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笑了起来,和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道了一声谢,转而道:“陛下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耶律大石道:“沈学士是人中之龙,我有一个女儿,待字闺中,只可惜年纪小了一些,否则一定许配给沈学士。”
送特产还准备打包送女儿?沈傲嘻嘻一笑,这位大辽的新主还真是大方,连忙道:“我家中已有四位妻子,打叶子牌都够凑足一桌了,陛下的美意,沈某心领了。”
寒暄一番,沈傲退出辽宫,他知道耶律大石还有许多事要做,比如清除异己之类,这南京城中,不知有多少人要倒霉,又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不过不打紧,这和他没有关系,回了万国馆,敦促人收拾了行囊,做好了回程的打算。
临走时,免不了去清乐坊向旋阑儿辞行,旋阑儿并不急着和沈傲说话,只是拿出古筝来,弹奏一曲,待余音缭绕,才满是遗憾地吐了口兰芳之气道:“沈学士就要走了吗?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可是听说沈学士要走,小女子还是颇为不舍。”她眼波一转,看向沈傲,还真有几分难以割舍的样子。
沈傲也不知道她的话是真是假,笑道:“回到汴京之后,我会向陛下述说你们的事,只是阑儿小姐如何和我们联络呢?”
旋阑儿想了想道:“沈学士先去就是,到时我会叫颦儿去联络你。”
沈傲点了点头,想要多坐一会,又觉得不是很合适,便起身告辞。
两天之后,雪停了一些,使团终于离开万国馆,在银装素裹中出了南京,数十辆马车缓缓而行,周围是骑着马的禁军拱卫,后队还有一支契丹宫帐军远远尾随。
一路风尘仆仆,沈傲在车厢里时而想着心事,时而倒头睡下,足足走了七八天,使团才抵达了蓟州。
蓟州本就是座古城,又距离宋辽边界不远,因此契丹人在此扩建了城池,如今南逃之人诸多,更是人声鼎沸,城外到处都是流民行人。
宋军已经先期抵达,就驻扎在城外,而城内的辽军虽然万般不舍,可是大势所趋之下,也只能收拾行装准备北归,因此城外虽然熙熙攘攘,反倒城内竟是万门紧闭。
临走之时,契丹人的军纪松散,抢掠事件不少,况且这蓟州数日之后就要划归宋朝,因此也没有谁干涉,也算是契丹人的最后一次发泄。
沈傲到了城外,先与城外的都虞侯见过了面,听说了此事,顿时大怒,责问这都虞侯为何不管。
莫看沈傲只是个小小主事,可毕竟有钦差身份,况且沈傲的背景非同一般,这都虞侯吓得面如土色,小心翼翼地道:“契丹人即将换防,末将怕与他们冲突,惹出什么变故,是以只好随他们胡闹。”
沈傲笑了笑,道:“随我进城。”
进了城去,果然看到城内一片狼藉,沈傲亲自到了契丹军营,叫来了驻守的契丹将军,板着脸道:“你们契丹人言而无信,到底想做什么?”
沈傲的这一句没来由的话,将这契丹将军问懵了,言而无信?这是什么说法?
那契丹将军正想要争辩几句,沈傲冷笑连连地道:“这几日抢得很痛快是吗?既然如此,我立即修书一封,和你们的新皇帝好好讨论此事,不然你最好放聪明点,这议和是你们契丹人万般恳求的,若是再敢纵容军士劫掠,到时我要看看,为了平息我大宋的诘难,你的新皇帝是砍了你的狗头来息事宁人,还是撕毁议和约定!”
契丹将军态度一下子软了下来,连忙赔罪,又承诺整肃军队。
能吓住这契丹将军就好办了,有的人就是这样,你越是给他脸,他越是得寸进尺,你大骂他一通,他反倒收敛了。
沈傲不便停留,只问了些蓟州的近况,又立即启程。
这一路的颠簸,人都要散架了,全身乏力得很,有时实在受不得这车厢里的沉闷,沈傲会走出车厢与周恒等人骑一会马,等到了11月末,汴京城终于遥遥在望。
骑着马的禁军一个个激动得扬鞭狂奔,沈傲撩开车窗的帘子向外看,一座巍峨的城池逐渐露出了轮廓,心里不由地叹了口气,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这一趟出使,历经了整整两个多月,疲惫到了极点,只想回到家中,好好沐浴一番,吃一顿饱饭,美美睡一觉。
周恒策马到沈傲的车窗边,扬鞭指向前方道:“沈大人快看,亭驿那里有许多人,想必是来迎接我们的。”
沈傲颌首点头,待马车到了城外,便看到许多官员早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一个个喜气洋洋,礼官带着乐手奏起了礼乐,其中一个巍巍老者如沐春风地穿着紫衣,系着鱼袋,踏着靴子走过来,道:“老夫奉陛下旨意,特来恭候沈学士。”
沈傲下了车,眼前的这位老者还是个老熟人,身段枯瘦,全身穿着一品公服,戴着翅帽,须发皆白,唯有一双眼睛,看似浑浊,却有一种稳若泰山的气势。
“蔡太师怎么来了,下官实在该死,岂能劳太师相迎。”沈傲笑呵呵地走过去,双腿微微一屈,便要行礼。
当然,这只是做个样子罢了,蔡京立即将他扶住,含笑道:“沈学士乃是天下第一功臣,老夫岂能受你的大礼,你这番去辽国,定是旅途劳顿,本该好好歇歇,所以老夫也就不耽搁你的时间了,你现在随我入宫,觐见官家吧。”
他把住沈傲的小臂,眼眸中掩饰不住对沈傲的欣赏,只是这个姿态,却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若说他是真心,以沈傲和蔡京的关系是断不可能的,偏偏他和沈傲水火不容,可是面部流露出来的,除了对后生晚辈的欣赏再无其他,更没有一点娇揉造作。
沈傲呵呵一笑,道:“太师如此老迈,更是辛苦。”
二人站在亭驿里寒暄几句,相互吹捧自是不可少的,随后,沈傲被安排在一顶舒适的软轿里,随着迎接的诸人进宫面圣。
软轿里很舒服,温暖极了,还一股淡淡的麝香味,让人闻之甚是飒爽;可是沈傲坐在舒服的软轿里,心里却生出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蔡京起复了这个老狐狸终究还是不安生,而皇帝显然没有忘记他,在这个时候,一切起复的障碍已经扫清,蔡京重新登上朝廷的舞台。
“起复就起复吧,他要是敢来动我,本大人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沈傲心里狠狠地为自己鼓了气。
软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正德门,无需通报,直接入宫觐见,蔡京是和沈傲一道入宫的,二人并肩而行,又是一阵不冷不热的寒暄,蔡京突然道:“沈学士,我家清符是你的同窗,你们又是好友,自该经常走动的,什么时候有闲,便到府上来,老夫欢迎之极。”
清符是蔡伦的字,他这般说,看上去好像一个欣赏沈傲的家长,让人一听之下,心里暖烘烘的,可是沈傲却在心里暗暗腹诽:同窗、还好友?老狐狸倒是真够虚伪的。
沈傲正色道:“这个一定,学生一定去。”
蔡京又道:“此次你立了大功,老夫很是欣赏,所以这一次,打算上疏,让陛下下旨,一定给你厚重的赏赐,沈学士,你年轻有为,一飞冲天之日,指日可待啊。”
沈傲受宠若惊地道:“如此,多谢太师了。”却在心里恶狠狠地想:皇帝给我赏赐还需要你上疏?老家伙的脸皮真是比城墙还厚,自己这一件功劳,加官进爵本就是少不了的,你上不上疏,也无碍大局,偏偏这个时候说得这么动听,到时候皇帝下了恩赏,若是换作一个愣头青,只怕还真傻傻的感谢这个老狐狸的提拔呢。
第333章 逮谁灭谁
讲武殿里,在深处宽阔的龙庭俯瞰阶下百官的赵佶,那含光带箭、幽深审视的眸子看得人心里发憷。
赵佶板着脸,看着庭下跪倒的几个官员,沉默了片刻,道:“沈傲岂叫无寸功?取回燕云四州,已是天下的功绩,朕要封他为公,又有何不可?”
阶下四个官员纷纷道:“武者开疆封爵,这是先祖立下的规矩,沈傲非武臣,岂能进爵?况且国公实在太高,以他的功绩,封开国子爵已是恩典,陛下如此不惜爵位,实是破坏了祖宗的成法。”
赵佶吸了口气,脸上布满阴云,却是一时无言,这些人拿出祖宗成法出来,倒是让他一时不好强硬,冷淡地道:“退下吧,朕知道了。”
知道了这三个字很不靠谱,鬼知道他是接受了劝谏还是拒不接受?
站在一旁的杨戬心中自是喜气洋洋,垂头偷偷地看着赵佶又翻起御案上互换的国书,这国书上每一条都不简单,辽国皇帝向赵佶自称为弟,须知就是太祖太宗在时,契丹人也没有这样低声下气过。至于那纳贡,也一改从前岁币的政策,虽说大宋并没有占到多大的便宜,可是对于富足的大宋来说,与契丹人平等交易就已是很大的奢望,更何况换来的是马匹。
须知大宋因为没有草场,养马困难,就算是圈养,也难以养出以供骑军用的军马,有了契丹人每年输入的万匹骏马,禁军骑军司就不再是徒负虚名了。
真正的好处在于割地,杨戬清楚地记得,就在几日之前,吴文彩先行归国,将这份互换的国书献上,赵佶看到国书的最后一条内容,几乎是手舞足蹈,连夜召集三省、三衙的官员入宫商议,当即拍板了收复事宜,为此,这位一向对国事并不热衷的皇帝,竟是一宿未睡,专心去琢磨派驻官员,设立河北东路等事项。
有了这份大礼,官家大喜过望,沈傲更是大功一件,如今论功行赏,虽说有人提出反对,杨戬却知道,官家绝不会亏待沈傲,反对给他封赏的人越多,沈傲得的好处反而越丰厚。
这个道理寻常人听了,或许很是费解,可是赵佶的心思,杨戬算是琢磨透了,越多人反对,官家反倒越觉得对沈傲不起,心中便有了亏欠,皇帝对臣子有了亏欠,这臣子还怕没有飞黄腾达之日吗?
杨戬是个能来事的人,有了这个心思,所以呢?他便悄悄地叫来几个言官,杂家请你们弹劾沈傲,不但要弹劾,还要贬低,反正就是把他的大功说成无功,把他说得一无是处,能狠狠痛骂几句,杂家将来一定好好照应你们。
这种匪夷所思的事,也亏杨戬做得出来,这几个言官早就有巴结杨戬的心思了,只是一直寻不到门路,如今杨戬要‘报复’沈傲,那还有什么说的,捋起袖子好不容易等来了朝议,赵佶刚刚提及封赏的事,他们便按捺不住了,这个站出来说沈傲这个家伙其实也没有多少功劳,不过是借着陛下的龙威吓唬契丹人而已,契丹人也没什么可怕,所以呢,这一次沈傲也算不得有什么功劳。
另一个见缝插针,很暧昧地偷偷看了杨戬一眼,满面正气地站出来,说陛下啊,沈傲这个人又年轻,又轻浮,生活作风还非常成问题,品性太差,这封赏就不必了,不但不能封赏,还要敲打他,最好一棍子敲死更好,如此一来,这汴京城的歪风就算刹住了,人民也能安居乐业,大家都能消停。
这些做言官的,哪一个都是指桑骂槐,指鹿为马的高手,骂人是他们的本职工作,骂起人那是一套一套的,这一骂,赵佶就火了,明明沈傲立下了不世功勋,这些人竟将他说得如此不堪,明明人家尽职尽力,这些人却风淡云清地说一句不过尔尔,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赵佶没有立即发怒,言官本就是以骂人为本职,身为皇帝,对他们置之不理也就罢了,若是和他们认真,难免会有人说闲话,因而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口里依然只是淡淡然地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殿堂中鸦雀无声,几个言官见官家不冷不热,也只能见好就收,尴尬地退回班中去。
沉默了许久,突然外头有人传报:“蔡太师、沈学士觐见。”
赵佶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激动地道:“传!”
过不多时,蔡京、沈傲二人并肩进来,还未施礼,赵佶已经虚抬了手:“不必多礼,来人,给太师和沈傲看座。”
二人欠身坐下,赵佶看了沈傲一眼,见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心中一暖,不由地想:“想必他连家都还没有回,就急着赶来了,这两个月,他确实辛苦了。”口里便道:“沈傲,朕问你,辽国那边的情况如何?”
沈傲道:“累卵之国,已不足为虑。”
赵佶颌首点头,意气风发地道:“好,这一次你立下了大功,可要什么赏赐吗?”
按常理,皇帝问大臣这个问题,但凡心智健全的,立即会说‘为国家效力,为陛下效忠是微臣的本份,微臣不敢居功,更不敢求赏。’然后皇帝大喜,立即给了他很多赏赐。
这几乎是一个套路,反正是皇帝都这样问,是臣子都这样答,一点都不新鲜。因此,当赵佶问起这句话,所有人都不以为然,并不觉得什么稀奇。
谁知沈傲脸色一板,道:“微臣这一趟出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原本是不该向陛下邀功的,不过微臣家中有四位贤妻,府里上下的用度也十分紧凑,咳咳……这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的财富囊括九州四海,随便赏赐微臣一点东西,就足够微臣受用了。”
沈傲顿了顿,在无数人无语的目光之中,侃侃而谈:“所以这个赏,陛下若是能给,微臣一定感激涕零,争取将来再立新功,用实际行动,创造更大的功绩。不过微臣有个小小的请求,陛下能不能不要赏赐布帛、丝绸之类的东西,微臣这个人懒得很,领了这些赏,还要拿去市场里出售,浪费时间不说,说不定人家还要讲讲价钱,赔了本钱,所以陛下折银就好了,微臣更方便一些。”
“……”
赵佶沉默了好一会,才失笑道:“好,就依你,朕赐你银五千两吧。”
“五千两?”沈傲心里大骂,这皇帝比耶律大石还小气啊,人家耶律大石一点土特产折合白银都有五万两,到了大宋皇帝这里,反倒只给了一个零头。心里大是不喜,可是口里总不能说嫌少的话,只好道:“陛下隆恩,微臣领受。”
赵佶继续道:“此次你收复燕云四州,功不可没,朕封你为高阳侯,你可满意吗?”
高阳?又是一个坑爹,高阳是在宋辽边境的一个县城,属于正二品的县侯,地位不低,唯独有一点比较郁闷,不知高阳若是失守了,自己食邑的收入还有没有?
“陛下隆恩,微臣领受。”沈傲重复着方才的话,管他呢,皇帝给什么,他先接着,客气个屁,有总比没有的好;开国侯在这年月也是个稀罕物,不是谁想捞就能捞到的,正二品的爵位呢!
赵佶笑了笑,道:“朕还听说鸿胪寺寺卿致仕,你就顶替他的位置吧,与人打交道的事你在行一些,替朕去应付各国使臣。”
鸿胪寺寺卿,沈傲眼睛一亮,比起开国侯来,他对这个职事官最有兴趣,这可是正儿八经的正三品官职,比六部的部长们也只是相差一品而已,而且又接待各国使者,甚至还有权对各国往来的商人进行管辖,别看这个职位有点偏,比不得什么刑部尚书、大理寺卿、户部尚书那样八面威风,油水却是最丰厚的,但凡是使节,既然来了,多少要打点送礼,送礼的对象如何能少得了鸿胪寺寺卿?
这还只是小头,真正的大头是各国的商贾,能进行国际贸易的商人,哪一个不是腰缠万贯,带了地头,自然要拜一拜地头蛇,在他们眼里,鸿胪寺寺卿就是最大的地头蛇,所以各种奇珍古玩是少不了的,你还不能不收,你不收就是不给人家面子,是看不起国际友人,国际友人们伤了自尊,岂不是伤了大宋的体面?大宋的体面很要紧,所以沈傲只能勉为其难。
这倒也罢了,最重要的是,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