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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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女人-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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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娄红唱得更加投入,音乐转为激烈的时候,娄红突然转过身,像一个二流歌手那样向上伸展着手臂,扭动着身躯。刘云这时第一次注意到了她的脸:尖而高的鼻子,大眼睛,大嘴,尖尖的下颏。
  “她长得很艳。”刘云轻声对吴刚说,“是你们这儿的常客吧?”
  “像狐狸,她长得像狐狸。”吴刚故意说得有几分轻薄。
  “好像男的都比较喜欢这种女人。”
  “好像。”吴刚咕哝了一句。
  娄红唱完了第一支歌,正在找第二支歌时,吴刚突然走过去,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一边。
  “你干吗啊?”娄红笑嘻嘻地甩开吴刚。
  “我觉得你有点过分了。”吴刚压低声音说。
  “我过分?”娄红也压低声音,显然不是怕刘云听见,而是怕惹怒吴刚,“她盯梢想给我们难堪,她不过分?”
  “她不认识你是谁。”
  “可她认识自己老公吧,要不是你拦住我们,说不定我们现在在局子里呐。”娄红说完要回头看刘云被吴刚制止了。“哼,我最瞧不起这种女人了,老是硬在那里装身份,心里说不定什么样呐。”
  “她比你至少大十岁,你在人家面前扔青春,好意思吗?”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青春是我的……”娄红说到这儿停住了,她从吴刚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不同寻常的表情。她立刻意识到了是身后,她回身就看见了,刘云正在把她刚才脱在地上的大衣挂到椅背上去。
  第二章
  吴刚把刘云送到了楼门口,先站住了。
  “你住几楼?”他问。
  “六楼。”刘云说,“你从没来过我家吗?”
  “没有。”吴刚说,“我送你上去吧?”
  刘云犹豫了一下,笑笑。
  “好吧,不过,我家里挺乱的。”
  吴刚没说话,知道这不是原因。
  刘云打开门,把吴刚让进屋里后,立刻解释说,耿林进修去了,她一个人过,也懒得收拾屋子。
  吴刚站在客厅发现屋子一点也不乱,但却透着一股凄凉。他虽然是男人,也能想象刘云眼下的生活。他决定不马上离开。
  “喝茶吧。”刘云把茶放到茶几上,自己坐到沙发上,“我们家茶不错。”
  “你怎么样?”吴刚也坐下,直接开口了。
  “我?就那样呗,不好也不坏,老样子。”
  “睡眠不好吧?”吴刚好像在问她,但语气是肯定的。
  刘云吃惊地看着吴刚,没想到他能这么直接跟她说话。从前他们的关系总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雾,刘云能感到吴刚对她的关注,但谁也没有勇气让这雾稍稍薄些,仿佛那样他们就没有了保护,一切就不会再存在。想到这儿,刘云突然意识到,她好像也从没对耿林提起过吴刚这个同事。
  “你怎么知道我睡眠不好?”刘云的心被吴刚的关切弄软了,但她还是坚守着最后的防线。
  “如果你再一次晕倒,就很麻烦了。”
  刘云没说话,看着吴刚,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你也许觉得自己的身体无所谓,但医生有特殊责任,你能想象你在手术台上发生这样的事吗?”
  吴刚说话和说完话以后都没看刘云,所以也没看见她无声流到嘴边的泪水,直到刘云发出一声失控的抽泣。
  吴刚抬头看刘云,立刻站了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刘云跑到卫生间去了。他早就知道刘云家里发生的事,他观察刘云,刘云却一直没有什么反常的行为,除了那次在医院突然晕倒。吴刚明白,刘云还在给耿林留着回来的门。
  刘云从卫生间回来,脸上又有了刚才哭之前的笑容。吴刚心想,这笑容早晚要毁了刘云,它就像是腐烂伤口上的洁白纱布。
  “对不起,我……”
  “别这么说。”吴刚口气很重,好像要刘云永远都别向他道歉。
  刘云可怜兮兮地看着吴刚,完全没了主张。
  “想哭就哭呗!”吴刚看了刘云一眼,又把目光移开。可说话的口气突然又像个孩子。
  刘云又哭了。这一次她没有跑出去。
  刘云捂着脸,坐在沙发上哭了很久。吴刚站在窗前抽烟。在刘云的哭声中吴刚把自己多年的感情理出了个头绪。他刚到这个医院的时候,刘云已经是这儿的“老大夫”。没多久,他就发现,刘云是这个医院里最好的一个女人。刘云平和安静,虽然只比吴刚大几岁,但她不善言笑,让吴刚觉得她好像比自己大几百岁似的。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刘云,但却觉得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刘云那个巨大温和的“场”里,对自己的这份感情心满意足。但从心理上,吴刚不是那种找母爱的男人,他同时也过自己的生活,丝毫不想掩饰什么,即使在刘云面前。所以刘云能觉到吴刚友好的关注,但觉不到任何压力,因为吴刚的个人生活曾经无比丰富,他甚至为此离了婚。现在刘云的心境,把吴刚身上本来就十分强烈的保护意识激活了。
  刘云终于停止了哭泣,吴刚已经为她取了两条毛巾,一条干的,一条湿的。
  刘云先用干毛巾把脸上的泪水鼻涕擦干,然后又用湿毛巾擦了擦脸,她发现毛巾是热的。她看看吴刚,泪水又涌了出来。
  “谢谢你。”刘云说,她觉得自己现在虚弱得像一朵棉花,但却很舒服。
  吴刚看看被泪水洗过的刘云,心里轻松一些,好像她心里的毒素通过痛哭释放了一部分。
  “是谁告诉你去酒吧的?”吴刚安静亲切的声音加强了刘云对他的信任。
  “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个男的,我不认识他,他也不告诉我是谁,就说,如果我周末去‘身后’酒吧,能看见耿林和一个女的。”刘云说到这儿,看看吴刚,“其实,你早就看见他们了,是吗?”
  吴刚点点头。
  “耿林不认识你。”
  吴刚又点点头。
  “可你没告诉我。”刘云说。
  “对,我不想告诉你。”吴刚说着站了起来,“太晚了,我得走了。”
  吴刚说完径直向门口走去。刘云只好跟在后面,她心里很希望吴刚能多留一会儿,但这话她说不出口。
  吴刚穿鞋,一边系鞋带一边说:“有件事,你能答应我吗?”
  “当然,你说吧。”
  “别再对我说谢谢或者对不起什么的。最好是永远都不说。”
  刘云没有回答。吴刚站起来看见刘云的眼神立刻明白,她现在心里害怕又是一个人呆在这装修讲究的大房子里。但他又能做什么啊,他从她眼神里明白的还不止这些,如果他说自己留下来,他知道他得不到肯定的答案。这就是典型的中年知识女性心态,把最强烈的愿望用最残酷的羞涩压下去,因为她们的理智说,这不妥。
  “他什么时候走的?”吴刚不忍心就这样把刘云一个人扔下。
  “两个月前的今天。”
  吴刚叹了口气。
  “那天他过生日,我们说好在家里吃饭,我做了好多吃的,可他半夜十二点才回来。”
  吴刚把身体靠到墙上,希望刘云能安静地把话说完。
  “他回来说了两句就又走了。”
  “他说什么?”吴刚问。
  “他说,我们先分开一段吧。我问他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他说,这对我又有什么区别。他说他想好好想想,现在男人找别的女人,都这么跟家里说,好像不分开他们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似的。”刘云说到这儿,吴刚突然笑了,刘云也笑了。
  “他没再回来过?”
  刘云摇摇头,吴刚发现她的情绪比刚才平静些。
  “我打过他的手机,但他把电话掐断了,可能是一看是我的号码就不想接。”
  “他没拿东西?”
  刘云又摇摇头。
  吴刚本来还想问一句,是不是刘云还想等着耿林,但一转念,这是人家夫妻的事,就改了口:“你得好好睡觉,别的都无所谓,因为谁把自己身体搞坏都不值,尤其为男人更不值。”
  刘云又笑了,吴刚也笑了。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劝你,反正别把事儿憋在心里。外面有什么事,找我。该做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用不着想太多,也许明天地球就不存在了。”
  刘云和吴刚再一次同时笑了,不是为了庆幸地球的消失,而是为了人们在这个地球上发出微笑,会意的或者不经意的。
  第三章
  作为一个男人,星期六上午他跟女朋友在被窝里厮守几个小时,直到抚摩女友青春身体的手掌麻木起来,直到饥肠辘辘。中午他跟再一次化妆的女友去一个只是轻声放音乐比较有教养的饭店用了午餐,然后两个人又逛了逛饭店附近的商店,然后又把女友挤在一个僻静处狂吻了一顿,以至于把女友嘴里的巧克力味道也带进了自己嘴里。然后他们按约定好的计划就此分手,然后这个男人得去他妻子那儿,他已经被巧妙地教会,如何对妻子解释进而提出条件。
  这样一个男人,在这样的处境下,在去看妻子的路上,即使不是雄赳赳气昂昂,至少也该有足够的力量吧?
  就像凡事都有例外一样,耿林作为这样的男人之一,跟娄红分手还没到一分钟,他去见妻子的勇气就消失得没了踪影。他好像是这样的男人,只要不当面干,他是有勇气做某些道德上不允许的事,所以他不能尝试当职业杀手,不见面怎么杀人啊。
  但他必须去见刘云,因为娄红不仅详尽地向他描述了酒吧里发生的事,而且还再三警告他事态已经相当严重,“你老婆疯了”,她原话就是这么说的。尽管耿林不相信刘云疯了。去酒吧跟踪一次也许出于嫉妒,也许出于好奇,总之严重不到疯的程度。但耿林还是有压力,他觉得他今天必须去见刘云,因为娄红对他说的另一句话让他不安,她说,“你也得为我想想,我父母还不知道我和你有这样的关系,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把我杀了,把你送监狱去。”耿林不认识娄红的父母,但听说过他们。他们不会把女儿杀了把女儿的情人送进监狱,但他们发现女儿的事也不会不吭气,他们会创造出一个耿林无法承担的后果。据说他们是一对不大也不小的官员,耿林几次向娄红证实,娄红都开玩笑地拒绝告诉他真相。
  周末的大街上总是有一种特殊的家庭气氛,夫妻加上孩子是最常见的街景。他们手拉着手,或者是前后簇拥着,议论着所见所闻,神态无比放松,好像在家里一样。耿林有些嫉妒这种幸福,因为这是一种阳光下的幸福,是经过所有一切允许的幸福,它不必因幸福而内疚。耿林快走几步离开闹市区,他隐约觉得自己永远也难有这样的幸福,即使他留在刘云身边也不行,因为她再不可能怀孕,而缺了孩子这种明朗的幸福就黯淡了。
  想到孩子,耿林的情绪更坏了,他决定在附近找个地方坐会儿,晚一点回家。
  他在路边看到一家茶馆,就走了进去。茶馆里面几乎没有装修,倒显出一份纯朴自然。它有点像他上中学时的大教室,放着条凳和条桌,墙上挂了几幅过去的奖状。耿林想起那些追求这种风格的酒吧,不禁哑然笑了。茶馆里没有另外的顾客。
  “喝点什么?”坐在玻璃柜台后面的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儿招呼他。
  “都有什么茶?”耿林决定留下来。
  “花茶,十块钱一壶;红茶,五块钱一壶;绿茶,十五块钱一壶。”
  耿林考虑着。
  “像您这样的有钱人,喝绿茶吧。”老头儿说。
  “我不是有钱人。”耿林不好意思地说。
  “那也不是下岗的。”
  “对,不是下岗的。”
  “那喝绿茶吧?”
  “行。”
  “坐吧,我这就给您送去。”
  老头儿开始忙乎沏茶,耿林去看那些奖状。
  “我们这儿来的大都是不那么有钱的人,所以进钱贵的茶没用。”老头儿好像自己跟自己说话,“我们可不像有的茶馆,两个人喝壶茶得一百多块。一百多够五个人吃顿饭了。”
  耿林却被墙上的奖状吸引了,奖状上写的都是同一个人的名字:吴亚楠。他几乎走到柜台前:“大爷,麻烦问一下,这奖状是您家的?”
  “是我女儿得的。”
  “吴亚楠是您女儿?”
  “对啊,你认识她?”
  “她是我中学同学,我们还同过桌呢。”
  老头儿表情黯淡下去。
  “她前年就死了,不然,这茶馆是她开的。”
  “怎么回事?”耿林问的时候已经后悔这么问了。
  “有病。”
  耿林选了一个角落坐下,他觉得自己进这个茶馆就像是被某种命运指引了一样,老头儿给他端来了茶,对他说:“这会儿不会有人来,你替我看会儿,坐着慢慢儿喝茶,我得去接一下我外孙子,他去补课了。中吗?”
  “中。”
  耿林拉过另一个凳子把脚放上去,一只胳膊倚在桌子上开始喝茶。他想起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王书,他在过完四十二岁生日的第二天,开车去见一个客户,他有一个文化用品商店,便再也没有回来。车祸从不跟人事先打招呼。耿林希望这里不再有人进来,让他一个人把脚放在阳光里,让他不要面对任何人,只面对自己好好想想。
  王书的死对我意味着什么,这是耿林最近常问自己的一个问题,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是死亡让他突然明白,拥挤在地球上的人们尽管都被固定的生活拴在不同的位置上,但失足掉到地球以外去是时刻发生的事。而提前离开的那些人很可能还带着未了的心愿。他记得王书死前有一次给他打电话,约他去喝酒。酒后王书对他说了好多话,他当时把那些话理解成了酒后戏言。他还记得王书说话时的表情。他一面大声说话,一面不停地摆手,可一旦停止了说话,他看耿林的眼神就十分凄楚,闪着泪光。
  “我活得没劲,”王书说,“没劲。”
  “要是你活得没劲,别人就别活了。一年二三十万元挣着,你还要什么?”
  “我还要什么?”王书低声重复耿林的问题,突然大声嚷了一句,“我什么都不要,我要为自己活一把!”王书接着说,“我太贪了,我要上大学,要结婚,要孩子,要房子,要车,我为这些拼死拼活干了差不多二十年。这二十年里我在哪儿?我他妈的整个一个奴才!”
  “那你要什么?”耿林记得自己这么问王书的时候,也在心里问自己。
  “我要的不多,也不难得到。我就要一份安静。在一个小城里做工,挣点糊口钱,跟我最爱的女人在一起过日子,没有竞争,没有压力,平平和和的,就是没有希望也行。”
  想到这儿,耿林的眼睛湿润了,王书最爱的女人不是妻子,现在他的梦想也变成了遗憾。耿林不能肯定王书的死到底在自己的生活中发挥了怎样的作用,但他知道那作用是巨大的,他通过王书照见了自己。
  娄红调到耿林单位快一年了,当然,从一开始耿林就被吸引了。但他没做过任何尝试,即使他发现娄红也很喜欢他,也保持这最后的理智。他总觉得自己没理由离开刘云,她不是那么不好的妻子。参加王书葬礼的第二天,他甚至没跟自己商量,没有半点犹豫就约了娄红下班后一起吃晚饭。现在他一个人坐在这破烂的茶馆里回想着这一切,也感到了吃惊。
  他还记得吃完饭娄红把他带到了“身后”酒吧,他们坐在吧台前喝娄红最喜欢喝的龙舌兰酒。他看着娄红捏着酒杯的细长白皙的手指,她微扬着头时的瘦长脖子,她衬衫永远不系上第二个纽扣,仿佛允许你去想象她起伏不大的前胸有着怎样的神秘……
  他们离开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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