中了夜妖的邪了。一到晚间,夜妖就在帐篷外面飞来飞去,还会顺着烟洞钻进帐篷,让那些心想杀人的人不得安宁。”
  “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沙说着便抓住她的两只小手。
  “我疼!放开我!”
  “让我看看,你手里拿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手里什么东西也没有。你要愿意的话,我可以给你唱一支关于夜莺爱上玫瑰的草原小曲,或者给你讲一个波斯王子在镜子里望到中国公主的故事,好吗?”
  “我不想听什么玫瑰小曲,也不想听什么王子故事……啊!我发现了一个匕首鞘。你为什么要带着匕首来见你的国王?”
  “放开我吧!古人说得好:‘你催打马儿,便会失去挚友’……”
  阙…札玛儿挣脱双手,跑开了。
  “哎呀!你几乎把我掐死!我真害怕你……”
  她一面喊叫着,一面向低矮的双扇门跑去,一推门,撞倒了两个在门外偷听的女仆。
  沙气喘吁吁地走到壁灶跟前。熊熊火光在他那双牛眼一般突出的眼睛里闪闪跳动着。他抓住芦棒朝着铜碗敲了几下。一个留着山羊胡子的老仆人应声而来,两掌撑地,跪倒在沙面前。
  “今天晚上把这个女子弄到帐房中去。维齐尔⑤和大维齐尔⑥来了吗?”
  “都在等侯你呢,圣明的国王。听候吩咐的还有邮政大臣和三位伊玛目。”
  “扎阑丁汗还没有到吗?”
  “宝座支柱还没有到。”
  “让他们都等着。给我带一个理发师和几个擦背师到浴室来,让他们替我染染胡子、搓搓背。”
  说罢,花拉子模沙向隔壁房间走去。瘦骨嶙峋、弯腰驼背、长着一双风泪眼的老仆人站起身来,开始收拾枕头和棉被,叠好以后放进壁橱。地毯上有个物件在闪着亮光。老仆人俯下身去,捡起一把磨得锋利尖锐的像牙骨柄匕首。
  “这是一把突厥蛮式的匕首。啊,这些突厥蛮人哪!他们的怒火就像毒蜘蛛‘哈拉…库尔塔’的毒汁一样让人害怕。这匕首该怎么办:是立即交给维齐尔呢还是藏起来?让我想想再说。”
  沙将宽大的丝织灯笼裤的松紧带系紧,在肥胖的腰部缠上一条花格腰带,将一把装在银刀鞘中的腰刀别进腰间,将一件缎面貂皮大衣披在肩上。他小心翼翼地从壁橱中取出一顶细心缠绕而成的白色缠头,用习惯动作将缠头戴到头上,遮住他那几缕长长的白发。
  沙握住冰凉的匕首柄,凝神屏息,站在门旁谛听起来。
  “谨慎行事者永远要做好对付突然袭击的准备,王宫中黑暗的弯弯曲曲的小巷随时会有我可诅咒的敌人——巴格达哈里发偷偷派遣而来的伊斯玛仪派⑦的刺客会跳将出来……”
  “维齐尔,你来了吗?”他低声问道。
  “我早就在等候你了,我的国王。”
  沙推开木头门闩,将门打开。他看到,在两盏昏暗的油灯下,他的近臣们弯腰俯首站在门口。
  摩诃末光脚穿上夜里凉透了的硬邦邦的便鞋,向另一个房间走去。那里,早已有仆人们在等候着。一个仆人掌着陶瓷灯台,另一个仆人端着银制洗衣盆,第三个仆人捧着细曲颈水罐子。他们在水槽旁边侍奉沙洗完脸,让水流进石板地面的水眼中。第四个仆人伸出双手给沙递上一条绣花丝质长毛巾,同时给沙那双圆圆胖胖的脚上套上毛花袜子。
  维齐尔趁花拉子模沙穿戴的时候,禀报了最新消息:
  “外面天气很冷。夜里降了霜……三名伊玛目来到宫里,听候你的吩咐……行刑队长官也在等候你……昨天晚上由不里阿耳来了一支大商队。有三百骆驼,驮来一批不里阿耳上等山羊皮靴,运来一批斡罗思俘虏。这些俘虏尽管每天几乎可以吃到香油黍子粥,半路上还是死了二百多。在这支商队以前,还有过一支商队,但是遭到突厥蛮人的抢劫。很可能又是哈拉-孔恰尔下的手。”
  “我要摧毁突厥蛮人的游牧地!不过,最让我不安的还是那些从巴格达来的香客们。没有发现来自巴格达的阿拉伯托钵僧吗?他们统统都是巴格达哈里发派来的间细,他们统统都想谋算我。”
  沙穿戴完毕,沿着通常行走的道路走去:先穿过走廊,后登上螺旋石梯。维齐尔和打着火把的太监走在前面,为沙开门。最后,沙登上了石砌王宫望楼的最高层。
  

8  为伟大的伊斯坎德演奏“努巴”
在宫墙的平台上,顺着堞墙,成半圆形站着二十七个年幼的汗。他们是古儿、哥疾宁、巴里黑、范延、忒耳米等地区领主的儿子们。沙把这些青年和孩童作为人质弄进宫里,严加监视,使他们担任各地之汗的父亲不敢起来造反。此刻,这些青年和孩童们都拿着大鼓和铃鼓。
  平台上还有一批拿着号角、乐管和铜镲的乐师。乐师旁边站着几位花拉子模大军的主将。
  沙一露面,在场所有的人便大声欢呼道:
  “信仰的保护者、不可战胜的国王万岁!”
  沙用阴郁的目光将全场的人环视了一番。
  “帖木儿…灭里在哪里?”
  “我在这里,陛下。”
  摩诃末出征时的经常随从,身体魁梧、性格开朗的帖木儿…灭里走出人群,一手拉着一个孩子:一个是沙的最小的儿子,最后所纳的钦察妃子所生,另一个是沙的孙子,系沙的儿子扎阑丁与突厥蛮女子所生。帖木儿…灭里把两个孩子放在身边。沙俯下身来,慈爱地拧了拧小儿子的面颊,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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