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点了点头道:“大不了挨一顿骂就是,怕个什么?”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地加快了步子。
杨戬小跑着追上来道:“蔡家那边,可要小心,蔡京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是不会轻易罢休的。”
沈傲撇了撇嘴,深深地看了杨戬一眼,道:“到了这个地步,蔡京敢冒头,我就敢把他砸下去,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
第560章 近臣威武
到了文景阁这边,沈傲步入阁中,朝赵佶行了礼,便老老实实地跪着,也不说话。
在以往,赵佶都是叫沈傲坐下说话的,今日却没有叫,不理不睬的样子装作在看一幅字帖,沈傲略显尴尬,朗声道:“陛下,微臣寻了样东西,知道陛下一定喜欢,特来献上,请陛下赏玩。”
赵佶冷哼一声道:“朕没这个兴致。”
说罢,继续去看桌上的字帖,继续对沈傲不理不睬。
沈傲大是尴尬,舔了舔嘴,也不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赵佶突然道:“把东西拿来给朕看看。”
沈傲大喜,立即拿出锦盒来,凑过去在御案前将锦盒打开,笑呵呵地道:“陛下请看。”
赵佶故作漫不经心地扫了锦盒一眼,沉吟道:“和氏璧?”
沈傲颌首:“陛下果然见多识广。”
赵佶淡笑摇头,将一方玉印取出来,抚摸了玉的纹理,翻开玉印的底座,便看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个字,撇撇嘴道:“这是不世出的宝物,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和氏璧传为琢玉能手卞和在荆山发现,初不为人知,后由文王赏识,琢磨成器,命名为和氏璧,成为传世之宝。春秋战国之际,几经流落,最后归秦,由秦始皇制成玉玺。之后玉玺归于汉刘邦。入唐后却不知所终了,后世的君王几经寻访,却都不知所踪。只这一样宝物,绝对非同凡响。
赵佶仔细把玩,脸色变得庄肃无比,突然抬眸道:“它不是和氏璧。”
沈傲淡笑道:“陛下何以见得?”
赵佶道:“和氏璧是用荆玉作成,荆玉质地温和,置于手心,温而不燥,可是这块玉石虽然伪作的惟肖惟妙,偏偏玉质上却是差了。”分辨出了玉璧的真伪,赵佶显得兴致勃勃,继续道:“再者相传国玺传入隋宫。隋亡之后,萧后与隋皇孙政道携玉玺遁入漠北突厥。此后唐军入突厥,索回萧后和皇孙政道,玉玺又归于唐,直到后晋石敬瑭攻陷洛阳前,后唐末帝和后妃在宫里自残,所有御用之物也同时投入火中。从此之后,和氏璧便再无踪迹,后世寻访了数百年都无所知,岂是你能寻到的?”
沈傲笑道:“陛下慧眼如炬,微臣叹服,这玉,确实是赝品。”
赵佶忍不住自得地捏了捏颌下的胡须,道:“拿一个赝品也想来糊弄朕,朕岂是好蒙骗的?”
沈傲笑着道:“陛下,微臣万死。不过这玉璧,虽不是和氏璧,却也是一件宝物。唐书中曾言:唐初,太宗李世民因无传国玉玺,乃刻数方“受命宝”、“定命宝”等玉“玺”,聊以自慰。陛下,可曾记得这个典故吗?”
赵佶颌首,萧后和隋皇孙带着印玺逃入漠北时,有相当一段时期内,初唐是没有和氏璧的,当时的唐太祖李渊倒是并不介意,唯独在太宗皇帝眼里,却是如鲠在喉,于是命令匠人伪作和氏璧,造受命宝。只是到了后来,玉玺从突厥那边夺回来,才将这些赝品全部废弃。
真正的和氏璧固然是价值连城,可是唐太宗伪作的几样受命宝也是弥足珍贵。赵佶曾收藏过一方定命宝,可是受命宝倒是没有见识过,这时忍不住多看了手上的玉印一眼,道:“何以见得这就是受命宝?”
沈傲道:“陛下看那底座的章刻,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之间是不是有印泥的积淀。”
赵佶认真细辩,果然在缝隙之中有红泥,只是时间过得太久,早就斑驳风干,若不细辩,还真是看不出。
沈傲继续道:“唐时的印泥区别甚大,最主要的是水调朱砂的比例,好的印泥红而不躁,沉静雅致,细腻厚重。印在书画上则色彩鲜美而沉着,有立体感。时间愈久,色泽愈艳。质地差的印泥,印出来则显得色泽灰暗或浅薄,有的油迹浸出,使印文模糊。陛下仔细看这印泥诟,可分辨出了什么吗?”
赵佶亦是心细如发之人,至少在鉴定古玩上能够颇有眼色,小心翼翼地从字间的缝中扣除一点印泥诟,仔细辨认了一下,道:“立时数百年而不腐,确实是印泥中的极品,也只有御用的才有这般色泽。”
沈傲颌首点头道:“这就是了,不是受命宝,谁又会用这印章?既然有人使用,那么必然是唐皇的御用之物。陛下若是再不信,可以叫人寻来前唐太宗皇帝时期的圣旨来比对一下。”
赵佶晒然一笑,道:“朕明日试试看。这印玺,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沈傲道:“契丹人送了不少礼物过来,微臣一件件地梳理,倒是发现了这个。那些契丹人,只当作是赝品,却不曾想到,这赝品又是真迹,平白无故便宜了微臣。”说罢,又是笑道:“这种东西,并不是臣能够享用的,臣鉴定了之后不敢私藏,立即呈上来请陛下把玩。”
赵佶颌首点头道:“虽是赝品,也是真迹,你说得倒是不错。”
这一番对话,渐渐将赵佶方才的怒气冲淡了,等赵佶将受命宝叫人送到内库去,这才想起沈傲的前科,此时想要板起脸来呵斥几句,可是想到人家刚送来了东西,伸手不打笑脸人,再加上拿人手短,只好摇摇头,苦笑道:“昨日你带人闯到蔡府去,太胡闹了。”
只看赵佶的脸色,沈傲便知道这场风波算是压了下去,立即叫屈道:“陛下,微臣是去给蔡府贺喜的。生怕那边不热闹,还特意请了不少朋友、下属一道去,好给蔡府那边添几分光彩。谁知道后来会是那个样子,再者那蔡伦……”沈傲叹了口气,才又道:“他的脾气实在太坏了,陛下是没有看到他当时的样子,好好的一个新娘,拳打脚踢,这还嫌不够,还想继续行凶,微臣看他打得太凶,才出手偏帮了一下,把那新娘认作了自己的义妹,顺手轻轻地打了蔡伦几下。”
什么叫近臣,这就叫近臣,近臣就是随时随地能给皇帝递话,皇帝也会相信的臣子。沈傲这一番解释,避重就轻,着重说的就是蔡伦,蔡伦在赵佶心中印象本就不是很好,听得他如此暴戾,也是不禁皱眉,沈傲又说是顺手打了蔡伦几下,就好像是轻轻把指头捏成兰花状,在蔡伦的脑壳上轻轻弹两下一样。
赵佶道:“那为何报上来的却是蔡伦被打了个半死不活?”
沈傲肃然道:“陛下,本来随手动他几下也就是了的,错就错在蔡伦居然还手。武备学堂的校尉看不过去,于是便动了手。”
赵佶淡淡然地道:“不管怎么说,也是你的不对,蔡府那边要抚慰一下。这个蔡伦,也确实不像话,只是如今打成了重伤,也就不予追究了。至于你,就闭门……”赵佶本想说闭门思过,可是转念一想,武备学堂要招募新校尉,鸿胪寺那边也是烂摊子,还有海路、水师都是顶麻烦的事,叫他去闭门思过,倒是便宜了他,辛苦了自家,立即改口道:“罢了,此事朕也不计较了,看看太师的意思吧。还有太后那边,你要记得去请罪。”
等沈傲应下,赵佶突然道:“朕问你,若是金军借道西夏,攻我大宋西陲三边,宋军能抵挡吗?”
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沈傲倒是不得不慎重对待了,沉吟一下,道:“不能。”
赵佶有些不服气地道:“何以见得?”
沈傲道:“步军善守,骑军主攻。大宋步卒多而骑兵少,金军尽是策马控弦之士,若是来犯,西北边陲到汴京一路,都无地势阻隔,谁能挡其锋芒?再者说,契丹人已是被打怕了,金军的实力,出人意料的可怕,若是没有三十万能征善战的将士,五万精骑,再以舟师为辅,以作海中策应牵制,微臣以为,要和金军一决死战,只怕是以卵击石。”
赵佶皱眉,神情凝重地颌首点头。
沈傲继续道:“更何况就算金军不能全胜,战争一起,破坏也是极大,金人深入,只会越战越强,而我大宋则越战越弱。”
这个道理,倒也是这时朝臣们反战的理由,游牧民族打仗,杀进来便是劫掠,就算不侵占你的土地,让你依靠城池坚守住了,可是野外多少府县、村落,被他们袭掠一空,对生产的破坏极大,而金人本就不事生产,只以劫掠为生,最后谁占了便宜,一目了然。
赵佶道:“既如此,那么西夏国公主下嫁,是绝不能让金人如愿了。你退下吧,朕再思量一下。”
沈傲掌着鸿胪寺,上次被赵佶和太皇太后说了个一头雾水,也关注了一下西夏国下嫁公主的事,只是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发表意见的好,未婚的皇子就这么几个,谁也不愿意去娶个西夏公主回来,再者说,拿他们去和金人王子竞争,多半他们也没有这个本事,提名谁上路,都是得罪人的事,这个冤大头,暂时不能去做,得先让赵佶有了腹稿,自己再推波助澜一下。
第561章 蔡府里的窃窃私语
从文景阁出来,直奔景泰宫,太后那边,还在和太皇太后、晋王说话,沈傲在外头先悄声把敬德拉过来,低声垂询几句,敬德朝他笑呵呵地道:“王爷不必怕,太后那边,火气已经消了,去问个安便是。”
沈傲才大起胆子,叫敬德去禀告,太后迟疑了一下,原不想见他,倒是一边的晋王道:“母后,人都来了,挡回去终究不好,还是见一见吧,省得说天家薄凉。”
太后绷着脸,道:“传他进来。”
沈傲进去,行礼问安,太后还没说话,晋王已笑嘻嘻地道:“来人,给沈傲赐坐。”
这般的热络,倒是让沈傲受宠若惊,沈傲欠身坐下,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讪讪笑道:“太后在宫里也是闷得很,难得晋王过来陪一下,太后见了晋王,心情就好了。”
太后本来绷着个脸,听沈傲这么一说,脸色就缓和了一些,只是依然沉着脸,却也不说什么。
晋王呵呵笑道:“是,是,是,往后儿臣一定要多进宫来,陪着母后说说话。”
太皇太后这时也给沈傲台阶下,板着脸道:“沈傲,你知罪吗?”
沈傲认错态度良好:“知罪,知罪,万死难咎。”
太皇太后就笑道:“太后,哀家看沈傲既然知罪了,也就罢了吧,他毕竟还年轻,还能怎么样?难得晋王和沈傲都入了宫,倒不如打几圈雀儿牌?”
晋王拍手叫好道:“儿臣也好久没有陪母后打雀儿牌了,来,来,来,这就叫人上牌来。”
太后只好板着脸道:“难得宗儿陪着,就打一圈吧。”
叫人上了牌,一人各占一个桌脚,先是气氛尴尬地抓牌出牌,渐渐地,太后也上了瘾头,沈傲出错了一张牌的时候,恰好被她捉到,笑呵呵地道:“沈傲打牌怎么这么没有精神?这么显眼的牌也会出错?”
沈傲见机道:“罪臣万死。”
太后撇了撇嘴道:“万死什么?打叶子牌也是万死?好好打你的牌。”
沈傲精神一振:“尊懿旨。”
此后气氛也就热络了,一直到了黄昏,沈傲才和赵宗一道出宫,赵宗笑嘻嘻地时不时朝沈傲打量,沈傲被看得心里发毛,忍不住加快脚步。
赵宗便追上来,道:“慢着点走,宫门没这么快落钥。”
沈傲只好又放慢脚步,赵宗才道:“沈傲,你好大的胆子,若不是你勾引……”
沈傲立即打断:“晋王,有些话要说清楚的好,我与紫蘅,是异性相吸,最多也不过是吸引,何来勾引之说?”
赵宗只好道:“就算是吸引,若不是你这般,紫蘅已经嫁到蔡府去了,什么事都不会有,现在留下的这个烂摊子,你若是不担当起来,本王断不和你干休。”
沈傲颌首点头道:“这个好说。”他突然发觉,自己好像也不是全然没有底气,现在应当不是自己去求晋王,而是晋王求自家才是,心里有了变化,也端起了架子。
二人边走边说,一直到了正德门这边,已经和好如初了,一下子把不愉快的前事忘去。
……
一日之前,蔡府这边还是张灯结彩,那新挂上去的漆金匾额,还有那门口一直延伸到数重门去的灯笼,披红挂绿的彩灯、红绸,只一夜功夫,就悉数不见了踪影,门房这边,一丁点喜庆都不见。
遇到了这桩事,据说老太爷已经卧病不起,这一次,是真的病了,连夜召了郎中过来看,好不容易才缓解了些病情。至于二老爷,一直陪在老太爷那边,偶尔也会去蔡伦那边看看,看到他的,都知道他现在的脸色铁青,满肚子的怒气,昨天夜里,有个家人不小心笑了一下,直接被他拉到正堂里,活活打了四十多鞭子,到现在,人是死是活还不知道。
至于小少爷,遍体鳞伤,据说脚骨也断了一根,眼看是接不好了,多半要成一个废人。整个蔡家,从喜气洋洋到遍地哀鸿,竟只是一眨眼的事,教人嘘唏。
各房的几个长男,也都是苦着个脸,不过有了解内情的,却也知道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愁眉苦脸,就比如四房的四老爷,早就眼红二老爷这一房了,蔡伦小少爷才学出众,若是再娶个郡主回来,四房还不知道有没有出头的一日,现在蔡伦这样,四老爷要欢喜还来不及呢!
不管怎么说,各房在老太爷那边,都是尽心伺候的,四五个夫人,都是轮流去问安,几个儿子,也都一宿没睡,到了三更,好不容易伺候着老太爷睡下,大家才敢出来活动。
几房的老爷都是坐在堂里等候,偶尔传出一阵咳嗽;蔡攸那一支分了出去,如今做主的,便是蔡绦了。蔡绦脸色最是凝重,木然地坐了一会,从前呼风唤雨,现在却是被欺负到这个份上,这个转变,蔡家没有适应,蔡绦也没有适应。
蔡绦咳嗽一声,看着几个兄弟,慢吞吞地道:“该歇的就去歇了吧,这里有我看着。”
下头几个人都是摇头,心里阴暗的,更是以为蔡绦是要讨好卖乖,到时候老爷子起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若是去歇了,天知道别人会怎么编排自己。那四房的蔡斯呵呵一笑,真挚地道:“我们倒也不累,就是二哥这边又要顾着部堂的事,又要照顾父亲,蔡伦那边也要惦记着,就怕二哥的身子吃不消。”
蔡绦抿了抿嘴,厌恶地看了蔡斯一眼,也不搭他的话,过了半响,喝了口茶,打起一分精神,道:“好好的一个家,怎么就到了这种田地?”
他唏嘘了一下,也说不上什么了。
那边一个主事过来,低声道:“老太爷醒了。”
大家都豁然起来,个个朝卧房那边去,争先鱼贯而入,便看到蔡京半卧在榻上,整张脸都松垮下来,气若游丝地由个小婢喂服着参汤,听到外头的动静,瞥了所有人一眼,呼吸局促了一下,摇了摇手道:“绦儿留下,其余人,全部在外头候着。”
其他几房的人面面相觑,那蔡斯嫉恨地看了蔡绦一眼,也就乖乖地退了出去。
蔡绦快步到蔡京的榻前坐下,握住蔡京的手道:“父亲……”
蔡京脸色逐渐变冷,叫小婢退下,随即道:“宫里来人了吗?”
蔡绦道:“倒是来了一个,抚恤了一下,儿子问这次的婚事,那公公什么都不说。还有问及到沈傲的时候,那公公只是冷笑。”
“不该这样问,早就知道是这样的,天家有自己的私心,成了这个样子,郡主不会再嫁过来。至于沈傲,只因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