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哎……”说着,不禁想到了家里的两个孩子,心里更是怅然,咬着唇,不再说下去。
另一个主事道:“主上都已经死了,我们是不是该为自己想一想……”
崔正只是苦笑,正色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说这个做什么?走一步看一步吧。”
正说着,走在后头的一个主事脸色一变,低声道:“小心,后头有人跟着。”
崔正几个故意驻脚向后瞥了一眼,果然看到有几个人远远地背过身故意低声说笑,时不时朝他们这边瞄过来,崔正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冷声道:“鬼魅伎俩!”
四人加快了脚步,也不再在这里厮磨,待步入自家的地盘,这才松了口气,叫了几个伙计在附近盯梢,才在沙滩上漫步,一个主事道:“海贼只怕提防着咱们,这不是长久之计,他们的疑心本就重,说得难听一些,咱们这些人,能和他们厮混一辈子?在泉州,大家都是有家有业,现在里外不是人,泉州那边要株连我们,海贼这边也信不过我等,再迟疑,等姓沈的真动了手,咱们就真的完了。”
另一个主事亦是苦笑道:“崔先生,从前咱们家主还在的时候,那些海贼是怎么看咱们的?哪个不像是哈趴狗一样,就想着从咱们手里讨点饭碗吃?现在他们这个样子,早晚要生变的。”
崔正遥望着远处的海天一线,突然叹了口气,道:“怎么就到了这个田地,真是令人想不到。”
四人默然,相互交换眼色,正在这个时候,有个伙计过来道:“三头蛇来了。”
崔正脸色铁青,道:“他来做什么?叫他到这里来。”吩咐了一句,又补上一句:“把他的兵器解下来,只许他一个人来。”
换作是从前,也没有堤防的必要,这个时候却不得不防了,人家派出人来盯梢,说不准下一步就要动手了。
那伙计立即去了,过了一会儿又过来,道:“三头蛇不肯来。”
崔正厉声道:“来又是他要来,为什么又不肯了?”
伙计道:“三头蛇说,要解下兵刃,又不许带人,这是……咱们信不过他。”
崔正冷笑道:“他不来就不来,请他走吧。”
那三头蛇原本也是想试探一下崔正几个,大喇喇地过来,谁知却让他解下兵刃,不许带随从,顿时大怒,本来就崔正几个有几分狐疑,这个时候更加猜忌了。心里想,他们堤防大爷,大爷还怕他们诳我进去砍了头送去泉州冒功呢,等到崔正那边请他回去,更是怒不可遏,对那伙计骂:“要降没这么容易实话跟你们说了吧,进了这海坛山,就得落岛为寇;敢跟爷爷耍什么心机,海坛山的兄弟活剐了你们。”
放了一番狠话,这狠话自然是说给崔正几个听的,是对崔正他们的警告,便怏怏地带着几个小喽啰走了。
那伙计又回到海滩上去,将三头蛇的话实言相告,崔正脸色变了变,道:“看来,我等现在真是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了。”
一个主事慢吞吞地道:“还有一条路……回泉州去,一来给弟兄们一条生路,二来也当为我们自己打算。”
崔正犹豫了一下,道:“那姓沈的真肯既往不咎?”
“这是肯定的,他要为难我等,将来这海里混饭吃的还有谁肯信他的话?这叫立木为信,肯定是要拿咱们做个标杆,给福建路大小海贼做个榜样。”
第524章 火并
到了这个境地,崔正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也知道,海商这帮人早晚要和海贼们反目,要不就是被水军围剿,也是时候为自己打算一下了,家主都已经灭了门,又凭什么去报仇?
崔正犹豫了一下,道:“去,把这个消息放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几个主事只稍微想了想,立即便明白了崔正的意思,纷纷道:“还是崔先生想得周全。”
海坛山说大不大,消息传得极快,只两个时辰,那份告示的内容便人尽皆知,整个海坛山渐渐不安起来,独来独往的还好些,岸上没什么亲眷,也不怕什么。一些有亲族在内陆的,虽说官府不一定能侦缉得到,却也是忧心忡忡。
倒是在那黑风寨里,三头蛇大是懊恼,心知不该把消息在聚义厅里公布,想不到竟传得这么快,只是这告示,就算他不说,其他头目也有其他办法能得知。眼下整个海坛山人心惶惶,等官军来了还能不能负隅顽抗,也只有天知道了。
到了下午,便有数百个小喽啰偷偷出海而被抓了回来,这些人都是惦念着内陆亲眷,想一走了之,被堵截之后,几个头目商量了一下,直接砍了他们的脑袋,悬挂在几处简陋的码头处。
只是杀的再多,也遏制不住有人铤而走险,一夜过去,海坛山又少了七八条船和四百多人,三头蛇将所有头目召集起来,怒不可遏地道:“到底是谁放出去的消息?咱们在这里说的话,岂能随便泄露出去?哼,莫非是有人故意串通官府,要捅兄弟们背后一刀?”说着最后一句话时,三头蛇几乎是赤裸裸地看着崔正说的。
聚义堂里其他人也都沉默,这时,崔正慢吞吞地道:“或许是有人自己放出去的风声,贼喊捉贼也不一定。”
三头蛇脾气本就火爆,被这一激,拍案而起,大喝道:“崔正,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话音刚落,随三头蛇来的几个心腹立即作势要拔刀。
崔正徐徐站起来,直视着三头蛇:“我就是这个意思,怎么?当家的还能杀了我?”
崔正身后的几个主事都霍然而起,一个道:“本来呢,大家同在一条船上,自该以和为贵,三头蛇你疑神疑鬼,是信不过我等吗?”
另一个道:“信不过咱们就一拍两散,真要打,咱们四大字号也不怕你。”
这一句话只说到一半,四个主事带来的部众也纷纷拔出刀来,明晃晃的刀从鞘中抽出,寒芒阵阵,惹得整个聚义堂里,所有人都拔出武器,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三头蛇犹豫了一下,这四大姓的实力也是不俗,人手占了整个海坛山的一半不说,便是船也比海贼的要多得多,这个时候翻脸,实在不值当。勉强地在脸上挤出一点笑容道:“误会,误会,张主事说的好,咱们同在一条船上,自该要以和为贵的。”
今早的商讨,又是不欢而散,虽说那三头蛇一直将崔正送出了山寨,更是再三致歉,崔正也笑吟吟地表示既往不咎,可是在座之人谁都明白,要出事了。
送走了崔正几个,留下的都是海坛山从前的各寨头目,对那几个主事,大家早已看不惯,自然发了几声牢骚,三头蛇沉吟了一下,道:“要保住咱们海坛山,崔正几个不可信,得想方设法除了他们。”
说罢继续道:“就今夜动手,突袭他们的山寨,先杀了这四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再收拢他们的部下。”
对崔正几个家底,眼红耳热的不在少数,鼓噪之声立即散开:“对,他们既敢有异心,弟兄们还顾及什么?杀了他们,夺了他们的人手和船只,还怕守不住这海坛山吗?”
……
崔正与三个主事出了黑风寨,一路到自家范围内的码头处歇下,叫人煮了茶,这海坛山里的酒又臭又臊,他们四人好歹也享受过一些养尊处优的日子,是不肯和那些海贼为伍的,以往去议事,聚义堂里上了酒,他们连动都不愿动一下,回来这里,才命人泡了茶喝。
待那龙岩茶斟上来,只闻一下茶香,崔正不由地打起了精神,慢吞吞地道:“这次出海,只带了几包这样的茶叶来,今次吃完了这杯茶,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尝到这个滋味了。”说罢小心翼翼地举起了茶盅,小饮一口,茶水在口齿之间溢出浓香,崔正仔细回味之后,才恋恋不舍地咽入喉中。
边上一个主事道:“回到内陆,回到咱们泉州去,还怕吃不到龙岩茶?”
崔正叹了口气道:“回到内陆,哪有这般容易!”他摇了摇头,晒然一笑道:“昨日这么多人要跑回去,结果如何?”
三个主事面面相觑,大家都知道,昨日几百人出海,被截了回去,都掉了脑袋。
一个主事道:“崔先生过虑了,我们若真要出海,谁敢拦?”
崔正想了想,惫懒地抬了抬眼皮:“就怕起冲突,再者说,咱们空手回泉州去,固然能逃过一死,往后失了主子,又能靠什么为生?”
一个主事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问:“崔先生的意思是,咱们宰了三头蛇的人头,拿去献礼给沈钦差?”
崔正眼眸一张,平淡无奇地道:“本来呢,我是不愿做这等苟且事的,可是你们说要为自个儿想想,崔某倒也想清楚了,既然如此,那便一不做二不休,为自个儿做个长久的打算。”
三个主事面面相觑,纷纷点头:“好极了。”
海坛山里头磨刀霍霍,却又出奇的平静,反而到了傍晚,崔正这边请了各寨寨主来喝酒,三头蛇这些人早就打定了主意今夜动手,本不想去,可是转念一想,若是不去,难免让人起疑,便多带了不少兄弟,到海商的范围赴宴。
崔正也不打算在这里杀他,见三头蛇这些人带来的随从又多,便故意作出光明磊落的样子,大家相谈甚欢,澄清了从前的误会,喝得不亦乐呼,连一向不爱喝酒的崔正都多喝了几杯,脸上泛起红光,口里道:“若不是诸位收留,我等真要四五葬身之地了。”
三头蛇拍着胸脯道:“崔先生这是什么话,上了这海坛山,便是自家兄弟,海坛山也是崔先生的家,崔先生这么说,太见外了。”
宴毕,三头蛇几个醉醺醺地出去,出了海商的范围,海风一吹,立即变得清醒无比,其中一个头目道:“我看那姓崔的倒是想和咱们和好,今夜还动不动手?”
三头蛇冷笑连连:“为什么不动?吃了他们,天高海阔,咱们哪里去不得?打不过官军,咱们也可以去流求,绕过了澎湖,在流求打出片天地都足够。”
流求乃是大宋海域第一大岛,岛中也有汉民繁衍,只是这时候,宋军只控制住了澎湖,只是让流求王称藩纳贡,这流求看上去国土不小,足有两府之地,可是那流求王帐下,便是五百条船都凑不齐,遇到这些亡命的海盗几次突袭,都是捏着鼻子认了,以这些海贼从前的实力,自然吃不下那片大岛,可是若能得到四大姓的人手和船只,倒还真有割据一方的希望。
打定了主意,各寨寨主各回寨中点选人手,他们并不知道,就在那宴会的地方,油灯的摇曳之下,忽明忽暗的将崔正的脸映的更是阴测,崔正从口齿中挤出一句话:“动手。”
半个时辰的时间,这沉默终于打破,杀声四起,大家原本都以为是突袭,谁知道竟是对战,有的人马是在中途遭遇,随即厮杀在一起,有的人马摸到了对方一处水寨,却发现人家早有准备,刀枪都准备好了,谁都想占对方便宜,结果却演变成了这个局面,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可说的,打吧。
这一夜,喊杀声没有断绝过,谁也不知道哪边占了上风,只知道黑暗之中,无数的人马绰绰,接着与另一队人相交一起,便是一阵厮杀,落下一地的尸体,说不准很快又有一队人马过来……
在这座孤岛上,谁都没有退路,狭路相逢勇者胜,所有人都只能有一个使命,杀人,将对方杀干净,才有生存的希望。
双方从前的部署或许都无比周密,可是临时生变,到最后任何部署都是扯淡,因为任何计划都只能约束到自己,而不能控制对方,就像是偷营,你能部署严密的去偷袭敌人大营,却不能让对方呆在营里睡着大觉等你来偷。当双方都想着摸到对方的营地去偷一下的时候,当在夜雾之中突然遭遇到对手,所有人都只能硬着头皮,动真格的了。
大火也逐渐蔓延开来,喊杀、火光、凄厉的惨呼、金属入肉的声音、金铁的交鸣,将这平凡的一夜变得很不平凡。
第525章 标杆
清晨的曙光露出来,晨露在海岸的棕树上徐徐滴落,海鸟展翅飞起,盘旋不散,沙滩外,一艘艘船拥挤在海港上,一伙败兵冲上栈桥,连粮草、淡水都来不及补给,便急促促地跳入海中,奔上船去。
后头偶尔有追兵杀来,又是乱战;偶尔也有几艘船从破旧的栈桥处出来,狼狈之极。
到了如今这个境地,还真不知道到底谁占了上风;杀不赢的,实在是没有了信心,便往海滩码头处败退,夺船而走。
这时候,喊杀声已经渐渐转弱,所有人已是筋疲力竭,以崔正为首的一批人,也早已跳上了船,往泉州方向而去。
只两天功夫,泉州大批的水军杀到这里,残存在岛上的海贼只用了三个时辰便被彻底清除干净,接着便是四处出击,在这附近海域打击出逃的海贼,倒是对那些临阵反戈的四大姓商船水手,只要辨明了身份,水军只是将他们押解起来,便直接送回泉州去。
一艘哨船飞快进去泉州港,随即在码头处停泊,有人跳上栈桥,立即叫了人取来一匹马,飞马向转运司衙门赶去。
沈傲展开了捷报,大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了解清楚,另外几份奏报,都是水军那边传来的,水军那边的奏报带着几分怨言,大意是说弟兄们不辞劳苦地跑了这么远,还想立个功劳,结果是这样的结果云云。
沈傲晒然一笑,水军憋得久了,好不容易放出去,肯定是有怨言的,倒是一点都不奇怪,抬头对边上的博士道:“立即传令,对海盗,斩尽杀绝,至于那些四大姓下头的水手,全部带回来,不必为难,收缴了他们的武器也就是了。那个崔正……”沈傲沉吟了一下道:“若是他回到泉州,叫他来见本王。”
吩咐了一下,沈傲便继续埋头看奏报,杀人杀得多了,也该怀柔一下,杀人是为了让人畏惧,使他们服从于你的权威,而怀柔则是安抚,安定人心。一味地怀柔不行,一味地杀人更是不能,先立了威,让人屈服在你的淫威之下,再施以手段,才会让人感激。
奏报的后头都是些战利品的结算,金银等物不少,其中收获最大的是一千四百多艘大小船只,这些船,一部分可以编入水军,一部分可以发卖出去,用以酬作军费。
沈傲如今手握巨款,相当于数年的朝廷岁入,又得到宫内支持,以郡王的身份坐镇在泉州,官商、海贼悉数剿灭干净,又凭借这个,建立了威信,这时候他这个海路安抚使,若是再不作出一点作为来,那就真是荒废了如此大好的局面。
眼下最重要的,是把第一次出海行商的事办起来,水军派船拱卫,再让商船尾随,南洋那一圈是一条航路,倭岛那边也是一条航路,至于其他的,只能放任,按照沈傲的估算,十艘兵船,只要有三五百条商船跟着,朝廷这边的成本肯定能收回来,商人们缴了税,保了平安,这海贸生意的风险因素剔除掉一部分,就会让更多人参与进去。
只是这调度的事还要小心谨慎,最好中途不要出了差错。
至于这笔巨款,宫里头也有了旨意,除了将两亿贯送入内库做内帤,其余的,都由沈傲这边来花销,当然,贪墨也有机会,只是这个钱,沈傲没有动的心思,一部分送去蓬莱建新港,一部分定制战舰,还有一部分可以做武备学堂的花用,其余的留一些在跟前,以备不测。
沈傲的身家已经不菲,整个大宋到处都是他的生意,几百万贯还是有的,再加上俸禄,保姓沈的一家世代富贵都不成问题。如今整个泉州百废待兴,他也不好再装风流了,只好埋着头苦干一下。
水军那边凯旋回来,却没有喜气洋洋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