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此,蒋介石曾问计于他的幕僚张群,张群不以为然道:“蒋先生,如果您要听真话,恕我直言,孙夫人一个女流之辈,不足烦心。如去了台湾,亦不能限制其人生、言论的自由,反而受制于人,何苦呢?”
然而,宋庆龄的去留终令蒋介石如鲠在喉。特别是军统收集的情报不断来报,中共地下党已与宋庆龄频频接触,上层如毛泽东、周恩来等都在背后安排宋庆龄北上进京。
想到这些,蒋介石坐不住了。不能为我所用,亦不能为他人所用,这是他行事的一贯准则。于是,来到上海,他便打定主意,趁着混乱,干脆对宋庆龄伸出他的毒手。
毛人凤回到侄儿的公馆,如坐针毡。这位素以“笑面虎”著称的特务头子顿时陷入了一种无妄的惶惑中。他已全然没有了以往替主子效力,为主子分忧的那份近乎变态的喜悦了。他拉长脸,连族侄毛森也不愿多谈,只是躲入内室,来来回回焦躁地踱着步,一时理不出个头绪来。
刺杀宋庆龄的策划已不是第一次。当年,戴笠如日中天时,奉蒋介石之命,曾经处心积虑准备谋刺宋庆龄,后因故取消了行动计划。当时,戴笠那份如释重负,那份如同地狱归来的劫后余生之感,一直令毛人凤难以释怀。戴笠在计划取消时,忍不住欣喜地对毛人凤讲,军统对于什么人都可制裁,惟独这是个例外。谋刺孙夫人,蒋介石完全是在自找麻烦。
最绝密的暗杀(3)
可是,自找麻烦的事又降临到自己的头上,毛人凤顿觉苦不堪言。
1933年春,面对内忧外患,针对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宋庆龄并同国民党元老蔡元培、杨杏佛等在上海发起成立了中国民权保障同盟,一致要求蒋介石“停止内战,团结御侮”。
蒋介石为此恨得咬牙切齿。他命戴笠派出大批军统特务在宋庆龄居住的莫里哀路孙中山私宅进行严密监视。为了达到恫吓的目的,特务们以写信或公开打电话的方式对宋庆龄进行恐吓、侮辱,但宋庆龄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更加积极地从事公开的反蒋活动。
见这些卑劣手段不能奏效,蒋介石命军统于1933年6月刺杀了宋庆龄的得力助手、中国民权保障同盟执行委员兼总干事杨杏佛。目的显而易见,就是要让宋庆龄就此偃旗息鼓。
然而,宋庆龄泰然以对,她在杨杏佛的葬礼上公开露脸,愤怒抨击特务们的野蛮暴行,大胆揭露蒋介石实施的钳制言论、排斥异己的反动法西斯统治的丑恶嘴脸。
蒋介石连同国民党军统一时成了国人口诛笔伐的对象,弄得狼狈不堪。盛怒之下,蒋介石命戴笠策划暗杀宋庆龄。
戴笠领命后,绞尽脑汁,亲自设计了三套方案,派出了他最为欣赏的得力杀手沈醉,周密组织实施。
沈醉当时在法租界担任组长,他当然不是那种只能干杀人越货勾当的亡命徒,刺杀宋庆龄的后果,他掂量得出轻重。为此,他天真地以为,只要能让宋庆龄离开他所负责的法租界,移往他处或流亡国外,这样就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省却许多麻烦事。于是,他采取盯梢、威胁、甚至两次寄送子弹的办法,对宋庆龄进行恐吓,哪知不但不起作用,还被戴笠骂为“幼稚”、“不动脑筋”。
随即,戴笠亲自出马坐镇,布置了三套方案:第一,设法派人打入内部,收买宋庆龄身边的人,待时机成熟,便可动手。第二,实施“美男计”,收买宋庆龄最为信任的贴身保姆李姐。第三,在法租界内,采取蛮干的办法,以一辆厚实的德国小车撞击宋庆龄的座车,制造一起偶然的交通事故,从而达到行刺目的。
戴笠指示沈醉,如果实施第一套方案,一定要派人设法打进她的家中,收买那个最为宋庆龄信任的李姐。
沈醉依计而行,他拍着胸膛打了保票,因为那个女佣只有20多岁,收买起来较为容易。
经过筛选,一个女特务以女佣的身分出现在了宋家附近的菜市场。李姐原是上海乡下一名纯朴的村妇,她与好吃懒做、狂嫖滥赌的丈夫离婚后,经人介绍,来到了宋庆龄身边做保姆。由于她性格恬静、不事张扬、心地善良、特别勤快兼之不爱多事、口风紧,所以深得宋庆龄的信任,所有内室的饮食起居,买菜管家,全部交由她负责。
那个女特务了解到这些情况后,以同样的女佣身分结识了李姐,并取得了她的初步信任。仅仅相识了一个月,这个女特务以崇敬宋先生为名,缠着李姐去了宋家几次,并赠送了不少礼品给李姐。
然而,她过分的热情和反常的举动引起了宋庆龄的特别注意。终于,狐狸露出了尾巴。在这位女特务向李姐打探宋家来往客人的情况时,李姐这位质朴的乡间农妇,一下子预感到了某种不祥。她立即毫不犹豫地将上述情况告知了宋庆龄。
凭着一贯的斗争经验,宋庆龄顿觉这名装扮为女佣的女特务不会有那么简单的理由,她当机立断,让李姐退还了那位女特务送来的礼品,并嘱托李姐再不可与此人往来。
好不容易搭上的线就这样断了,沈醉懊恼不已,连连在戴笠面前引咎自责。不料,性情暴躁的戴笠居然一反常态,他露出一丝奸笑,安慰沈醉道:“一招不行,还有第二招嘛。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回任务没完成,不是获得了重要情报吗?”
“什么情报?请局长明示。”
“你要多动脑筋。”戴笠掏出一方洁白的手绢,使劲捂捂鼻子,嗡声嗡气教训道,“那个女佣才20多岁,又没有嫁人。常言道,哪个男儿不多情,哪个女儿不怀春。你就不能从这方面入手?”
说完,兀自大笑了起来。
沈醉顿时恍然大悟。他立即运作实施所谓的第二套方案。
这一回沈醉真动了脑筋,他想用“美男计”来达到谋刺的效果。说是美男计,其实他手中的道具却是一个长相极其一般的特务。如果用帅气潇洒的特务去接近李姐,彼此身分容貌不符,反而易弄巧成拙。因此,他让那个相貌平平的特务装扮成一个汽车司机,以厚道朴实、居家正派的形象出现,几经搭讪巧遇,果然进展顺利。那特务迅即和李姐相识了,并有了进一步的往来。
为了汲取上次打草惊蛇的教训,沈醉让那特务不急不火,更不要探问宋庆龄的情况,只单纯地以发展感情为名,进一步骗得李姐信任。按他们的如意算盘,一旦李姐入局,与那特务成婚或订婚,生米煮成了熟饭,那时动起手来易如反掌。
李姐起初不明这是个骗局,她出于对宋庆龄的忠心,将这个情况报告给了主人。宋庆龄并无异议,她只是让李姐多了解了解这位装扮成司机的特务的情况,最后带来见见面,由她替李姐操持把关。
李姐连连点头,她第二天就提出去这个特务家看看。沈醉得知了情况后,高兴异常,以为鱼儿上钩了。这也难为了这位军统最为年轻的少将,为了做得像,他煞费苦心地布置了一番。命手下的人将一些司机、工人安排好,在李姐来到那特务家时,故意来往穿梭,称兄道弟,造成一种“真实”的假相。
最绝密的暗杀(4)
李姐见此情况,认为这个特务还算老实正派,不似过去那位离异的丈夫,不三不四,她感到还算满意。
假戏真做。连戴笠闻知这一切后,也禁不住忘乎所以了。他命沈醉继续实施。沈醉受到鼓励,又让这个假司机搬到了一家私人汽车租行的楼上居住,并安插进去真的干上了一名出租车司机。
这一招进一步奏了效。有两次下雨,李姐为送客人,特地打电话叫这位假司机相送。一切都按部就班,一切似乎都在戴笠、沈醉精心策划的步骤中。那假司机和李姐竟然渐渐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了。
戴笠高兴得合不拢嘴,连连夸沈醉,他没看错人。然而,人有小九九,天有大算盘。就在这假司机和李姐订婚前几天,他来找李姐时,李姐勃然变色,怒责他是个坏蛋、骗子,并宣布再也不和他交往了。
假特务知道事已败露,顿时傻了眼。回到暗杀组里,他和沈醉如同掉进了冰窑,仔细检索,似乎没有哪里出现破绽,可问题究竟出在什么地方呢?沈醉百思不得其解。他在以后的前半生是鬼、后半生是人的人生旅途里,如同解答那道著名的数学难题——哥德巴赫猜想一样,始终想弄个究竟。但颇有意趣的是,当他公开撰文披露这段刺杀宋庆龄的隐情秘闻时,出乎意料,宋庆龄和李姐对此始终保持沉默,没做任何公开回应。
“美男计”失败后,蒋介石依然不甘心,令戴笠继续实施暗杀计划。这一回,他退而求其次,突发奇想,令戴笠不用暗杀,可用其他办法让宋庆龄不能健康活动。戴笠只得再招沈醉,问道:“除了暗杀,能否用车祸的办法将宋庆龄撞伤,让她住进医院,通过医护人员乱下药,让她在床上躺一辈子,既不能公开活动,又过得生不如死?”
沈醉略一思忖,答道:“可以。”
“这就对了。”戴笠一拍桌子,顿时兴奋得像个赌徒似的,“暗杀了宋庆龄,我看蒋委员长本人也不好开脱。干脆就用这个办法,既不置人于死地,又达到了目的。你具体谈一谈。”
沈醉说:“弄一辆德国小车,一定要结实,我亲自驾驶,直接撞上去。”
“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戴笠不放心地追问道。
“没问题。”沈醉把个胸膛拍得山似地响,却又话锋一转,“不过,挡风玻璃要用防震防碎玻璃,这样,撞上去后,就不会有碎片,头部也不会受伤。到时我再穿上一件防弹背心,加上我有思想准备,一定能成功。局长,我们想到了一块儿,用这个办法,我早就做好了一切准备。哪怕牺牲成仁,卑职也决无怨言。”
“这就好。这就好。”戴笠连声赞道,“我们军统的同志,尤其是执行特殊任务的同志,就应该有你这种精神。小沈啊,难得你没有辜负我戴某人当初的慧眼识金。”
“士为知己者死,死亦无憾!”
戴笠更加兴奋,他忙追问道:“那你看什么时候动手,另外,地点要选好。”
“局长,这我早想好了。”沈醉受此鼓励,往前倾倾身,压低声音道:“地点就在法租界内,我驾着车紧跟在她的车后,当看到她的车停稳后,立即就撞上去。只有车停稳了,撞上的车才会使车内的人受伤。否则,车在行进途中相撞,人不大容易受重伤。同时,我把自己车内的制动器弄坏,即使没有走脱,法律上负责也会轻松些。当然,为了工作,坐几年牢没什么可怕的。”
“你想得真是万无一失。”戴笠拍着沈醉的肩,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即使你被法租界判了刑,我也会想办法让你很快出来。”
沈醉遂依计而行。
然而,当他作好准备后,每次问戴笠何时动手,戴笠总让他沉住气,再等一等。这一等等过了一年,计划最终未能实施。沈醉不解地问,为什么要放弃这一周密计划。
戴笠如释重负地笑着说:“你没有把握把人撞伤而不撞死。以宋先生的名望,如果撞死了,休说你和我,就是蒋委员长也难保脱得了干系。追查去,追查来,大家都下不来台。”
沈醉忙保证道:“即便出了事,我以身家性命和军统的家规担保,绝不会泄露一个字。”
戴笠意味深长地打量他一眼,诘问道:“你忘了制裁史量才和杨杏佛带来的麻烦?宋先生的名望是这俩人不能比的,也罢!坐轿子的不急,抬轿子的急什么?”
沈醉不再争辩什么。不久,戴笠将此计划告知了他视为心腹的军统主任秘书毛人凤,连连哀叹,这类工作难做,随时都有陪上身家性命的可能。
因此,毛人凤对此记忆深刻。没想到,如今蒋介石对宋庆龄又起杀心,将暗杀任务交与了他。思来想去,他心里叫苦不迭。不行动,老蒋那里过不了关。动手吧,自己说不定牵连进去,脱不了干系,用戴笠的话来说,陪上身家性命都有可能。
何去何从?经过一夜的痛苦思索,毛人凤最终狠了狠心,忐忑不安地将良心的砝码押在了蒋介石的赌桌上。
可是,该怎样运作呢?毛人凤绞尽脑汁,却不得要领。见他如此郁闷,族侄毛森居然打破惯例,主动相问。毛人凤叹了口气道:“还不是为总裁交办的任务着急呀!”
毛森一听,心中顿感惊疑。谁不知毛人凤办事老辣,遇事不急不躁,并且行事很周密谨慎。可眼下还有什么能难住他的事?
最绝密的暗杀(5)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叔,您愁什么,哪个不晓得你趟过了多少大江大河。”
“不然。”毛人凤跌落在沙发里,颓然叹道,“这可非比寻常。”
“那究竟是什么事嘛?”
毛人凤却欲言又止。
毛森急了,忙追问道:“阿叔,我是您侄儿,又是您的职部,于公于私,您大可不必担心什么?难道您还信不过我?”
“有道理,”毛人凤缓缓起身,紧皱着眉,苦恼地答道:“总裁因为孙夫人不愿去台湾,又怕她落入共党之手,沦做统战工具,要我们军统制裁她。”
毛森一听,顿时张大两眼,满脸煞白,呆立在了那里。
“哎……”毛人凤依旧苦着脸,叹口气道:“可有什么万全之策?弄不好我也会陪上身家性命的。”
毛森点点头,思忖良久,他突然猛拍脑门,说道:“这有何难?阿叔,眼下动手正是好时机。神不知,鬼不觉,比先前戴老板干那事方便多了。”
毛人凤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似的,止不住眼前一亮,大放光彩,忙不迭地问道:“你有什么办法。快说,快说。”
“阿叔,”毛森得意地朝外面指了指,“上海守不住了。共产党正从三面合围而来。孙夫人目前住在法租界,但法国人已撤走了侨民,甚至治安的洋巡捕。法租界实际是在我们的手心里。眼下,共产党一时半会儿攻不进城,她孙夫人只能呆在上海,出不去。我们何不趁此机会,一面派人严密监视她,一面让人做好准备。等到解放军攻进上海,我们撤退时,一不做,二不休,干脆……”
毛森到底是被人称作“毛骨森森”,他说到这时,咬牙切齿地伸出手掌,朝下做了个“刀劈”的架式。
毛人凤抚着胡子拉碴的下巴,若有所思地缓缓点着头。
见叔叔似乎还未完全明了自己的意思,毛森把头一甩,进一步道:“阿叔,我知道孙夫人非比常人,弄不好会引火上身。但是,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们正好利用共产党打进城的时机,干掉孙夫人,然后嫁祸共军。说是孙夫人死于共军攻城的流弹。到那时,任凭共产党怎样辩解,都无济于事。这样一来,不仅我们推掉了干系,而且还可以此大做共产党的文章。”
“妙!妙!”毛人凤逃逸了一个夜晚的奸笑复又浮满在了脸上,“后生可畏!毛森啊,阿叔真是没有白带你出来见世面。”
毛森眨眨眼,嘴角滑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他没有理会叔父恩公似海的作派,继续补充道:“关键的问题是要选准时机,过早,达不到嫁祸共产党,推脱我们干系的效果。过迟,共军进了城,我们就不容易动手了。就像阿婶说的弄不好偷鸡不成倒蚀一把米。还有……”
“活天冤枉。哪是她说的。”毛人凤陡地敛住笑,神情有些不悦。侄儿的话到了他的痛处。因为他夫人、军统特务向影心有句跑官要官,贿赂权贵的名言:“就是偷鸡,也要舍得蚀一把米。”此语一出,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