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戬道:“要不奴才去问一问?”
赵佶摇头:“还是让太后做主吧,再等一等。”
正在他坐卧不安的时候,外头一个太监道:“陛下,景泰殿值守太监王应求见。”
赵佶立即道:“宣他进来。”
过了片刻,一个老太监碎步进来,纳头便拜。
赵佶挥挥手道:“起来说话,朕问你,结果已经揭晓了吗?”
王应畏惧地看了赵佶一眼,连忙垂下头去,小心翼翼地道:“陛下,结果已经有了分晓,这一次决赛的是两个公子,一个叫沈傲,一个叫蔡伦。”
赵佶不由地愣了一下,惊讶地道:“沈傲?为何朕没有听到风声,他也报名了?”
杨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脸色苍白,似有所悟。
王应道:“是,沈寺卿非但参了赛,在太后面前比试时,还一举击败了蔡公子,后来太后问安宁帝姬的心思,安宁帝姬点了头。”
赵佶脸色大变,拍案而起:“他已是有妻室之人,莫非是要朕将安宁许配给他做妾吗?真是岂有此理安宁为何不摇头?对了……”他站起来,在阁里团团打转,突然又抬眸问杨戬:“蔡京蔡太师为何没有禀奏?既是招亲,莫非连有家室的人也可以入选吗?他是怎样办事的。他办事一向细心得很,今日竟是如此疏忽,哼!”
杨戬心里想:“蔡太师哪里是疏忽,他这是故意要让沈傲来夺这个魁,哎,亏得沈傲这小子还不知天高地厚地跳进坑里去,今次只怕连杂家也帮不了沈傲了。”心里叹了口气,见赵佶脸色铁青,又是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道:“蔡太师老迈,偶尔疏忽也不一定。”
“哼!”赵佶厉声道:“还有那个沈傲,招亲的主意是他出的,他也跑去遴选,这是什么?这是欺君安宁绝不能下嫁于他,若是传出去,堂堂帝姬,竟是要嫁给一个有家室之人,皇家的脸面往哪里搁?他先诳朕招亲,随后又……”他眼眸顿时一亮,顿了一下道:“朕明白了,明白了,安宁日思夜想的原来就是他,气死朕了,安宁为谁神魂颠倒不好,竟和这个愣头青搅在了一起,他们这是合起伙来欺蒙朕岂有此理!”
赵佶咬了咬牙,已是勃然大怒,沈傲自不必说,欺负到了他的头上,连他都敢骗;愤怒之余,又想到安宁,又觉得安宁太不争气;恼羞成怒之下,又不知该如何收场,只好负着手,围着阁楼团团转。
杨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这么多年来,他还没有见过官家发过这么大的火,却又不知该从何劝起。
赵佶慢慢地冷静下来,眼眸中闪过一丝冷酷之色,脸色平静地道:“将大理寺卿姜敏叫来,快!”
杨戬吓得慌忙跪下,道:“陛下……沈傲虽是有罪,陛下下旨申饬也就是了,何必要惊动大理寺……”
赵佶冷然道:“早就知道他是个楞子,想不到今天竟欺负到朕的头上,今日不让他吃吃苦头,再过几日他就要上房揭瓦了去宣人吧,算了,朕也不想见他,就叫姜敏立即带人拿捕沈傲下狱治罪,不得有误,快去!”
杨戬听赵佶的口气,一时也分辨不出官家到底是要吓唬沈傲还是动真格的,可是官家现在正在气头上,杨戬也不敢违逆,立即道:“奴才这就去。”说罢,小跑着走了。
赵佶气呼呼地坐在御案后,对一旁吓得魂不附体的王应道:“宣安宁来,要快!”
王应哪里敢说个不字,连滚带爬地去了。
菊花里的‘殿试’已经完毕,沈傲、蔡伦也都出了宫,因此过不了多久,安宁就来了,只是让赵佶惊讶的是,连太后也尾随了过来,他原本还想摆几分架子,见到了太后,立即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过去扶住生母,道:“母后怎的也来了,哎,孩儿无状,受了人的欺骗,让母后担心了。”
太后叹了口气道:“现在该是如何收场?”
赵佶的目光落在安宁身上,原以为安宁一定怕极了,可是此时见她,仍是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眉宇之间,带着一股淡然。
“安宁……你……”赵佶原本还想叱责一句,话到了嘴边,眼眸又忍不住慈和起来,不忍对安宁说重话。
安宁扑通一声跪倒道:“父皇,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逼沈傲参加遴选的,父皇要责罚,就责罚安宁吧,不关沈傲的事。”安宁没有害怕,没有去回避赵佶的目光,只是抬起清澈的眸子,动容地与赵佶对视。
安宁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只是知道沈傲冒着天大的干系参加了遴选,就已是对自己表白了心迹。她此刻的心中只是在想:“他能如此,难道我能怯弱吗?要罚,就让父皇罚我好了。”
“胡闹!”赵佶脸色铁青,气呼呼地想要说什么,此时一旁的太后道:“官家息怒,这件事还需从长计议。”
“不用计议了,这次招亲不算数,朕宁愿失信天下,也绝不能让安宁嫁给一个有家室之人。”赵佶淡漠地道,其实还有一个理由他没有说,一直以来,他当沈傲是自己的知己朋友,与自己平辈伦教,现在这个家伙竟是打上了安宁的主意,非但让他有一种背叛之感,更觉得伦理上不能接受。
安宁的身躯微微颤抖,本是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却倔强着不哭出声来,只是那样让人心生怜悯地看着赵佶,咬唇不语。
赵佶不敢去看安宁,向太后道:“朕已叫大理寺捉拿沈傲,这件事,以后谁也不许再提,母后,你带安宁去歇了吧。”
太后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却只是摇摇头,扶起安宁道:“傻孩子,你生在天家,有些事并不是都能如你意的。”
安宁泪眼模糊,终是低泣出来,泪水儿沾了太后一身。
……
午时,蔡府。
听涛阁里,蔡京坐在楠木椅上,背靠着软枕,看着躬身在旁回话的蔡伦,一张满是褶皱、暗斑的脸上永远都保持着那种巍然不动的表情。在丫鬟的伺候下喝了口茶,这位年届七十,手掌天下权柄的太师喝了口茶,已经累得有些气喘吁吁,张口道:“沈傲赢了便好,许多时候,退一步未必是败,伦儿,你记住我的话。”
蔡伦乖巧地道:“孙儿谨尊曾祖教诲。”
蔡京阖上安静,头倚在软枕上,又慢吞吞地道:“沈傲这个人终究是尾大不掉的,我死之后,你们这些人谁都制不住他,早晚有一日,你们统统要死在他的手里。”说着,他睁开眼来,目光落在两侧恭谨侧坐的几个官员身上,浑浊的眼眸中闪耀出与年龄不相称的光泽,加大了音量道:“不能留了,这是一次机会,只要把握住,才能后顾无忧。”
下首侧坐的王黼道:“太师说的没错,此人不容小觑,上有圣眷,下有杨戬、卫郡公、祈国公等人倚靠,大理寺、国子监、殿前司为他摇旗呐喊,又手掌鸿胪寺,早晚有一日要酿成大患,借着今次的机会,定要他永不翻身。这一次若不是他与帝姬有私情,太师又故意先瞒了宫中,任他出这个风头,只怕还未必能寻出他的破绽呢!”
蔡京摇摇头,道:“你们也不必信心满满,现在还不是弹冠相庆的时候,先等消息来,再下定论吧。”他长吐了口气,艰难地换了个坐姿,继续道:“怕只怕陛下对他还有妄念,便错失了良机,可惜,可惜啊,若是梁公公还在官家跟前,今日老夫就有十成的把握让他永不翻身,只是这个杨戬,哼,你别看他左右逢源,他是铁了心和沈傲勾搭的……”
他话说到一半,就听到外头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道:“太师,太师,消息来了……”
有人进了听涛阁,来人是刑部尚书王之臣,王之臣生得很是端正,肤色白净,浓眉方口,又有一条漂亮的胡须,此刻他白皙的脸上涨红了一些,刚刚过了门槛,激动地道:“大理寺接了旨意,立即拿捕沈傲,不得有误。寺卿姜敏已经带了判官、小吏,截住了姓沈的,当即请去了大理寺看押,现在就等官家裁处了。”
他话音刚落,厅堂中许多官员顿时大喜,尤其是王黼,狠狠地一拍大腿,又惊又喜地道:“好,失了圣眷,这次沈傲必死!”
第351章 二楞者精神
蔡京张开眸来,对王之臣道:“你慢慢说,陛下的旨意到底是什么?”
王之臣喘了几口气,脸带喜色地道:“旨意倒是明确,拿捕沈傲,择日会审。至于其他的倒也没有说什么,大理寺那边得了旨意,倒是没有去锁拿,只是叫人请了沈傲去,还没有开审。”
蔡伦亦带着欢喜道:“欺君之罪,只这一条,沈傲就死定了,曾祖这一手高明,让沈傲成了驸马的首选,陛下左右为难,骑虎难下,定然龙颜大怒,只要治他欺君,就是谁也救不了他。”
王之臣道:“少公子说的不错,欺君大罪,万死莫赎,可惜此人被看押在大理寺,若是在刑部,这事儿就更好办了。”
王黼兴奋地道:“只要挨到了会审,大理寺也保不住他,又怕个什么。”
众人议论了一番,大是兴奋,在座的哪个都没有少吃沈傲的亏,早已将沈傲视作眼中钉、肉中刺,今次沈傲翻了船,自是一件让他们弹冠相庆之事。
只有蔡京一脸的无波无浪,叹了口气道:“诸位莫要高兴得太早,欺君之罪治不了他。”
众人愕然,王黼当先问道:“太师,这又是为何?”
蔡京慢吞吞地道:“就算是欺君,官家也不会说出来,难道要说受了沈傲的蒙骗,给帝姬招亲?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大声嚷嚷出来,只会让人看天家的笑话;所以,会审时断不能提欺君。”
王黼一想,顿时明白了,皇帝要面子,沈傲若是欺君,不正是说官家识人不明?这是宫里最忌讳的事,开审时断不能说的。他不由地为难起来,捋着须道:“如此说来,单欺君还治不了他,太师放心,这件事交给我去办,要论罪,还怕寻不到吗?”
蔡京摇头,苦笑道:“罪名其实都是小节,最重要的还是官家的态度,官家将他下狱,到底是要他记住教训,还是真的对他彻底绝望,若是前者,莫说是罗织罪名,就是真论起他欺君之罪,谁又动得了他?”
众人默然,这才知道原来现在还不是庆祝的时候,真正的角逐才刚刚开始。
一个官员道:“这又如何?只要我们捕风捉影,立即趁着这个时机上疏弹劾,就算陛下暂时没有杀沈傲的心思,只怕也会动摇,太师放心,这件事交给下官来办。”
说话之人乃是御史中丞周勘,此人虽是相貌平平,却也不是让人小觑的人物,在蔡京的门下,他一直充当马前卒的角色。一旦要向某人动手,周勘往往第一个站出来,随即联络御史弹劾,这一招可谓屡试不爽,罗织罪名,是周勘最在行的事。
蔡京摇头道:“还是以静待变吧,没有摸透陛下的心思之前,任何举动都可能会打草惊蛇。”
王黼朗声道:“太师,到了这个时候,切不可再犹豫了,这是一次绝佳的时机,若是错过,悔之晚矣!”
有了王黼打头,王之臣、蔡伦等人纷纷出言相劝,他们都是恨透了沈傲的,此刻生怕让沈傲逃过此劫,哪里还有耐心以静待变?
蔡京被他们七嘴八舌的吵得有些疲倦,挥挥手道:“你们自己拿主意,这件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说着由身边的小婢扶着,微颤颤地起身离座,抛了一句:“福祸相依,你们不吃些苦头,是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
……
卫郡公府,文殊阁。
沈傲的消息传出来,三三两两的公侯、大臣便不约而同地来了,太师复位,沈傲被拿,这两件事联系起来,足够让在座之人心惊胆寒。
沈傲倒了,下一个是谁?身为旧党的中坚人物,卫郡公石英端坐在椅上,陷入了深思。
新党、旧党,对于蔡京来说,或许只是打击政敌的工具,哪一样顺手,他就用哪一样。可是对于石英,却是不同,新旧之争,干系着他的切身利益,王安石的那一套,操起刀来割的可是王侯们的肉。
更何况蔡京当政,旧党全面弹压,不与他同流合污的就是旧党,石英等人已经被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只是石英深知,蔡京当政,凭的全是官家的心意,有了圣眷,翻云覆雨,不可一世。只凭着这一点,一个进士,便总揽三省,经久不衰。这样的对手很可怕,他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能够数十年如一日,把握住官家的心理。单这一份本事,天下之间就再寻不到第二个来。
如今来了个沈傲,这沈傲行事无常,却总是智计百出,蔡京门下几条走狗,哪一个都曾吃过他的亏,如今沈傲已经为三品寺卿,受封侯爵,假以时日,必然是蔡京最大的对手。
旧党势微,沈傲便是一注新鲜血液,让石英看到了曙光,可是这曙光还未崭露多久,便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人,一定要救!”石英先是下了定论,看了周正一眼,沈傲是周正的女婿,算是旧党的核心,不能不救。
只是,该怎么救?却是无从下手。
众人沉默,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来,参知政事鲍超见周正脸色苍白,拍拍他的肩道:“令婿吉人天相,公爷不必担心。”
周正叹了口气道:“我在想一件事,沈傲为人看似莽撞,可是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今次却突然闯下这弥天大祸,不知到底是什么缘故。来之前,若儿曾来寻了我,说是已经听到了风声,可是在昨夜,沈傲曾对她说过,叫她遇了事不要惊慌,要她们以静待变,到时必能安然无恙。”
周正思索道:“莫非沈傲早就料到了今日?那他是否已经有了自己的安排?”
石英摇摇头道:“这是欺君大罪,岂能说安排就能安排的?哎,先去打听消息吧,有了消息,才可计议。”
过不多时,便有匆匆的脚步垮槛进来,来人是大理寺卿姜敏,姜敏神色匆匆地进来坐下,喝了口茶,倚着几案道:“沈傲我已经见过了,他有件事要我们替他去办。”
众人抖擞精神,周正道:“姜大人快说。”
姜敏从袖中抽出几本账簿出来,摆在几案上,道:“这几本账册,立即传播出去。”
账册?什么账册?众人一时面面相觑,周正抢先捡了一本账册出来,随手翻阅一二,随即木然,这账册上记述的是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如番商多哥,献上象牙牙雕一副,金佛一尊……
将账册封上,周正拧着眉:“这是沈傲做的账?”
姜敏颌首点头。
周正脸色更差:“这样的账册若是传出去,便又坐实了一桩罪名。他这是要做什么?”
都见世上的贪官藏着掖着自己的罪证不敢声张的,今日倒是让人开了眼界,沈傲竟把自己的账册都拿了出来,求大家去帮他宣传,不宣传他还不高兴,这记下的一笔笔帐,每一样都是沈傲的罪状,一旦交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周正道:“他还要胡闹?真的怕死得不够快吗?快把这账册收起来,休要向人提起。”
姜敏犹豫了一下,道:“沈傲说了,这一次要想救他,只有这个办法,将账册传出去,他自有应对的方法。周国公,依我看,沈傲平时智计百出,或许这还真是死中求活的办法也不一定。”
周正一时也拿不定主意,看了石英一眼,石英想了想道:“既然现在大家都束手无策,就按沈傲的办法来试试看吧。姜大人,沈傲还说了什么?”
姜敏道:“除此之外,他还说,上一次殴打泥婆罗王子,是他有意为之,这件事他一直引以为傲,还说他是鸿胪寺寺卿,往后那泥婆罗王子再来,还要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