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靠得沈傲最近,轻轻拧了沈傲一把,低声道:“看着人家帝姬做什么死性不改!”
沈傲将目光收回,尴尬一笑,轻声道:“看看也不行?”
周若略带醋意道:“家里这么多还看不够。”挺着小身板,突而又笑面如靥地倚着沈傲,低声道:“我想起来了,她就是安宁?”
沈傲低头,吱吱唔唔地道:“嗯,这个,今日天色不错,啊呀,我头有些疼,是不是食物中毒了。”
蓁蓁在沈傲右侧,愠怒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都还未吃,中什么毒。”眼波儿一转,朝向安宁看了一眼,道:“这个帝姬倒是生得不错,就是不知道性子如何。”
沈傲闷着脸道:“性子坏透了。”蓁蓁见多识广,最是聪明,沈傲哪里会不知道她刻意挖下一个陷阱,若是说安宁性子好,夸得她一朵花似的,肯定要遭罪。
酒宴正式开始,沈傲喝了几杯酒,气氛总算热络了一些,赵佶生怕大家不肯尽欢,特意嘱咐不必拘泥,那边几个胆大的皇子已经走动了,蓁蓁站起来,端着一杯酒,道:“我去和那安宁说说话。”
沈傲手心捏了一把汗,周若也站起来,道:“我也去。”
有了周若这捣蛋鬼,沈傲后脊的衣衫都湿了,看着唐茉儿端坐不动,心里庆幸:“还是茉儿乖巧,知书达理的人家果然不一样。”
谁知唐茉儿也突然站了起来,道:“我也去看看。”
三女一齐莲步移向安宁的座位,沈傲无语,低头喝闷酒不说话,安宁眼见有人过来,也略带几分紧张,再接着,四个女人凑在一起,带着一个奶声奶气时不时发表一番议论的小皇子凑成一桌低声谈笑起来,有时那一桌人突然撇向沈傲,沈傲感觉着不同的目光,端正态度,故意镇定自若地举杯自酌。
这一场酒宴,在沈傲看来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期间三皇子和祁王几个过来了一趟敬了酒,沈傲借故和赵模闲扯几句,借以掩饰住尴尬。
正在酒宴行将进入尾声的时候,淑妃突然莲步过来,瞥了沈傲一眼,目光落在沈傲身侧的座位上,道:“沈大人,本宫可以坐一下吗?”
沈傲打起精神,正色道:“娘娘请坐。”
淑妃款款坐下,打量着沈傲道:“都说沈大人英姿倜傥,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沈傲知道她还有后话,因此并不打断。
淑妃继续道:“你和安宁的事木已成舟,本宫也不怪责你,陛下那边也已经松了口,下嫁也只是早晚的事,本宫敬沈大人一杯吧,愿你将来能好好待她。”
沈傲举杯,陪淑妃喝了一杯,淑妃淡然地起身离座,目光撇向安宁,突然感慨地道:“御花园里作出如此悖逆之事,很是不妥,往后不要再这样没有规矩了。”
沈傲反而镇定下来,笑道:“是。”
酒宴终有曲终人散的时候,那边杨戬正色入殿,躬身行礼,朗声道:“陛下,正德门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汴京百姓倾城而出,都来观礼了。”
赵佶略带激动地颌首,朗声道:“难得今日是除旧迎新的好日子,大家伙儿也该乐一乐,都到正德门的观礼台去,与民同乐吧。沈傲,你到朕的身边来。”
沈傲站起来,躬身应了一声,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到了正德门,正德门的城楼已经修葺一新,这城楼分为三层,一层是一些王公大臣,二层则是皇子、帝姬,最上一层,则是两后、赵佶和嫔妃;这事儿是沈傲提出来的,沈傲当然得陪在皇帝身边讲解。
太后对这些事也不懂,先是叫沈傲到一旁来,问这里头的规矩,沈傲在旁解释:“礼部那边定下来的规矩是这样的,先是放礼花,而后是陛下当着城楼下的百姓下诏,此后才是重头戏,由武备学堂的校尉接受陛下校阅。”
“校阅?这好好的年三十,见了刀光剑影的,终归有些不妥吧。”太后显得有点儿不悦。
坐在一旁的太皇太后突然冷漠地道:“我大宋靠的就是刀光剑影和士大夫坐的江山,此时校阅,正是陛下重视武备的举措,好得很呢。”
太后不理会太皇太后,只向沈傲问道:“是这样吗?”
沈傲道:“这是没错,如今虽是天下太平,所谓君子以除戎器,戒不虞。夫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昔吴王夫差好战而亡,徐偃王无武亦灭。故明王之制国也,上不玩兵,下不废武。我大宋不为黎明生计,自不能轻启战端,却也不能忘战,忘战必危。”
太后抿嘴笑了笑,道:“就你说什么都有道理的。好,哀家倒要看看那个武备学堂能校阅出个什么来。”
赵佶从城楼处出现,护城河外熙熙攘攘看不到尽头的百姓瞬时爆发出一阵阵颂扬声,这样的场景,让赵佶将方才的重重心事一下子抛诸脑后,竟是忍不住朝人群招了招手。如今这里已点上了无数的孔明灯,悬浮在半空中,亮如白昼,过不多时,烟花四起,随着一阵阵轰鸣,七彩缤纷的烟火激射进半空,绚丽无比。
这是大宋有史以来第一次庆典,虽然许多规矩尚未成熟,却也有模有样,好在汴京本就人多,有了赶庙会的经验,这一场盛大的庆典还不致出差错,四处都有禁军维护次序,不怕出现践踏、混乱。
赵佶俯瞰着楼下的芸芸众生,突然生出一股豪情,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原来并不只是一句空话,看到那些热情洋溢的却又有些模糊的脸,那人头攒动之处四处的颂扬,赵佶扶着墙跺,目视远方,眼眸之中,变得镇定异常。
沈傲在一旁看了赵佶一眼,突然发觉,眼前的这个皇帝有点儿陌生,怎么说呢,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在从前,赵佶更像是个诗人或者画家,浑身上下虽有贵气流露,可是骨子里却有一种诗情画意的书卷气。
只是现在……现在的赵佶沉稳笃定,大有一副天下尽在掌握的豪迈。
冷风朔朔,站在这风口上,面庞被冷风吹刮,一旁的杨戬在侧小心地提醒道:“陛下,这里冷,不如进里头歇一歇。”
赵佶回眸,眼眸中镇定自若地道:“朕就站在这里,来,宣读旨意吧。沈傲,你站到朕的身边来。”
沈傲站在赵佶的身边,心思却和赵佶不同,高处不胜寒,这是他最直观的体会。
赵佶手指城楼之下:“沈爱卿,你看到了吗?”
“微臣看到了。”
“你是怎么想的?”
“微臣想到的是庶人之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万民的生死荣辱维系陛下一身。”
赵佶呵呵一笑,道:“没有错,原来朕还担着这么大的干系,从前为何就不知道呢?”
正是这时,鸣金响起,随即一个大红礼服的太监扯高了嗓子,拿着一份圣旨站出来,朗声道:“制曰:……”
圣旨一下,人群纷纷跪下,这圣旨到底念的是什么,谁也听不清,早被风儿吹散,等到圣旨念毕,仍旧是山呼万岁之声。数十万人的声音交响一片,虽有凌乱,却仍是气势如虹。
接下来,便是武备学堂出场了,沈傲和赵佶扶着墙跺,都略带激动和不安,重轴戏在这里,千万不能有任何闪失。
远处传出隆隆炮响,这是校阅的信号,随即鼓声轰鸣起来,仿佛连大地都不禁颤抖,城楼上,巨大的鼓声伴随颤音越加急促,连着沈傲的心跳也不禁随之跳跃起来。
所有人屏住了呼吸,在鼓声之中,一双双眼睛一动不动的望向御道的尽头,尽头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却又仿佛有一股力量在蠢蠢欲动,他们……就要来了!
第426章 虎狼
黑暗之中,穿着殿前司禁军铠甲,带着青铜范阳帽的校尉无声集结,韩世忠的第一队在最前,因此他的干系最是重大,整个校阅能否成功,韩世忠的担子不轻。
韩世忠挎着刀,眼眸在黑暗中深邃无比,检查了着装之后,低声道:“诸位校尉,武备学堂的命运尽皆托付给你们了;都不要害怕,不必紧张,像平时操练那般去做。”
校尉们挺直了腰,齐声道:“遵命。”
礼炮已经响了,鼓声轰鸣,那几分紧张渐渐地随着鼓点消逝,韩世忠带着队,站在队首,道:“掌旗,挺胸,昂头。”
站在韩世忠身后的两个校尉挚起旗来,一面绣着仁字的大旗在黑夜中招展。
克己复礼为仁,这是武备学堂的中心思想,只有克制自己的欲望,提升自己的修养,才是真正的武者,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在武备学堂同样是主旨中的主旨。
大宋扬文抑武并非没有道理,武夫当国则极容易佣兵内乱,大宋建立之前,唐末节度使林立,拥兵自重,互相兼并,相继出现五代十国,其境内节度使亦多跋扈。宋太祖赵匡胤统一全国后,继承周世宗柴荣政策,加强中央集权,逐步削夺节度使之军、政、财权。宋太宗又诏令所有节度使属下的支郡都直属中央,以朝臣赴本州治理政事。此后,节度使成为加授的荣誉职衔。
自此之后,一个死结也就出现了,能打仗的武夫受到歧视,而国家在外地环伺之下,又不得不启用他们。结果就是监军盛行,以宦官、文官控制边镇的风潮流行。这也使得一批宦官如童贯,文臣如大小种相公得到了施展的机会。问题是,更多的边镇监军与武将之间离心离德,使得军队的战斗力一年不如一年,战争时监军往往横生掣肘,使得经验丰富的武官不得不听从外行人的指点。
一个新的模式产生了在朝廷看来,武官之所以飞扬跋扈,之所以拥兵自重,最重要的是他们大多没有文化,不懂得仁义礼义的道理,所以一切军事大权只有握在文臣手中才能放心。
现在,崭新的力量出现了,这是一群饱读诗书的年轻人,一群训练有素的校尉,他们秉承着克己复礼的思想站到了沈傲为他们搭设的舞台上,能否让武备学堂更加壮大,就看今日!
整齐的队伍挺直了胸膛,昂起了头颅,所有人面无表情,高高地抬起下巴,傲然凛立。
整个队伍犹如一条笔直的长线,汇聚成整齐的方阵,每个人的间距,每个人的位置都丝毫不差,足足四个月的操练,让每个人都成为了方阵中的棋子,这些棋子略带激动,略带骄傲,略带着一股勇往直前的锐健,犹如初生的牛犊跃跃欲试。
远方的喧闹声时不时地传出来,他们在等待,校尉们也在等。
夜,已经很深了;浓墨一样的天空,挂着一弯月牙、一丝星光却都不曾出现。偶尔有一颗流星带着凉意从夜空中划过,炽白的光亮又是那般凄凉惨然。风不知是几时刮起来的,开始还带着几分温柔,丝丝缕缕的,漫动着枯黄的柳梢、树叶,到后来便愈发迅猛强劲起来,拧着劲的风势,几乎有着野牛一样的凶蛮,凛冽的朔风在低吼,当三通鼓毕,韩世忠眸光一亮,眼眸中迸发出一丝精芒,长靴顿地,高声呼道:“前进!”
方阵悄无声息的在风声中踏步向前,队列整齐,安静无声。
远处的孔明灯越来越亮,越来越近,隐隐可以看到,在远处,被禁军拦在御道外的百姓,那一颗颗攒动的人头,伸长着脖子,眯着眼,屏息着看着御道的尽头。
这个时候,喧闹静止了,谁都想看看,那传说中仿佛有着三头六臂的武备校尉是什么样子,看看他们是不是有铁塔一样的身躯,有砂锅大的拳头,他们会不会手里拿着法器,会不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念咒,或许念完咒之后,会有电闪雷鸣!
啊呀,糟糕,早知应该穿着蓑衣来,待会所是他们呼风唤雨起来,岂不是要被淋个通透?
当然,文人墨客们是不信鬼神的,他们对所谓的校尉不屑于顾,校尉当然不会有三头六臂,也不会呼风唤雨,武备学堂最厉害的当然不是校尉,而是那位司业,那位司业一定是卧龙凤雏一般的人物,他们望着城楼上皇帝身边的那个家伙,心里在猜测,那沈傲会不会戴着纶巾,手里拿着一副羽扇。
许多的猜测伴随着无数的期待,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屏息等待。
咔……咔……咔……咔……
御道的尽头,有一个声音,一个整齐划一的声音越来越近,若是注意听,会有人发现,这是长靴顿着砖石地面的响动,最奇怪的是,这声音不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却是如此的整齐。
咔……咔……咔……咔……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更多的猜测随之而来,这种声音,若是认真去听,却好像美妙无比,让人生出一种浓重的压迫感,仿佛泰山即将崩于眼前,仿佛是风雨欲来的前奏。
赵佶也听到了,他脸色微愣,从风声中分辨这个声音,又不由疑惑地看了沈傲一眼,仿佛是在问他,这是什么?
沈傲只是淡笑。
黑幕之中,有一列人影出现,仿佛他们本就从黑暗而来,他们面无表情,昂着头,挺着胸,脚步整齐划一的走动,每一次长靴落地,都响起一阵践踏的声响。
这就是武备校尉?
有人开始失望了,原来他们只有一颗脑袋,只有一个身体,也和所有人一样都有两只手臂两条腿,他们既不过份的魁梧也没有砂锅大的拳头,他们……很普通。
可是很快,有人发现了什么,收敛了他们心中的轻蔑,不由像看怪物一样地看向他们,他们……还是人吗?
是人,怎么会好像一点生气都没有,只是昂着头,只是按部就班,而且,他们排列的实在过于整齐,虽然不断前进,可是所有人的腿都在同一时间提起,又在同一时间落下。
禁军的操练,也有人看过,舞大刀的,刺长枪的,敲锣的,打鼓的好不热闹,可是这样的操练,那种无声之中,给人一种直透心底的冷冽。
越来越多的队列出现,踏步声越来越大,却仍然没有一丝杂质,清脆而有节奏。
昂着头的少年们从御道的尽头一步步踏过,跃过人群,跃过禁军,眼看就要到正德门。
这就是武备校尉!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武备校尉的军纪绝对天下无双,仿佛眼前便是出现成千上万的敌人,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踏过去,不会有任何迟疑。
赵佶不禁暗暗点头,那种整齐划一的感觉,让他不禁感慨地道:“号令如一,纵论古今,唯武备校尉而已。”
这时太皇太后和太后也踱步过来,在众人拥蔟下兴致勃勃地看起来,太后忍不住地道:“陛下,他们在天子面前昂头,是否逾越了?”
太皇太后欣赏地看了沈傲一眼,道:“昂头挺胸,方有男儿气概,不算逾越。”
赵佶情不自禁地点头:“你看,他们昂着头,都是看着朕的。”他抿了抿嘴,有股冲动想向他们招招手,却最终还是忍住了这股冲动,只是看着那五个方阵发呆。
队伍已经到了正德门,突然,铿锵一声……
长刀出鞘的吟声豁然而出,韩世忠拔刀,刀锋指向天穹。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便是站在城楼上的赵佶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当着皇帝,当着满朝文武,当着嫔妃、皇子、帝姬的面,突然拔刀,他们这是想做什么?
锵……
校尉们整齐划一地拔出刀来,锋利的儒刀寒芒在孔明灯的照耀下发出渗人寒芒。
“以吾之血,定国安邦,以吾之躯,护国安民,克己复礼,永葆大宋!”
八百个校尉的声音一齐吼出,随着踏步的声音,如林的长刀指向天穹,随即又是刷的一声,长刀同一时间回鞘,脚步在轰鸣,声音随着寒风回荡,队伍渐行渐远……
方才那一下,气势如虹,杀机腾腾,连御道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