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拿人,这就太不像话了。
李邦彦实在没有想到捅了马蜂窝,说到底这周刊毕竟是新事物,李邦彦不懂这里头夹杂着多少利益干系,结果这么一捅,非议更盛,甚至一发不可收拾。
眼看事情越来越糟,宫里叫了李邦彦进去一次,赵桓劈头盖脸对李邦彦一阵痛斥,结果却也是无可奈何,可是这时候已经没有了台阶可下,新皇帝第一份旨意颁发出去,总没有收回的道理,否则这天子的威信就荡然无存了,赵桓咬咬牙,道:“这些读书人成日鼓噪,喋喋不休,现在敢妄议宫闱事,若不好好教训,如何能让他们安心读书授业?弹压下去,用尽一切办法。”
李邦彦也知道此时是骑虎难下,却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道理,出宫之后立即带着殿前卫四处搜人,倒是抓了不少张贴字报的太学生,悉数送去京兆府革了功名,又三令五申,命各部堂协同办理,该革籍的革籍,该刺配的刺配。
原先还只是对报刊背后的商人和工匠们动手,现在直接把刀架在了脖子上,杀鸡儆猴,效果倒是显著,虽然还有一些不要命的,大多数读书人却都老实下来。
李邦彦不禁松了口气,可是隐隐之间,又觉得机会来了。
他摆出了一副辣手姿态,直接到京兆府提了那些太学生开始一一审问,严刑逼供之下,终于得来了供词。
太学生周甫供认字报之举乃是三皇子赵楷授意,其余几名太学生的供词也都是如此。这一下,事情就真正严重了。
一个意气之争,到了现在已经成了谋逆的铁证。读书人可以胡说八道,可是涉及到了宗室的阴谋就全然不一样,当日,李邦彦直接去宗令府,叫人请了三皇子赵楷来问,赵楷自然是不肯认的,李邦彦冷笑连连,当即拍出供状,怒斥道:“殿下还要狡辩吗?正是因为殿下是天潢贵胄,下官才如此客气,若是将这供状报入宫中,你我就该在大理寺中说话了。”
赵楷自然不将李邦彦放在眼里,倒是硬气得很,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何必要劳心去编纂供词?”
李邦彦不能将赵楷怎么样,只是剜了他一眼,冷笑道:“既是如此,老夫这便入宫奏陈。”
供词报入宫中,旨意也随之下来,软禁三皇子赵楷,不得出王府一步。到了次日清晨,赵楷服毒‘自尽’而亡。
整个汴京,被这么一闹,一下子鸦雀无声了,从前鼓噪的人也不见了响动,所有人都沉默起来。
第959章 决战汴京
汴京城的一处院落,这里显得很不起眼,从前曾是一个富户的住处,后来富户搬去了泉州也就荒废下来,也就在这几日,突然有人搬了进来,从此有了点儿人气。
一个打扮普通的壮汉骑马到了院落前,拍门进去,门房这边打量他一眼,与他低声说了几句话,随即便闪身让这壮汉进去。
壮汉一路到了正堂,跨入槛去纳头便拜:“京师内城百户所周涛见过先生。”
这先生自是陈济,陈济一双咄咄逼人的眼眸抬起来,眼中的血丝密布,他淡淡道:“有什么消息?”
“三皇子昨夜午时的时候服毒自尽了。”
陈济并没有现出意外之色,平平淡淡地舔舔嘴,淡淡道:“当真是服毒的?”
“这就不清楚了。”周涛露出惭愧之色,道:“原本在三皇子的府邸里也安插了人,可是昨日夜里,三皇子关在殿中,后来李邦彦进去与他说了话,今日清早的时候才得知三皇子已是服毒死了。”
陈济呵呵一笑,道:“其实三皇子是畏罪自杀还是被人杀死并没有什么干系,重要的人别人相信什么。周涛,换作是你,你会相信什么?”
周涛毫不犹豫地道:“三皇子是被当今天子杀死的。”
陈济颌首,正色道:“不错,这样的皇帝何以服众?不能广开言路,刚刚登基便迫不及待地弑杀自己的兄弟,与那夏桀、商纣又有什么区别?”
周涛道:“先生的意思是……”
陈济依然淡淡道:“没有什么意思,咱们锦衣周刊也被查抄了吧?事先安排好了吗?”
周涛道:“安排好了,宫里动手之前,上上下下的人都撤了出去,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陈济的眼眸闪过一丝冷色,道:“告诉他们,该他们动手了,没有刊馆,就躲在院落里排版,印刷的器械之类由内城的百户所想办法去弄,这锦衣周刊还要办下去,老夫要这汴京在明日的时候,大街小巷上都有锦衣周刊,明日就着重写三皇子,多写一些秦二世和隋炀帝的典故。”
周涛抱拳道:“卑下明白了。”
陈济才哂然一笑,道:“武备学堂那边去通个气,没有辅政王的诏令,他们就永远是天子亲师,是忠于先帝还是忠于新君,就看他们自己了。”
……
次子清晨,惊恐不安的人们从梦中醒来,立即发现整个汴京又是一个模样,大街小巷,有人打开门,便看到地上摆着一份周刊,这周刊的纸质有些低劣,不过字迹都清楚,不止是如此,就是许多墙上,也都贴了文章上去,已经有不少人围看了。
京兆府这边也是吓了一跳,哪里想到好不容易弹压下去的非议一夜之间又卷土重来,于是连忙派出差役,四处将墙上的违禁文章全部撕下。
可是已经迟了,坊间又是一阵议论,要管住人的嘴、管住人的心,哪里有这般容易?事情传到李邦彦的府邸,李邦彦不禁打了个冷战,这一切似乎都是有预谋的,他连忙对下人吩咐:“锦衣周刊快去,将近来几期的锦衣周刊全部拿来给老夫看。”
只消一盏茶功夫,便有主事给他寻了锦衣周刊来,那主事道:“这锦衣周刊是新近办出来的,名不见经传,不过胜在价格低廉,其他周刊是四十文,锦衣周刊只要十文就足够,从起刊至抄没,大致也就三期。”
李邦彦苍白着脸,一边听这主事的话,一边拿起周刊翻阅,里头的内容都是与三皇子有关,不禁吸了口凉气道:“老夫明白了。”
这周刊本就是用来诱导杀三皇子的,若是没有这周刊,三皇子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可是新皇帝看到这周刊,看到文章中将三皇子几乎吹捧成了圣贤的化身,再联系各家周刊的影射,以赵桓隐忍多年的性子,对三皇子动手就会成了必然。
也即是说,杀三皇子看上去是赵恒是他李邦彦,而真正的幕后黑手,却是这锦衣周刊,可是锦衣周刊之后又是谁呢?
李邦彦长吸了一口气,终于发觉这汴京之中隐藏着一个更大的对手,此人定是沈傲的心腹,正如一个棋手,举止之间,影响着整个大局。
此人借着赵恒的手杀了三皇子,而现在却又拿三皇子的死来做文章,直指新君,言辞激烈到了极点,此人如此做,难道……
或许在从前,李邦彦原以为沈傲要做的,无非是拥立三皇子而已,可是现在这背后之人的目的却让李邦彦明白,一切都不如他想象中这般简单,逼新君杀三皇子,再借此将矛头指向新君,他们这是要谋朝篡位……
李邦彦打了个冷战,以他的智慧都被此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心里立即生出一种朝不保夕的恐惧之感。忍不住喃喃念道:“所图甚大……所图甚大啊……老夫该怎么办?”
李邦彦没有意识到那主事还立在边上,一双眸子闪烁着惊慌,随即又长叹了口气。
他没有选择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能逃到哪里去?自己与辅政王的仇怨也绝不是说化解就能化解,一旦辅政王入京,自己非死不可,既然如此,只能放手一搏了。
李邦彦镇定下来,抬起眸才发现主事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李邦彦的脸上立即露出不喜之色,怒道:“滚出去知会门房,就说老夫这就要入宫。”
坐在轿子里,李邦彦的思绪纷沓而至,怎么办,如何应对?人心已经偏向了沈傲,要力挽狂澜,人心这边是暂时不能动了。
李邦彦阖着目,整个人努力地思索着,最后咬咬牙,用手拍在膝盖上,喃喃道:“那就废掉姓沈的左膀右臂。”
到了宫中,赵桓在暖阁里刚刚适应了新皇帝的感觉,今日清早的时候,他原本是想如往常一样去景泰宫问安,可是随即,他突然想到自己如今已成了天子,那老太婆平素与自己并不亲近,何必与她有什么瓜葛?索性便不再去了,在这暖阁里看了会奏疏,已是觉得昏昏沉沉,这时外头有人禀告:“李邦彦李大人求见。”
“叫进来。”
李邦彦进入暖阁,躬身一礼,也不提锦衣周刊的事,赵恒先是呵呵笑道:“朕那皇弟畏罪自杀了?”
李邦彦道:“是。”
赵恒便露出一副感叹的模样,道:“朕与嘉王乃是同胞兄弟,他作出这等事,实在让朕想不到,可既是兄弟,便是天大的罪过,朕难道还不能容他吗?却又为何要畏罪自尽?传个话给门下,让门下那边拟旨,敕封嘉王嫡子承袭王爵,准予王礼厚葬。”
李邦彦道:“陛下仁厚,嘉王若是泉下有知,必然感激涕零。”
赵桓淡淡一笑,倒是真觉得自己仁厚了,转而道:“周刊都查办了吗?”
李邦彦道:“都查办了。微臣入宫,是请陛下定夺武备学堂的事。”
赵恒目光一厉,道:“裁撤武备学堂的旨意已经拟定好了,随时可以发出去。”
李邦彦摇头道:“陛下,武备学堂是天子亲师,不容小觑,若是逆旨,又当如何?”
赵桓目光幽幽,瞳孔中闪过一丝惧意,是人都知道,这武备学堂的战力不容小觑,一旦逼反,可不是好玩的,可是武备学堂在一日,赵桓便如鲠在喉,沈傲进京之期已是越来越近,若是再不裁撤,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赵恒恶声恶气地道:“他们敢!”
李邦彦悄悄地用鄙夷之色看了赵桓一眼,道:“有何不敢?所以微臣以为,要裁撤武备学堂,非借助一人。”
赵恒看着李邦彦,道:“你说。”
李邦彦道:“瑞国公方啖。”
赵桓一头雾水,瑞国公方啖,他最熟识不过,乃是太子妃的亲兄弟,和他赵恒也是姻亲,从前在殿前卫里做事,赵桓监国之后,敕他去了枢密院,也算是提携了一把,可是赵桓心里也清楚,这瑞国公方啖平素并没有多少本事,裁撤武备学堂这般大的事,怎么可能靠他?
李邦彦含笑道:“请陛下立即下旨意,敕命瑞国公为马军司指挥使,接掌马军司,随即再命瑞国公带马军司前去武备学堂颁布旨意,若是武备学堂敢妄动,可立即命马军司弹压。”
赵桓眼眸一亮,今日算是体会到了李邦彦的高明,马军司是沈傲的人,可同时也是禁军,沈傲虽然对马军司影响不小,可毕竟马军司还是得乖乖效忠皇上,瑞国公是赵桓的心腹,让他接掌马军司,谁敢滋生非议?到时候三下五除二,带着一帮亲信安插进去,再用来对付武备学堂,就算武备学堂反抗,也是马军司弹压,自然是让他们狗咬狗去。可要是武备学堂顺从了,马军司就成了弹压武备学堂的元凶,当然对赵桓死心塌地。
三大禁军,以马军司战力最强,一旦武备学堂裁撤,那么整个汴京之中,赵桓就占了绝对的优势,只要沈傲敢来惹事,赵桓一声令下,定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赵桓打起精神,深望着李邦彦,目中露出期许,道:“好,朕这便下旨意,敕命瑞国公为马军司指挥使,李爱卿从旁协力一下,与瑞国公一道办好这件事,朕不会忘了你的好处。”
李邦彦的目中闪过一丝冷色,心里却在想,你们既然争了民心,那么我们便死死抓住军权,锦衣周刊背后之人便是再厉害,又能翻腾起什么浪来?
李邦彦诚惶诚恐地朝赵恒行了个礼,道:“若非陛下庇护,微臣又岂有今日?微臣万万不敢居功。”
第960章 以退为进
马军司身为禁军三司之一,其重要程度不言自明,尤其是整编之后,整个马军司已是焕然一新,编额三万人,其实力隐隐在殿前司之上。
其实汴京的禁军编额都是三万人,可是吃空饷的事屡禁不绝,殿前司还好,只还有两万人的架子,可是步军司就更狠了,能有个半数就算不错。不过马军司却是不同,人数足额,一点克扣都没有。
所以无论在枢密院在兵部还是三司衙门,马军司的分量越来越重,便是有时候殿前司也要相让几分。
只是今日马军司衙门却大是不同,一大清早,瑞国公方啖便带着一队人马到了衙门口,直接宣读旨意,随即接掌马军司指挥使一职。晌午不到,又召马军司营官以上武官来见,当即来了个下马威,罢黜了十几个武官,这些武官多是校尉出身,如此一来,倒是收到了不少的效用。虽然下头怨声载道,可是毕竟维持住了局面。
这瑞国公方啖是赵恒的小舅子,如今赵恒登基,他这瑞国公也水涨船高起来,其实方啖生得颇为英俊,又续着美须,身材魁梧,穿着一身紫袍,戴着梁冠往马军司衙堂一坐,还真有几分让人心折的气度。
两班的武官站在一旁,个个默不做声,朝廷突然换了指挥使,而这新上任的瑞国公一来就整治了不少校尉,明眼人都知道皇上要做什么,瑞国公要做什么。
查封报刊,令读书人齿冷。而三皇子的死,也让武官们心中发寒,这时候许多人突然念叨起辅政王来,若是辅政王在,会由得皇上这般胡作非为吗?会由得一个瑞国公在马军司耀武扬威吗?
可是辅政王不在,圣旨已下,身为禁军武官,谁也没有抗旨的胆子,心中虽然个个不忿,却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方啖神气地看了两班的武官一眼,这些武官是什么心思,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好歹也曾在殿前卫和枢密院里待过,方啖岂会不知道马军司是出了名的沈党?沈傲一句话甚至比皇上都管用。他心里冷冷一笑,想:那又如何?现在辅政王远在千里之外,待会儿就让你们去捅辅政王的心窝子,到了那时,你们还不都乖乖地给陛下效力尽忠?
方啖咳嗽一声,四顾一眼,才道:“眼下陛下刚刚登基,百废待兴,京畿防务是重中之重,本公爷听说,这汴京城里居然有人心怀不轨,嘿嘿……乱臣贼子历来能有什么好下场的?你们来说说看?”
众人鸦雀无声。
方啖继续道:“陛下命我掌握马军司,就是来纠察乱党、安定社稷的,今日本公爷有言在先,你们肯忠心效命的,将来自是飞黄腾达,少不得一身富贵,可要有人心里头怀着不测之心,那就是抄家灭族,好好想着这干系,可不要一时失足而误了一家老小。”
方啖的这些话几乎是开门见山的警告了,武官们个个不语,既没有人反对,也没有人支持。
方啖见状,长身而起:“接旨意……”
谁也不曾想,这公爷手里还有一份旨意,听了方啖的话,大家无奈地拜倒道:“臣等接旨。”
方啖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随即展开圣旨宣读起来。这旨意念到一半,武官们的背脊上都流了一身的冷汗,真正是惊骇到了极点,裁撤武备学堂,学堂之中所有校尉悉数解散,还命马军司随同协办。
要知道,校尉二字在大宋的地位比读书人更加高上一些,不止是因为天子亲军的身份,更是这些年大宋四处征战,每每都是校尉冲在最前,退在最后。这些人在武人之中早已成了模范的化身,尤其是马军司里,由于大量的校尉补充进来,大家对校尉更是又敬又畏,敬的是他们的品德,畏的是他们的威严。现在命马军司去协同方啖裁撤武备学堂,武官们哪里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