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山上的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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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山上的流云-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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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一飞并没有冷落田新家,他成了田新家唯一的玩伴。他家有很多学校没有的好看的书,这些不同于小学阅览室连环画的书是他的堂叔——他四婆的儿子从外面寄回来的。这是田新家第一次看小说,他看了《水浒》、《三国演义》等,给他印象最深的是一本较薄的*,《象他那样生活》是越南西贡一位抗美烈士阮文追的未婚妻的回忆,主人公崇高的献身精神和美好情感深深地打动了他,让他久久难以释怀,他甚至有到越南去为烈士家人做些事情的想法。

  夏天日长,但田智明家的晚饭照例是天黑好一阵才能开。这个时候,他最小的儿子田新国早就躺在火灶前的草堆上睡着了。

  一阵狗吠,有人敲门,田新卫跑了出去。

  来人是生产队会计田智新。一家人正在吃饭,田智明习惯地问:

  “吃过了吗?”

  “早吃过了。”

  “坐吧。”

  这是他们习惯的开场白。田新家搬过一把凳子给堂叔。接着田智明边吃边和田智新聊起来。

  “智新,有什么线索没有?”

  “没有。”

  “奇怪,这牛好好的昨天还耙田,怎么今早就死了?兽医也没说出个名堂来。还是要注意,看看是不是人为破坏。”

  黎新荷看了丈夫一眼,说:“你不要想多了,什么人为破坏,死头牛也没人得什么好处。再说牛死了,兽医查不出病因的多着呢。”

  “你不懂,阶级斗争复杂呢。那些阶级敌人额头上有字?那些地主心里服了?”

  “说不过你,不说了。”

  “有没有办法多安排些劳力,再加快一下插秧进度?”田智明又看着田智新,换了一个话题。

  “没办法了。支柳、大化、县水利、公社水利、大队企业,生产队饲养场,晒谷场这些都是不能动的,能动的都上稻田了。不过有个事情生产队开大会时你要讲一讲,有个别人鸡鸭养得太多,大忙季节上街卖鸡卖鸭卖蛋。如果大家都这样,这双抢还怎么抢?”

  “是谁?”

  “象田智清今天就没出工,上街卖鸡蛋了。”

  “好,会上我好好讲讲这个问题,这个落后分子。还剩下多少亩?”田智明问的是还要插多少亩秧苗,就完成这次夏季水稻栽种任务。

  “刚才我算了一下,还有二百三十多亩,最多四天就干完了。”

  “你估计我们在大队中排第几?”

  “应该排第二。”

  “头造赶上了季节,看来今年晚造可以躲过寒露风了。”

  “大哥,今年花生种得少,我预算了一下,人均花生油二斤半。太少了,明年多种些才好。”

  田智明连扒几口饭,没答腔,停了一下,他说:“现在上面稻谷抓得紧,我们口粮也不充裕,我想,今年卖些双超粮,我们按人均六百斤原粮分配。今后嘛,主要靠提高粮食亩产,腾出些地,好种些其他东西。”   

  “肥料是个问题,农家肥就这么一点,化肥指标有限,就算指标充足,不但要花很多钱,下多了土地还板结。”

  “这是个问题。这样吧,以后稻草除了留下喂牛的,其余全部还田。”

  听说不能分些稻草回来烧,那样的话烧的东西全部靠上山打柴草解决,一年下来要四五十担柴草,上山打一担山草都是很累的。想到这,黎新荷说:“其他生产队分了很多稻草,他们不用上山打那么多柴草。”

  田智明望着妻子,说:“这个我懂。可不辛苦,又怎能多打粮食呢?”

  “大哥,听说晒田也能多打粮食,就是没试过。”

  田智明吃完饭,一边在盆里洗脸洗脚一边和田智新继续聊着。他们聊完农业又聊副业,打算农忙过后上山种些药材。

  等田智明家里人忙通,准备上床休息时,田智新告辞了。

  一九七三年秋,田新家上初中。

  初中由村子里方家祠堂改造扩建而成,一九六九年成立,是全日二年制初中,三贤大队几个村子的小孩都是上这来读初中的,所以这所初中叫三贤初中。

  在方国富的领导下,三贤大队名声雀起。贫协主席刘天德先上南宁参加了自治区先代会,后又上北京,在人民大会堂参加了全国农业学大寨会议。回来后四处宣传,作报告。一时间,三贤大队是报纸上有名,电台里有声。

  三贤初中同样不甘落后。学校在初二年级抽陆名学生,在初一年级抽四名学生,作为全校学生代表,经常参加本校老师政治活动,听报告,开研讨会,开批判会。这成了一个了不起的成绩,这十位学生代表,开始到仙岭公社,最后到了县上做经验介绍。

  初一年级的四名同学是:支书儿子方强,刘一飞,田新家,还有外村来的女同学白柳。

  田新家做梦都没想到能参加这样的会议。虽然晚上睡的是地铺,但会议安排的伙食比家里不知好多少倍。全县三千多名老师的会议,就三贤初中十名学生参加,而且上台发言,介绍经验。田新家愉快地接受了这一切,他并不胆怯,他也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原委。

  这次全县教师会议开了一个星期,主要是巩固*在教育战线上的伟大成果,反对资产阶级教育思想的回潮,清算*前十七年的教育流毒,说*前学生是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批判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批判学而优则仕,批判师道尊严,提倡官教兵、兵教兵、兵教官的新型教学法。其实,田新家这些孩子哪懂这些,他们在大会上的批判发言和经验介绍无不是他们的老师依据上面的指示精心撰写,然后他们反复演练的结果。

  在这样的背景下,离开了覃老师那样的老师,田新家的课本学习成绩下降了许多。但这并没影响他用一颗火热的青春之心放飞他的梦想。

  白柳天生是个美人坯子,在三贤初中没有人能比过她。初二的时候,她十六岁,犹如一朵刚刚绽放的花儿,班上的男同学,没有不暗暗仰慕她的。

  田刚最近心里很乱。他是家中老小,家里劳力多,经济条件在村中算是好的,家务事也不用他干多少,家里条件好,反而过早生出烦恼。他烦的是最近老集中不了精神,课堂上他强迫自己看讲台上的老师,可老师讲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平时与同学聊天也答非所问。因为白柳把他的心占得满满的。

  他想向白柳表白,怎么表白呢?当面说又不好找机会,再说当面怎么说呢?说我想你?说我喜欢你?说想和你在一起?不行,这些话怎么能表达我的心思,这些普普通通的话又怎能打动她的心,这些话又怎能说出口,就算厚着脸皮说了,这一开始就被拒绝今后不是更难了吗?还是写信稳当些,要写一封最感人的情书,不信打不动她。

  田刚翻遍了所能找到的书,在书里看人家是怎样写情书的,他日思夜想,总写不出自己感到满意的。他想到找别人帮忙,这个人文章要好、要保密、要肯帮。他琢磨来琢磨去,第一、第二点他的族弟田新家都符合,这第三点呢?田新家平日里倒是肯帮人,可白柳那么迷人,谁不想,他会帮这个忙?

  田刚决定试试田新家心思。

  晚自习下课后,田刚约田新家上学校旁的小路走走。

  初夏的夜晚,蛙鸣阵阵,朦胧的夜空,布满了星星。走在田间的小道上,沐浴着阵阵清爽的山风,不禁使人心旷神驰。

  “新家,马上就毕业了,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如果能上高中,就上高中,如果不能上,回家种田就是了。”

  “你是不用愁的,听说高中招生是二招一,由学校推荐。平时老师这么看重你,你不能上谁上?”

  “高不高中我倒不是很在意,我哥读了二年高中,马上就毕业回来了。你不知道为送我哥上高中,家里有多困难。乡亲们生活都不富裕,生产队很多事情要人去做。如果我不能上高中,就回来好好干,争取干出些名堂来。”田新家说完,仰望天上的星星,似乎他的理想,比这天空还要远大。

  大家一时沉默。过一会,田刚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说:“昨天,同学们在一起聊天,有人说白柳不如×××好看,你说呢?”

  “这很正常,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要我说,还是白柳漂亮些。据我所知,同学们都说白柳漂亮些。”

  田刚听到对方说白柳漂亮些,心里咯噔一下,好像他发现的一个秘密宝藏被他们知道一样,他变得有些不耐烦:“标准呢?”

  “刚才不是说了嘛,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不过硬说标准,一下也说不上。两个女人摆在那里,一眼望去,不用想,你自己就知道谁更漂亮了。所以有一见钟情这个词。这标准嘛,早就存在自己心里了。相似的人标准应该是相似的。”

  田刚心里暗暗佩服,这小子怎么懂得这些,一套套的。他的心有些悬,硬着头皮问:“你对白柳怎么看?”

  “很漂亮。”

  “就这些?你不想?你不想………”后面的话他没说出来。

  到这时,田新家听出来了。这位族兄,绕这么大弯来套自己。为了让他放心,为了显示自己能耐,也为了成人这美。他说:“你进攻吧,有什么需要老弟帮忙的,我尽力就是。”

  田刚要的就是最后这句话。

  田新家的心思田刚哪里知道?就是跟他说三言二语又怎能说得清。

  前一阵子,刘一飞在家里的大木箱底翻出好几本书。这些书是他在外担任公职的堂叔——也就是他那地主四婆的儿子在*前回来探亲时带回来的。他交给刘一飞父亲保管,说这些书现在不太受欢迎,但都是好书,毁了太可惜了。刘一飞把这些书带到学校交给田新家偷偷地看。晚上同学们睡着后,田新家点上煤油灯,常常看到半夜。这些书有《茶花女》《红楼梦》、《*传》、《苦菜花》、《野火春风斗古城》、《林海雪源》等等,有些书他看不懂,象《红楼梦》他就看不懂,有的书他看了以后很受感动,也很惊讶,象《*传》,*为了大众的幸福,放弃了自己舒适安逸的生活,颠沛流离,奋斗不止。还说*为了让女儿过上幸福的生活,给女儿添置交际所需的服饰和宠物狗,这样女儿容易结交各方面条件包括经济条件较好的先生恋爱结婚,还说*和他忠心的佣人生了一个小孩,简直难以置信。

  这些书开阔了田新家的视野,让他想得更深远。他把*十八岁中学毕业时写的一篇文章《职业的选择》中的一段话抄录下来:自然本身给动物规定了它应该遵循的活动范围,动物也就安分地在这个范围内运动,不试图越出这个范围,甚至不考虑有其他什么范围存在。神也给人指定了共同目标,使人类和他自己趋于高尚,但是,神要人自己去寻找可以达到这个目标的手段,神让人在社会上选择一个最适合于他、最能使他和社会得到提高的地位。

  能这样选择是人比其他生物远为优越的地方,但是,这同时也是可能有毁灭人的一生,破坏他的一切计划并使他陷于不幸的行为。

  那些主要不是干预生活本身,而是从事抽象真理研究的职业,对于还没有坚定的原则和牢固不可动摇的信念的青年是最危险的。同时,如果这些职业在我们心里深深地扎下了根,如果我们能够为它们的支配思想牺牲生命,竭尽全力,这些职业看来似乎还是最高尚的。

  历史承认那些为共同目标劳动因而自己变得高尚的人是伟大人物,经验赞美那些为大多数人带来幸福的人是最幸福的人;宗教本身也教诲我们,人人敬仰的人物,就曾为人类牺牲自己——有谁敢否认这类教诲呢?

  如果我们选择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那么,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那时我们所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有限的、自私的乐趣,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我们的事业将默默的,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而面对我们的骨灰,高尚的人们将洒下热泪。

  这段话深深地打动着田新家,他似乎找到了人生的意义,内心圣洁的溪流丰盈开来,波涛汹涌,不能平息。他被自己内心同样拥有一份崇高神圣的情感而陶醉。

  下午一场大雨,洗掉了连日烦燥。皎洁的月光下,天空是那样洁净。满垌的稻谷将要成熟,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稻香。田新家和刘一飞这对好友相约到学校附近的溪流边,坐在两块大石头上。他们谈毕业后的打算,谈他们的抱负和理想。他们都坦承,白柳确实漂亮,并引起了他们一些莫名的燥动。女人是可爱的,爱情也令人向往,但比起他们要为之献身的崇高而远大的理想,这又算得了什么?

  十五岁,青春年少,血气方刚。在这一个美好的夜晚,这对有着共同志向的朋友相约,此生既已许理想,今世当决绝爱情。正所谓少年之志当拿云。

  田刚由于父母太宠,怕儿子被同学欺负,十岁才上小学,所以现在初中毕业,已十七岁了。初中毕业了,家里希望他能升高中,他也是这个意思。但升不升都不打紧,现在他心情好得很,满心的欢喜写在脸上,田新家帮他拟稿,他与白柳传过几次信后,已跟白柳偷偷约过几次会。白柳头发好柔顺,扫到脸上麻酥酥的,*啊。

  田新家初中毕业后,就没把上高中的事放心上,他现在已当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农民。他要尽力帮父母减轻负担,他要从身边最平常的小事入手,为实现自己抱负做准备,他的舞台就在脚下,就是这连绵的群山,广阔的田野。

  大致说来,田智明当时家里的经济状况是这样的,妻子身体不好,出工不满,工分低,全家一年五百个足工,值二佰五拾元,购卖生产队指标原粮叁仟多斤,花叁佰元,购买生产队黄豆三十斤,花生油二十斤,过节分的猪肉、鱼、果若干,计花伍拾元,算下来一年超支一佰元,也就是要补生产队一佰元。当然,除了生产队,家庭另外还有收入。每年养二头猪出栏,购一留一,即卖给国家一头,卖给私人一头,卖给国家的基本持平,卖给私人的可赚一佰元。家里养的鸡、鸭过节自用,自留地主要解决家里蔬菜所需和养猪饲料来源。此外,食盐、照明、牙膏、肥皂、碾米一年需陆拾元,改善伙食一年需一百元,农具一年伍拾元,衣服鞋子一年需一佰元,供小孩读书学杂费包括笔墨本子零花小学每年每人十元,初中每年每人二十元,高中每年每人三十元,高中每年每人外加伙食费陆拾元,还有看病,帮助二弟媳等,总的算下来,田智明每年收支相抵要亏空伍佰多元,这需要他动用复员费贴补。

  随着小孩子长大,花钱会越来越多。以后小孩要结婚,四个小孩就算每个盖三间泥砖房也是笔不少的开销。这样就要早做打算,及早准备。这两年来田智明农闲时请人来帮忙打泥砖,木料便宜时就买些木料备着。从六九年回乡到现在,陆年过去了,复员费只剩不到一千元了。

  田智明感到经济压力越来越大,他跟妻子说要尽力节省,每个月少买些荤菜。妻子不同意,丈夫五十出头的人了,老了才回到农村干这么重的体力活,不吃好点怎么行?丈夫是一家的顶梁柱啊!再说每月十元钱改善伙食,平均每天才叁毛多一点,一大家人吃,又能有多少呢?好在夫妻俩看到孩子们一天天长大,他们相信,他们负重已快爬上坡顶了。

  最近,田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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