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汉人,也不像是国族。他打量了这明武学堂一眼,冷哼一声,身后的几十个武士也都是古怪的装束,光着脑壳,只有脑后才扎着一个铜钱大小的鼠辫。
为首的壮汉对着身后的人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身后的骑士纷纷大笑,他们笑起来,脑壳后头的鼠辫子便忍不住颤抖摇曳,模样可怖至极。
按理说这西夏番人众多,有契丹、党项、吐蕃、瓦刺各族,什么样稀奇古怪的装束也都见过,可是偏偏这些人的样子,那光光的脑壳,背后拖了一个金钱鼠一样的尾巴,实在是不堪忍睹,偏偏这些人还自以为得意,令门前的校尉、武士都是目瞪口呆。
有个校尉正要将他们驱开。谁知为首那个壮汉突然以极快的速度从背后取出一副牛筋弓,搭箭弯弓,朝着门牌上的匾额嗤的放出一箭。
此人放箭的速度极快,动作流畅无比,弓弦一松,利箭脱弦而出,笃的一声,正好落在了牌匾上克己复礼的己字上。为首的那大汉哈哈大笑,身后的随从亦是爆发出大笑。
“大胆!”门口的校尉、武士大怒,一个个抽出刀来,将这些人团团围住,明武学堂建学半年多,还没有人有这样的胆子,居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为首那大汉凛然不惧,用生硬的汉话道:“我是大金国使完颜洪杰,谁敢无礼?”
武士们嗷嗷大叫:“管他是谁,先抓去军法司再说。”
倒是几个校尉稳重,其中一个打了眼色,另一个飞快进去禀告。打眼色的校尉肃容道:“将他们围住了。”
前后的街道,立即堵住。那完颜洪杰也毫无畏惧之色,上一次死了个皇子,完颜阿骨打勃然大怒,便想要将攻打辽国的大军撤回,倾力攻打西夏,只是平白撤军,只会给契丹人喘息之机,那耶律大石不是天柞帝,为了这个,完颜阿骨打才放弃了这个打算。将这杀子之仇按下不提。
这一次西夏内乱在即,金人的探子早就得了消息,报到完颜阿骨打那边,完颜阿骨打在几个谋士的建议下,命令这完颜洪杰来勒索粮草军械,若是西夏人肯把金人所要的东西交出,正好可以助他们攻打大辽。若是不肯,又正好以这个借口进犯。
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这一次之所以派完颜宗杰来,便是因为完颜宗杰在女真人中是出了名的神箭手,这完颜宗杰到了西夏,一心报复,早有和校尉再较量的心思,方才得到消息,那摄政王到了明武学堂,因此也壮着胆子前来挑衅。
过不多时,沈傲带着明武学堂大小的教官、教头出来,他负着手,只看了完颜洪杰一眼,看向门前的校尉道:“是哪条狗在这里乱吠?”
完颜洪杰大怒,道:“摄政王,幸会,幸会,我是……”
沈傲理都不理他,道:“来,赶狗。”
一声令下,学堂中杀出无数武士,一个个高举西夏刀,如狼似虎地从沈傲沈傲跃出来,将完颜洪杰等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完颜洪杰冷笑道:“西夏狗和南蛮子就知道以多欺少吗?摄政王,本使带来的是大金皇帝的善意,你们就是这样待客的?”
“哦?”沈傲拉长了声音,显得兴致勃勃,突然面色一改,道:“本王待客,一向是有口皆碑,是出了名的善意。既然贵使带来了贵国国主的善意,本王自然也该礼尚往来了。”他抬头瞄了一眼匾额上的一支没羽箭尾,对身边的校尉道:“来,给本王取一副弓来。”
过不多时,立即有人取来一副西夏长弓,沈傲捏了捏弓弦,忍不住道:“好弓,好弓,来,取善意来。”
善意……身边的校尉摸不着头脑。沈傲摇摇头,心里骂了句呆子,从一个校尉身后的箭囊里取出一支弓箭,对身边的校尉道:“这弓如何射?”
“……”
“王爷……拉住弓箭,拿弓的手要平直,把箭搭在弦上,拉弓时用手肘的力道,拉得差不多了,就射出去。”
沈傲哈哈一笑,道:“原来这样简单。既然女真国使带来了善意,本王这就还回去,来人,立一根竹竿到国使的身后去。”
竹竿倒是好找,武士们操练,有时候也要用竹竿取代长矛,所以不一会功夫,便有人取了出来。
沈傲朗声道:“完颜兄,这是本王带给贵国国主的善意,你且看好了!”
拉弓搭箭,眼睛瞄向远处的竹竿。
校尉、武士们见他这个动作,顿时吓了一跳,看他这射箭的动作就知道八成是个新手,这样的人去射竹竿,边上的人还能活吗?于是众人纷纷后退开去,生怕殃及鱼池。
完颜洪杰也是吓了一跳,自家的身后就是竹竿,像他这般的射,天知道箭会射到哪里去?心里正想着打马要带着侍从要躲避。
说时迟那时快,沈傲很是豪气地大叫一声:“看本王李广神箭!”
嗤……弓弦抖动,利箭飞出,只是……
“快跑!”所有人都抱头逃窜。莫说是武士,便是校尉也都保持不住镇定。死,他们未必怕,马革裹尸,沙场喋血的人,早已将生死看透了。可是假若没有死在敌人手里,却被摄政王的箭无辜射中,这样的死法实在太憋屈,不跑是傻子。
完颜洪杰以为沈傲只是玩笑,等到利箭飞出,才意识到人家是玩真格的,心里大骂一句,却发现这箭是朝自己飞来的,也是吓得一身冷汗淋漓,好在他还保持了几分镇定,距离那箭飞来只有一尺的时候,以极快的速度将头一偏,利箭嗤嗤破空从他的耳畔飞过去。
完颜洪杰惊魂未定,却听到脑后厄啊一声,回过头去看时,才发现自己躲了这一箭,可是身后一个随从却是遭了殃,飞箭直入这随从的咽喉,嘶吼一声,整个人从马上栽落下去。
“摄政王……你……”完颜宗杰龇牙大吼。
谁知沈傲却是皱眉摇头,怒道:“好狗不挡箭,本王要射那竹竿,哪里来的狗东西,竟是挡了神箭。”他大骂一通,随即又取了一支羽箭来,搭上弓,咬牙切齿道:“这善意一定要奉还不可。”
又是一箭疾飞出去,这一次射中的是一匹完颜宗杰随从的战马。吃痛的战马人立而起,将马上的人甩下来,等到双蹄落地的时候正好踩在那随从身上,又是一阵哀号。
这时,完颜洪杰什么勇气都烟消云散了,勒了马,灰溜溜地带着随从避到一边。
沈傲站在明武学堂中门的石阶上,却是咬着牙,口里含糊不清地道:“咦,老子就不信了,不射中,我这摄政王三个字倒过来写。”说罢,一支支箭飞射出去,只是无论如何总是射不中旗杆。倒是那被马踢断了肋骨的随从还在竹竿附近,口里发出哀号,却没人敢冒着箭雨去拉他出来。沈傲连续射了十几箭出去,便有三四只箭扎中他的身上,于是哀号得更厉害,浑身像是刺猬一样。
而沈傲却不理会这个,全身心投入到射箭中去,眼睛赤红地咒骂着:“这弓八成有问题,他娘的,为什么射什么不中什么,想当年……”
又是一箭,笃……
飞箭箭簇总算扎入竹竿,透杆而过。
于是大家一起欢呼:“摄政王箭法如神,真乃神人也。”
这些欢呼,绝对是出于真心实意,地上的两个随从都已经死透了,连校尉和武士都有些不忍心,若是再不中,继续射下去,八成尸骨都寻不到。
沈傲矜持地笑了笑,将弓箭抛给边上的校尉,很谦虚地道:“不敢当,不敢当。”话锋一转:“若换做当年……”
众人怕他欲要射出当年的水平,立即一起大呼道:“摄政王箭不虚发,圣明仁武。”
沈傲意犹未尽地抿了抿嘴道:“下次再找机会练吧。完颜兄呢?完颜兄在哪里?”
第667章 生死勿论
完颜洪杰以为自己已经够蛮,再怎么说,也是上过阵砍过人的。可是撞到那沈傲一脸郑重的射箭,再看地上两具死透的尸体,才知道传说中的西夏摄政王果然不可理喻。
蛮子遇到更蛮的,边上一重重的西夏武士和大宋校尉,他又不敢引箭回击,最后只能落荒闪避,气势上已经输了一截,胆战心惊之余,听到沈傲大叫完颜兄三个字,只好灰溜溜地再拨马出来,可是这时候再没方才那跋扈的尊荣,脸上带着些许悻悻然。
不过等他惊魂已定时,看到两个随从的尸首,便又不禁勃然大怒,厉声道:“摄政王,你欺人太甚!”
吼出这句话时,他未免有些中气不足,生怕沈傲这家伙又要射箭,随时做好了逃之夭夭的打算。
沈傲笑嘻嘻地道:“完颜兄带来了贵国国主的善意,本王当然也要还回去,你带来一个,本王还回去十几个,怎么?完颜兄还觉得不够?若是不够,本王不介意再……”他朝拿着弓箭的校尉那边看过去。
这一看,所有人都惊心动魄,完颜洪杰这些女真人倒也罢了,连校尉、武士都是脸色大变,做好了随时避走的准备。
恰在这个时候,一个机灵的校尉又是大吼:“摄政王箭无虚发,令我等大开眼界。”
于是大家一起叫:“摄政王箭无虚发,百步穿杨。”
沈傲得意洋洋地挥手道:“哪里,哪里,大家赏脸罢了。”
完颜洪杰心知拿这人没有办法,方才他分明知道,若不是自己躲得快,这地上躺着的就是自己了。咬牙道:“本使早就听说王爷有一支校尉对阵厉害,恰好我大金也有一些骑射功夫还算精通的勇士,因此特来请教。”
沈傲心里呵呵笑着,闹了半天,原来是为了挽回半年前的面子的。那一次对阵的结果,早就通过使节和商人传到各国,令女真人的信誉大受影响,女真人攻城略地,靠的便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勇悍和数十万虎狼,没了令人生畏的凶名,各地的抵抗自然而然的会激烈一些。
完颜洪杰来这西夏,一是要对阵一场,亲手打败武备校尉,另一个便是向西夏进行勒索。这两样都是头等重要的事,这一次他过来,便带了一千神箭手,都是箭无虚发的勇士,从金军中精挑细选出来,可见金国对这件事的重视。
完颜洪杰见沈傲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便冷笑道:“怎么,摄政王不敢?”
沈傲呵呵一笑,道:“有何不敢?不过既然是对阵,就不能论生死了,若是一不小心……”
完颜洪杰继续冷笑道:“刀枪无眼,自然是生死勿论。”
沈傲一拍手,兴奋地道:“痛快,本王就喜欢和完颜兄这样的人打交道。”接着冷冷一笑,道:“五日之后,我们仍在城郊对阵,生死勿论。”说罢,取过边上校尉的弓,口里道:“这么久没射过箭,手艺都要生疏了,再来试试看。”
他话音刚落,完颜洪杰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慌,高呼一声:“就这么说定了。”说着,带着随从拨马仓皇而逃。
校尉、武士们也都一哄而散。
沈傲拉了弓,失魂落魄地摇摇头,将弓垂下去,感慨道:“果然是知音难觅,罢罢罢,回宫去了。”
将弓箭丢在地上,叫人牵来马,带着几十个校尉飞马驰离明武学堂。
打马进了宫,怀德急匆匆地迎过来,道:“王爷,礼部那边送来了女真人国书,此外乌达也久候多时了。”
沈傲淡淡一笑,从马上落下来,笑道:“叫那乌达等一等,先拿国书给我看看。另外替本王寻个安静的地方。”
怀德引着沈傲到了一处阁楼,这阁楼叫储阁,本是为太子而建的,沈傲步入进去,这里已经修葺一新,一尘不染,舒服地坐在软榻上,一个内侍呈上国书,沈傲是老江湖,知道国书这东西不能看开头和结尾,这两截都是一群废话,真正的精华在中间的段落,是以直接从中间起头去看,足足过了半柱香功夫,他才抬起头来,淡淡一笑,见怀德还站在边上,笑道:“怀德,若是你,这份国书你会不会答应?”
怀德屏息而立,慢吞吞地道:“奴才只是个使唤人,不敢拿主意。”
沈傲叹了口气,道:“同意了这份国书,西夏要吃亏,不同意,就要准备决一死战了。”他将国书合上,阖着目沉默了一下,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只是淡淡笑道:“好一个如意算盘。”
将国书搁到一边,沈傲才道:“叫那乌达进来。”
怀德匆匆去了,过不多时,便见一个魁梧的党项汉子阔步进来,略带几分生涩地打量了这里一眼,目光最后落在软榻上斜躺着的正主身上,沈傲用眼睛看着他,他带着几分桀骜与沈傲对视,最终还是低下头颅,单膝跪下行礼道:“罪臣乌达,见过摄政王。”
沈傲似在沉思,并没有答话。乌达只好一直跪着,只是一进入这储阁,就感觉到一股压力,压得他透不过气来。他轻轻抬头,才发现沈傲已经站起来,手中捡了一份国书,抛到他的跟前,慢吞吞地道:“看看。”
乌达捡起国书,打开看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将国书合上,放置到一边,道:“罪臣已经看完了。”
沈傲在各种踱步,一字一句道:“乌达将军怎么看?”
乌达只是个武夫,哪里能说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垂着头道:“罪臣不懂。”
沈傲淡淡笑起来:“若是西夏与金军决战,有几分胜算?”
乌达摇头道:“罪臣曾在北部边镇驻守过,女真人骁勇无比,我西夏虽然精力图强,只怕连一成的胜算都没有。”
沈傲呵呵笑道:“可是本王要将禁卫八军托付给乌将军呢?”
乌达心里不由地咯噔了一下,头垂得更低,道:“罪臣不敢。”
沈傲道:“你不敢什么?”
乌达道:“罪臣何德何能?不敢接受。”
“你怕了?”
“罪臣不怕。”乌达这时抬起眸,略带不服。
沈傲淡淡道:“不怕,就接受本王的诏令,好好地将禁卫操练起来,本王相信你。”
乌达一头雾水,一直听说摄政王是国族的大敌,可是这个敌人,却为什么将如此重要的权柄交在自己手上?
沈傲慢吞吞地道:“国族与汉族,本是一体,本王并没有刻意为难国族,这句话你信不信?”
乌达埋下头,什么都不敢说。
沈傲继续道:“那些抄家灭族的国族,你认为他们只是得罪了本王?你知道越王为什么会被诛杀吗?”
乌达心里想问,却又不敢问,只好继续保持沉默。
沈傲冷笑道:“因为越王胆大包天,居然敢弑杀太子。”
“啊……”乌达脸上闪露出骇然之色,可是沈傲的话他不能不信,若不是如此,为什么越王突然带着人谋反,又为什么宫中会如此冷酷地镇压?
乌达期期艾艾地道:“罪臣一切都知道了。”
沈傲道:“那些人得罪的不是本王,而是陛下,本王……”沈傲微微一笑,继续道:“不过是陛下借用的侩子手罢了,不过这些人也是咎由自取。现在女真人咄咄逼人,本王监国,对国族和汉人一视同仁,国族若是愿忠心效命,本王不会亏待。可是要敢谋反作乱,本王也绝不会姑息。眼下强敌环伺,正是国汉共抗外敌的时候。你站起来……”
乌达站起来,这一次才看清了沈傲,心里疑惑,摄政王原来这般年轻。
沈傲抚着御案道:“不要管别人怎么说,好好地做你的事。”
乌达犹豫了一下,将手握成一个拳头放在胸口,身体微微前倾:“末将遵命!”
沈傲哈哈一笑道:“赴任去吧。”
乌达从储阁中出来,对这个摄政王,也谈不上什么好坏,只是方才摄政王所说的话,却让他一时难以消化,他拧着眉,最后摇头苦笑,阔步赴任去了。
沈傲在储阁内问内侍道:“公主醒了吗?”
一个内侍飞快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