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如此说,却是在心里暗暗骂着,赴宴就赴宴,通知的时候也不说个清楚,那个泥婆罗王子,老子见了他就生气,早知就不来了。
转眼工夫,宾客便来了个七七八八,就是那穿着三角形大翻领白色大袍的吐蕃使节也来了,那使节左右张望,似在寻觅泥婆罗王子的踪迹,半响后,脸上露出失望之色,脸色阴郁地带着从人寻了个位置坐下。
不多久,鼓声传出,连接三通鼓毕,便有内侍高声唱喏道:“皇上驾到,诸卿免礼。”
人还没到,还要先通知一声,通知之前,礼还没有行,就说免礼;沈傲觉得这大宋朝的规矩有那么一点点的怪异。
过不多时,有一支队伍迤逦自后殿进来,当先一人气度如虹,头戴通天冠,穿着大红冕服,在皇子和内侍的拥蔟下步于上首御案之后。
沈傲朝那皇帝去看,御案前的轻纱帷幔之后,那通天冠前垂着数串珠帘,皇帝的气息带着一种庄肃,却又看不清面貌,令人不由地生出一股神秘感。
装神弄鬼沈傲心里腹诽一番。
不过,殿中的气氛颇有些怪异,皇帝来了,方才那喜气洋洋的气氛却一下子戛然而止,沈傲起先还以为是皇帝驾临,大臣们生出畏惧之心;可是很快,他才知道错了,不止是畏惧这么简单,而是一种尴尬,一种上至皇子,下至朝臣的普遍尴尬之感。
沈傲发现,皇帝已经来了,可是泥婆罗王子却仍没有来,这……
见过狂的,没有见过这么狂的,沈傲不知道此时皇帝的心情如此复杂,想必龙颜大怒只怕是少不得了。
偏偏那通天冠的珠帘之后的脸色却是不可捉摸,看不出喜怒。
一旁的常洛低声道:“这个王子,实在太大胆了,陛下设宴,銮驾都已到了,竟还不见他来,哎,为何事先无人去催促。”
沈傲想了想,低声道:“大人,这种事若是催促就不好了,咱们继续等吧。”
常洛颌首点头,忍不住又道:“此人狂傲之极,若是陛下震怒,看他又能笑到几时,哼,夜郎之国竟不知有汉,真是万死。”
沈傲冷笑一声,道:“大人只怕要料差了,那王子姗姗未来,绝不是因为什么事耽搁,而是故意的。”
常洛顿时也捕捉到了些什么,脸色微微有些不好,道:“你是说这王子本就是要给陛下难堪?他就不怕陛下降罪吗?”
沈傲轻轻地摇了摇头,道:“这个王子不简单呢又岂能猜不出陛下绝对会忍气吞声,他在汴京城中的所作所为,哪一样不在触犯陛下的底线,按理泥婆罗是来修好称臣的,可是大人见过这样称臣的使节吗?”
常洛愣了一下,接着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便不再言语了。
殿中落针可闻,只有偶尔的咳嗽声,那御案之后的皇帝却是屹然不动的跪坐于地,却也是静谧极了,仿佛眼前的事都与他并不相干。
只是越是如此,殿中的压抑之气却是更重,所有人都垂下头,屏住呼吸。
唯有沈傲,却是左右张望,不以为意。
过了许久,鼓声又起,却是申时到了,前来赴宴之人都是留着肚子来的,现在已到了下午三点,却还没有开饭的迹象,在座之人一个个难受极了,饥肠辘辘的继续煎熬。不少人在心中将那泥婆罗王子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就是沈傲,此刻也差点要忍不住了,岂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啊,皇帝忍得住,他沈傲也忍不住,耽误了本公子的饭点,会导致胃部不适,胃部不适,容易引起慢性胃炎,尤其是本公子还处在第二次发育的节骨眼上,这个泥婆罗王子,实在太混账了。
殿中却是继续沉寂,仿佛所有人都与即将到来的宴会无关,一些老臣,甚至干脆将跪坐改为盘膝,眼观鼻鼻观心入定去了。
足足一个时辰,官家没有说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默着,谁也看不清那珠帘之后的表情。
恰在这个时候,终于有内侍碎步进殿,声音中带着惊喜地道:“泥婆罗王子殿下到。”
脚步骤近,只见泥婆罗王子带着两个随人慨然入殿,那黝黑的脸庞上却是挂着一副从容自若的笑容;进殿之后,朝御案之后的皇帝行了个礼,道:“小王久居南方,从未见过雪景,今日汴京下雪,令小王大开眼界。谁知却流连忘返,耽误了陛下的酒宴,实在该死。”
这一番话半生半硬,他的汉话倒也不错,不过用一种古怪的口音说出来,听在耳中却很是不爽。
不过没有人去纠结他的口音,更多的人听到这番话之后却是脸色骤变,只为了欣赏雪景,便敢放官家鸽子,这不是在请罪,反而像是在挑衅了。
好大的胆子,大宋皇帝亲自设宴,他竟敢等闲视之,这样的人,不但胆子够大,其心机只怕也够深,沈傲此刻对这黑不溜秋的王子,倒是心里生出些许佩服了。
第161章 书生斗蛮夷
御案之后的赵佶,那冕珠之后的脸却只是显出似笑非笑之色,一双眼眸透过冕珠射向泥婆罗王子,最后目光一转,又落在殿中的一处角落。
角落里,沈傲撑着脑袋,对殿中的情形充耳不闻,对眼前的事务莫不关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恬然气质。
赵佶微微一笑,却没有动怒,从容不迫地道:“汴京的雪景确实不多见,贵国生僻,更该好好看看大宋的江山美景,才能不虚此行。”
这话的言外之意似是在说泥婆罗是边陲小国,没见过世面是常理,赵佶并不怪罪。
以赵佶的性子,再加上泥婆罗国对于国策的重要,这种绵里藏针的话自是不会出口的,来者是客,岂可怠慢之?不过这泥婆罗国王子轻慢在先,反唇相讥一句已是很客气了。
王子似是不以为然,笑得更是诡异,连忙道:“陛下说得没错,大宋的江山美景目不暇接,小王置身其境,见大宋富饶至此,心中感佩不已。”他顿了一下,又继续道:“泥婆罗既小又穷,若能沾染大宋恩泽雨露,则泥婆罗国上下都感念陛下恩德,愿世世代代臣服天朝,永不违誓。”
靠,太无耻了,见过不要脸的,却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大殿上无数轻蔑的目光落在那王子身上,尤其是沈傲,一下子被王子的王八之气吸引,为他的风采所慑服。
王子的话就好像是沈傲跑到皇帝那里去说,皇帝老子啊,你家真是太富了,陛下能不能每年送点金银珠宝、粮食古玩什么的给学生,权当济贫,只要皇上送了,学生就世世代代认你做老大,好不好?
这种话,就算是沈傲这么脸皮厚的,也绝是说不出口的,要钱不要脸,至于吗?
只是这王子却不以为然,似还有几分自得之意,显然对自己的汉话十分满意,得意非凡。
赵佶为不可闻的冷哼一声,张口欲言,不料那王子呵呵一笑,继续道:“陛下宴请小王,小王感激不尽,在小王的家乡,有一样瓜果,却是南疆独有,因而特意带来,请陛下和诸位大人品尝。”
对方既是送了礼物,赵佶倒是不再计较王子方才的嚣张了,微笑道:“噢?朕最爱珍奇之物,爱卿献来看看。”
那王子身后一个漆黑的壮汉便引着几个内侍出去,过不多时,又领着一连串的内侍端着覆盖着红绸的托盘小心翼翼进来,先是有人送上御案,随即便在每个桌案上放置一个。
掀开红绸,众人一看,竟是个三四个拳头大小的大圆果子,显橙黄色,竟还真是一件稀奇之物,从所未见。
赵佶好奇地将那圆果捡起,认真地打量了片刻,道:“只是不知这是什么瓜果?”
泥婆罗国的苏尔亚王子道:“敝国称它为石果,其汁肉最为鲜美,请陛下和诸位大人品尝。”
赵佶点点头:“石果,这名字倒是古怪。”
只不过很快,他的脸色顿然变了。
说了这么多,这个王子却一直没有说这石果该如何个吃法,看他的模样,只怕也不会说。这石果的外壳确实比石头更加坚硬,说是置于口中,只怕连牙齿都要咬断不可。
原来这苏尔亚王子是不安好心啊,诚心要皇帝当他的面出丑了。
赵佶眼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却不得不保持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手捋着长须,默不做声。
殿下的群臣也猜透了王子的意图,心中又怒又急,官家若是被这王子羞辱,必然龙颜大怒。君忧臣辱,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寻出品尝这石果的办法出来,只要有人先吃了,官家便可有样学样,消弭这场尴尬。
于是有的大臣不顾体面去用牙咬的,有双手将石果放置在手中用力掰动的,还有内侍拿来了小匕首,往那石果身上切割的,手段各异,可是无论使用什么方法,不管是牙咬,是掰动,还是切割,那石果却巍然不动。
反倒是宾客们滑稽狼狈的模样,引得苏尔亚王子身后的两个从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肆无忌惮中隐含着不屑。
赵佶脸色铁青下来,身侧的杨戬低声道:“官家……是否叫奴才下去问一问泥婆罗王子,这石果的食用方法。”
赵佶却是巍然不动,眼眸落在那石果上,一个小小的石国,却令整个朝廷颜面大失,这要是传出去,天子的威严何在?朝廷的威严何在?
他的眼眸变得不可捉摸起来,强压住心头的火气,低声对杨戬道:“不许问,朕就不信我堂堂天朝上国,竟连小小石果都对付不了。”
杨戬默然,退至一边。他对官家太了解了,官家的脾气若是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住,这一次官家动了真怒,非要和王子争个高低不可。
官家和王子的奏对,虽然一直在和谐中进行,可是在暗地里,却隐含着不知多少钩心斗角。
下头的群臣,纷纷使出浑身解数,竟仍不得其法。
苏尔亚王子站在殿中,从容伫立,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场他自导自演的好戏,一双眸子漆黑如墨,闪动着轻蔑之色。
只是谁也没有听到苏尔亚王子心底那带着嘲弄讽刺的话:“天朝上国又如何?本王子略施小计,便教他们狼狈不堪,哈哈,天朝上国,也不过如此。”
殿外飘荡着鹅毛大雪,殿中香炉冉冉,许多人的额头上已渗出冷汗,面对这坚硬如石的石果,竟是没有毫无办法。
这个时候,只见一个人大笑起来:“椰子岂是这样吃的?只有蛮夷才只抱着一颗椰子张嘴便吃,来人……去帮我寻根苇杆和一些冰块来。”
赵佶被这声音惊动,抬眸一看,透过冕珠却也将说话之人看了个清晰,赵佶随即大喜,这个在殿中大呼小叫的人不是沈傲是谁?
只见沈傲哈欠连连,很是慵懒地冷笑道:“还不快去。”
话音刚落,终于有内侍回过神来,片刻功夫,便立即飞也似的去了。
沈傲趴在案上,心里却是在笑,这个王子真好笑,居然拿个椰子来糊弄人,还说什么石果。不过这满殿的大臣也实在有点不争气,这椰子在海南岛也有,没错,现在应该叫琼州府,明明那里是出产椰子的,偏偏满殿的大臣竟连这椰子都未曾见过。
只是随即一想,便明白了,在座的都是京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琼州又是边陲孤岛,说得不好听点,只有犯了事的官员贬谪或流放才送到那里去的,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椰子,得先犯点事才行。
沈傲微微一笑,眼见那苏尔亚王子冷眼望向自己,便气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没见过中土帅哥?冷笑一声道:“哎,这明明是琼州的椰果,怎么到了泥婆罗却取了个石果这样没有品味的名字。名字粗俗倒也罢了,王子殿下既然进献椰果给陛下食用,却又为何不备餐具?莫非贵国食用椰果时只是用手吗?啊呀,罪过,罪过,学生有句话如鲠在喉,不得不说,一说,却又难免要得罪国际友人,若是不说,却又难免不显真诚。好吧,既然诸位大人如此抬爱,纷纷给予学生鼓励的目光,那么学生就放胆一言了。泥婆罗国这样食用椰果的方法,实在是野蛮之极,哎,野蛮也没什么不好,昔有匈奴人茹毛饮血,今有泥婆罗国王子教唆人手吃椰果,噢,对了,不知泥婆罗国在哪里?学生好歹也算是天文地理无一不知的饱学人士,听说过于阗国、回鹘国、黑汗诸部,却从未听说泥婆罗这三个字,真是奇哉,怪哉。”
这一番话道出来,真是让人痛快极了,沈傲一口气说出来殿中之人想说却不敢说的话,虽然放肆,却深得人心。
先是将泥婆罗将突厥类比,突厥是什么?但凡对汉史有些许了解的,都知道突厥是蛮夷,是禽兽之国,是未开化且被汉军追打千里的野蛮人。言外之意,不就是说泥婆罗国与突厥一样是化外之民,狄夷之国吗?
再后来沈傲更是说出不少小国出来,却独独未听说过泥婆罗,这意思很明显,不啻是对泥婆罗的轻蔑。
偏偏沈傲虽然满口恶毒之词,却是装作一副很真挚的样子,看不出任何故意轻视之心,仿佛他现在正在和人进行学术讨论,至于侮辱什么的,哇,这是什么话,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污蔑,是诽谤沈大才子的人品。
帷幔之后的赵佶,顿时忍俊不禁,这个沈傲,既诙谐有趣,又替他解了围,更是一句话将赵佶方才的阴郁之气一扫而空,痛快,痛快;他抚着御案,努力憋住,使自己千万莫要笑出来。
苏尔亚王子眼中冒火,勉强压住怒意,作出一副晒然的样子,道:“公子如此说,想必也是见多识广之人了,那么不妨请公子食用吧。”
沈傲笑道:“当然要吃,不过大宋有大宋的吃法,比不得蛮夷,吃椰果,也是有讲究的。”
恰在这个时候,内侍寻来了一盆冰块和一根苇杆,小心翼翼地捧至沈傲案前。
第162章 王子很风骚
沈傲将椰果放入铜盆,却是不疾不徐地道:“椰果的肉汁,若是冰镇是最可口的,只可惜天公不美,此刻天寒地冻的,只需冰镇一刻,便可食用了。”
他风淡云清的在众目睽睽之下稍等片刻,随即从铜盆中取出椰果,手指在椰果上摸索片刻,微微一笑,轻轻一按,椰果便陡然露出一个洞来,将苇杆探入洞中,轻轻一吸,那椰果中的汁水入口带来一股浓浓的清凉和椰子清香。
众人看得呆了,怪哉,真怪哉,这椰果明明刀枪不入,众人使了许多办法都不能将它打开,为何沈傲轻轻一按,反而轻易将它打开了?
在座的大臣中,之前有表现出一副风淡云清的模样高坐的,也有眼见官家受辱,有辱斯文狼狈不堪的。此时见状,纷纷有样学样,手指在椰果上抚摸,细细触摸之下,果然发现有几个薄弱处,于是用拇指重重一按,那椰果便破出一个洞来。
内侍们纷纷送上苇杆,殿中之人将苇杆探入,轻轻吸吮,说不出的高雅、自然。
赵佶大喜,尝了口椰汁,笑着对苏尔亚王子道:“爱卿,这石果……不,椰果果然别有一番风味,请爱卿入座吧。”
苏尔亚王子微微一笑,眼眸落在沈傲不远处的一个酒案上,施施然过去盘膝坐下,他的两个扈从则乖乖地分列在他的身后,两对眼眸落在沈傲身上,闪露出憎恨之色。
沈傲才懒得管他们,他只是个国子监监生,什么外交和他没关系,别人不敢得罪这王子,沈傲怕什么,皇帝老儿总不能说自己有辱国体吧,只要皇帝不降罪,至于什么狗屁王子,他不屑于故。
这种大山深处的王子多的去了,别人稀罕,沈傲却知道,这个时代的南疆,小国林立,王子比狗还多,谁怕谁来着?
喝了几口椰汁,沈傲皱眉,便不再吃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