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大喜,道:“这就太好了,明日许多街邻也要一道儿去呢,清早你便过来,不要耽误了事。”
沈傲应下来,在这里用过了饭,便又回公府去,殿试越来越近,他正想趁机散散心,庙会他从未体验过,倒是兴致盎然。
第二日清早,夫人叫他过去,沈傲说今日要出门,夫人便问他去哪里,夫人礼佛,沈傲自不敢说去围观活神仙,便只是推说与几个同窗有约。
拜别了夫人,到了唐家,唐夫人早已起了,穿着一件新裁的衣衫,喜气洋洋的道:“你和茉儿在这儿候着,我去叫几个街坊同去。”
唐茉儿出来,见到沈傲抿嘴一笑,道:“沈公子当真要去祈福吗?”
沈傲正色道:“祈福就不必,倒是围观活神仙是我的爱好,我要看看那活神仙故弄什么玄虚。”
唐茉儿扑哧一笑,道:“你这人就没有正经的时候。”
不一会儿,唐夫人便在院外叫人,沈傲和唐茉儿都出去,便看到唐夫人身边又有几个妇人,一个个打量着沈傲,却都是笑吟吟的,很有深意。
唐夫人对诸人道:“这是我家的远亲,今日他恰来拜访,便带他去庙会走走。”
说沈傲是远亲,自是为了方便一些,沈傲会意,连忙道:“是啊,这一趟我是来拜访伯母,正好去庙会看看。”
几个妇人纷纷笑,道:“这书生的模样儿倒是挺俊俏,只是不知许过亲了没有。”她们口没遮拦,和唐夫人胡乱说笑,纵是沈傲脸皮再厚,此刻也微微有些发红。
沈傲尾随在后头,唐夫人拉着唐茉儿与几个妇人并肩在前,这几个妇人大多与唐夫人关系倒是尚可,倒是有一个颇有些争强好胜,一路过去,竟是絮絮叨叨,一下说自个儿的女儿嫁给了城东的刘举人,又说这刘举人家中如何殷实,平时又送多少礼物给自己受用。
话锋一转,却又对唐茉儿道:“你年岁这般大,还不快寻个如意郎君,再拖延,那些公子、书生们便不稀罕了。”
唐茉儿默然无语,却只是垂头挽着母亲亦步亦趋。
那妇人见唐茉儿不答,又是对沈傲道:“公子的口音似是有些怪异,不知公子莫不是外乡人?”
沈傲的口音和汴梁的口音还真有点不同。
沈傲随口糊弄她:“是啊,我是来汴京投亲的。”
妇人便笑,目含不屑的道:“来了这汴京,更应该去赶赶庙会,天子脚下的庙会与外乡赶集是不同的。沈公子,我看你衣饰的质料不差,又戴着纶巾,莫非你已有了功名?只怕已是个秀才了吧。”
沈傲呵呵笑着点头。
妇人便道:“能有个功名自是好的,不过你若是听老身一句劝,老身也有几句话要说。古往今来的读书人不知凡几,可是又有几个能高中的?每场科举赶考的举人、秀才将汴京城都塞满了,却又是如何?真正得意的又有几人。”
她说到得意处,洋洋得意的道:“就比如我那贤胥,虽说中了举人,可是考了一场科举,便知道要中这进士已是千难万难,他没有书呆子气,反正身上有了功名,于是便操持起了一些买卖,做买卖虽是低贱,银子却是真的是不是?只几年功夫,如今已是发家了,在城东买下了一座大宅子。公子你说说看,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傲不愿去理她,只说了句:“一点也不错。”
唐夫人显然也是不喜这妇人,连忙朝沈傲招手:“沈傲,到我这里来说话。”
那妇人见唐夫人如此,岂能不知唐夫人的意思,眼眸中闪露不悦,道:“就如唐夫人,虽说自己的丈夫争气,为她争了个诰命回来。可又如何?和我们这些贱身又有什么不同。所以说,这做官,也不是寻常人能做的,人家做官,自是鲜衣怒马,可是有的人做官,既寒酸又没有体面,这样的官,作了又什么用?”
这种妇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往往比之什么家斗、宫斗、政斗更加激烈,妇人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有人赞沈傲俊俏,心里起了攀比之心,故意将自己的女婿祭出来,却不曾想方才那一番话却是触动了唐夫人的逆鳞,唐夫人淡淡然道:“我丈夫虽不会做官,却是会做人,做人但求无愧于心,家里虽是清贫,可是我们吃的香,睡得着,不必仰人鼻息,老身自得其乐呢。”
她平时埋怨唐严赚不回钱来,可是此刻,却是一力回护,一下子倒是成了安贫乐道、清心寡欲的居士,脸上洋溢着些许自豪。
妇人便冷笑:“是呵,这话倒像是我的女婿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便不再说话了。
一路上过去,其中一个妇人看到远处有人买糖人,便兴致勃勃的过去货郎那问价钱,先前那妇人受了气,诚心要寻回脸面,便道:“不过是几文钱的事,货郎,给我来十串,请诸位姐妹们吃。”说着便掏出几十文钱来。
第217章 点最好的茶
唐夫人心气儿可不见得有这样宽广,板着脸对货郎道:“我的糖人,我自个儿付钱。”说罢,从腰间拿出钱来,却是一定要和那妇人争个高低。
那妇人阴阳怪气地道:“唐夫人,你的手头也不宽裕,我请你吃,你接了就是,都是街坊,有什么不自在的。”
“咳咳……”沈傲咳了两声,带着微笑,别有深意地道:“伯母,杨夫人说的没有错,这糖人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既然是杨夫人好意,总是不能驳了人家的颜面。”
这妇人叫杨夫人,原本听着沈傲的话还以为沈傲是向着她的,可是一咀嚼,便觉得有点儿不对味了,什么叫不是值钱的玩意?
唐夫人先是会意过来,便笑:“好,杨夫人美意,我就不客气了。”
有了这个小插曲,众妇人才知道这个沈傲不简单,方才傻乎乎的书呆模样,原来全是装的。
杨夫人更是心中不忿,自个儿掏了钱,却是没有买个好来,便故意对沈傲道:“沈公子是哪里人士?”
沈傲想了想,自己前世的家乡在江西,便道:“我是洪州人。”
“洪州?”扬夫人撇撇嘴:“没有听过。”
沈傲只是淡笑,唐夫人过来解围道:“这是你孤陋寡闻了,不是有一座绳金塔便在洪州吗?”
扬夫人凑了个没趣,心里愤恨得想,这唐夫人和姓沈的竟是合起伙来欺负她一个便故意呵呵笑道:“噢,想起来了,沈公子,你的父母还在吗?”
沈傲在前世便是孤儿,到了这里更是孑身一人,黯然道:“都已去世了。”
扬夫人便道:“父母没了,就更该攒些银钱,读书倒不如去做些生意,你看那货郎,每日至少可赚三百文钱呢,别看他低贱,家底只怕比唐夫人还要殷实。”
唐夫人咬着唇欲要回驳,被唐茉儿扯了扯,总算是将这口气咽下去。
沈傲呵呵笑道:“杨夫人说得对,一日三百文,学生就是做梦,也赚不到这么多。”
杨夫人听着,便显出几分得意,继续道:“这就是了,所以说,做人,就要放下架子,切莫端着,否则穷困潦倒,到时嫁个女儿也怕凑不出嫁妆来。”
“这女人的嘴巴倒是够刻薄的!”沈傲心里不由地暗道,却是不想继续跟杨夫人说下去,这一句句刺耳的话,就如刀子,是要往唐夫人的心窝里扎啊。
几人路过一家茶坊,这茶坊却是一家新店,沈傲去看了茶旗,上面写着遂雅茶庄四个大字,心里便明白,这是吴三儿最近开张的几家分店之一了,这里恰好处在闹市处,距离庙会也不远,人流不少,倒是一个开茶庄的好地方。
沈傲不动声色地道:“刚刚开春,这天气便有些热了,这庙会只怕还早,我们不如先去喝一口茶吧。”
唐夫人便笑:“要喝茶在家里喝岂不是更好?又何必要到茶坊来糜费银钱。”
杨夫人眼眸一亮,心里不由地想,这姓沈的莫不是方才吃了她的糖人,现在又想教她请他吃茶吧?请就请这一遭,趁着喝茶的功夫,羞辱羞辱这个书呆子。 杨夫人心里有了主意,便笑吟吟地道:“我也有些渴了,不若我们进去坐一坐吧,唐夫人,你尽管放心,总是不必糜费你的银钱。”
唐夫人板着个脸,却是不吭声;众人进去,大堂处已是客满,生意倒是不错,杨夫人在旁道:“这遂雅茶坊是间新门店,可是来路却是不小,沈公子,你听说过邃雅山房吗?”
沈傲作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惊道:“邃雅山房是什么?”
扬夫人轻视地看了沈傲一眼,却是喜滋滋地道:“这邃雅山房,乃是汴京城最好的茶庄,门店便有三四个,价钱在整个汴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能来这里喝茶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才子俊才,至不济,也都是家中殷实的中户人家;据说这邃雅山房,和宫里还有关系呢。”
和宫里有关系?沈傲心里不由地说,我怎么不知道!
杨夫人见他茫然的样子,便继续笑着道:“这茶坊的总店里还挂着官家亲笔御书的字呢,说是邃雅山房是好茶坊,你看看,连官家都这样说,这生意还能不火?这许多的生意加起来,那山房的东家一年至少能赚个五万贯以上,这样大的生意,可不是寻常人能做的。”
杨夫人吹嘘邃雅山房,自是认为自己能请诸人来这里喝茶是很体面的事,当然要好好地吹嘘一番;边上几个夫人纷纷道:“如此说来,这里的茶水岂不是价格不菲?”
杨夫人道:“这是自然,在这里,最低劣的茶水,也要五文钱,若是再上了糕点,没有三十文钱也不好意思进这店门。”
众人一阵唏嘘,三十文钱,那足够买两斤猪肉几升米了,来这里只为喝一口茶,真是奢侈啊。
杨夫人昂首阔步地在前,一个伙计笑吟吟地过来,口里道:“女客官, 不知想吃什么茶?我们这里有庐山云雾,有黄山一品,有青峰细叶,还有淮南嫩尖……”他一口气,报了十几种茶名,其实这些茶有的是名茶,有的却是沈傲为它们取的名字,茶这东西,取名很重要,好茶配上好名,一般都卖得相较红火一些。
杨夫人眼睛去瞧那墙壁上的匾额,茶坊很干净也很通透,家具的摆设也较为合理,在墙壁上,一个朱漆匾额上还录上数十种糕点和茶和名字,后面写上了价钱,如此一来,茶客们便可以根据自己的消费能力直接点上茶水、糕点。
杨夫人看到先头那几个上百文钱的茶水,心里忍不住咋舌,一直往下看去,总算是在那淮南嫩尖四个字前停住,这淮南嫩尖,只要二十文一壶,这么些人,一共加起来两壶便已够了,还可以再点几样糕点,价钱多少可以控制在百文之内,若是再多,杨夫人担忧自己要付不起帐了。
杨夫人正要对小二说来两壶淮南嫩尖,却不料沈傲在后道:“这庐山云雾是什么名堂?”
小二眉飞色舞地道:“客官好眼力,这庐山云雾乃是本店最有名的好茶,此茶产自南康军的庐山,那里僧侣云集,攀危岩,冒飞泉。更采野茶以充饥渴。各寺于白云深处劈岩削谷,栽种茶树,焙制茶叶,因这茶树生在山峰云雾之中,因而称作云雾茶。前朝大诗人白居易曾在庐山香炉峰建草堂居住,亲自开辟茶园种茶,并留有茶诗数首,最是风雅不过的。就是到了本朝,这庐山云雾现今还被列为“贡茶”。每年到了春季,便有供奉司的差役前去摘茶,送入宫中。”
南康军在后世被称作九江,沈傲不由含笑道:“这庐山云雾距离我的家乡倒是不远,好罢,就来两壶庐山云雾,再来几盘糕点。只是这堂中已没有了座位,楼上可有包厢吗?”
小二道:“楼上厢房倒是有的,不过得另加五十文钱,还有几处厢房正对着庙会,从那里去看庙会最是开阔,需加一百文钱。”
沈傲便道:“那就再要一个加一百文的厢房。”顿了一下,漫不经心地对小二继续道:“劳烦你引路吧!”
小二立即嬉笑着应了一声,当先引着众人上楼。那杨夫人已是面如土色,她方才瞄了庐山云雾的价钱一眼,却是要五百文一壶,两壶便是一贯,再加上糕点和厢房,七七八八加起来只怕要两贯不止。
两贯可是一笔大数目,寻常人一个月也不过这点工钱,杨夫人家里虽是颇为殷实,却哪里消费得起,更何况,她就算是咬着牙请这一回客,身上也没有带这么多钱啊须知两贯便是两千文,两千个铜钱足有数斤重,一个寻常的妇道人家,只是来赶一场庙会,却要带这么多银钱做什么?
杨夫人的脸色显得有些青紫,却又不肯示弱,但想到待会付账的尴尬,心里已是忐忑不安,望了那故作大方的沈傲一眼,心里不禁地想,这个姓沈的当真滑头得很,他是故意要教她难堪吗?
小二带着众人到了一间厢房茶座,厢房很有特色,细小的格子门、细小的格子窗一排打开,正对着庙会。墙壁四周有大半圈都是用格子做的古董架,上面摆放着一些陶瓷瓦罐,在包厢正中,有一张长长的梨花木方桌,围绕着方桌摆放着六张黄花梨制作的椅子,使得整个房间都洋溢着古朴风格。
这里很清净,一尘不染,一排纸窗儿打开,外头熙和的阳光洒落下来,整个茶座显得说不出的亮堂。
那小二笑嘻嘻地道:“公子,诸位夫人,请稍待,小的立即便将茶水、糕点端来,若还有什么吩咐,只需摇摇这绳索,便会有人来伺候。”
众人一看,原来自房梁下来,却是有一根长索垂下,只要摇摇绳子,这绳子与后堂相连,那一头挂着一个铃铛,那边铃铛一响,跑腿的小二们便知道客人来叫了;这样的设计,虽是简单,却又精巧,且方便实用,客人一有需要,再不必四处寻人。
从这里的窗户看去,便可以看到远处街角处的庙会场所,那里一座大庙高有六七丈,明三层,暗三层,看上去雄伟壮阔,富丽堂皇。庙前的广场上更是人群入织,货郎小贩穿梭其间,各种艺人表演杂耍百戏,山车旱船、走索带杆、吞刀吐火、热闹非常,无数人头攒动,彼此吆喝声竟可以传到茶座里来。
那什么活神仙,只怕还没有到,因而街上的次序颇有紊乱,沈傲反正不急,便想着先喝口茶,再去看看那活神仙又有什么教人心服的本事。
待那小二走了,众人坐下,都是略带心虚,这样昂贵的茶水,她们是从未喝过,倒是沈傲显得一脸坦然,小声去和唐茉儿说话,看得杨夫人暗暗怀恨,可是怀恨归怀恨,她的心里头又颇有忐忑,等下若是付不起帐,自己该当如何?方才自己夸了海口,若是拿不出银钱来,只怕要教人耻笑,况且这店家又岂会轻易罢休,今日也不知走了什么霉运,竟是撞到了这等事。
不多时,茶水和糕点便端了上来,那茶壶热腾腾的,沈傲的鼻子抽搐了一下,在鼻尖处已经可以闻到浓郁的茶香味了,便笑道:“我是小辈,自该是我为诸位夫人斟茶的。”
说着,沈傲便站起身来,提着茶壶一个个为诸人斟上茶水,其实若说品茶,他倒是略略精通一些,只是这些品茶的功夫,自然不能在妇人面前卖弄,不是沈傲高傲,只不过这等事,自是该和懂行的人切磋才有意味,因而夫人们如何喝茶,他也如何喝,决不表现出另类。
唐夫人笑呵呵地道:“沈傲,瞧你这样轻车熟路的,倒像是这里的常客。”
沈傲连忙道:“今日只是托杨夫人的洪福,学生这人脸皮厚,所以嘛,在伯母面前显得轻车熟路了一些。”
众妇人都是踟蹰不语,沈傲大大咧咧地点了如此好茶和杨夫人的为难,她们岂会不知?皆都有些心里不安起来,心里都在想:“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