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弼毫不犹豫,狠狠地将手臂重重挥下,右手在半空划了个半弧,从腰间顺手一拉,长刀前点,高呼一声:“杀!”
女真骑兵令行禁止,方才还如处子一般,可是待多弼一声令下,立即宛若脱兔一般急冲出去,飞扬的马蹄溅起泥沙,轰隆隆……轰隆隆……伴随着巨大的地面轰鸣,一柄柄长刀从女真骑兵手中高高举起,脱缰的战马立即以多弼为中心,组成一个冲锋的锥子阵,宛若剑锋鸣镝一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即将登陆的宋军疯狂冲杀而去。
海滩上,已经有不少沙船直接冲上沙滩,零零落落的宋军跳下沙滩,打起了旗帜,开始列队。不过登陆的宋军为数并不多,只有两千余人零零碎碎地出现在沙滩上。后续的沙船发现女真骑军有了动作,居然不急于登陆,反而放缓了船速。而沙滩上的宋军却一点也没有紧张,反而觉得有些新奇有趣,最后在校尉的催促下,又重新坐回沙船,却并不下海。
多弼很难理解宋军的举动,在三千女真铁骑面前,这些宋军难道就不怕半渡而击?可是此时箭已在弦,不得不发,三千女真铁骑,已经毫不犹豫地朝海滩蜂拥冲去。
外海巨大的舰船上,绣着南洋水师旗舰的泉州号此时对海岸的战斗视而不见,站在船舷上的杨过的嘴角已经扬起了微笑,身后数名将佐和传令兵拥蔟在杨过身侧,杨过喃喃道:“女真人果然要截击了。炮舰都准备好了吗?”
“回指挥大人的话,都已经准备好了。”
杨过的脸上,闪露出残忍的笑容,淡淡道:“开始吧。”
旗舰的瞭望塔上,一名旗语兵打出了旗语,随即,各船换上了帆布,就在女真骑兵靠近沙滩的时候,轰的一声,宛若平地惊雷,悄然出现在海湾的炮舰排成了一字,无数的火舌喷薄而出,巨大的链球炮、开花炮铺天盖地,五十余艘跑船,四百余门火炮一齐发射,火光阵阵,硝烟弥漫;随即,无数的炮火宣泄在海滩前方两百丈的距离。
水师装配的火炮不过两百余丈就已经到达了极限,不过为了提高射程,火炮大多处在较高的位置,呈抛物线投射,只要能调校好角度,再增加一百丈并不成问题,不过为了提高射程减少后坐力,这种火炮的炮身狭长,又尽量地减小了炮弹的威力,在海湾处朝海滩的金军铁骑乱轰,精准度就没有办法保证了。甚至可以说,炮弹出了炮口,到底会打倒哪里也只有天知道。不过在这大范围的炮轰之下,射击的精度根本没有任何意义,从一开始,就没有人考虑这个问题。
巨大的轰鸣声传出来,还未等炮弹砸落,眼看就要杀至海滩边缘的金军立即大乱,坐下的战马听到这如雷的响动,立即混乱起来,好好的箭矢冲锋队形只片刻功夫就变得杂乱无章,女真铁骑也是吓了一跳,想要约束座下的战马,可是哪里还来得及?而在这时,铺天盖地的开花弹落下来,随即无数铁丁、碎石炸开,一时之间,靠近的女真铁骑立即被炸成了筛子,哀嚎着随着浑身是血的战马已经翻下。
宋军的火炮经过数年的发展,如今早已有了规模,而水师的订单,也让无数能工巧匠不断尝试各种威力的炮弹,比如专门用于攻城的大型火炮,还有专门供海战使用的子母炼弹,这开花弹主要的用途就在于对付骑兵,开花弹的原形便是此前在宋军中早已流行的火箭,火箭中填充了火药,发射之后,引线燃尽,炸伤敌人。开花弹也是同样的道理,这种不起眼的铁弹外表只蒙了一层铁皮,里头填充大量火药和碎石、铁钉,在用火炮将其发射的同时,引线点燃,恰好在落地之时,燃尽的引线迅速引爆弹中的火药,火药膨胀,将铁皮炸开,巨大的爆炸,同时将混杂在其中的铁钉、碎石炸开,杀伤力极大。
不过这种开花弹的制作极其复杂,尤其是外表的铁皮锻造很是费劲,铁皮既不能太厚,以防止包裹的火药不能将其炸开,又不能太薄,以防还未射出就在火炮中炸膛,所以为了制造开花弹,水师都有专门的校尉进入工坊监督,并且有专门的人进行检验。也正是因为如此,开花弹的价格很是高昂,一枚不起眼的铁球,其卖价就超过了六贯钱。
不过杨过知道,平西王真的不差钱,因为这样的开花弹,定额足有十万枚之多,而沈傲的命令显然十分痛快,只有一个打字,怎么高效怎么打,而钱……女真朋友们会给的。
多弼被打蒙了,四周都是硝烟弥漫,巨大的爆炸声和凄吼声在耳边回响,甚至升腾起来的黑烟让他和他的战马一时分辨不出方向,战马在坐下原地打转,多弼心里则是在想,宋军请雷神来助战了吗?
其实不止是多弼有这个想法,被打蒙了的女真人此时早已将宋军当作妖兵看待,女真人并不是没有见过火炮,可是在他们看来,火炮无非是射出铁球而已,只要放胆冲过去,就可以轻易地解决掉。不过他们明显遇到了一个难题;那就是,在与辽军作战的时候,辽军动用的火炮往往是数十门上百门而已,而女真铁骑成千上万的向前蜂拥冲杀,所造成的杀伤实在有限。可是现在就不同了,三千女真铁骑,完全暴露在四五百门火炮的炮口之下,再加上这落地的炮弹怪异非常,居然要等落地或是在半空时才炸开,几轮下去,女真铁骑就如割韭菜一般倒下了一片又一片,空气中传扬着刺鼻的气味,战马已经疯了,谁也驾驭不住,浓烟滚滚,再加上那四处飞扬的碎肉、鲜血,让人置身在其中,只剩下恐惧。
“撤!”虽然海滩上的宋军已经可以依稀可见,可是多弼立即明白,若是再不撤出火炮轰击的范围,三千铁骑将荡然无存,他大呼一声,可是身后哪里还有人听他的?就算是有人听见,战马受惊之下,更不可能能辨清方向调转马头。
炮舰仍在喷吐火舌,巨大的轰鸣像是用途停歇一样,一枚开花弹,不偏不倚地砸在多弼的马前,烫红的引线也恰好燃烧到了尽头,随即轰的一声,无数的碎屑横飞出来,多弼被这巨大的声音炸得耳中嗡嗡作响,随后,他发现自己的战马已经轰地瘫倒下去,数十颗铁钉、碎石在火药的激射之下迸入马身,坐马瞬时间浑身是血,发出最后一声哀鸣,连同多弼一起倒地。
多弼的腿上被一枚铁钉射穿,巨大的疼痛让他几乎要爆吼出来,鲜血染红了裤脚,他的眼中先是赤红和不甘,随后又变成了灰白而绝望,正当他想要使劲站起来的时候,一匹受惊的战马没头没脑地横冲过来,轰的一声,这是血肉之躯与血肉之躯的碰撞,多弼的身体虽然健壮,可是被这强横的马力一冲,整个人已如风筝一样飞出去,全身上下传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最后的意识里,多弼闪过一个念头。早知如此,就不该试图对海滩的宋军发起冲击;早知如此,如果没有入关,现在自己应该是一名优秀的猎人,在那白山黑水之间,虽然恬然,同样充满了刺激和风险,可是……至少不必客死在这里。多弼心里大呼:“我恨大海!”
第892章 冤有头债有主
傍晚时分,天色已经黯淡,海面上升腾起一层薄雾,而这时候,沈傲抚着船舷,看到越来越近的海岸,身后的校尉正在禀告:“殿下,锦州的金军已经肃清了,先是用火炮轰了一阵,金军妄图退回锦州固守,先锋水师登陆上去,趁他们立足未稳,攻入城中,现在杨指挥还在调度游骑四处追击,看看有没有漏网之鱼。”
沈傲呵呵一笑,虽说锦州的金军并不强大,可是旗开得胜当然是一件可喜的事,于是含笑道:“告诉杨过,一寸寸地搜过去,一个金人都不要放过,把人放出去,难免会走漏消息。”
校尉却是自信满满地道:“虽说也有一些溃逃的金兵,清点了一下,大致在百人左右,不过都逃得分散,不过这里不比大漠,尤其是这中京道,到处都是辽国的散兵游勇,辽军对付金军铁骑或许力不从心,可是要对付这些溃兵却是易如反掌,再者说这些金人言语不通,并不熟识地形,一到了荒郊野岭,又饥又饿之下还想活吗?”
沈傲颌首点头,金人是外来者,且因为战略过于大胆,还未来得及消化中京道就直接进军祁津府,这样做固然能速战速决,集中力量一举消灭辽国,可是女真的兵源本就稀少,集中力量之后,占领区域几乎处于真空状态,这就给了各地苟延残喘的辽军休整和站稳脚跟的时间,根据散落在各地的锦衣卫奏报,只这中京道,除了一些重要的城镇,其实还有不少县城、集镇都控制在辽军手里,更何况常年的战争造就的大量流民不得不结伙占据山头,可以说,在这里单规模超过千人的山贼就有上百伙之多。这些武装,无一例外都与金人有着血海深仇。金人的溃兵不熟地形,又是势单力薄,就算是让他们逃出去,多半也绝不可能将消息送出去,只怕还未走出五十里,就已经被人打死了。
“落井下石果然是一件很喜闻乐见的事。”沈傲心里直乐,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会,便有校尉放下了沙船去,请沈傲上沙船登岸。沈傲带着周恒,两个人一齐在船舷处进了一个竹篮筐子,从旗舰上一直吊下沙船,这沙船上早有十几个划桨的校尉,待沈傲停稳,便滑动划桨,飞速朝海滩过去。
海滩那边,已经清理出了一条道路,以周处、杨过为首的武官带着一队亲卫在海滩久候,待沈傲乘坐的沙船冲上沙滩,周处便笑呵呵地迎过来,高声叫道:“殿下且慢!”
沈傲不明就里,一只要迈出船来的脚霎时停住。恰在这时候,却见几个校尉带来了红绸,在沙地上铺了一条路来,众人才一起笑嘻嘻地道:“请殿下登岸。”
沈傲看到铺在沙地里的红布,心知这风俗叫踏红,在大宋这时候颇为流行,颇有点接风洗尘的意思,他心里不禁邪恶地想,接风洗尘,那些从大牢里出来的刺配囚徒说不准也是要踏红的,呸呸呸……不厚道啊不厚道。
待沈傲靴子落地,身边的军官、校尉都郑重起来,杨过正色道:“我大宋百年来,殿下是第一个以主帅的身份踏入幽云的亲王,今时今日的这一刻必然会被后世铭记。”
沈傲心情也澎湃起来,第一个以胜利者的姿态踏上这片对大宋来说久违了的沃土,这样的感觉确实不错,他很想提笔亲书沈傲在此一游几个字以作纪念,可是随即,便打消了这念头,太恶俗了,这种劣根性岂能将它们发扬光大?就是要题词,也该题沈大才子落脚于此才是。
有人给沈傲牵了马,沈傲翻身上去,带着一大队的亲卫,从海滩放马过去,这一路到处都可以看到乌漆的火药痕迹,到处都是来不及清理的死尸碎肉,炮轰之后的惨状一览无余,方圆数里之内,连土地都凝成了黑红色,令人作呕。
“这就是火炮的威力。”沈傲突然觉得自己的心里有点小小的变态,为什么看到这样的人间地狱,反而感觉有些惬意?因此故意放慢了马速,看到这一片焦黑深红的土地,颇觉得赏心悦目。
锦州城其实只剩下了断壁,连城门都不必用了,那朝向港口的方向早就坍塌了一个极大的口子,沈傲直接从这里打马入城,一路过去,到了外城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不少的校尉开始张贴安民告示,这外城之中,不管是汉人还是契丹奴隶,起先还有些害怕,等发现宋军秋毫不犯,于是便像炸开了锅一样。
其实人就是这般,凡事有了对比,才会生出喜怒哀乐,从前女真人在的时候,穷凶极恶到了极点,说得难听一些,就是想做奴隶也未必可得,现在的宋军就算再坏,能坏的过女真人?再加上幽云十六州里,毕竟还是汉人占了多数,如今王师北伐,秋毫无犯,自然是欢天喜地。
不少人从屋舍中出来拿了吃食来犒劳军士,水兵们想接,可是看到那街头巷尾出现的军法司校尉,立即就打消了主意。
外城热热闹闹,可是到了内城,却是一片的哀鸿,两千的配军已经悉数缴械,这些人多是大漠的部族,女真人征服他们之后,便裹挟着他们过来,这些人作战未必不英勇,可是看到金军大溃,士气便一下子跌落到谷底,只有纷纷投降,而如今已经全部押了起来。
内城的房屋本是从前辽国贵族、商贾的住所,而如今,却都住满了女真人的家眷,这时候眼见男人们悉数战死,女真人也都吓得大门不敢出,从前都是他们的男人去抢掠别人,谁曾想自己如今却成了别人案板上的肥肉?
如狼似虎的校尉带着水兵已经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呼喝声,有水兵已经开始砸门了,偶尔会传出几声惊叫,对此,沈傲一路打马过去,无动于衷,沈傲信奉的准则永远都只有一个,出来抢,是有报应的。既然愿意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建立奴役和杀戮之上,那么就怪不得别人用同样的办法对付自己了。
随着水兵的纷纷涌入,惊叫声越来越频繁,偶尔会有一些女真人持刀抵抗,很快便束手就擒,伴随着惨呼,沈傲直接打马到了暂时的驻地,这里本是千夫长的官衙,如今沈傲喧宾夺主,自然尽情笑纳。
刚刚坐下,便有人端上了茶,沈傲轻轻喝了一口,开始责问战斗的经过以及双方的伤亡,金军可以说是全军覆没,而宋军的损失也是不小,足足死了三十多个,一百多人受伤。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些伤亡居然都是火炮造成的,毕竟这时代的火炮精度和射程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掌控,所以有时出了偏差,直接落在近海的沙船上,更有两门火炮发生了炸膛,一下子炸死了七个炮手。
对于这种损耗,沈傲双眉凝起来,道:“炸膛的火炮要严查,看看是哪个工坊造出来的,工坊主和工匠都要追究责任!”
边上的博士立即将沈傲的话用竹片记下。沈傲继续道:“死伤的官兵要从重抚恤,该安葬的安葬,该救治的救治,不要疏忽。”
这些叮嘱,颇有几分唠叨,其实沈傲知道,自己就算不说,水师也会懂得如何善后,不过身为平西王,北伐的主帅,若是自己不说那么一点什么,倒像是自己是来踏青秋游的,毕竟从一开始,沈傲大多数时间都是在无聊中度过。他抱着茶盏,眼睛落在厅中的将佐、博士身上,继续道:“暂时将战马都卸上岸来,水师骑兵现在全部休整,明日清早集结,攻克锦州,不过要知道这只是暂时让将士们歇一歇,明日还有事要做。”
沈傲吩咐了几句,那记录的博士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道:“殿下,女真人该如何处置?”这博士话音刚落,整个厅中露出几分怪异的气氛,按常理来说,这些女真人可谓十恶不赦,便是全部屠杀殆尽也不值得同情,可是另一方面,仁义道德这东西终究还是大宋的主流思想,让他们杀降、杀俘、甚至对手无寸铁的女真家眷们动手,这就有违道德底线了。
这厅中之人,其实大多数都赞成用雷霆手段,毕竟女真人口少,杀一个女真人就虚弱一分,对大宋就越有利。更何况这些人就算要看押,还要安排人看守,浪费人力不说,还浪费口粮,实在不是一件值当的事。
可是明知这么做十分正确,偏偏无人说出要说的话出来,就是冷酷如周处,也只是抱着手不做声。
沈傲的眼睛故意朝周处瞟,其实他早就打好了算盘,就等这位愣头青把话说出来,然后自己再痛定思痛,借坡下驴,表示不得已而为之之类。可是周处虽然残忍,却明显不是傻子,这句话说出来现在没什么,可是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