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看周若依然皱得深深的眉头,温和中带着几分俏皮地道:“表妹不需要有什么歉疚,这件事,其实和你没有干系,当然,如果表妹要感激的话,表哥不介意你以身相许的。”
周若蛾眉展开,啐了一口道:“表哥就会说笑。”一句玩笑话,让她心里好受了些,低声呢喃道:“不知是怎么了,这几日我总是心神不宁的,听说官家教你去查什么案,若是查不出,会不会怪罪下来。”
查不出,你表哥就要死了!
沈傲在心里苦笑,这绝不是危言耸听,皇帝老儿把自己推到了前台,是要和纵火烧粮的人打擂台,对方已经视他为眼中钉,一定要想方设法除掉的,否则沈傲又怎么会铤而走险,拿着金箭去违逆旨意,肆意让奸商哄抬粮价,自古以来,哄抬粮价都是一个死字,价钱一高,必然社会动荡,到时候追究起来,这个罪魁祸首不就是自己吗?
哎,人在江湖飘,到处都是刀啊。
见沈傲表情凝重,周若的眼眸不禁迷蒙起来了,心中对沈傲的愧意和忧心更浓!
只是不知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平时的沈傲,都是一副很笃定很恬然的样子,仿佛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可是今天,他却是愁容满面,表面上一副全然不在意的样子,可是不经意间,那满腹的心事还是流露出来了。
周若道:“表哥,你没有把握吗?我知道你很厉害的,以前对付那奸商,还有那宫里的太监,还不是一样手到擒来吗?”
想到以前和周若合作坑人,沈傲微微一笑,阴霾一扫,笑道:“那个时候有表妹做我的助手,现在我却是孤家寡人,自然不同了。”
周若俏脸一红,咬着唇,别扭地道:“你若是肯,我现在也是可以做你助手的。”
今日的周若,和从前有了几分不同,多了几分娇羞,少了一些冷冽,让沈傲心中的暖意更浓,笑道:“还是算了吧,哪有带着大小姐去查案的道理,不过表妹也不必担心,表哥的缺点很多,比如英俊啊聪明啊什么的,可是优点却总是有的,就是这辈子从来没有吃过亏,谁也占不了我的便宜。”
周若瞪了沈傲一眼,道:“表哥就爱胡说八道,我要早些睡了,爹爹还在书房等你回话呢,你快些去,应当是很重要的事。”
周若说罢,旋身站起,正要从沈傲身上擦身而过,不料沈傲突然拉住她的手,周若脸上一红,下意识地要抽回自己的手,沈傲却是捉得更紧,让周若感觉自己的心儿莫名地跳快了许多。
随即,周若想起沈傲为她所做的,手上的劲儿渐渐松了下来,回眸道:“表哥……你做什么?”
沈傲深深地看着周若带着几分娇气的脸,很认真地道:“如果这一次我出了什么意外,表妹一定要找个好人家。至少也要比表哥英俊,比表哥文采更好,更机灵的。要不然表哥要含恨九泉,死不瞑目了。”
她本来要抽回手的,但是最后还是让他继续捉着,她对他的心意,他其实早已经明白了,只是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是明朗化的时候,不过,这个表妹,他若是有命活下去,便不打算放开了!
周若又惊又气,可是看着沈傲这真挚的样子,仿佛面临着某种危机,心一下软了,呢喃道:“表哥别再拿这种事情说笑了。”
周若的小手冰凉冰凉的,置在沈傲的手心,有一种凉爽嫩滑之感,沈傲捉着紧了紧,才是道:“好吧,我不说笑了,你快些去睡吧。”
依依不舍地放下周若的手,不知自己到底是想占便宜使然,还是心中真的隐隐生出一些危机感,晒然一笑,心想,或许两样都有,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活着,因为比我更聪明更英俊的男人已经绝种了,绝不能让表妹守活寡,哈哈,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明明我应该很不安才是。
周若的眼眶儿都红了,咬着唇道:“你若是能正经一些该多好。”
说着,便旋身碎步离开,倩影寥寥,双肩似在微微抽搐,沈傲想叫她,再和她说一句话,可是这句话梗在喉头,却说不出来,说不定她回眸的下一刻,便看到她那梨花带雨的俏脸,沈傲见不得女人哭的。
呆呆坐了一会,等周若走远了,邓龙飞快地窜进来,满是惊叹道:“公子太厉害了,方才我在门外那个……那个……,哈哈,这手段简直要和邓某人最佩服的人不相上下。”
沈傲好奇地问:“你最佩服的人是谁?”
邓龙挺起胸膛道:“自然是我自己。”
沈傲无语,提了一盏灯笼,往周正的书房走去,远远地便看到那窗格里露出来的寥廓淡芒,烛影之中,仿佛有一个人影呆呆端坐着。
姨父此刻在想些什么呢?冷冽的夜风拂面,沈傲心里暖暖的,一直等到半夜,书房里的人只怕也在为自己担心。
将灯笼交给邓龙,举步过去,守在门口的一个家丁倚着墙竟是睡了过去;不需要通报,直接进去,便看到周正正心不在焉地举着一本书,抬起眸来,恰好与自己的目光相对。
“来,坐。”周正的声音很轻,还略带疲惫。
沈傲将门阖上,坐在案前的小凳上,似乎两个人都看穿了对方的心思,对坐着沉默了许久,唯有那案上的烛光摇曳,周正终是先开口道:“已经和郡公谈过了吗?”
沈傲点头,将自己在大理寺与卫郡公的谈话以及自己的部署说出来,周正听到引蛇出洞的计划,已是皱起了眉,脸色阴沉着道:“这个计划过于冒险,干系也是不小,你已经想好了?”
沈傲眸光一定:“是的,已经想好了,既然要查,就必须将他们打个措手不及,不能教他们牵着我们的鼻子走,只有打乱了他们的阵脚,这件案子才有水落石出的可能。”
从作案的手法和布置来看,对方谋划已久,只怕也早有了善后之策,就算将这些可疑人等捉去大理寺讯问,只怕也问不出结果来。
这种事一旦招供,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理寺一天寻不到证据,他们谁也不会开口,更何况这些人身份不低,不能对他们用刑,唯一的办法,只能先把合伙的奸商揪出,再顺藤摸瓜。
周正叹了口气:“你的心思很细腻,也很聪明,可是做事还是欠缺了一些老成持重。做任何事之前,瞻前顾后还是要的,首要的还是先保全自己。”
沈傲唯有苦笑,周正说得没有错,可是若他老成持重,瞻前顾后,就不是沈傲了。话说回来,若沈傲的性子不是现在这样,皇帝老儿也不会让自己这个监生来查案,正是因为这个案子干系太大,而朝中的官员又过于瞻前顾后,明哲保身,这才需要沈傲这柄利刃,也只有沈傲,才会屡屡作出一些惊心动魄的事来。
周正叹了口气道:“大理寺那边,你不必担心,他们一定会好好协助你办差的。至于刑部,需小心堤防一些。还有卫郡公此人性子是好的,只是人到了他这样的地位,树大根深,可是牵挂也多,许多事做起来畏手畏脚,你也不必怨恨他。还有,杨公公那边你倒是可以去讨教,若是能令他助你一臂之力,那些暗处之人也绝不敢对你动手;你小心些吧。”
沈傲颌首点头,抱有深意地道:“甥儿明白。”
周正困顿地道:“好吧,早些去歇了吧,若是真到了十万火急的时候,立即进宫去,有官家庇护,谁也不能拿你如何。”
沈傲站起来,行了个礼,转身正要离开,周正却又突然叫住他,一双眸子打深深地盯着沈傲,正色道:“记住,既然你已经选择这样做,就得一鼓作气,不可泄气!”
沈傲突然心中一松,这一句话对他不啻于是最好的鼓励,洒脱地道:“甥儿明白,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他摸了摸藏在胸口的金箭,信心十足。
和周正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可是这几句话得出的信息却是很多。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朝中只怕不少人都能猜测出案中的真凶,可是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开口,因为会惹来麻烦,身为勋贵,明哲保身却都是不二法则。
另一个信息就是自己需好好提防刑部那边,一些进展该瞒的要瞒,不能掉以轻心;还有就是卫郡公只怕是指望不上了,一切,只能靠自己。
见沈傲走出来,邓龙提着灯笼迎过来道:“公子,你怎么进去时脸色还是阴沉沉的,出来时就一下子容光焕发了,莫非是国公要将小姐许配给你?啊呀呀,这可不妙,男子汉大丈夫,岂能为妻子所绊?我真为公子不值啊!”
沈傲心里在笑,这个邓龙似乎一点担心都没有,人,还是简单的好,简简单单,想得不多,又何尝不是一件幸事。他摇了摇头,又想,可惜我已注定不能平凡简单了!
哼既然是这样,那就闹个天翻地覆吧。
第174章 顺藤摸瓜
汴京粮库被焚,顿时谣言漫天飞出,街头巷尾,到处是低声窃语,各种流言如长了翅膀般飞速传播。
甚至有夸张的,说是两年前斩首的方腊突而复活,已在江南扯起了旗帜,不日挥师北上;这种谣言虽经不起推敲,却也有些人深信不疑。
不过很快,一些嗅觉灵敏的人便预感到粮价必然上涨,城中四大粮库,其中一座已经焚毁,缺粮只是早晚的事,有了这个恐惧,第二日清晨,各大米铺的门口,就已围了不少人。
寻常的日子里,隔三岔五地买个几升米,也就罢了;可是今日,许多人却是挑着担子,抱着大瓮,全家上阵。
眼下趁着京中有粮,能买多少先买下多少,等到没有粮的那一日,价钱必然暴涨。
因此,不到中午,各大米铺的米粮就已席卷一空,自然也有不少米商,一时不敢哄抬米价,于是干脆囤积些大米,以观望风向。
这种事古已有之,商人逐利,囤货居奇虽然是杀头的重罪,可是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自是有人想冒险一试。
米铺中没了米,恐慌便蔓延开了,说什么的都有,以至于那各家米铺的门前,已是人山人海,叫骂、呼喊声不决;好在城中禁军处置得宜,一队队禁军出现在主要街巷处,倒也无人敢作出过激的举动。
出了这样的事,京兆府自然不能袖手旁观,立即召集米商,责令他们出售陈米。
米商们纷纷道:“大人,仓中已是空空如也,哪里还有米售。”一个个叫苦喊屈,其实早在见这京兆府尹之前,这些米商已经串通起来,只要一口咬定无米可售,谁也拿不住他们。
京兆府尹只是冷笑,将圣旨宣读一片,才道:“如今已是紧要关头,一旦城中缺粮,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自己掂量清楚,拿出米来,就是略略抬高些价钱,也可以商量,若是敢囤货举奇,可莫怪老夫翻脸不认人。”
这句警告意味深长,意思是,抬价只要莫要过份,其他的倒还有商量的余地。
众米商业协会意,出了京兆府,商议片刻,便各自回去,又开始售米。
如今的米价,是一日三涨,原先一升是五钱,后来是七钱,九钱,最后竟是到了十三钱的高价。
在这种情况之下,谁也不知到了明日米价会到何种恐怖的地步,因而整个汴京城的百姓,都在为购米的事而心烦。
价钱升得越快,购买得越多,这本是古往今来最令人大跌眼镜的事,却也是最现实的事。
在大理寺坐镇的沈傲,此刻却在下棋,下的竟还是五子棋,与之对弈的,是大理寺卿姜敏,这五子棋简单,变化却是不少,沈傲教会了他,便邀他来下。
按理说,姜敏哪里有这样的心思,城中米贵,对朝廷的旨意阳奉阴违,这是天大的罪,偏偏,眼前这位沈公子却是浑不在意。
现如今连卫郡公也病了,说是病得很重,连下榻的力气都没有,太医已经去过了,得出的结果是气血不畅,忧劳成疾。
姜敏预感到,卫郡公这是在避嫌啊,偏偏他这个大理寺卿,却是想避而避不得;因此,沈傲提出对弈,姜敏自然拒绝,连连摇手,道:“沈公子,这棋就不下了,老夫还有公务。”
沈傲脸色一板,立即掏出金箭来:“金箭在此,如天子亲临,天子叫你下棋,你不下也得下。”
姜敏无语,见过的钦差多了,却没见过这样的,别人急得要死,他却是好整以暇,还真拿鸡毛当令箭了!
可是金箭出手,还真有如朕亲临的功效,姜敏只好坐下来,和他摆着阵势。
沈傲笑呵呵地道:“只下棋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加点赌资吧,小赌怡情嘛!”他笑得很奸诈:“不过我若是说一贯钱一局,大人一定会觉得有辱了身份,堂堂大理寺卿,一贯钱算什么呢传扬出去,只怕还让人笑话。这样吧,就五十贯一局吧,大人先请。”
姜敏想哭的心都有了,五十贯,这小子真够黑的,摆明了是要讹人钱财;姜敏无奈,只好屏息坐定,开始对弈。
就这样整整下了两天,姜敏满腹心事,再加上又是新手,已输了七百多贯,实在无语得很。
可是对于案情,沈傲却一点也不上心,只是每日听些派出去的公人汇报,姜敏坐不住了,对沈傲道:“公子,如今汴京米价已到了七十钱一升,再涨下去,只怕会激起民怨啊。”
沈傲微微一笑,却只是摇头:“再等等,应当快有消息了。”
这个消息如石沉大海,却是一点波澜都没有;足足又等了两天,汴京米价已是突破了九十贯,更为恐怖的是,各大粮号已是存货尽空。
夜里,一名推官神神秘秘地回到大理寺,向沈傲禀告道:“公子,各大商号又有米了。”
随即,沈傲露出一丝诡异的笑,抛下棋子,向姜敏道:“大人,一共是九百五十贯钱了,在下是很相信大人信誉的,不需要写一份欠条吧。”
姜敏感觉自己脸上的皮肤不由自主地僵了僵,生硬地道:“过几日下官必将纹银送上。”
沈傲颌首点头,才对推官道:“不是说商号的粮库中空了吗?就算就近将附近州县的粮食运来,也没有这么快吧。”
推官道:“下官一开始也是觉得奇怪,后来派人一查,却发现这些米,全是一个叫景泰的商人提供的,景泰负责供货,各大商号负责售米,这些粮食大清早,便从岳台运进城来,以各大粮号的名义,直接进入各大粮号的米库。”
沈傲冷笑一声:“看来我们这位奸商同学终于坐不住了。”岳台距离开封不过二十里之遥,倒是储粮的好去处。
汴京城内的粮食,如今已增值了二十倍,二十倍,对于商人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足够令他铤而走险了。
沈傲这一招引蛇出洞,漏洞不是没有,而且动机可疑,但是在巨利面前,他不怕鱼儿不上钩。
沈傲问道:“这景泰现在在哪里?”
“岳台。”
沈傲微微一笑,道:“辛苦了,为了慰劳大家,这几日出去打探的兄弟,每人打赏五十贯。总不能教大家白做事。”
推官面色一喜,连忙道:“多谢公子,这是下官们的本份。”
谁知沈傲抛了一句:“赏钱就向姜大人要吧,姜大人,你不会赖账吧。”
姜敏现在才是感觉沈傲只怕是早就给自己挖好一个大坑了,可脸上还是正色道:“公子这话,莫不是小看了老夫?”
“这就好,这就好。”从怀中掏出金箭,沈傲的脸色变得无比的庄重:“通知殿前指挥使司,从即刻起,全城戒严,任何人不得出入内城,大理寺差役人等立即前去各大商号,拿人!”
“拿人?”姜敏现出疑惑之色。
“没错,将米商们全部拿了,他们的罪名是通匪,王八蛋,叫他们吃了的全部吐出来,老子最恨发国难财的。”沈傲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