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寒冬的天气里,童虎的额头上已经冒出冷汗,外头传出排山倒海的声音,认真一听,却都是在叫:“除贪官墨吏,请平西王殿下出来相见。”还有人道:“钦差行辕中有人欺上瞒下,请殿下明察。”
这些话,虽然善意,可是谁也不敢开门。
“唉哟……”一个挂在树上弯弓的校尉从树上摔落下来。
童虎立即赶去看,道:“怎么了?”
这校尉翻身起来,怒气冲冲地道:“不知是谁用石头砸了我的面门。”
童虎看他脸上果然青肿了,便叫他去后院包扎,一面去正厅见沈傲。
沈傲坐在厅里,不发一言,身上穿着铠甲,看了看时辰道:“本王若是不出面,只怕这些人不会散了。”
身边的校尉什么都没有说,一旁侧立的周恒欲言又止。
这时候童虎进来,沈傲问道:“外头怎么样?”
童虎苦笑道:“好在没有冲进来,不过如今也是危在旦夕,殿下,实在不行,就只能动手了。”
沈傲冷着脸道:“这是万不得已的手段,本王想出去看看。”
“不可。”童虎拧着眉道:“方才有个校尉被外头的人用石头打伤了,这外头难免会有不法之徒,若是殿下出现,若是有心人混迹在人群中射杀殿下,可就正落了许多人的下怀了。”
沈傲撇了撇嘴,道:“不怕,都随我来。
沈傲走到前院,这知府衙门的院墙还算高耸,中门已经死死用木头拴住,几十个校尉顶住了门,大门咚咚的被人敲响,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再之后就是影壁,影壁边则是五十名校尉拔出了刀,一旦大门被人打破,便可以立即封锁住。
沈傲看了看挂在树上的弓箭手,道:“仔细给本王盯着,人群中有哪个用石子砸人,就还击!”
说罢,沈傲叫人架了个梯子,带着一面盾牌攀爬上去,从院墙中冒出头来。
从梯子上往外看,外头的人流实在是太多,波浪起伏一般看不到尽头,沈傲大叫:“敲锣!”
“铛铛……”几个差役提着锣敲响起来。
这锣声很清脆,居然把声浪压了下来,外头的人听到了里头的动静,这时候居然也停止了鼓噪,无数双眼睛发现,城墙上冒出一个穿着金甲的家伙。
这金甲实在太醒目,战场上穿戴着自然是送死,可是在这里,却总算发挥了作用。
沈傲趁着所有人都沉默的功夫,大吼一声:“平西王在此,你们是什么人?竟敢惊扰钦差行辕,可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
人群中更是安静,就算没听到沈傲声音的,也有数十个校尉在院落里放开喉咙重复沈傲的话,这声音把一切动静都压住。
“是平西王,平西王来给咱们做主了。”人群中终于有了动静,有的灾民已经跪下,有人起了头,更多人排山倒海一样跪下来。
大多数灾民还是很淳朴的,在他们心里,沈傲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若不是斩了太原知府,放他们入城,施舍粥米,给他们安排住宿,只怕现在早已成了枯骨,这救命之恩,实在是比天还大。
呼啦啦的人跪下去,衙门里的校尉都不禁松了口气。
可是这时候,仍有数百人站着,他们大呼一声:“这不是平西王,我们上当了……”
“射!”沈傲朝梯下的童虎吩咐。
童虎领了命令,对树上的校尉到:“把站着的全部射倒!”
校尉立即开弓,这些人的箭法都是勤练了数年之久,说是神箭手也不为过,一声令下,箭矢飞射出去,几个站着的‘灾民’应声而倒。
敲着铜锣的差役这时候一起大吼:“平西王在此,谁敢在钦差驾前放肆?快快跪下!”
这一声声大吼,又有了几个中箭的前科,其余的‘灾民’无奈,生怕成为众矢之的,这时候也不得不不甘地跪倒在地。
沈傲这时候才撤掉了盾牌,整个人扶着梯子,朗声道:“你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事?”
院墙外的人鼓噪:“贪官墨吏欺蒙王爷,我等特来请殿下莫要受了奸人的蒙蔽。”
沈傲朗声道:“你们的话,本王已经听到了,你们说钦差行辕有贪官墨吏,那么本王问你们……奸人在哪里?”
第750章 惊天骤变
一时间又是鸦雀无声,许多人这时候倒是清醒了,平西王问的这一句当真没错,连人都不知道就跑来闹,弄到这剑拔弩张的地步,这是做什么?
沈傲继续道:“既然你们说不出,那么本王就自己查,查出来,自然给你们一个交代,地崩灾情已过了两个月,本钦差奉旨来赈灾,就绝不会坐视你们挨饿受冻,眼下千头万绪,还有许多事要做,现在立即散了,若是再有人在钦差行辕外徘徊的,就以图谋不轨处置!”
灾民们听了沈傲的话,这时候一腔的怒火都化为乌有,许多人已经纷纷要走了。
沈傲也松了口气,其实从一开始,他就预料到郑克的手段就是这个,要整倒他沈傲,哪有这般容易?除了煽动灾民之外,没有任何方法。沈傲既然已经猜测到对方的手段,就决心控制郑克等人动手的时间。若是事发仓促,应变不及,就算他知道对方的意图,只怕也很难控制住局势。
所以他想到了一个办法,诈称是西夏来粮,他当然也知道郑克一定会猜出西夏的粮食没有运到,这一切,都是瞒天过海。可是他同时猜测到,以郑克的智商,一定能想到这时候自己突然做出这个举动一定是个‘阴谋’,郑克一定会有所行动,行动的时间不是在昨夜的三更,而是今日的清早。
所以沈傲抛出一个诱饵,让郑克误以为官仓已经没有了粮食,沈傲是要引诱他当夜去烧粮,最后嫁祸于人。于是好让郑克将计就计,仓促之间,在今日清早行动。因为郑克‘知道’,沈傲为了让郑克‘上当’,昨夜三更一定会在官仓埋伏人马,而这些人马在大雪中侯了一夜,清早是最脆弱的时候。
沈傲相信,郑克一定不会错失这个良机,这个校尉们‘筋疲力竭的时机’。
不过很显然的是,校尉们仍然精神奕奕,卫戍在钦差行辕的校尉睡得饱、吃得足,又提前有了准备,流民们要冲进来造成混乱根本没有机会。
接下来就好说了,只要沈傲能够临危不惧,及时站出来,稳定住局面,这一连串的阴谋就彻底的无影无踪。
看到许多灾民即将散去,虽然混杂在人群中的某些‘灾民’仍然不甘,仍在鼓噪,可是这时候大势已去,灾民们所求的,不过是温饱而已,谁有兴致来这里令平西王为难?
沈傲从梯上下来,不禁一笑,对童虎道:“好险,还好早有准备。”
童虎也不禁舒展眉头,笑道:“殿下,这些灾民说不准是受人鼓动,要不要查一查?”
沈傲摇头,淡淡道:“不用查了,是谁已经不重要,他们既然无计可施,就该是本王动手了。”
一切都在计划,这让沈傲略带几分自信,所谓的郑克其实也不过如此。不止是计不如人,在实力上,也和沈傲有天大的区别,否则郑克又岂会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灾民身上?只怕早已发动朝廷弹劾,甚至是大都督府为难了。
只是谁都知道,这世上只有沈傲弹劾人,弹劾沈傲的也有,却往往都是一脚踢在铁板上,以沈傲的圣眷和他今时今日的地位,谁能动摇得了这棵参天大树。以沈傲的性子和能力,凭一个大都督府,谁吓唬谁还不好说呢!
现在,大局已定。沈傲要开始反击了。
……
午时已经过去,坐在厅中的文仙芝这时候已经焦躁起来,每隔一炷香,从钦差行辕就会传出一个消息,一开始,文仙芝倒还沉得住气,可是越到后来,他就越感觉不对劲了。
钦差行辕像是早有防备一样,数百个校尉居然是依着知府衙门,守备得密不透风,这一切,绝不是用巧合来形容,莫非那沈傲之前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绝不可能!”文仙芝下了定论,除非那沈傲是个活神仙,能掐会算,否则怎么会知道今日清早有这突然的举动?
他阖着眼,倚在梨木椅上,整个人猜测各种可能,而这个时候,一名军卒过来报信道:“大人,灾民要散去了……”
文仙芝霍然而起,脸上不禁在抽搐,一旦错失了这个机会,沈傲就无懈可击了,而之后会如何?却是他永远不能预料的,他做了十年的大都督,说不定下一刻就该滚蛋了。
这一场豪赌,他文仙芝赌不起。
文仙芝冷冷一笑道:“早就应该料到这个局面,也好,既然如此,那就再添一把火上去!”他喝令一声,对这军卒道:“去和都虞侯文尚说,该他出场了。”
朔风呜呜的叫,虽是正午,却没有一点阳光透露出来,天空阴霾一片,雪絮漫天,就在钦差行辕不远处,一队队骑兵开始出现,这些人穿着边军的袄甲,头上戴着范阳帽子,手中提着长矛。天气实在太冷,许多人不禁下了马,踩着雪地跺脚呵气,这两千的骑军虽然不多,却是太原边军的精锐之一,带队之人就是文尚。
文尚很是严肃地坐在马上,却也不呵斥下头军卒的动作。
就这样足足等了半个时辰,一个人突然飞马过来,道:“都虞侯大人,都督大人有令,平叛!”
“全部上马!”文尚朝身后的亲卫传达了命令。
“上马,上马,全部上马!”一声声命令传达下去。骑兵们不得不翻身坐上冰冷刺骨的马鞍,许多战马开始打起响鼻,马蹄刨着地上的积雪。
文尚冷冷地道:“城中有人作乱,围了钦差行辕,平西王如今危在旦夕,稍稍出了差池,太原城上下,都是死罪现在,诸位随文某前去平息叛乱,拱卫王驾,但凡是逗留在钦差行辕左近的,都是乱党,格杀勿论。都听明白了吗?”
“平息叛乱,拱卫王驾!”边军们打起了精神,毕竟是边军中的精锐,命令传达下来,眼眸中立即闪露出重重杀机。
文尚抽出腰间的长刀,刀锋前指:“走!”
“杀!”
马蹄在雪地上轰鸣,无数只健马开始飞驰,一柄柄长刀、长矛前指,迎着朔风,两千骑兵,宛若风卷残云,在这空旷的街道上飞驰。
从这里,正是前往钦差行辕的通道,疾驰的战马不过用了半柱香功夫,便发觉了前方的敌人。
这些人衣衫褴褛,明显是灾民,他们刚刚从钦差行辕那边回来,正要散去,可是看到正前方冲杀而来的骑队,一下子吓呆了。
这些人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准备躲到路边去让他们过去,谁知这时候对面传出一声大吼:“平西王有令,乱党作乱,殿下危在旦夕,责令我等平叛。眼前就是叛贼乱党,杀!”
“杀!”
铁骑汇聚的洪流,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最前的一排骑兵长矛下压,组成一排矛林,划破了朔风,呼啸着出现在灾民面前,随即长矛迅速洞穿眼前的障碍,呃啊……马上的骑兵看到了一双绝望和不甘的眼睛,闪动着最后一点光泽,马上的骑兵露出了残忍的狞笑,仿佛在嘲笑眼前的人不自量力,螳螂挡车。
在这狭隘的长街上,面对骑队的冲锋,这些手无寸铁的灾民几乎只有一个结局。
血腥蔓延开来,最前的数十个灾民立即被洞穿了身体,被无数健马践踏踩成了肉泥。
“快,快跑!”
后面的灾民这时候反应过来,迅速地混乱,又蜂拥的朝钦差行辕方向疯狂逃窜。
混乱迅速蔓延,身后事如狼似虎的骑兵,前面是人山人海,到处都是哀号,到处都是嘶喊,还有接二连三的惨呼。
灾民如羊群一样,不得不赶回到钦差行辕,疯狂地爬墙,去敲击知府衙门的大门,进了这里,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留在外头,就是死路一条。
所有人都疯了……
……
“怎么回事?”突然出现的混乱,让沈傲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他飞快地走到前院,这时候,灾民们已经如潮水一样不要命地向知府衙门冲击,连那大门的木栓,也被巨大的力量撞折,上百个校尉不得不用肩头死死地顶住。至于围墙上,时不时有人攀上来,冒着跳下来骨折的危险,落入内墙,校尉们拦不住,只好将这些人控制住。
“平西王来平叛了!”许多人嘶声揭底地大吼,到处都是这个声音。
沈傲的脸色已经完全拉下来,攥着拳头大吼:“出了什么事?”
童虎连滚带爬地过来,他历经大小数十个阵仗,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令他恐慌不安的场面。
“殿下,殿下……边军打着殿下的名号前来平叛,马队在外头驱杀灾民,灾民们……”
后头的话已经不必再说了,整个局面,就像是夹心饼干,最外围的是如狼似虎的边军,到处驱逐、追杀灾民,而灾民们被挤在边军和知府衙门中间,无路可逃之下,只得疯了似地冲撞钦差行辕。知府衙门里的校尉,此时已是怒极,却拿最外围的边军一点办法都没有,反而被这一波波的灾民冲击的手忙脚乱。
沈傲纵然有一肚子的坏水,也绝对想不到郑克和文仙芝竟做得如此决绝,拿几千数万人的性命来当做赌注筹码,这些疯狂的灾民,在边军的驱杀之下,已经接近绝望,为了逃生,就不得不冲入知府衙门,而边军打着的是沈傲的名号平叛,若是沈傲放这些灾民进来,疯狂的灾民必然与沈傲和校尉发生冲突,不是灾民死,就是沈傲死,没有任何的悬念。
沈傲的手已经颤抖了,不是害怕,而是愤怒,一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愤怒,他没有想到这个可能,只是因为他从来不会相信有人做得如此彻底,从来不相信人可以无耻到这个地步,数千数万人的性命,原来在他们的眼里也不过是工具和儿戏!
沈傲眼眸赤红,按住了腰间的尚方宝剑,大喝道:“打开大门,放灾民进来!”
“殿下……”童虎呆了一下,大声道:“不可啊,把人放进来,这些不明就里的灾民岂不是……岂不是……”
他连说话都结巴了,最后重重的道:“万万不可。”
第751章 血海深仇
沈傲咬牙切齿地道:“本王说放就放!”
他的声音,不容拒绝。
这时候许多人已经犹豫了,童虎毕竟是经过风浪的,高声道:“殿下可曾想过,这时候将灾民挡在行辕之外,或许他们还有生路,一旦让他们冲进来,非但殿下不能活,所有人都要死!”他厉声道“弑杀平西王,已经形同造反,灾民这时候已经分不清是非,做出这些事就都是诛九族的大罪,到时候那太原大都督除掉了殿下,而这些灾民也会以谋反之罪被悉数诛杀!”
童虎的话一点也没有错,平时这家伙浑浑噩噩,这时候居然还能讲出一番大道理出来。让灾民冲进来,不分是非的灾民极有可能将沈傲杀死,以沈傲的地位和圣眷,必然是天下震动,龙颜震怒,涉及到这件事的,自然都是谋反,这些流民不止是要掉脑袋,全部杀个干净,而且都要夷族。
朝廷对谋反一向是不留后患,绝不容一点商量,更何况还扯进了平西王?
沈傲听了,不禁如雷贯耳,整个人却已经麻木了。他千算万算,以为自己聪明绝顶,所有人都被玩弄于鼓掌,想不到今日,居然因为一次失策,没有想到对手的后着,却要死这么多人。
而且……文仙芝的举动几乎无可挑剔,钦差行辕被围,太原都督府也有道理出兵弹压,只是……
“这些人统统该死这笔帐,本王也会一笔一笔的跟他们算。”沈傲发出森然冷笑,按住了剑柄。
他的脸色,顿时变得肃穆沉稳起来,一双眼眸如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