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无法理解的是,为什么要把这些弹头全部冰冻起来?只有硝化甘油需要冷冻,但硝化甘油无法用来做炮弹,在出膛的时候高温肯定会使弹头比炮弹壳更快爆炸,而且运输的危险太大了。
说起来,要低温保存的东西,好像只有一种,那就是细菌弹头。
日本鬼子在中国的细菌战,有相当多的史料记载,但大部分的老百姓只知道731。
只有一小部分,比如说我们这些经常钻林子钻洞子搞地质勘探的人才能够知道,731只是冰山一角。我们在几十年的地质勘探过程中,在东北的丛林深处发现过大量日军侵华时期遗留下来的水泥建筑。这些建筑基本上已完全被焚毁,但从建筑结构来看,都有地牢和解剖室的痕迹。我的一个战友曾经告诉过我,细菌战的规模,在中国绝对不只这么点。
外面不太可能是细菌弹,这和这里的环境没有什么交集,日本人探索这片区域,目的明确,不会莫名其妙地堆一堆细菌武器在这里。这些弹头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我当时有一个念想:如果这些压缩机停止工作怎么办?这里的气温虽然很低,这些冰块也会逐渐融化,那么,弹头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显然谁也猜不出来。
老唐带人出去,外面的冰窖应该不会很大,我能听到一些大的动静,不时有人回来。这些新兵蛋子冻得鼻涕直流,这时候看上去真的还是孩子。
等得相当无聊,我们聊了一会儿,王四川坐不住了,吆喝我们也出去看看。
我们裹紧大衣,走到外面的冰窖里,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走了十几步我觉得不对,这里好像更冷了,我的眉毛上都结了霜,早先没有冷到这种程度。
我们搓着手跺着脚,像大兴安岭冬天起的白毛风的感觉,不久看到前面有了人影,走过去,就看到老唐一边跺脚一边在吆喝什么,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在砸什么东西。
这里是冰窖的中段,我们走近,立即发现他们在干什么,他们正在冰面上砸坑。
几个小兵举着简易的工具,正卖力地砸冰,不过似乎效果不大,地面上并没有出现很深的凹陷,只有大片被砸碎的冰末。
我感觉有点危险,下面是炸弹,也不知道老唐这么做是什么意图,就走到他边上,让他小心,又问他在干吗?
他冻得嘴都紫了,哆嗦着让我看冰面下,那里是一大片的影子,因为冰面已经被砸得坑坑洼洼,很难看清是什么,不过能肯定那不是弹头。这个弹头体积很大。
顺着影子走了一圈,我才认了出来,不由得又吸了一口凉气——这影子的形状,好像一只巨大的回形针。但并不是实心的,回形针的四周可以看到很多的U形的突起。
我认得这形状,这是一条大型的发报天线。
虽然我知道这东西肯定存在,但当时我也蒙了,我奇怪这玩意儿怎么会被冻在冰里?
仔细一看还不只这些,天线的黑影外,竟然还有另外一个巨大的比较淡的影子,应该是埋在冰层更深处的东西。这个影子有那天线的三倍大小,看形状,是一个巨大的漏勺一样的圆盘。
“这是什么鬼东西?”我哆着问老唐,“是你们在找的天线?怎么会在冰里?”
“这不是天线。”老唐指了指几个角上的U形突起,“这东西有一个绰号,叫做“威尔兹堡巨人”。
“什么?”我又冷又诧异,愣了一下,“什么巨人?”
老唐说和我解释这些有点困难,他是很熟悉这些东西,但是要给我讲明白,得说到技术上去。反正往简单里说,“威尔兹堡巨人”是一个诨号,是日本人从德国进口的一种跟踪雷达,主要是用来夜间防空的时候自动控制探照灯。日本人在中国不需要那么先进的夜间跟踪技术,所以这些雷达数量不多,大部分被布置在蒙古和太平洋战场。中国初期尝试仿制过这种雷达,但是没有成功,后来这种技术被淘汰了。
在当时,这种雷达应该是最先进的追踪设备。
这是他们搭雷达站时普及的知识,后来雷达兵从工程兵团中独立了出去,成了一支专门的雷达部队。
老唐说他们是搜索这片冰窖时发现这巨大的影子的,他吃了一惊,不过影子应该没有我们现在看上去的这么大,这种大小的错觉是因为盘子四周的冰和外环的冰密度不同造成的。
他们认为这台雷达应该是当时的备用导航雷达,确实,如此艰巨的飞行任务需要精密的导航。
我听了个大概,王四川问那你们想把它刨出来干什么呢?难道这和那电报有关系?
老唐道倒不是光因为这个,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用铅笔很粗略地画着几个图形,说他们分了几个组分别搜索这里,一组由老猫带着,往吊装仓库的四周搜索,那里装配了如此巨大的一架“深山”,肯定有巨大的升降装置通往上面。他的这组搜索这个冰窖,寻找我说的那些沉箱的制动装置,同时对冰窖的情况进行一个初步了解。
几个图形就是他们画出的冰窖平面图,工程兵都有绘图能力,即使是寥寥几道,也显示出他的专业来。四周的压缩机和线路图都标了出来,不过我更在意的是,他们绘出了冰下阴影的分布。
老唐用铅笔指着几个地方道:“你说的炮弹。分布冰窖的四周,成一个环,数量非常多,而在中心部分,就是我们发现的“威尔兹堡巨人”。你看这边非常淡的纹路,这些大概手臂粗细好像梯子一样的影子,是“威尔兹堡巨人”的滑动铁轨;同时我们在威尔兹堡巨人的边上又发现了四个解放卡车头大小的黑斑,这应该是和威尔兹堡巨人配套的两组探照灯。”
我点头,他继续道:“你不觉得非常的奇怪吗?在一堆炸弹的中间摆上了一套雷达导航系统,这意味着什么呢?”我已经完全被冻得无法思考,王四川打了个喷嚏,就道:“难道这是个套儿?”
当时王四川讲出这句话之后,我立即理解了他想说的意思。不过如果真是这样,这事情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所谓的套儿,不用解释也能理解,就是一个放着吸引物的陷阱。王四川说,这情形不就和工程兵埋地雷差不多嘛,做一个假目标,四周埋上了地雷,引敌人靠近。
这里的炮弹全部都去掉了引芯盖,处于激发状态,这确实有点像;但中间的雷达有什么用处呢,难道这就是“饵”?我无法想象雷达能吸引什么东西来,这是导航雷达,难道他们最后想引自己的飞机撞向大坝,摧毁这个水利工程吗?
这就一点逻辑性都没有了,鬼子为什么要这么干?
实在太冷,我们坚持不下去了,老唐让我们回去,实在想帮忙可以帮老猫去。
我们回到休息地,喝了几口热水就哪里也不想去了,我越发感受到一股不安的气氛。
我忽然开始想日本人废弃这里的原因,是否真有我们想的这么简单?
整个地下体系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军事破坏的迹象,显然他们是非常有秩序地撤退,大量物资堆积在这里,即没有爆破,甚至连文件都没有被焚烧的迹象。
我们在“深山”中看到了一具驾驶员的尸体,“深山”严重损毁,但是其他机组成员呢?那具尸体又为什么会被留在机舱里?
不知道是外面的寒冷透进了仓库内,还是我的想法让我不舒服,我继续打战,怎么也止不住。
那种感觉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那不是害怕,而是之前无数发现给我带来的震惊,一起冒出来的战栗。
我脑子里闪过的是,难道“深山”回航的时候,这个基地已经被废弃了?
想到这个的时候,我脸上的表情一定非常古怪,使得王四川和裴青都抬头看我。王四川还以为我不舒服,问我是不是要再睡一下比较合适,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不要硬熬。
我摇头,问他们道:“你们说,那架“深山”,咋那深渊里,飞了多久才回来?”
王四川问我是什么意思?我道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性,这架“深山”依靠飞行员的能力自己迫降,才会坠毁。所以飞行员的尸体才会被遗留在飞机残骸里,活下来的机组成员自己离去,不知去向。
我说的时候并不了解“深山”的巡航能力,事后查证:“深山”满速度飞行,可以巡航十到十四个小时。
如此巨大的地下要塞,完全撤离最少需要上百小时。“深山”回航的时候,他们再快也无法完全撤离。所以我的想法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谁也没想到这些细节。王四川说有道理。裴青就对我说:“这里不像有什么紧急情况的样子,他们连发报机都没有拆掉,密码本都在,这比迫降还从容。”
这感觉好像不是撤离,而是整个要塞的人,突然就消失了一样。
老唐也提过这个概念,他们来到这里的过程中发现过很多用帆布掩盖的文件,显然日本人没有想过从此不回来,好像只是在作一个临时交接准备而已。但显然,他们离开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这里一定发生了什么我们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个地下要塞最后十几小时,绝对是处在一种我们无法推测的状态。而这一切应该是“深山”飞入那片深渊之后开始发生的。
我越想越不明白,又站起来去看那只沙盘,想从中找点什么线索。这时候,王四川忽然嗯了一声,抬起了头,往四周去看。我也被他感染得抬头,却发现他不是在看,而是在听,在我们头顶相当遥远的地方,又响起里防空警报声。在室内,这警报听起来很沉闷,而且很轻,不仔细去听很容易和排风扇的声音混在一起。
裴青看表,警报连续响了很长时间,然后戛然而止。
他松了口气道:“三分钟长鸣,这是警报解除的频率。”
我心中一松,心说阿弥陀佛,看来上面的情况有所好转。还没想完,四周的墙壁深处又传来机器运行的巨大动静,连绵起伏。
我们正在诧异发生了什么事,几个小兵兴冲冲的从仓库深处走出来,对我们道好消息,大坝的泄洪结束了,上游大雨涨起的大水已经全部泄入了那片深渊中,相信很快浓雾会退到警戒线下。我们可以想办法回去了。
王四川刚想问他们怎么知道的,另一边又出了状况,冰窖方向老唐的几个小兵抬着什么东西进来,对我们大叫帮忙。
那东西死沉死沉的,四个人抬着几乎只能在地上拖。我们立即上去,看到那是一团冰坨子,有棺材那么大。王四川大叫一声我来,上去咬牙托起来才把这东西抬离地面。我和裴青上去,那边小兵大叫不用不用,我们够了,后面还有!
立即又有人从冰窖里抬出一块冰坨出来,我招呼其他人上去,咬牙上去托住,感觉还不是一般的沉。接着就看到冰里冻着一团东西。
抬到里面放下,感觉脚都被压短几分,我问他们挖出了什么东西,那几个兵翻转冰块让我看,我一下就看到,冰里冻得竟然是个死人。
冰中的死人抱着手臂,形容枯槁,眼睛紧闭着,确实一眼就能知道是在低温下昏迷后死去的。在不规则的冰面下,面部有些扭曲,尸体的上身披着大衣,可以看得出这具尸体体形很小,似乎还未成年。
四十六,女尸
日本在战争后期兵员非常窘迫,最后派到内蒙的新兵年纪都非常小,日本人普遍个子小,否则也不会叫他们小鬼子,这么看来尸体的这个身高也许还是正常的。
一个小兵道:“下面还有好几具,全挂在雷达上,哎呀我的妈呀,挖着挖着冰里出来一张黑脸,老吓人了,俺洋镐第一打在可自己脑袋上。”
我们都大笑,副班长过来啧了一声:“瞧你那熊样,还有脸说,还不快收拾一下,继续去帮忙。”
这兵大概是他带的,有点害怕他,立即不笑了,把冰坨子堆好,又跑了出去。我本来也想出去帮忙,但副班长说不用了,外面太冷了,他们也待不下去,搬完了就得回来。我们只好作罢。
很快老唐也回来了,把头发上的霜一抖落,都整片整片掉下来,一回来立即蹲到火堆边上取暖。他的脸都冻裂了。接着又有两三个冰坨子被抬了进来,之后,人员陆续回归,把冰窖的铁门关上,才明显感觉温度有所上升。老唐说还有几具死人,实在挖不出来了,再弄下去要冻死了。
外面的温度肯定还在下降,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往火里丢东西,烧得更旺一点,那批小兵喝了好几碗温茶,才感觉缓过来。
有几个一边喝一边围着这些冰冻的尸体好奇的看着,裴青特别的感兴趣,一具尸体一具尸体的翻,把他们的脸都露了出来,累得直喘粗气。
我在边上看着,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忽然他翻过一具尸体后,楞了一下,接着蹲了下来。
我端着茶杯走过去,问他有什么发现。他露出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是个女人。”
刚一说完,拥在一起的小兵本来闹闹嚷嚷的,一下全定住不说话了,都把头转向这边来。
气氛有点怪,我们互相看了看,工程兵的表情都很奇怪,其中一个站起来走过来,其他人也全围了过来看。
当时感觉有点尴尬和古怪,后来想想也是正常的。工程兵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常年在深山老林中跋涉,铺线架桥,这种工作太艰苦,几乎不可能有女人,所以任何一个看到女人的机会,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这个年纪对于异性又有着魔一般的憧憬,所以即使是一具女尸,也足够让他们面红耳赤的了。
更何况在我们那代人的记忆里,日本女兵的印象就一个,那就是川岛芳子,那几乎是一个妖艳淫秽的代称。这里不上纲上线地说,小兵们的躁动是很正常。不是有一句俗话吗?“当兵三年,母猪不嫌。”
我也走到那具尸体边上,这里的温度仍然很低,冰坨子基本上没有融化,能够看到里面的尸体和其他几具穿着很相似,但是身材更小,能够一看让人发现她是女人的,是她的发髻。
中国的女兵总是剪个学生头,或者干脆就是假小子,很少有看到留着发髻的,似乎日本女兵都会留发髻。
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些,工程兵们看了几分钟就发现和他们脑海中的川岛芳子完全是两回事,百无聊赖下都纷纷回去。只有裴青还盯着看,我叫了他一声,他抬头,有一丝很难察觉的奇怪表情闪过脸庞,但稍纵即逝。我感觉有点奇怪,他随机就叹了口气:“还是个女娃子,这些鬼子也真狠得下心。”
一旁四川道:“战争从不让女人走开,你知道她杀了多少中国人?有什么可怜的。”
裴青涩然笑笑,忽然对我道:“老吴,来帮个忙烧点开水,咱们把她融出来,我想看看她身上有些什么东西。”
我问道:“怎么?你又有什么想法?”
他解释道,这里出现女兵很不寻常,这些女兵一般都在日本的特殊部队工作,要不就是佐官的秘书,别看都是年纪很小的女人,但军职都很高。他想看看这个女人来自哪里,身上是不是有什么可以当成线索的文件之类的东西。
老唐就道不能用开水融,这些冰的温度太低,开水一浇就会爆裂,到时候里面的尸体全毁了,等到融化就是一地的血水。抗美援朝的时候这种例子太多了,很多志愿军战士的遗体在雪地里被挖出来,没法入殓,最后都用热毛巾一点一点融掉。
我在大兴安岭待过一些时间,知道这种现象,那边的老乡说,冷得往冰上尿尿,冰就会炸开。
裴青没有办法,只好作罢。在这种温度下,要等这些冰自然融化,不知道需要多少时间。他让我帮忙,把女尸推到近火堆的地方。
我心里对这个没兴趣,但理由正当,我也不好反驳,就帮了他这个忙。
冰坨子砸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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