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小桃红。”
徐远举一下就显出了失望的样子,“我知道,她小桃红是戴老板身前作伐,特别安插到那老色鬼身边做了小,主要是监视潘文华。可她这些年,乐得当她的如夫人,根本就忘了自己的身份。”
“未必。”周迅予摇摇头,道,“当初,小桃红潜伏在他身边时,家里就有过交待,必要时要大义灭亲。我们军统的家规她是知道的。”
徐远举奸笑着缓缓点了点头。小桃红因和周迅予有单线联系,徐远举很快就找到了她。
小桃红一听说是让她刺杀自己的丈夫潘文华,顿时睁大双眼惊恐地不住摇头,徐远举威胁道:“这可是老头子的意思,你可不要官太太当起了瘾,要知道,家里那48套刑法,不死也能让你脱层皮,毛局长说了,完成了任务,台湾、香港,甚至美国,随便哪里任你挑选,并且还有重赏。记住了,你只需将毒药让他服下,就算完成了任务。”
小桃红被迫接下了装有毒丸的小瓶,回到家她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毕竟也做了快十年的夫妻了,再说拥有万贯家财的潘文华一直不计较她的军统身份,对她宠爱有加。可是如果不动手,军统那边又不好交待,冥思苦想中生出一念:干脆攀着潘文华这棵大树到香港或印度的加尔各答去做寓公算了。
潘文华是何等聪明之人,眼见这个聪明的姨太太过去从不问自己的事,如今却有了这种打算,心里顿时明白她肯定得到了军统的某些指使。此时,稽查处有些被他收买的特务透出信息,让他务必小心行事,军统那边对他可能有误会。
恰在这时,刘文辉来访,吃过晚饭,小桃红知他二人有事相商,便起身告退。
“自乾(刘文辉字自乾),”潘文华目送着小桃红一扭一摆,飘然远去的腰肢,这才将房门关上,“她这身份,不可不防,人走了,我们谈话才方便。”
“仲公,须下决心了。”刘文辉再无顾虑,首先亮出自己的观点,“张表老张澜带来的信和解放军的约法八章,你也收到了。这么些年,老蒋包藏祸心,对你我赶尽杀绝,丝毫没有仁义可言。而今时局,已不再容许我们拖下去了,只有走起义这条路。”
“我何尝不想哟!”潘文华叹口气,“老蒋对本集团做得这么绝,跟他走死路一条。张表老对我们寄予厚望,解放军的约法八章也通情达理。只是……这个情况;我们究竟该啷个办嘛?”
“你这是怎么啦?不是说好的吗?届时我们三家一同起义。”
天变川康(4)
“这才是出路。”潘文华说,“这些天,我也烦透了,有些劳神。”
“咋回事?”
“你有所不知。”潘文华摇头苦笑,“还不是让那位如夫人给搅的。”
刘文辉明白,如夫人便是指那位兼有军统背景的姨太太。军统头子戴笠除指使军统禀承蒋介石之意,搞些情报、暗杀、策反等卑劣手段外,还特地在社会上网罗美女,经过专业训练,送入大学或其他场所,让其受到良好教育,然后,分别“下嫁”给一些地方实力派人物如潘文华、王陵基、山东军阀吴化文等。最著名的便是将军统三大美女之一的叶霞翟送往美国留学,回头又嫁与了胡宗南。
自古“拳头敌不过枕头,枪弹敌不过肉弹”,屡屡见机取巧的“美人计”正是出于此道。
“她虽有军统背景,但到我们这里,并没有做出不利之举来呀。”刘文辉似有不解。
“事情并未这么简单。”潘文华摇摇头道,“这些日子,她常常吵着要我带上家产去香港或加尔各答,说要好好过完后半生。最关键的是,周迅予那边有人给我通风报信,她在军统被称为小桃红,一直是来监视我的。但她除了应付外,并未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不过,有了你上次的教训,我有些担心。听说徐远举悄悄来成都找了她,不得不防啊。”
刘文辉一惊,忙问道:“那仲公的意思呢?”
稍顷,潘文华心静一阵,胸有成竹道:“我早已下定决心,哪里都不去。凭我同共产党乃至周恩来个人的十年关系,当然只有走起义这条路,坚决脱离蒋介石国民党集团。惟有这样,才是人生最好结局。只是,她该作何安排?”
“仲公。”
“伤脑筋。”潘文华摆摆手,又摇摇头。
“仲公,”刘文辉深思片刻,断然道,“这是你的家事,我本不好插言。但事情既已至此,又不能不作安排。依我看,她跟你也十多年,与军统却又有瓜葛。但是,现在本集团既与蒋氏决裂,带上她一则不好和共产党见面,二则无法向军统交待……”
潘文华陡地心紧了,眼望着刘文辉,闪过一丝留恋和痛惜,旋即垂下眼帘,不忍卒听。
“只有下决心和她分道扬镳了。”刘文辉斩钉截铁道。
更主要一点,为怕伤及潘文华,刘文辉没讲。当初,吴化文在山东兖州率部起义时,在地下党的策动下,历尽周折。然而,事成前夕,吴化文正拟签署起义通电,他宠幸的有着军统背景的姨太太居然持枪相挟,逼迫他取消起义行动。千钧一发之际,吴化文的糟糠夫人借口上厕所,方才由卫生间窗口将五岁幼女送出,通报给吴化文的舅子——中共地下党员。随后,地下党员带着警卫参谋赶来方才解了围。
人心叵测,肘腋之变,不可不防!久经宦海的潘文华当然明白个中利害。
“也罢!”潘文华颓然垂首,长叹一声,“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我与她情缘散尽,让她走吧。不过夫妻一场,好见还须好散!让她去香港吧,礼送出境,不枉一世夫妻。”后来,潘文华将家中所有金条和部分细软交与那姨太太,礼送去了香港。
自然,刺杀潘文华的阴谋也就流产了。
北较场有出戏,“五行山如来佛计赚孙悟空”。“这不分明又是出《四望亭》吗?”邓锡侯急得冲口而出;仓皇辞庙,蒋介石观看斩决石达开的刑台,他扶杖对毛人凤说:“不怪你,只怪我当断不断。”
1949年12月7日清晨,刘文辉起得很早。他还没有用过早餐,国民党九十五军军长兼川康绥署主任邓锡侯高大的身影闯了进来。
“自乾,安排得咋样?”邓锡侯满脸憔悴。
“你呢?”
“看似还过得去。昨晚,我连夜在军部开了会,手下的军官大多无异议,表示跟我走。这样,心才安下来。不过,悬在遂宁的陈鳞,我担心啦。几次托人捎信,黄隐亲自去了,他哼哼哈哈,整死个舅子不表态。”邓锡侯自信中闪出一丝隐忧。
“我的西康三属不会有问题。昨夜,按照我们商定的意见,我拟了个起义通电,今天天不亮,谢副官就出城送去雅安。我已通知了家桢,一旦我们举事,便发往北平中共。”
“如此甚好。”邓锡侯垂下眼帘,又有隐忧,“过了那边,该不会有其他不妥?”
“哎呀,”刘文辉一摇头,似乎不满对方的优柔寡断,“晋康,都啥时候了,还迟疑不决。”
“不!不!”邓锡侯连连摆手,“我是有这个想法而已。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当年,在川北打红军,我是有份的。”
“打红军我比你更有份。民国14年,老蒋要朱、毛做第二个石达开,哪个打头阵,我二十四军嘛。”刘文辉知道这时万不能泄气,“朱鲔喋血于友人,张萧刺刀于爱子,汉主不能为疑,魏君待之若旧……鸣阶不是讲了无数回嘛!他说蒋介石没这个胸怀,但是共产党接纳你和我则是有这个心胸的。湖南的程潜、陈明仁、北平傅作义,还有张治中、邵力子、黄季宽等国民党和谈代表,不是成了座上宾吗?”
“纵观历史,这类道理我懂。”
“晋康,”刘文辉站起身,严峻的眼神瞥了对方一眼,“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肯定走这一步(指起义)。”邓锡侯下了狠心样,把头重重一舞,“试想,张群都看透了,他是老蒋的贴心豆瓣(心腹),尚且如此,何况你我。”
天变川康(5)
突然,桌上的电话急促响起。刘文辉伸手接过,神情异常严峻起来。
“哪里的?”邓锡侯关切地问。
“委员长侍从室的。通知我做好准备,蒋介石要在午后四点召见我。”刘文辉沉吟一下,转过身对王瓒绪说:“你家是否也接到类似通知?”一句话点醒愣在一边的王瓒绪,他忙将电话摇向家中。
“没有哇!王瓒绪无一兵一卒,早被人用过了,现在没有用。”王瓒绪怏怏放下电话,失望至极。
“那我们先行告辞。”邓汉祥扯一把衣袖,拉过王瓒绪告辞而去。
瞅着邓、王二人消失在门口的身影,邓锡侯猛然醒悟,忙扑在桌上抓起电话,摇向家中。
“怎么样?”刘文辉不待他放下电话,就催促道。
“自乾,情况不妙,家人接到了侍从室的通知,老蒋要在午后四点召见我。”邓锡侯放下电话,脸上如蒙上层霜。
“图穷匕见。召见我们干啥?”刘文辉沉吟一阵,断然肯定道,“看来我们非走不可,下午去北较场,无异于自投罗网,与老蒋见了面,很可能是骗上飞机,强行送到台湾。再其次,假手王陵基、胡宗南与我们为难,软禁起来。到那时,哭都来不及。”
经刘文辉一点拨,邓锡侯顿时毛骨悚然,“是走的时候了。自乾,三十六计走为上。”
“守北门的连长是王陵基部队的,也算是我安插的坐探。昨夜,他来报告我,过了今夜6时,盛文就要接管,届时,你我就出不了城。晋康,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事不宜迟,去彭县汇合仲三。今天先到崇义桥。”
沿成都附近的崇庆、彭县是成都的卫星城,是邓锡侯九十五军的防区,崇庆崇义桥就驻有其一营人马。
两人正议,电话又骤然响起。刘、邓二人同时惊疑地对视,望过一阵,刘文辉屏住气,伸手抓起电话。
“唔!萧长官。”刘文辉大骇,偷眼望望愕然地张着嘴的邓锡侯,尽量稳稳自己的情绪。
“自公,”嗡嗡的电流声中传来那边的声音,“在忙啥?”
“晋公和我商量与胡宗南合署办公的事。”刘文辉淡淡一笑。
“办公?”那端笑过一阵说道,“北较场有出好戏。”
闻听“北校场”三字,刘文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翼翼问道:“啥子好戏哟?”
“五行山如来佛计赚孙悟空。”那端不紧不慢答道。
刘文辉如遭电击一般,顿即哑然。武担山是一座高约几十米的小土包,又名武都山,即在北较场内。相传美艳逼人的周朝开明王妃香消玉殒后,伤感不已的蜀王便命五个大力士从陕西武都担回故土。五个大力士累得吐血身亡,了却了君王相思愁,修建成开明王妃墓。由于成都平原沃野千里,鲜有制高点。蜀人多怪,便把土丘状的墓园称为武担山,又名武都山。虽称为山,实则是一方土丘。
“喂……喂……听清了吗,自公,你们四川有句话说得好,不要被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请多保重。”对方说完,砰地一声挂断了电话。
“哪个呀?”邓锡侯望着面容苍白的刘文辉急忙问道。
“萧毅肃打来的。”刘文辉转过身,“他说北较场有出好戏。”
“啥子好戏?”邓锡侯急忙问道。
“五行山如来佛计赚孙悟空。”
“这不分明又是出《四望亭》吗?”邓锡侯脱口而出。
刘文辉点点头,一脸苦笑。
1930年,他和邓锡侯兵戎相见。族侄刘湘趁机从背后袭来,两人草草议和。然而,邓锡侯却暗地加入刘湘联军,从背后给了刘文辉一刀,二刘议和后,刘文辉耿耿于怀,欲与邓锡侯秋后算账。于是,他摆下鸿门宴,准备宴席上擒住邓锡侯。邓不明就里,兴冲冲地准备赴约,不料临出门前,刘文辉手下的特科司令黄鳌给邓打来电话,“晋公,我请你看出川戏。”
“川戏?”邓锡侯一头雾水。
“对!《四望亭》。”黄鳌笑嘻嘻,漫不经心。
邓锡侯大惊失色,搁下电话,夺门而出,星夜奔逃出城。
川剧《四望亭》的剧情主线是花碧莲捉猴子。邓锡侯绰号水晶猴,如此直白相告,他焉有不明之理?
几十年来,刘、邓二人尽管修好,但这个故事却广为流传。
同样,五行山如来佛计赚孙悟空,虽然五行山与武担山一字音差,但内容与《四望亭》如出一辙。孙悟空桀骜不驯,大闹天宫,连玉帝也无可奈何,最后如来佛伸出手掌,智赚孙悟空,将他压在五行山下。
显然,北较场的武担山就是五行山,如来佛便是指蒋介石,而刘文辉与邓锡侯便是今日之孙悟空。
萧毅肃能悄悄相告,以他国防部次长的身份,肯定对蒋氏的阴谋了若指掌。再说,与刘、邓二人修好的国民党上层和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王陵基与蒋介石定下“东窗之计”,拟以合署办公的名义挽留二人。
“自乾,”邓锡侯将手一挥,“事情都明摆起了,到了这般地步,不走不行。”
“走!”刘文辉从牙缝中坚定地吐出这个字,下定决心道:“你、我草草收拾一番,下午在北门汇合,先去崇义桥。”
“崇义桥、彭县一带山高林密,不像成都平原一马平川,你我二人无依无靠,成为蒋介石枪口下的猎物,躲都躲不过。今天只要能逃出去,利用有利地形,加之我九十五军部队的全力控制,以后的一切就好说了。”
天变川康(6)
邓锡侯坚定地点点头,激动地走上前,两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相望良久,然后邓锡侯拍拍刘文辉的肩,转过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闻知刘文辉、邓锡侯、潘文华三人潜逃彭县,通电起义,蒋介石虽然恼怒,却不觉得奇怪。他带着毛人凤来到成都科甲巷,驻足在当年斩决石达开的刑台前,石枷、铁锁依旧陈列。蒋介石却注目无语。
毛人凤明白他那复杂的思绪,忙趋步上前,“总裁,是我们军统办事不力,以致酿成了刘文辉等叛变投敌的恶果。”
蒋介石摇摇头,扶杖对毛人凤说:“不怪你,只怪我当断不断。”
蓬山此去无多路(1)
1949年11月29日,重庆近郊的白市驿机场,陷入了一片离乱纷忙。不远处的巴县海棠溪一带已是炮声隆隆,刘、邓二野大军兵临城下。国民党上下正纷纷逃离这座曾被他们寄予了无限厚望的陪都。
上午,浓雾刚刚散去大半,只见几辆小轿车在荷枪实弹的军警簇拥下,有些慌不择路地驶入了停机坪。不待轿车停稳,一个身着中山装的胖胖的中年人便弹出车门,直朝那架硕大的运输机奔去。
这是毛人凤在城破之际,意欲奔逃成都。
“局座,”架着眼镜、几近泪眼迷离的周养浩忙紧跑上前,紧扶着舷梯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上司兼同乡。
毛人凤闻得呼唤,这才注意到身后送行的人。他从舱口猫出眼,稳稳惊魄未定的神情,朝远处的周养浩和苦着脸、心事重重的徐远举招了招手。
两人忙趋步上前。毛人凤脸上又浮满了笑,他用手朝空中舞了舞,“你们回去善后一下,然后赶下午的飞机来成都,我安排你们去昆明,先找到沈醉,再从那里转道去台湾。记住,名单上那些人就剩昆明那几个了,不要迟疑,一定要制裁他们。具体实施办法,沈醉会协同你们的。”
“局座,您呢?”周养浩不死心,还想追问出什么。
毛人凤这一刻像个大悲大喜的演员,他凛然作态道:“我陪总裁先去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