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罗斯福同在“衣阿华”号上的有:他的智囊霍普金斯、雄才大略的参谋长马歇尔、空军头头阿诺德、海军的灵魂金。这一叶扁舟载着美国的全部头脑,用Z字形的反潜航线横渡大西洋。
德国潜艇并没有骚扰总统。邓尼茨的潜艇战刚被粉碎,他成了一条血淋淋的秃尾巴狼。然而航程多舛:一艘护航的美国驱逐舰忘记合上鱼雷发射管的保险机,一枚鱼雷从失控的管子里打出,直奔“衣阿华”号。
当 时,“依阿华”舰长、总统的好友约翰·麦克雷上校正在布置一场即兴的防空演习。水兵们用高射炮打空靶——气球和五英寸炮弹空炸后的烟团。罗斯福耳朵里塞着 棉花,悠闲地坐在轮椅上,椅边放着他爱读的艾伦。波的侦探小说和集邮册。突然,所有的高射炮转向海面,发疯地射击一枚鱼雷。它当然不是邓尼茨的鱼雷,而是 美国海军的马克—14鱼雷。
结果是安然无恙,一场虚惊,仅此而已。不久,威风凛凛的舰队驶过了直布罗陀要塞,进入地中海。总统在前法国殖民地奥兰上陆。他想起喧赫一时的奥兰事件——法国投降纳粹以后,丘吉尔首相不顾一切地想把奥兰的法国舰队干掉。
北非沿岸,历史陈迹如林。在橄榄树和沙漠之间,有雄伟的古罗马石砌供水渠。古代迦太基人的遗址,仍留着残柱和颓垣。岁月和流沙,更衬出它们近乎永恒的庄严。
总统在奥兰见了他的两个儿子:埃里奥特和小富兰克林,霍普金斯也看了他的儿子罗伯特。他们都是海军人员,像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样在弹雨下作战。如果需要,他们也会像一名普通战士那样献身,光荣地死去。
罗斯福会见了盟军北非部队司令艾森豪成尔。当时,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将军如新星般光华四射。总统乘一架名叫“圣牛”的C—54飞机前往突尼斯。艾克陪总统巡 观战场,看看那些烧焦的坦克和半履带车,看看那些弹痕斑斑的大理石墓碑和廊柱,看那些险恶的、工事纵横交错的高山。就在这一带,艾森豪威尔和蒙哥马利共问 把沙漠之狐隆美尔的非洲军团赶进了陷阱,然后把二十五万德国兵一网打尽。
黑 人阿瑟·普莱蒂斯曼推着总统的轮椅。罗斯福兴致很高。他向艾克背了几句荷马的诗,谈了几段阿庇安著的罗马史,讲到当年迦太基同罗马间的三次布匿战争。他讲 了汉尼拔,讲了古罗马战舰上一种叫“乌鸦”的新武器。他希望美国的学者们能发明几种快点儿结束战争的利器。他并不知道德国人布劳恩在波罗的海的佩内明德岛 上制造V—1和V—2飞弹。他只知道奥本海默博士在搞一个什么“超级炸弹。”原理太复杂,不是当代人所能理解的,由那个疯疯颠颠的爱因斯坦教授提出来,已 经花了一大笔钱,还不知道能否弄响它。
他触景生情,谈及罗马人命令迦太基人无条件投降。他在卡萨布兰卡向轴心国提出的无条件投降是否也出自此道?他大概还想建议发行一套精美的北非战役邮票,从阿拉曼到卡萨布兰卡,当然得包括艾克和蒙蒂的头像。
罗斯福的精力同他竞选时一样充沛。他望着地中海蔚蓝色的波涛,问艾森豪威尔将军:
“您知道当年罗马人的哪一位将军在迦太基登陆?”
“是执政官孙索里乌斯和执政官曼加略。他们颁布了蛮不讲理的投降令,然后用战火焚毁了伟大的迦太基城。”艾克认真地回答。他个人懂政治,当年他只是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的副官。
总统笑笑:“我想,夺取布匿战争最后胜利的是名将西庇阿,其他的人嘛——”他用力撑着扶手,从轮椅上站起来,指着南方新月形、抛物线形、金字塔形的黄色沙丘。“不过是这旷野中的一撮沙土。”
他的思想还在飞驰。他从西庇阿想到艾森豪威尔,从迦太基的覆灭想到盟军将踏上日尔曼人的国土,亚利安文明还能存在吗?历史上不是有许多显赫的帝国连同自己的文明一起成了过眼云烟吗?……
罗斯福终于告诉他身边的艾克:盟军将在法国登陆,规模比北非登陆的“火炬”作战大十倍。最终将直捣柏林,在我们的星球上永远结束德国之梦。
艾森豪威尔问:谁是这次伟大作战的总司令?
总统笑而不答,以他那哈佛和哥伦比亚大学的学识,又扯了一通历史,搬出合众闰短暂历史上的战争英雄:格兰特、罗伯特‘李、杰克逊、谢尔曼和谢里登。他认为无论是谁,只要指挥了在法国登陆的“霸王”作战,那他的名字将比他们所有的人更加彪柄史册。
他转过身来,用他那深邃的、洞察人心的目光看着艾森豪威尔:“我不希望从现在起的五十年后,谁也不知道乔治·马歇尔是谁,他是有资格成为历史上一位伟大的将军的。”
让 深孚众望的马歇尔将军指挥“霸王”,无论是谁,甚至包括德国人,都认为是顺理成章的事。艾克干了半生参谋工作,很自然地把自己放在战争棋盘的配角位置上。 他并不打算去诺曼底,并且最后在勃兰登堡门下凯旋。他的视线越过总统,留在高原古城堡和爱奥尼亚圆柱上,他还沉浸在历史的风尘中。
总统以他的灵性,悟出了艾克的心思,他吟起诗人荷马的名句:
“总有一天,我们神圣的特洛伊、普赖阿姆和持矛的普赖阿姆所统治的人民,都会灭亡。”
他想起他自己。他走过何等壮丽辉煌的路!他战胜了命运,战胜了自己,把美国带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峰。然而他身上的疾病潜伏着,不是人们所共知的小儿麻痹后遗 症,而是更要害的病,他已经战胜了那种疾病。一种叫做阿尔瓦雷斯病的动脉高血压症。这病使他脾气变化无常,精神恍榴,神志时明时暗,判断也受到影响。也许 他的感觉意识到自己不久要复归泥土,他就联想起自己的帝国。美国已经成了世界上最强大、最富有、前途最光明的帝国,会不会也潜藏着一种致命的病症,有朝一 日,美国也会象历史上所有的帝国一样,成为他眼前的遗迹呢?……
他在浮想,他是最富有理想主义的人物;他又在抉择,他也是现实主义美国人的典范。他要去德黑兰,去见斯大林和丘吉尔,去决定轴心国的命运,去决定这个星球上 亿万人的命运。他想到欧洲——古老而光辉的旧大陆,想到巴尔干,想到波兰,想到占领日本,想到联合国,想到和平……他的思想甚至超越了空间和时间,夫探索 人性的本源和人类的归宿。
“海魔”登陆那天,罗斯福总统干了许多事,想了更多的事。然而,他根本没有想到在太平洋上还有一组吉尔伯特群岛,还有一个几十平方公里的塔拉瓦环礁,还有一个1。18平方公里的贝蒂欧珊瑚岛。
而贝蒂欧上的人却在为他的旗帜和理想战斗。
11
海雾渐渐消散了,桃红色的太阳在海面上挣扎着,先变成半个哑铃形,然后一跃而出,光焰四射。突尼斯和塔拉瓦相差十个半小时,当罗斯福在艾森豪威尔的晚宴上为即将举行的德黑兰会议祝酒的时候,“海魔”的官兵们又迎来了新的一天。
东 经173度子午线上的天渐渐亮了。在这条经线上的新西兰妇女去门口拿牛奶瓶,她的孩子起床以后,闹着要吃早点好去上学;斐济的密克罗尼西亚土著们寻思着干 点儿什么活,是收拾一下香蕉园呢,还是划着独木舟出海去撒网捕鱼?塔拉瓦环礁上的士兵们没有这种福气,他们带着野蛮的近乎本能的仇恨感,准备在新的一天里 更多地杀人,杀人的方法还要更漂亮。美军一方,只追求最后的日标,不计代价,不怕牺牲,一古脑儿将人与物投入贝蒂欧的无底洞,决心要把深渊填满。日军退无 可退,只剩殊死一战,他们头天打得挺好,所以尚有余勇可贾。黑夜是一位裁判员,将打得血流满面的两个拳击手隔开,倚在绳圈上休息一会
儿,然后重新开打。
“海魔”师预备队八团一营趁早潮登陆。登陆艇开上了礁盘,两栖车向滩头冲击,由于车辆不足,仍有许多士兵全副武装涉水抢滩。
营 长斯徒尔特中校乘着一辆两栖车,刚开到离沙滩二百码的时候,贝蒂欧一阵雷鸣,日军开始射击。从栈桥旁的废船上射来猛烈的炮火,立刻打中了斯徒尔特的车。营 长跌入水中,胳膊和腹部都中了弹片。他捂着肚于,一瘸一拐地往岸上走。周围全是啸叫的机枪子弹,它们从废船、从椰林、从几个木头厕所里射出来。他无处可 躲,也懒得去躲,他身上又中了几颗子弹。
他跌倒在水中,居然又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着,镶着绿边的塔拉瓦环礁平面在他眼前旋转。他很累,只想在岸边找个地方躺下来。他觉得累极了,腿重极了, 真想睡上一觉,一切都让它结束吧。终于,沙岸到了,怎么是灰白色的沙岸,不象他老家佛罗里达的金色沙岸?反正是一样吧!他在珊瑚沙上跪下去,侧身躺下,又 动了动,想尽可能躺得舒服点儿。他仰脸朝上,无神的瞳孔凝视着塔拉瓦清晨的天空。他觉得根平静,很舒服。
八团一营失去营长以后,陷入了群龙无首的困境。遭到夜间潜入废船的日军火力小组的疯狂射杀。废船离栈桥很近,成了一个喷吐凶焰的钢铁火力点。
小 潮涨起来,礁湖中密密麻麻的尸体被海浪推到岸边。有的尸体被泡胀了。还有的士兵背负着超重的装备,伴随着热带鱼长眠在瞧盘上。美军的状况同D日一样惨苦, 日军抵抗的蛮力远远没有用尽。八团预备队被打散以后,大部分人员陆陆续续在红二红三滩头和栈桥登陆。一小部分人被赶进“死人湾,”让日军的交叉火力扫得一 个不剩。‘
上 午九时,美军时来运转。今天的小潮是一次“高的捉摸不定期”。湖水达到高潮线以后,连续二个小时没有退下来。后来,退了三十厘米,又维持了一个小时之久, 真是上苍有眼!美军的各种登陆艇一拥而上,冲过礁盘,冒着炮火,直接到沙滩卸下坦克、火炮、各种物资源源运上滩头。登陆艇卸空后,退出礁盘,返回湖心,从 坦克登陆舰和运输船上又装上货。朱利安·史密斯少将亲自督阵,秩序井然,各类舟艇往返自如,穿梭如织。
自从熬过贝蒂欧的第一个夜晚以后,惠特尼中校同所有“海魔”官兵一样,意识到贝蒂欧岛是占定了。胜利或迟或早,死人。或少或多,岛子一定会被克服。
他看到八团一营的惨状,立刻叫来了50。3航空母舰特混群的空地联络参谋,一个留着卓别林式胡子的小个子少校。
“迈克尔少校,请你叫通蒙哥马利将军,立刻炸掉那艘破船,它威胁太大了。”
迈 克尔迅速接通了庞大的三万吨级旗舰“埃塞克斯”号,宜接与阿尔弗雷德·蒙哥马利少将通话。蒙哥马利是美国最优秀的海军航空兵指挥官,曾在美国第一艘航空母 舰“宾夕法尼亚”号上服役。对于D日敌军的顽抗,他深感内疚,以为自己的飞行员没能尽到职责。现在惠特尼中校一有请求,他就立刻派出轰炸机和战斗机前往贝 蒂欧助战。
惠 特尼已经换上了高频电台,同迈克尔一起,直接指挥塔拉瓦上空的恶妇式战斗机、复仇者式鱼雷机和SBD俯冲轰炸机。它们鱼贯而下,以贴着海面的高度轰炸扫 射,形如打靶,但手脚并不利索,足干了半小时,才把废船炸得四分五裂。回想起一天前的狼狈样,惠特尼此时此刻,才感到是用美国的方式来打一场美国的战争。
美军有了相对安全的滩头和栈桥,坦克直接上岛,火炮也不用拆成零件了。滩头的东西越来越多,堆起一座座小山,以至于后面的船根本无地卸货,混乱不堪。惠特尼只好亲自过问。他把战场指挥权暂时交给休伊和朱利安新派来的一个作战参谋长基德上校,然后来到滩头。
这里到处是箱子、麻袋、钢筒和钢材预制件。那些两栖车驾驶员为了减少炮火下的风险,只图快,不往纵深开。所有的东西乱丢一气。许多板条箱和袋子破了,掉出来 各种罐头、军装、帐篷,甚至还有大批纸牌和双陆棋。另一些砸扁的纸箱中露出酒瓶、咖啡、刮胡子刀片,威士忌和白兰地的混合香味就混在尸臭中,形成一股惠特 尼平生从未嗅过的怪味。
他拉住一个正在往登陆艇上跑的黑人运输兵:“喂,中士,你叫什么名字?”
“赫利。乔治·赫利。”
“我是惠特尼中校,贝蒂欧岛总指挥官。赫利中士,回去告诉你们指挥官,别把这些垃圾卸到滩头上,否则我要叫推土机推掉。告诉他,给我弹药!”
“是!中校,别把垃圾卸在滩头,给您弹药。”
“这就对了。唤,你们的指挥官是谁,这阵子他干得不错嘛!”
“是朱利安·史密斯海军陆战队少将师长。”
惠特尼倒吸了一口气。
“代我转告他,就说贝蒂欧我们是拿定了。”
12
啊!贝蒂欧机场。
艾伦·李在跑道边卧倒,透过纷飞的弹雨,看清了主跑道。这是一条二千码(1,800米)的水泥跑道,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海魔”在塔拉瓦登陆就是为了它。
太平洋战争实际上是“平顶船”和“平底船”的战争。“乎顶船”就是航空母舰,从开始到最后,它一直唱主角。“平底舶”是登陆艇,为了夺取一个个岛屿机场,离了它是不行的。
跑道四周,密布着日军火力点,机枪贴着跑道的地面扫过,连一只老鼠也溜不过去。又得等待。“在塔拉瓦除了他妈等待什么事也干不成。”艾伦气得骂娘。
三 辆谢尔曼中型坦克蹒跚而来。它们在沙丘间蜘蹰,在弹坑间徘徊,走走停停,间或打上一炮,扫上一通机枪。开坦克的小伙子——艾伦叫他们小王八蛋——专拣好对 付的火力点开炮,留下硬骨头让艾伦他们步兵去啃。艾伦骂过他们,他们还振振有词:坦克是在平原上大规模作战中集团使用的武器,它并不适合干步兵的勾当。
即便如此,一辆坦克被地雷炸毁了。其他两辆调头往回开。坦克手不想拿战车冒险,丢了车,他们只好当步兵,而当步兵,在贝蒂欧对他们来说只能意昧着死亡、
艾伦·李上尉可不能等待了。无论是陆战队还是突击队,最基本的原则,就是“抓紧时间,不顾一切,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击”。
他用步话机叫通了惠特尼,要求他猛轰主跑道四周的日军火力点。他知道105毫米炮和75毫米野炮作用有限,但总比头一天赤身裸体炸碉堡强多了。他很惊异,自 己的情绪竟如此高涨,仿佛他没受伤,而战斗才刚刚开始。他知道杀人会上瘾,如同打猎会上瘾一样。战斗欲望是一种奇怪的混合情绪:士兵的激情、勇毅、智慧、 追求荣誉的心理和一种经搏斗战胜对手的快感。战斗的结果也许还不是主要的,士兵的灵感在于战斗本身。他参加一场战斗,有如画家创作一幅画、作家写一本书、 设计师搞一种新产品、科学家揭示一条新规律,这个过程使他的生命如片光石火,在冥暗中闪烁。士兵一定有一首自己心灵的歌。
但艾伦·李之所以如一头凶猛的野兽,是因为他坚信塔拉瓦的胜利已经注定了。
炮兵营的代理营长是大卫·埃拉扎少校,惠特尼把他从陆战一师“挖”过来,实在值得庆幸。他那个营的营长在礁盘上被打死了,埃拉扎主动接过了指挥权,真够朋友。他经过精确计算以后,同炮兵一起把六门火炮推到前沿,用低伸的弹道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