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这座大宅子少有人住着,只有十几个小厮进出,可是今日,中门打开,一身贵气的主人却是恰好来了,随来的还有个账房模样的主事,进了门,穿过一道牌坊和影壁,二人一前一后便到了外厅,小厮端来茶盏,他们抿抿茶,随即挥挥手,将小厮打发出去。
主人是个三十多岁的英俊中年,尤其是一瞥山羊胡子打理的叫人看的很是舒服。他抿着茶,脸色却是差极了,将茶盏放下的时候,气冲冲地道:“到底拿了几个人?之前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个童贯当真以为这边镇是他家的?”
那主事道:“侯爷息怒,眼下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也不知怎么的,边军说翻脸就翻脸,咱们的人去找了那个杨怡,那杨怡闭门不见。这家伙吃了咱们这么多好处,现在说翻脸便翻了脸。现在各处关隘都在严查咱们的货物,又拿了这么多人,耽误一天,横山五族和金国那边的人收不到货,到时候再打通关节,只怕就不容易了。”
被主事称作侯爷的人冷笑一声,道:“所以不能耽误。”
主事道:“侯爷要不要给那童贯递个条子?”
侯爷摇头道:“不必,童贯既然查禁,肯定是嫌咱们给的好处少了,咱们的钱也不能白给出去,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过几日平西王不是要来吗?平西王这人最爱钱引,你现在去筹措八十万贯的钱引出来,本侯到时候亲自去拜会他,到时候自然会有人去收拾那个童贯。”
主事担忧地道:“平西王此人喜怒无常……”
侯爷道:“这个本侯也知道,不过这种小事就要李大人和成国公出面,岂不是教人小瞧了?你去办吧,平西王算什么东西?莫看他现在风光得意,出了边关,就是咱们怀州人的天下。”他说出这副话来,倒是气度不减,顾盼之间,已是踌躇满志。
平西王确实要来了,原本童贯这边是要杀几个人震慑一下,可是当听到查抄出三尊火炮的时候却反而不敢动手了。那火炮,明显是工部那边流出来的,这么大的事,天知道有什么人参与?不如先把人扣留着,反正沈傲转眼就到,听吩咐就是。
不过沈傲的吩咐却不能落下,许多的事都要张罗,比如供应校尉和马军司的粮草都要从各部边军那边先挤出来挪用一下,还有接待的事宜也要谨慎一些,不要出了差错。整个边镇都忙活起来,从汴京往熙河的必由之路上,各处的军堡都要知会。
虽说平西王来信说不要铺张,可是不铺张又不行,凡事自然谨慎些才好。
又过了四日,节气变得很大,前几日还是冷风嗖嗖,现在又是烈日炎炎了,好在近来没吹起什么大风,否则这里的大风扬起的尘埃,肯定要让行路的人吃尽苦头不可。
沈傲转眼已经到了,随他同来的,不过是五百个校尉,至于还有一万多校尉和马军司的禁卫,还是落在后头。
毕竟时间不等人,若是带着军马,只怕没有一个月也到不了这里,等沈傲的骑队出现在边镇的时候,一处处的军堡立即派人报过来,童贯掐好了时间,在当日正午的时候带着将佐们出城,足足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远处尘烟滚滚,轰隆隆的五百铁骑拥簇着沈傲飞驰而来。
童贯打马过去,将沈傲迎入城去,来不及寒暄,童贯挥退左右,低声对沈傲道:“王爷,查处了一些东西。”
沈傲漫不经心地道:“什么东西?”
童贯眼眸闪过一丝厉色:“火炮!”
绕是沈傲再如何镇定,听到这两个字也着实吓了一跳,火炮这东西不比弓弩、马掌,原以为这些怀州人贩运些弓弩马掌就是了,谁知连火炮都敢卖。更何况火炮的制造只有京师的南北作坊才能制造,这南北作坊里头不但有宫里的太监监造,还有工部、枢密院的人,也就是说,要想将火炮挪出来,要掩人耳目却是不能的,除非这些怀州人有打通枢密院、内宫、工部的能量。内宫那边,沈傲深信杨戬不会做出这种事,可是宫里虽说是杨戬坐大,可是下头的派系也是多如牛毛,杨戬也兼顾不上也说得通。
工部倒也罢了,这枢密院居然也有人参与就叫沈傲吃惊了一下,在大宋,门下省被人称作政府,而枢密院则是称作军府,掌握军机疏密,与门下省平起平坐,别看平时枢密院从来不参与政务,大多数时候可有可无,可是能力却是不小。
沈傲原本只是想叫童贯踢一脚,把李邦彦引出来,谁知引出来了这个。
沈傲冷笑一声道:“胆大包天!”
童贯道:“那些人也拷问过了,火炮不是卖给西夏的。”
沈傲脸色更冷,道:“你是说,他们只是取道西夏,卖去给金国?”
童贯颌首点头,道:“西夏那边也有他们的人,商队只要出了关就可以畅通无阻,眼下金国频繁攻辽,辽国人仗着关隘据守,似火炮这样的攻城利器,金人最是舍得出银子,据说一门火炮,造作出来也不过数百贯银钱,可是送到进金国那边,价值至少也是百倍之上,金人有的是银子,缺的就是这个。”
沈傲倒吸了口凉气,心里想,这东西可比贩毒的利润大。三门火炮,就能赚来几十万万贯,也难怪这些人铤而走险。
童贯继续道:“其实这些火炮对怀州人还算不得什么,毕竟利润再高,可是也运不出去几尊。杂家估摸着,他们运这些火炮过去,是向金国人输诚,借以交好女真人。毕竟女真那边,各国都是防范的,各项东西都是紧缺,就是不缺银子,若是把那边的关节也都打通了,这里头有多少好处就不必说了。”
沈傲细细一琢磨,也觉得是这么回事,低声对童贯道:“怀州那边有什么动静?”
童贯笑道:“边镇这边,倒有一个知府给他们来求情,杂家叫人挡了,估摸着再过些时日,京师那边就该下条子了。”
沈傲淡淡一笑道:“让他们下吧,抓到的这些人,全部宰了,看他们怎么下,童公公,这些人是你来杀还是本王来杀?”他跃跃欲试地按住腰间的尚方宝剑,却是一动不动地盯着童贯。
沈傲要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现在就看童贯怎么做,童贯若是肯亲自动手,那么说明此人以后可以完全信任。
童贯呵呵一笑,漫不经心地道:“王爷金贵之躯,杀这些猪狗岂不污了手,杂家这就把他们拖去菜市口,全部斩了。这熙河好歹也是杂家的地方,是该做些事情给那些吃了猪油蒙了心的人看看了。”
童贯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迟疑,沈傲不由欣赏地看了他一眼,这老狐狸倒是很会来事,人一杀,两个人就坐在一条船上荣辱与共了。此前对童贯,沈傲还颇有厌恶,后来到了边镇走了一遭,渐渐地瞧上了他几眼,如今对他只剩下欣赏了。
沈傲道:“这件事就交给童公公了,至于其他的事,本王现在也抽不开身来,明日就要出关,等本王什么时候回来,再一个个收拾他们。”他咬了咬牙,又道:“这件事涉及到谁身上,本王就杀他全家。”
沈傲这句话可不是虚妄之词,若是马掌什么的最多杀鸡儆猴一下,可是挨到了火炮,那就完全没有任何余地了。火炮到了金人手里,所产生的影响实在太大,对大宋的危害可想而知。说得难听一些,有朝一日若是金人灭了契丹南下,整个大宋血流成河、伏尸万里,这些商贾和他们背后的人一个都脱不了干系。
这时候沈傲庆幸地想,还好蔡京提点了一下,否则自己一个疏忽,天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只怕这历史的车轮,也不一定能够改变。
第659章 钱留下
童贯告辞出去,前头有人过来,道:“王爷,宜阳侯求见。”
沈傲一时想不起这个人,只是那宜阳侯不老老实实地呆在京师,跑这里来做什么?
沈傲他沉默了一下,道:“请他进来。”
来人是个比沈傲年长些的青年,一身得体的衣衫,抱着一个木箱子,脸上带着笑容,远远地过来便抱拳行礼,道:“小侯见过王爷。”
沈傲请他坐下,一边抱着茶盏,一边慢吞吞地道:“宜阳侯看着有些面生,高姓大名可以见告吗?”
汴京城里的公侯,和沈傲这厮打交道的不少,这宜阳侯还真是没见过,也不知是开国侯还是外戚,沈傲心里琢磨,这宜阳侯莫非也和怀州有什么关系?
宜阳侯淡淡笑道:“鄙人彭辉,久仰王爷大名,一直寻不到亲近的机会,这一趟来了熙河,想不到竟是撞见。”
彭辉……沈傲大致知道了,这姓彭的也算是开国侯,据说先祖在太宗时期还追谥过郡王,不过家中早已没落,算不得什么大贵的人家。
沈傲淡淡一笑,道:“宜阳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说吧,什么事?”
彭辉笑道:“只是送些薄礼,请王爷笑纳。”顿了一下,又道:“八十万贯钱引,王爷若是嫌少……”
沈傲听到八十万三个字,整个人就打起了精神,这年头赚钱不容易,这笔钱当真不算少了。随即呵呵笑道:“宜阳侯太客气,这么多钱,本王岂能收受?”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宜阳侯抱着的箱子上。
彭辉呵呵一笑道:“王爷不必客气。”说着,将箱子放在几案上,自顾自地坐下,端起茶盏道:“其实这一趟,小侯确实有一件事请王爷搭把手,王爷是清贵人,和小侯不一样,小侯的朋友在边镇这边做了点小生意,哈哈,糊口而已,谁知却被边军这边拿了,那童贯一向不开窍,王爷是知道的,不过那童贯也算不得什么,阉人而已,边镇这边说话算数的还不是王爷?王爷若是能站出来说一句话,小侯感激不尽,将来还有孝敬。”
一次就是八十万贯,够阔绰沈傲这么多生意,一年只怕也赚不到这个盈余,由此可见这宜阳侯的暴利有多少。不过话说回来,这八十万贯只是送给沈傲的,若是沈傲肯站出来说话,往后边关上的孝敬都可以裁撤掉,几年下来,却是不亏。
沈傲淡淡一笑,道:“侯爷的朋友都是什么人?能不能给本王说说看。”
彭辉道:“王爷向那童贯一问便知。”他心里想,这沈傲一向视财如命,在鸿胪寺是如此,在泉州也是如此。据说在泉州那边,沈傲还弄出了个善堂来,明里是说做善事,可是这些钱到底怎么操作,还不是他平西王一句话的事?今日狠心拿出这么一大笔钱,他也是没有办法,这一趟出关的东西实在干系太大,那三尊炮费了不知多少心思才弄出来的,涉及到将来和金人的交道,若是顺顺利利,自然是一本万利,若是不顺利,还不知要靡费多少去打通关节。
沈傲淡淡地道:“你说的,可是前几日抓的一批怀商?”
彭辉故作惊讶地道:“原来王爷也知道?”
沈傲笑道:“他们胆子这么大,本王岂有不知?”
彭辉倒是镇定自若,从容一笑道:“正因为事太大,所以才求告到王爷这里来,以王爷的本事自然是举手之劳。”
沈傲站起来,在厅中踱步了几下,才道:“火炮,你们是怎么弄出来的?”
彭辉呆了一下,随即干笑道:“王爷恕罪,这等事小侯不能说的,王爷只要知道,这里头的干系很大就是。”
沈傲抿了抿嘴,笑了笑,走到彭辉边上几案边,一把揭开锦盒,盒中密密麻麻一沓沓钱引露出来,虽没有金银那样夺目,却仍是散发着一股摄人心魄的诱人气息。
沈傲将锦盒的盒盖盖上,用指节敲了敲盒子,慢吞吞地道:“这东西,本王要了。”
彭辉大喜过望。
沈傲继续道:“不过至于你和你的朋友……”他冷冷一笑,随即扬手一巴掌打在彭辉脸上。
“啪!”清脆利落。
彭辉先是一呆,随即腮帮子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捂着腮帮道:“王爷……你……你……”
沈傲将手缩回去,负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回去告诉你背后的那些人,这批人,一个都别想活。至于这边镇的关口,你们也别再来了,要玩,小心把自家的命搭上,你们玩不起!”
沈傲冷冷地看着彭辉,最后才是冷然地吐出一个字:“滚!”
彭辉捂着腮帮,想去抱那锦盒,谁知锦盒却被沈傲一手按在桌上,要走,又不甘心,这时候他也撕破了脸,道:“沈傲,你可知道小侯身后的是谁?”
沈傲淡淡一笑,道:“你可知道本王身后的是谁?”
彭辉呆了一下,问道:“是谁?”
沈傲按住尚方宝剑,道:“天子!”
彭辉吞了口吐沫,那从容的气势变得失措,只好道:“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封关到什么时候!”说罢,捂着脸逃之夭夭。
沈傲将锦盒拿起来,让人将韩世忠叫来为他藏好,笑嘻嘻地对韩世忠道:“收好了,这是本王的私房钱。”
韩世忠苦笑道:“王爷,既然不与他们为伍,又为什么要他们的臭钱?”
沈傲板着脸道:“和不和他们为伍是一回事,可是钱没有臭的,本王为何不要?早点歇了吧,明日还要出关。”接着打了个哈哈,扬长而去。
韩世忠摇了摇头,苦涩地抱着这锦盒,却也是乖乖回去歇了。
第二日清早,已有边军押着一干怀州来的商人到了菜市口,在许多人的注目之下手起刀落。边军这边杀人和衙门不一样,没有这么多规矩,天高皇帝远,宰了也就是,说不定这些头颅割下来,还可以拿去报功。
消息传到沈傲这边,沈傲只是淡淡一笑,对童贯那边过来报信的人道:“告诉童公公,这只是开始,从此以后,但凡还有人敢带这些东西出关的,都按这个处置。让他不必怕,天塌下来也有本王顶着。”
接着便是收拾行装,带着五百校尉飞骑出关,向着草原的深处赶去。
三十多个怀商和主事全部砍了脑袋,那大宅子里,一个人匆匆地把信息报到彭辉这边,彭辉冷笑道:“沈傲真以为这大宋是他一人说的算?不识抬举的狗东西。”
一个主事小心地给他端了茶来,笑呵呵地道:“侯爷息怒,说不准彻查的事就是那平西王授意童贯去做的也不一定,那平西王既然要和咱们为难,咱们大不了走契丹那条路就是。”
彭辉摇头道:“现在货物都压在边军这边,这至关紧要的东西不送过去,女真人会给咱们好脸色吗?其他的都好说,最怕的就是这个。”
主事道:“实在不行,不如给京师去信吧。”
彭辉摇头,冷笑道:“不成,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岂不是教人笑话?你叫个人运几车东西出去。”
主事吓得脸都白了,苦着脸道:“侯爷,眼下风声这么紧,带货出去岂不是送死吗?”
彭辉恶声道:“本侯又没叫你带禁物出去,就运些寻常的丝绸和盐巴就是,你出了关,去横山那边,眼下不是西夏国主驾崩在即吗?这平西王早被西夏国族嫉恨了,横山五族那边肯定会有动静,在关外咱们还有一批货,就送给他们,除掉沈傲,一个小小的童贯也就不在话下了,童贯也就是在边镇这边能作威作福一下,到了京师,他屁都不是。”
主事听了,略带迟疑道:“这事儿要不要和公爷他们商议一下?”
彭辉摇摇头道:“不必,我自有主张。”
主事只好点头道:“小人这就去做,只是眼下的生意怎么办?”
彭辉气呼呼地道:“还能怎么办?只能想办法往契丹那边走,火炮的事,再等等吧,叫个人去女真那边,告诉那边的朋友,就说我们这里遇到了一些麻烦,请他们担待一下。”
……
故地重游,边关之外已经是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