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安嘱,就好像生离死别一样,让人很心酸。
沈傲牵着她的手,告诉她一定会好好读书,不会辜负她的期望,将来有了身份,一定回来寻她,这是一种暗示,只是不知春儿到底听懂了没有,只是苦笑着摇头。
沈傲在车里叹了口气,他当然喜欢春儿,只要春儿点点头,现在去求夫人与春儿结亲都可以,可是在心底的深处,沈傲仍然觉得这样做不妥当,虽然在祈国公府混出来了,可是他仍然是个没有身份的人。
身份,在这个时代很重要,春儿原是奴婢,自己要让她做夫人,不能再让人看不起。
周小姐当时也在场,随沈傲一道去探望她,那个时候周小姐的表情很古怪,也哭了,有点莫名其妙,不过在那个时候,沈傲也顾不上她,自此之后,周小姐就不再和他说话了。
哎,表兄妹的关系有点僵。
倒是那个郡主,打发人来寻他问画,他没理,现在事多,沈傲要心无旁骛,没功夫理那个疯丫头。
还有吴三儿,将邃雅山房的账册拿来给沈傲清帐,沈傲一看,第一个月的盈余就有一千七百多贯,生意太火爆了,会员已有三百之多,每月的会费就有三百多贯,茶水糕点钱赚了一百多,这些都是小头,最赚钱的是出版的诗集,由于时间匆忙,第一次诗会的刻录上去的诗册只印了一千份,卖价是两贯一册,刨去开支,单诗册就赚了整整一千三百贯。
果然没有出乎沈傲的预料之外,诗册刚刚发售,就被抢售一空,火爆空前,甚至到了后来,二手的诗册价钱也在不断的飙涨,竟达到了五贯之多。
其实这种销售,说白了不过是迎合人的心理罢了。公子们的诗成册了,当然要收藏,非但要收藏,还要赠给亲友,因此,诗册卖得越贵,他们抢购起来越是疯狂,卖得越多,他们越是高兴。
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的大作有人欣赏!
三百多个会员,自然是不好意思亲自出面去买的,大多是叫些亲友,或者下人去。有一个少爷,竟是一口气下订了五十本,这样一来,诗册第一天就抢售一空,许多会员还没来得及下手,后悔之余,心中又有些窃喜,想不到自己的大作竟这样受人欢迎。
结果到了后来,一些做小本买卖的人也动了心思,也开始三贯、四贯地收购,而后五贯、六贯转卖出去。这个世上,是从来不缺冤大头的,尤其是那些附庸风雅的商人和外藩人士,人家一看,哇,这诗册如此火热,了不得啊了不得,看来一定是大才子的诗词,要收藏起来,收购,大量收购。
根据某人他大姨丈的表弟的三外甥的不确切消息,东瀛某国的使者以十贯钱每册的价格正在大量的收购,有多少要多少,来者不拒,多半是想将它们卖到东瀛去,让那群乡巴佬好好学习天朝的诗词。
吴三儿现在是踌躇满志,已经收购了几家印制作坊,请了不少活字印刷的工匠,打算下个月印制三千册出来发卖。
而如今,沈傲手头上总算也活络开了,周府给的月例钱是三贯每月,可是只要沈傲愿意,三十贯、三百贯也只是小数。至于那位周副董如今也光鲜起来,其实他表面上是个公爵世子,可是每月的月例钱也是三贯,不多,如今花起钱来是一点压力都没有。
马车终于到了国子监,这国子监规模宏大,与孔庙和太学相邻。国子监街两侧槐荫夹道,大街东西两端和国子监大门两侧牌楼彩绘林立,很是庄严神圣。
不远处就是太学,与国子监相比,太学入学的士子当真是熙熙攘攘,竟是络绎不绝,有背着行囊步行的,有骑着驴子、老马匆匆过来的,偶尔有几辆车马过来,也显得很朴素。
再看看国子监,气派也是不减,装饰一新,一溜儿的禁卫沿着墙根站过去,穿着各色官府,带着翅帽的官员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了。许多监生下了车,见到此景,也很守规矩,纷纷鱼贯进去,不敢造次。
沈傲心想:“这是什么规矩,难道开学了,国子监的官员要在门口迎接新监生吗?”便拉住身边的周恒问:“今日怎么这么隆重?”
周恒道:“表哥,你连这个都不知道?今日时开学大典,我大宋朝许多俊杰开课授业的日子,按往年的规矩,官家都要来国子监和太学主持开学大典,以示我大宋朝优待士人,示之恩宠。”
沈傲点头,与周恒鱼贯过去,和那些国子监官员擦肩而过时,分明看到许多官员露出忐忑之色,等过了集贤门、太学门、琉璃牌坊。许多监生已在这里等候多时,三五成群的在彼此寻找熟络的同窗闲聊。
有几个认识周恒的,笑嘻嘻的过来,低声开始议论,道:“诸位可听到消息了吗?这一次国子监和太学的典礼要分开来办。”
另一个道:“往年的规矩,不管是监生还是太学生都是在国子监进行的,今年有什么变故?”
便有人道:“若是分开来办,那么官家是先去国子监主持典礼和还是去太学。”
原先那人道:“这才是重中之重,良辰吉日只有一个,在这个时候,官家是先去国子监还是去太学,就令人难以寻味了。”
“应当是国子监才是,从前都是在国子监办的,今年难道还会乱了规矩。”
那人摇着扇骨冷笑道:“你懂什么,前几次会考,国子监往往略差一筹,据宫里的消息说,官家早就不满了,几次向人说国子监食的禄米最多,恩宠太过,太骄横。”
沈傲问:“官家先去哪里主持大典,和国子监也有关系吗?”
摇着骨扇的人道:“沈兄是有所不知了,我大宋朝大多是从国子监和太学择优取士,国子监若是惹了官家不悦,将来我们的前程怎么办?周公子是不打紧的,他是国公世子,还可承袭爵位,可保衣食无忧。可是大宋朝有勋爵的又有几人?大多虽父祖有个官身,可是这官却是不能承袭的,能不能光耀门楣,还要靠自己努力争取。”
沈傲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今日的气氛很紧张,原来这已经关系到皇帝的恩宠了,一旦失宠,想必国子监入仕的名额就会减少,这对于监生来说,不啻于灭顶之灾。
崇文阁里,国子监祭酒唐严默默的等待着,表面上波澜不惊,可是心里却是怒海波涛。
“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让国子监和太学分开来办典礼。既是分开来办,那么再过半个时辰就是良辰了,官家会先到哪里去主持呢?”
官家已有明喻,说是两家各办典礼,都不必迎接,唐严要做的,就是等。
他已是急了一身的汗,圣意难测,在銮驾到来之前,谁也猜不透官家的心意。
堂中危襟正坐的几个博士传来阵阵轻咳声,有人低声道:“前几次终考,国子监都被太学压得死死的,这一次莫不是官家发起了雷霆之怒,有心整顿吗?”
“嘘……不要乱说。”
唐严一听,更是惊骇莫名,若是官家先去了太学,这可如何是好?唐严越想越怕,坐立不安,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吉时就要到了。
左等右等,就连广场里的监生们也心焦了,于是便有几个助教、胥长去维持纪律,令大家不许交头接耳。
唐严阖着眼,故意向身边的博士道:“秦博士,去看看监生们如何了,叫大家守规矩,不要闹了笑话。”
秦博士应命而出。
过不了多时,秦博士还没有来回话,便听到太学那边传来一阵欢腾,礼乐奏起,热闹非凡。
有一名助教急匆匆的过来道:“圣驾到了,又向右去了。”
“向右?去太学!”唐严脸色清白,差点颓然倒地,口里喃喃道:“完了,完了,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他举目去看,只看到众博士面面相觑,一张张脸苍白如纸。
自大宋朝立国子监以来,官家重太学而轻国子监是恒古未有之事,可是今日官家的态度意味着什么?
官家没来,典礼只能耽搁下去,众人仍然坐着,屏息不语。
“等,继续等下去!”唐严心中苦笑,一脸的无奈,问了时间,恰好是巳时二刻,吉时。
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传出来,所有人都抿着嘴,屏息不语。官家到底是什么心意,是要敲打国子监吗?还是要针对国子监的官员?
国子监这些年几次终考的成绩都很不理想,官家是不是为此动怒了?
太学那边的山呼万岁声搁着院墙传到了广场上,监生们顿时鼓噪起来,纷纷道:“怎么回事?官家去太学了?”
议论纷纷,连助教和胥长们都止不住了,谁也不曾想到,这个大典竟成了个笑话。前所未有的事却在今日实实在在的发生了。
有监生悲愤的道:“官家青睐太学生,从此之后,监生要被太学生骑在头上了。”
于是更是一片哀鸿,沈傲身处其中,却是心里笑:“哇,他们这是做什么?胜败是兵家常事,居然还有人哭,心理素质太差,本公子羞于你们为伍。”
谁知眼睛一瞥,连周恒都悲愤起来,平时周恒不是这样的啊,他悲愤的屁。只听周恒道:“那些平民庶子要骑在我们头上了,不行,要给太学生点颜色看看。”
沈傲觉得好笑,人人平等,原来这些监生悲愤的是这个,他们生来就是骄子,就比别人高人一等,考试考不过平民,连圣眷都没了,难怪觉得丢脸。
沈傲却没有感同深受,他本来就不是什么骄子,也没有那种清贵的体会,大凡人一个,皇帝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呗,皇帝老儿不到这里蹲下茅坑,国子监的侍都是臭的吗?
第070章 圣眷
太阳逐渐炙热起来,许多监生的后脊衣衫都沾了汗,原本那用来故作潇洒的扇子此刻却有了实际用途,一时间许多纸扇儿来回煽动,伴随着一阵阵抱怨,总算带来了些许清凉。
沈傲也是很不耐烦,可是人家是皇帝啊,有让别人等的资本啊!
太学那边似乎有了动静,又传出山呼万岁的声音,周恒咬牙切齿地道:“都过了一个时辰了,想必太学那边的典礼结束了吧!不知官家会不会来国子监,表哥,我们以后有苦可吃了。”
“有苦吃?”沈傲正摇着扇子,听到周恒的话,停下了手上摇扇的动作,问:“这是为什么?”
周恒道:“这还不明白,官家去了太学,太学生骑在了监生的头上不说,若换了你是国子监的博士,你会怎么做?”
沈傲明白了,换作他是博士,一定要整顿学风,要奋发图强,要做哀兵,哇,哀兵……这一想,沈傲顿时觉得不对头了,博士们八成是要进行魔鬼式教授法,果然是不会有好日子过。
虽然读书是要吃苦的,可是被人逼着吃苦又是另外一回事,祭酒、博士们失了面子,又失了圣眷,就好像是中年老处女,很幽怨!
怎么办呢?当然要找人来发泄,可怜的监生,可怜的周恒,当然,自己好像也蛮可怜的。
乱七八糟地想着,便听到从集贤门那边传来骚动,有人道:“銮驾从太学出来了,往国子监这边来了。”
“肃静,肃静!”助教们打起精神,又开始整饬次序,监生们很配合,整了整衣帽,都不再胡说八道了,一个个顶着大太阳在广场集合。
唐严带着众博士也从崇文阁里出来了,集贤门下先是出现一队禁卫进来,监生们纷纷在广场上各自站好位置。而唐严为首的官员、博士则亲自去正门,见到銮驾到了,立即下拜,朗声道:“臣等恭迎陛下。”
接着在山呼万岁声中,赵佶在内侍的搀扶下徐徐下了銮驾,他的皮肤白皙,脸色略略有些苍白,显然气色有些不好。
这时,在身后的一个轿子也稳当当地停下,从里面走出三皇子赵楷,赵楷小步过来,扶住赵佶,口里道:“父皇,这国子监比太学要气派呢!”
赵佶冷声道:“气派又有什么用,这是读书育人的地方,教不出国家栋梁来,莫非比气派就有用了?华而不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哼,随我进去吧。”
赵楷便只是笑,扶着赵佶缓缓进去。
唐严等人很尴尬,跪了这么久,也不见官家说一声免礼,就直接进去了,也不知是继续跪下去,还是尾随进去,左右为难之际,又感到一种屈辱,太丢人了,官家这样做,明显是对自己心生不满,是在敲打自己呢!
这时有内侍过来趾高气昂地道:“诸位随官家进去吧。”
唐严等人松了口气,灰溜溜地跟了上去。
赵佶左右四顾着装饰一新的国子监,两边的禁卫纷纷单跪,远处的监生们也远远行礼,黑压压的起伏不定。
赵佶皱了皱眉:“国子监只会在面子上做功夫吗?”
赵楷其实心底还是维护国子监的,当年他偷偷去参加科举,便是先在国子监报了名,以监生的名义进的考场,这国子监也算是半个母校了。便道:“父皇,这也是大家的心意,学问都是其次,重要的是一个忠字,忠是大节,他们诚惶诚恐,不就是希望父皇龙颜大悦,心情能舒畅一些吗?”
赵佶便笑了,道:“你这样说,倒像太学生们都是逆贼了。太学生们上一年考得很好,有不少好文章和优雅的诗词,只是不知他们的丹青画技如何,有没有出众的。”
说起画,赵佶又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那个祈国公府的画师收了我的白鹭图,为何还不见他送画来,紫蘅那边也没有收到画吗?朕还真想看看他能否作出白鹭的神韵呢。”
赵楷笑道:“他是俗人,肯定有什么事耽搁了,只怕再过三五日就会送来。”
赵佶也笑:“要不要教人去催一催。”话刚出口,又摇头道:“还是不必了,不能乱了他的心志,再等等吧。”
至始至终,赵佶一直只和赵楷说话,不知不觉,便到了一处彩棚,这彩棚正对着广场,又可挡阴,赵佶坐下,叫赵楷陪坐一旁,便不说话了。
唐严很尴尬地走过去,向赵佶行礼道:“陛下,大典可以开始了吗?”
赵佶只是点头,表情很冷。
唐严便走到前台去,开始讲话,无非是要监生们好好读书,要报效朝廷之类,说来说去,也不见官家要上台训示的意思,便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讲,尴尬的心情可想而知。
台下的监生们都觉得今年的大典很奇怪,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往年都是官家先开讲的,鼓励几句,而后才是祭酒上去训话,今年却是不同了,再去看唐祭酒,脸色很苍白。
许多人心里嘀咕:“如此看来,国子监的圣眷是当真没有了,从前是凤凰,今日却变成了草鸡……”好心酸啊!
沈傲眼睛却去望彩棚里的官家,那官家身边站着的人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人是谁呢?
他一时间想不起来,索性就不想了,望了周恒一眼,心里道:“这都相隔了一千多年,领导的派头都是一个样的,训话很有意思吗?口干舌燥的说了这么多,居然还这么精神抖擞,哎……腿有些酸麻了。”
唐严刚刚说完孔圣人,正打算讲些勤学的典故,这时,身后的彩棚里却有了动静,他回头一看,脸对绿了,官家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由三皇子赵楷扶着要走。
“这……这如何是好……大典才进行一半呢。”
唐严连忙碎步过去,口里道:“官家是否要说一两句?”他今日既紧张又担心,圣意难测,说不准下一刻就是雷霆之怒了,眼泪都要出来了。
赵佶冷笑着瞥了他一眼,口里徐徐道:“摆驾回宫吧,这种花样文章做了有什么用。”似乎又想起什么,不疾不徐地道:“今年的初试,不要懈怠了。”
说着,便在一干人的拥蔟下,往集贤门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