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华岳少君道:“多谢龙王陛下!”又高声向我叫道:“十七公主,有缘再见!” 他既叫到了我的名字,我不好再佯作不闻,只得回过头来,向他勉强笑了笑。
他不以为忤,微微一笑,向我挥了挥手。只见烟霞陡生,云车离地而起,仙吏力士们紧随其后,径自腾空而去。
我正在心中猜疑,却听父王叫道:“小十七,你过来!”
我依言走了过去,父王摸了摸我的头,道:“咱们去跟你二叔道个别,也该回东海了。”他犹疑了一下,眼中掠过一缕复杂的神色,又道:“十七,有件事情,父王不想瞒你。”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不明白他话中所指。父王看看我,终于缓缓道:“方才华岳少君向我提亲,说道仰慕你人品才干,极为动心,愿聘你为他正室夫人,若我应允,择日便来下聘。”
与君决绝
下聘?正室夫人?
虽然我在东海龙宫我的寝殿之中,已是呆坐了半日有余,但我的脑海之中,仍然还是一片空白。只有父王说的这几句话,在我的脑海之中跳来跳去。
啊, 敖莹,小十七,原来你也长大了,竟然也有人来下聘,娶你为妻了么?
父王并没有难为我的意思,他说一切由我作主。可是我此时方寸大乱,如何作得下来这个主?
华岳少君家世显赫,若我能嫁了过去,于龙宫而言,未尝不是一道得力的膀臂。纵然敖宁有心为难东海,也不得不碍着东华帝君和西岳大帝几分面子。然而我对这金虹三郎,尚是一无所知,况且三界之中,美貌而有才情的仙子无数,出身高贵的公主名媛也甚是众多,以金虹三郎之能,为何至今尚未下聘娶妻?更重要的是,为何他今日与我初见,便要向父王提出这等重大之事?他心中所想究系何意?
我思前想后,只觉内心纷乱如麻,一时也理不出个头绪。
一直都以为,婚嫁之事,必然是心中最为甜蜜之时。然而如果你可以嫁的人,却不是你所爱的人,则心头滋味又是如何?
想起将离西海之时,我正欲与父王登车,却过来一个龙宫侍女,向我深深一福,禀道:“十七公主,我家太素公主有请。”
父王有些诧异,便仍笑道:“既是公主请你,你过去便是。她现在也不是外人,是你的大表嫂哪!”
我默然不语,不知为何,对父王这句话却是分外地听得剌心。
莫名其妙地跟着那个侍女,穿画帘、过朱户,最后出了一道垂花拱门,居然绕到一个小小的院落中来。
院落不大,显然是一座偏殿的后园,装饰也颇为简陋。因为少有人来,四周极是寂静。金沙满地,碧波无声。唯有一丛丛的水草海丝,在水中轻轻摇曳。被海水冲刷得千疮百孔的一方礁石上,坐着一个默默望着我的人儿。那剌目的红色吉服,剌目的金线,绣着那么多喜气洋洋的双喜字,便是一生一世,我都难以忘怀。
居然是敖宁?
他看着我,方才那种美好陶醉的幸福神情已是荡然无存。突然,他猛地站起身子,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已被他双臂一伸,旋风般地搂入了怀中。
我的头脑又开始晕眩,他紧紧地抱着我,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听见我的骨头都开始格格作响,我简直怀疑他再这样抱下去,只怕我的全身骨骼一定会寸寸断裂的,可是……上苍啊,若是让我粉身碎骨在他的怀中……我该是多么的幸福和满足啊……
他将下巴埋入我颈后的青丝之中,在我耳边哽咽着叫道:“十七、小十七……我受不了……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啊……”
我的鼻子开始发酸,只是静静地任他搂抱着我。
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太素再聪颖美貌,终究不是他心爱的女子。他看重的,始终是她的门第和权势。可是我,不能怪他……神龙一族的荣光、本土海域的希望、名垂青史的诱惑、不可推卸的责任……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便难以顾全缠绵绯测的儿女之情。今日的敖宁,与当日的父王又是何其的相象?
敖宁轻声叫道:“小十七,你恨我么?你为什么不说话?你今天几乎没有怎么说话。大典之上看见你,我的心……我的心都快要碎裂了……”
恨?什么是恨,什么是爱,我现在都不要去想。而且恨又能怎样?我恨敖宁,但我仍然没来由地希望他过得好。敖宁是爱我的,可是他一样会娶别人。
我终于开口了,很缓慢地、斟酌着字眼:“宁大哥哥,你的志向,真的……不仅于西海么?”
他浑身一震,紧抱着我的手臂松了一松。他从我的发丝中抬起头来,眼中迷离的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我所熟悉的那种清冽和冷静:“十七,你在说什么?”
我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后退一步,绡袖轻拂,似乎在掸去流连裙裾上的微末沙尘。我的声音,仍然是水波不兴:“大表哥,维护四海安宁详和,保佑地方风调雨顺,方为神龙天生职责。而东海,那是我的故土家园,也是无数水族安身立命之所,我绝不允许任何人对东海有任何意图。”
敖宁嘴角一动,浮起一缕含义莫明的笑容。
我也是淡淡一笑:“大表哥,现在的十七,虽然是人微言轻,不及你英才绝艳,但未来如何,尚是天意难测。今日贵殿之上,你也看得明白,秋水望鱼二剑大有灵性,已是认我为主。听说当初秋水姬便是执此双剑纵横宇内,成为水族圣女。十七虽不敢以秋水姬自拟,但既能被双剑选中,想来也不是平庸之辈。既然那双剑甘愿为我所驭使,则对于那传说之中的《太阴玉华篇》……我至少还比其他人多上几分把握……”
他神色一变,我看在眼里,但脸上仍然带着笑意:“四海纷争,谁出其胜?西海太子,且让我们一起拭目待之!”
想到此处,我用力地摆了摆头,想摆脱心中那种莫名的酸楚。
其实我何尝愿意与大表哥为敌?可是他也太过咄咄逼人。再者,我先前说出那一番话来,不过是不忿他的所为,故意打击他的气焰罢了。其实这秋水望鱼二剑为何会选我为主,连我自己都是莫名其妙,而我法力仍然低微,现在也看不出有什么雄才伟略。如真的现在西海与东海为敌,恐怕我是什么作用也起不到。
我想了想,随手从身边珊瑚案上,拿起那一双剑来,细细端详。
它们还是那样安静的,被我握在掌中。一缕淡淡的青色云雾,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剑身的周围。
那窄长而轻薄的剑身,料想在挥动时一定能释放出最强大的力量;而那尖锐而犀利的剑尖,则仿佛能穿透天底下最坚硬的甲胄和精钢。可是整体看上去它们又是那么地美观而精巧,让人惊叹兵器也能具有如此流畅优美的线条,赋予了宝剑更多的灵动与机变,使得它们更象是具有生命的活物。
我的手指在剑鞘上轻轻拭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精细花纹、镶嵌在吞口和鞘身上的绿松石和碎玉们,还有那已被磨成亮铜色的剑柄,在我指尖的缝隙之间,闪烁着微小而神秘的光芒。
“铮”地一声!我手腕微一用力,将秋水剑的剑锋拔了出来!一泓柔和的秋水,在那一瞬间映亮了我的周围。
我试着挥动了两下,运转之间,还颇有些自如。便将秋水剑放下,转身拔出了望鱼剑的剑锋!
望鱼剑的剑身虽短,但剑光晶亮,颇为耀眼,那些原本萦绕在剑身周围的缕缕云雾被剑光一映,越显得淡薄若无。如果说望鱼剑的剑气略有些锐利冷冽的话,那么秋水剑的剑气似乎要柔和了许多。这真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虽然望鱼剑是女子所化,但其锐气却竟然要胜过男子所化的秋水剑。
我突然有了一种古怪的想法:这一双神剑,应该是爱侣所用,女子用望鱼剑,可以略补天生的阳刚不足;男子用秋水剑,则可以冲淡与生俱来的生硬和坚冷。也只有这样,方能使阴阳调和,达到浑然一体的境界。
当然,如果一个人能同时使用双剑,也一样可以达到这种境界。但这双宝剑之中灵气如此充盈明显,常人若是使用其中一柄剑,倒还要容易得多。若是双剑并施,只怕是难以调节中和。这三界之中,能同时驾驭双剑之人,必然是深谙天地阴阳变化之道。如此看来,这秋水姬盛名之下,果然不虚。
剑光流转之间,仿佛还有什么在静默无声地流动。那梳望仙鬟、身披白裘的女子笑靥,在这一泓柔和的秋水之中,犹如浮光掠影,一闪而过。
秋水姬,那个活在远古传说之中的风华绝代的女子,无论时光如何变幻,她在所有人的心中,仍然是那样难以忘怀。她究竟是从何而来,创下了那样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又为何竟会用那样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传奇的一生?
如果我有了秋水姬那样的神通,有强大有力的外援,是不是我就能在父王离宫之后,仍然能够保住东海的安宁?可是剑中所藏奥秘,若果真是天庭神录《太阴玉华篇》,则我们龙族中人根本无法窥得其中之妙。
还有,我该怎样对待我的哥哥们呢?无论他们是不是真正的神龙,他们都是名正言顺的龙子,他们又会怎样对待我这个横空出世的小十七?
我收起双剑,沉吟了片刻。拿起案上一只小金铃铛,轻轻晃动了几下。铃铛中的滚珠相互交击,发出清脆的“叮当”“叮当”声。
一名侍女应声步入殿来,垂手站在一旁,听从我的吩咐。
我放下金铃,淡淡道:“你去禀告父王,就说华岳少君提亲之事,我已应允。其余一应事宜,任由父王做主。”
顾不得去看侍女惊愕的面庞,我腾地站起身来,一把抄起秋水望鱼双剑,紧紧握在手中。
听夜光口气,只怕父王西去之期将近。到了那时,如果真的将东海交到哥哥们的手中,他们根本就对敖宁的步步紧逼束手无策,则东海覆灭之期,指日可待。我突然想到离别西海之日,在那座后园之中,敖宁听见我说要捍卫东海之时,那冷冽而微带讥诮的面容。
所以……所以……我绝不会退缩的,无论将会遇见多少的艰难与险阻。我要完成的,是前人未曾完成的事业,我一定会让东海龙女的名字,成为龙族中万世不能磨灭的传奇。
剑鞘上的绿松石硌疼了我的掌心,但我浑然不以为意,反而将宝剑握得更紧。热血沸腾的心中,突然闪过一个坚定的念头:无论用任何方法,我一定先要得到东海储君之位!
心魔难当
若不是自幼便认识了敖宁,我定然也如寻常女子一般,把三郎他,看作是一个非常可人心意的夫君。
出身名门,地位尊贵,人物生得倜傥风流,身上的衣衫永远也是一尘不染,用的自然也是最最华贵而讲究的面料。
他长于弈棋,雅善丹青,据说诗词歌赋也是样样精通。我早从旁人口中,得闻三界中素有四君子之名,乃是才貌家世最为出众的四位男仙。三郎他排名是在第三;第二据说是我的大表哥,西海太子敖宁;而排名第一的,正是素秋姐姐的东君大人。至于排名第四的,我便不甚明了了。但以我所知道的三君子之风采卓越,料想也是差不到哪里去。
此时只见他左手负在背后,右手执着一柄巴掌大小的竹剪刀,正自悠闲地端详着面前那株半人高的山茶树。末了,时不时地抬手剪上一刀,随着“咔嚓”一声轻响,便有枯萎了的叶片飘然坠落。只在片刻之间,这碧金琉璃砖铺就的地上,便落满了他剪下来的残枝败叶。
那一树山茶开得极艳,缀满了拳头大小的花朵,重层迭瓣,繁盛无比。那样放恣耀目的朱红色,一直争先恐后地开到花心里去。看得久了,便连我的眼睛都剌得有些痛了。
然而这穿着弹墨绫纱长衣的男子,只是那样闲闲地立着,衣袖随意地松松卷起,露出一截雪白的绢纱里子。内衬的衫子也是雪艳的白色,柔滑的丝绢,反射出淡淡的晶光。微微俯身下去时,那些素淡的衣袂,随意地拂过娇艳无俦的花、油绿丰厚的叶,却是说不出的清雅宜人,连裾脚上都似是流动着无限的高华气度。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笑了,嘴角微微一翘,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度。那好整以暇的风度,想必真是要迷死许多的女子。夕阳的晚照,在他的身形上勾勒出了一道淡淡的金线:“十七,你这样看着我,只怕有一盏茶时间了。难道我金虹三郎,就真的那么迷人么?”
我脸上蓦然升起一朵红云,“呸”了一声,嗔道:“谁说你迷人了?我们龙族的美男子可多着呢。”
金虹三郎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道:“嗯,不错,你们神龙一族,本是来自于西方琉璃世界中的天龙,早在西方便已得道,自然是丑不到哪里去。”他想了想,又笑道:“我看你的大表哥,那个西海的太子敖宁殿下,可就长得俊得很哪,不然的话,太素她……也不会……”
不知为何,我突然间觉得他说的这话非常剌耳,不由得辩道:“谁说太素公主她只是看我大表哥长得俊?我大表哥文才武略,在龙族中都是首屈一指,便是拿到整个三界之中来比一比,只怕也还是出类拔萃呢!”
金虹三郎偏过头来,凝神看了我半晌,目光灼灼,笑道:“十七,你这么激动干什么?你大表哥若不是个人才,又岂能名列四君子之二?我夸赞你的大表哥生得俊,又没说他是个银样蜡枪头!”
我被他看得心中发慌,自知有些失态。但这种情况之下,又不能胡乱解释,作此地无银之状。当下也只是笑一笑,道:“如此便是了,我又有什么好激动的。”
他的脸上浮起好笑的神情,放下手中竹剪,一把拉起我的衣袖。我连忙一闪,巧妙地将身避开了,还拂了拂袖子,佯作无事地问道:“三郎有何事啊?”
他也不再拉扯,望着我桀然一笑:“十七,我们已刚刚订过婚约,三年之后,你便是我金虹三郎的妻子、华岳少君的夫人,可是你对我却总是如临大敌一般……十七,难道这一生一世,你便打算永远离我有三尺距离么?”
我淡淡一笑,一边已悄然退到山茶花后,与他恰恰被花株隔开,这才说道:“我们名份虽定,但尚未成婚,少君还请自重。”
金虹三郎脸上掠过一道黯然的神色,半晌,方轻轻说道:“十七,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的性子,竟是变得这样的温柔和顺?纵然心中有万顷波涛汹涌,在你的脸上,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可是当年……当年……”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眉宇微微一蹙。却道:“过来,到栏干边看看风景吧,今日是你第一次来我们西岳华山呢。华山胜景,天下闻名,而看华山之景最佳之处,莫过于是这朝阳台了。”
华山,古称“西岳”,乃是五岳之一。据人间古籍《山海经》记载:“太华之山,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广十里。”它南接秦岭,北瞰黄渭,素有“奇险天下第一山”之称。
而因为登山之路蜿蜒曲折,长达十数公里,到处都是悬崖绝壁,故又有“自古华山一条道”之说。华山共有五峰,分别是东峰朝阳、西峰莲花、南峰落雁、北峰云台和中峰玉女。五峰之中又以朝阳峰为最高,乃是凌晨观日出的最佳之处。
而我与三郎,此时便是在这朝阳峰顶的朝阳台上。
华山之上,本有着一所气势极为恢宏的庙宇,那便是供奉西岳帝君的西岳神庙。因为西岳帝君的神名显赫、法力高强,极受当地百姓敬仰。故此当地百姓聚汇巨资修建了这座神庙,以供四方信徒膜拜。
那西岳帝君的仙府本是在九天之上,但神庙也时时需要前来察看,兼之华岳部下山精树怪之属,登记在籍的约有五千名众,俱是安置在华岳山中。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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