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若是别人说出来,那肯定是讽刺敬德一个阉人怎么可能生子,可是沈傲脱口而出,这吴中却是一点儿脾气都没有,人家肯开你的玩笑,那也是抬举你。所以说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得到的效果却是不同,别人能说的话你未必能说,别人能开的玩笑你未必能开,这也是为人处事的道理。
吴中开门见山,道:“小人这一次并不是奉叔父之命前来,而是奉了太皇太后的口谕,想问殿下一句话。”
“哦?”先帝驾崩,太后变成了太皇太后,听到这四个字,沈傲不敢怠慢,收敛了笑容,正色道:“你问。”
吴中道:“太皇太后问:赵氏的宗社可以保全吗?”
沈傲稍许犹豫都没有,正色道:“可以。”
吴中才松了口气,笑道:“若是殿下回答不可以,太皇太后说了,这句话只当问了等于白问。可是殿下说可以,太皇太后还有话要问。”
这种哑谜沈傲当然清楚,危襟正坐道:“但问无妨。”
吴中道:“太皇太后还要问:那么谁可以继承大统?”
这种话居然出自太皇太后之口,实在教人不可思议,可是沈傲却知道,太皇太后已经下定了决心,也不知那赵桓做了什么缺德的事,以至于连太皇太后都不得不出来站队。他犹豫一下,道:“皇八子益王赵棫素有才情,性格宽厚,可以吗?”
吴中却是摇摇头:“太皇太后以为不可以?”
沈傲只好继续道:“那么皇九子康王赵构聪颖仁孝,可以继承大统吗?”
吴中仍是摇头:“太皇太后说不可以。”
沈傲不禁笑了,道:“不必出哑谜了,太皇太后认为谁可以?”
吴中道出了名字,出乎了沈傲的意料之外:“兄终弟及,晋王赵宗可以。”
沈傲不禁目瞪口呆,他素来知道太皇太后宠溺次子,可是不曾想到,居然连这么大的事都偏颇的如此明显,看来这太皇太后对谁都不信任,这么多孙儿,竟没有一个敢托付的。沈傲吸了口气,道:“好,太皇太后说晋王可以,那么晋王就可以。”
吴中便笑了,道:“太皇太后吩咐,若是殿下认同她老人家的话,便送一样厚礼给殿下。”他小心翼翼的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锦带,随即将锦带一撕,一份懿旨便入目眼帘。
吴中将懿旨奉上,道:“请殿下过目。”
沈傲接过懿旨,只见懿旨中太皇太后亲书的字迹,又加盖了太皇太后的印玺,这一份懿旨,让沈傲不禁眼前一亮。
有了懿旨,许多事做起来就方便了许多,虽然只是一个名目,可是这历朝历代做任何事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现在有了懿旨,虽然不至于沈傲与赵恒的对决起到多少关键的影响,可以至少能对沈傲有所助益。
“今新君不仁……以至朝中宵小密布,善善者不能用,恶恶者不能去,大宋江山,已危在旦夕之间。为大宋江山社稷计,哀家传诏四方……”
沈傲一字字看下去,眼中闪露着一丝光泽,随即口吻笃定的道:“回去告诉太皇太后娘娘,微臣已有九成把握。”
吴中听了,笑嘻嘻的道:“殿下,那小人这便回去复命。”
沈傲待他倒是客气,难得的将他送出去,临末嘱咐道:“回去也告诉敬德公公,杨公公不在宫中,这宫里的事只怕他要操持了。”
吴中当然知道这操持二字是什么意思,无非是里应外合而已,道:“殿下放心,叔父是铁了心为殿下鞍前马后的。”他犹豫了一下又道:“殿下,汴京里头的军马都掌握在那皇上手里,现如今武备学堂又解散了,小人来的时候,听人议论,说是殿下万不可入京,否则……否则……”
沈傲哂然一笑:“否则就要身首异处是不是?”沈傲的笑容变得冷冽起来:“身首异处?这世上能杀本王的人还没有生出来呢,你不必担心,好好回去传话便是,将来少不得你的好处。”
吴中再不敢说什么,躬身出去。
第964章 有进无退
这一夜,捧着懿旨,沈傲反倒不能入眠了。懿旨虽只是只言片语,可是无疑给了沈傲一个合法性,合法性这东西有时候不重要,可是有时候又非要不可。
就像是遮羞布一样,人明明本就是赤裸裸地来赤裸裸地去,可是只要活在这世上,总要有个遮掩之物,出来裸奔的,十个就有九个是傻子,还有一个当然是脑残行为艺术家。
沈傲索性就不睡了,一个人不知不觉地在屋外散布,外头灯火黯淡,惨淡的月色下阴森森的,几个守夜的护卫见了沈傲,也不敢上前去问话,谁都知道,近来辅政王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一般是无人去撞这枪口的。
不知不觉的,居然到了正堂。
正堂里如今已成了先帝停放灵柩的地方,沈傲寻了个蒲团坐下。注视着那描金的棺椁,整个人心事重重。
对着幽幽烛火发出来的光泽,沈傲慢吞吞地道:“陛下,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微臣已经无路可走,唯有一往无前,废黜天子了。这一去汴京,凶险万分,少有疏漏,微臣就是粉身碎骨,若当真走到那一步,那微臣……”沈傲舔了舔嘴,继续道:“那微臣就下阴曹随侍陛下吧。来之前,微臣已经做好了安排,一旦微臣输了,二十万水师便会偕同契丹军马立即南下,割据福建路,拥戴沈骏为王,十万西夏铁骑则拥戴沈骓为帝,至于报仇之事,微臣不敢想。”
“走到这一步,微臣所想的,无非是太子与微臣的事,让我们面对面去解决,而不是发兵使大宋的江山陷于动荡。现在天下非议汹汹,太后颁来遗诏,士农工商到王公大臣都站在了微臣这一边。”沈傲长吐了口气,语气变得骄傲起来:“微臣愿替天行道,匡正社稷。愿陛下的英灵,保佑微臣。”
沈傲在幽幽的灵堂中说罢,心里却想,若是此时赵佶当真有意识,他会作出何种选择?是选择太子,还是选择自己?无论如何,太子仍是他的血统,或许……
只可惜,斯人已去,便是凭空想再多又有什么用?
这一次,是沈傲最大的一次冒险,在从前,他肆意非为,是因为他知道,在他的身后,永远站着一个皇帝,无论如何,这个皇帝都站在他的一边,所以毫无忌惮,喜笑怒骂,甚至是仗剑杀人。可是现在,一切都得靠自己了。
赵恒其实并不愚蠢,虽然已经做下了许多蠢事。废黜海政,使得整个商贾阶层为了自己的利益,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查撤报刊,让民心逐渐朝向了沈傲,而废黜武备学堂,更是推波助澜,整个天下,都隐隐之间站到了赵桓的对立面。
可是沈傲知道,若自己是赵恒,他也无从选择,这并不是赵恒蠢,也不是他不知道这些事做出来之后的后果。只是不管是海政、周刊、学堂,这些都是沈傲一手筹办,这三者之中早已接连成一个全新的利益阶层,这个阶层正是依靠着沈傲才得以壮大,也正因为如此,沈傲借助着他们,才能发挥出自己的力量。
所以设身处地地想,赵恒不得不尽快对海政、周刊、学堂动手,这个阶层牵涉的人已经太多,力量也已经足够巨大,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权争,而是一个培育起来的新兴阶层向一个旧有的阶层发起的挑战。
此战若胜,则新兴阶层必然得以巩固,一切依附于这个利益体系的人才能得到安全感。可是此战一败,这些人将随着沈傲一起成为历史的尘埃,无非是一抹闪耀的流星,虽是壮丽,虽是炫目,却终究只是一刹那而已。
从前是沈傲推动了这个新兴的阶层,而现在,是这庞然大物推动着沈傲前进,有进无退。
沈傲呆呆地胡思乱想,不禁苦笑一声,随即按住了腰间的剑柄,眼眸射出坚毅之色,朦胧之中射出一丝精芒,对着黑暗道:“陛下,后会有期!”说罢,毫不犹豫地离开。
第二日清晨,扶灵的队伍继续启程,豪雨过后,官道仍是泥泞,可是艳阳高照,又歇了一日,大家都打起精神,两个时辰之后,进入京畿路的地界。进了这京畿路,又是大不相同起来,沿途迎接的百姓竟来了不少,甚至一些官员也肆无忌惮,带着差役在道旁迎接,或献上瓜果,或献上酒食。
距离汴京,只剩下了三两天的功夫,而与此同时,一骑快马,也飞快地进去汴京,直入中书省。
李邦彦掌握住了中书,可是心里仍是提心吊胆,汴京看上去已经掌握在了赵恒的手里,可是李邦彦感觉一切似乎都太过顺利,而且汴京的地下似乎也涌动着一股暗潮,每每这个时候,李邦彦总会想到锦衣周刊,锦衣周刊到底是什么?他们的背后,又到底站着些什么人?
这几日方啖将整个汴京几乎翻了个转,挖地三尺,仍然没有一点线索,而锦衣周刊,居然仍然按时发放,方啖无可奈何,既然找不到元凶,便干脆去寻那些传播锦衣周刊之人的晦气,可是要知道,传播周刊的人成千数万,军卒哪里抓得过来?一夜之间,京兆府大牢与刑部大牢已经人满为患,可是锦衣周刊仍是屡禁不绝。
李邦彦见状,立即制止方啖继续株连下去,人心已经相背,再变本加厉,只会将民心推得更远。方啖也是焦头烂额,只好借坡下驴,索性不再理会了。
“沈傲终于要来了!”李邦彦的双眸闪动着一丝期待,一丝畏惧,一丝复杂。正如他的眼眸,在他的内心深处,也同样是复杂无比,一方面,他心中隐隐有着一种渴望,他和沈傲之间,已经有太多的恩怨要了断,这一刻,他重新翻身,很是期待这一场新的对决。
可是同时,李邦彦又有着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这个人……可以战胜吗?
不管如何,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李邦彦也没有退缩的可能,就算要退,他能退到哪里去?既然没有退路,那么就放手一搏吧。李邦彦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冷冽……
游戏要开始了!
“来人,备轿入宫。”李邦彦慢悠悠地说出一句话,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都是颤抖的,激动还是恐惧连他自己都分辨不清。
坐上了轿子,李邦彦阖上了眼,这是他的一种习惯,几十年的宦海,让他明白做任何事都要处变不惊,都要冷静,尤其是面对那样可怕的对手,更不能一丝的疏忽。
李邦彦心中开始盘算,民心……军马……权利……
双方的实力可谓旗鼓相当,而赵恒手里最大的优势就是禁军。
“那么……唯一的选择只有……”李邦彦的眼眸乍然张开,闪动着杀机。
轿子到了正德殿,而在这时,同样一顶轿子也落定了,站出来的自是方啖,方啖同时也收到了消息,沈傲入京也就在这几日的功夫,他方啖也不是傻子,虽然明知自己必须坚定地站在赵恒这一边,可是事到临头,同样也有一种恐慌。
二人一齐下轿,相视一笑,随即寒暄了几句,不过两个人像是早有默契一般,刻意没有去提起沈傲入京的事。
“李中书……”方啖皱起眉,开始谈起正事:“锦衣周刊的事似乎有了点眉目。”
“哦?”李邦彦心里已经翻起了惊涛骇浪,可是面上却表现出了出奇的冷静,他舔舔嘴,淡淡地道:“查出了幕后之人?”
方啖摇头,道:“幕后之人还没有查出来,倒是捣毁了一个窝点,不过等人去的时候,那里已是人去楼空了。方某人只有一点可以确信……”
李邦彦道:“瑞国公不必卖关子。”
方啖苦笑道:“在宫里,在马军司,甚至是三省六部、京兆府都有他们的人,这些人组织非常严密,且马军司这边一有动作,他们往往提前知道讯息,所以才数次搜查总是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
李邦彦吁了口气,不由道:“还有一点也可以确信,这些人,必然是沈傲的爪牙,姓沈的正是借着他们才稳稳控制住了汴京。”
方啖被说中了心事,带着几分畏色道:“李中书,咱们真能掰得倒那姓沈的吗?”
虽然此前还颇有信心,可是事到临头,方啖又犹豫了,他何尝不怕?这是一场豪赌,输了是要丢掉身家性命的。
李邦彦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负着手道:“舍命一搏就有胜算,败,也无非一死而已。”
方啖唯唯诺诺地笑了笑,便不再说了。
二人一齐到了暖阁,叫内侍通报了一声,却听说皇上还未起来,便在这暖阁外头空等,等了半个时辰,从后宫那边过来的乘撵才姗姗来迟,赵恒显得有些疲惫地自乘撵上步下来,二人过去行礼,赵恒颌首点头道:“进暖阁说话。”
第965章 快刀斩乱麻
这暖阁在宫中其实并不起眼,可是赵佶却喜欢,因此命人特意收拾出来,装饰一番,很是雅致。
如今赵恒入主皇宫,原本按道理来说,是不会屈尊到这儿办公的,可是正因为赵佶喜欢,他偏偏觉得占据这里,心里很是舒爽,所以虽然不喜这里过于狭窄,却每日都要过来。
至于墙壁上几幅沈傲送给赵佶的字画,如今已撕了下来,墙上空荡荡的,反而少了几分精致之感。
赵桓一进暖阁,脸色就沉了下来,道:“朕听人说,沈傲就要入京了?”
李邦彦和方啖刚刚落座,这时候都站起来,李邦彦道:“不错,已经进了京畿路,过了陈州。”
方啖道:“陛下,此人一到,会不会……”
赵桓勃然大怒,呵斥道:“会什么?凭他一个亲王?还是凭他那三千侍卫?哼,朕是太子时尚且不怕他,如今君临天下,还会将他放在眼里吗?”
赵恒这般一通大吼,还真有几分心虚,若说不怕沈傲,那是虚话,沈傲给赵恒的记忆太深刻,被他掰倒的人可谓数不胜数,而且往往出人意表,赵恒的内心深处何止是怕,简直就是惊恐到了极点。
方啖听了,唯唯诺诺地道:“陛下说的对,那沈傲不过是一个亲王,生死荣辱都在陛下的一念之间,是臣胡说。”
赵恒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淡淡地道:“都坐下说话吧。”
李邦彦和方啖一起落座,内侍端来茶盏,李邦彦才道:“也就是说,沈傲至多三天就要入京了。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先稳固住汴京,再与沈傲周旋。”
赵恒颌首点头,道:“朕也是这般想。”目光落在方啖身上,问道:“马军司是否笼络住了?”
汴京无非就是这三司的军马,殿前卫不必说,步军司素来是向着太子靠拢的,最大的变数就是马军司,不但人数众多而且训练有素,从前又是在沈傲的辖下,一个不好,就可能反戈。只要能稳住马军司,其他的事也就好办了。
方啖正色道:“马军司的营官如今都已经换上了微臣的人,微臣又许了许多赏赐出去,想必这些人还是肯为陛下效力的。”
赵恒的脸色渐渐有了些血气,不由莞尔笑道:“这便好,稳住了马军司,朕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汴京城中禁军为数七八万人,沈傲便是带三千护卫入京又能如何?”
李邦彦却没有这么乐观,想了想道:“沈傲最会蛊惑人心,汴京城中上至士人,下到商贾、百姓,尽皆称颂他的功德,民心……已经在姓沈的身上了,陛下虽说掌握了军马,可沈傲若是出现,将那些人鼓动起来,只怕须臾之间便可翻转时局。”李邦彦苦笑一声,继续道:“岂止是这些人,便是朝中的文武百官,也大多与沈傲相互勾结,怕就怕沈傲登高一呼,到时陛下该当如何?”
方啖道:“李中书言重了,一群读书人和商贾能闹出多大的动静?大不了弹压下去就是。”
李邦彦却是苦笑道:“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