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络腮胡子心道:那怎么办?去找镇邪剑么?这是唯一的指望,只要外头的大殿还没塌……
仿佛还嫌他不够紧张,那老儿淡淡道:“你也没那么多时间去想。外面围得水泄不通,这里也没有出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就是如此。而且你以为此地多隐秘?这里就在大殿的正下方,只要上面的大殿被人掀起来,你这就是个埋棺材的坑。倘若没掀起来,那就更糟糕,被法宝压一下,这就是活棺材……”
话音未落,就听有人道:“说的不错,活棺材不至于,这里是个大坑。你们都要自己刨坑自己卖了!”
众人就觉得眼前一阵明亮,忽的一声,原本压抑的穹顶整个被掀飞,漏出来郎朗日光,照的满地皆白。
说是日光,也不全对,因为天上还有其他的东西。
那是黑压压的队伍。
修士出征,虽然不如凡人军队旌旗招展,马匹嘶鸣,但法宝绚烂,剑气纵横,另有一种壮观。而整齐的道服,壮观的队列,进退有序的队伍,只有道宫的修士才能展现。
现在他们头顶上,就是半个天空的战队。
而他们手中美丽灿烂的法宝,就是取人性命的钢刀。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是如此。
那络腮胡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全无刚才的威风,道:“不该这样的,不该这样的。”
众人中心,一座华丽的华盖下,站着身穿玄金法袍的紫霄宫主,虽然没有身披铠甲,但他依然煞气十足,冷冷的扫视了一眼,登时带出滔天的威势。旁边的一个老道喝道:“西岭剑派的余孽,到底为止了。西岭剑派上下一千五百二十七人,如今只剩下你们十六个。”
地下众人肝胆俱裂,纷纷叫道:“我们投降,我们投降!”
宫主没有理会,那老道继续道:“现在你们是瓮中之鳖,只需一击便可全灭。但宫主仍可以大发慈悲,饶过你们其中的一个。但他要对道宫有用。你们有谁知道飞幻剑唐世初的下落,谁知道第一个说出来,就饶他不死。但若是谎言欺骗,你们自己知道后果。三声锣响,谁说出来,谁就能活,说吧。”说着一抬手,已经有道童取出铜锣。
那络腮胡子叫道:“他已经消失半个月了,谁知道他呀?”
咚——
又是一声无情的锣音。
那络腮胡子再次叫道:“飞幻剑没有,流星剑在此!他也是五剑使者之一!”
咚——
锣音再响。
众人的目光开始涣散。
道童再次举起锣槌,再次往铜锣上敲去。
“等等!”一只瘦弱的手从人群中举起,“我知道唐师叔在哪里。”
三四四 先下手为强
南通一再次来到大堂里的时候,心情沮丧到了极点。
一进大厅,只见老魔化作的黑猫还是缩成一团,蜷在白骨宝座上。南通一见了他,不由苦笑道:“你这畜生,怎的懒怠至此?要说你不忠心,前两天你也知道着急的找主人,要说你忠心,你主人消失了五六日了,你竟还有心情睡觉。”
老魔突然睁开眼睛,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噗的扑到南通一怀里,尖叫道:“鬼!鬼!不得了啦!我要离开这里,我要离开这里!快带我走!”
南通一皱眉道:“怎么回事?做噩梦了?”
老魔尖声叫道:“不行,我要走,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鬼出来啦,鬼出来啦!”一面尖叫,一面用爪子在南通一身上乱抓。
南通一将它拉住,喝道:“你别急,到底怎么回事?”
老魔叫道:“下面——宝座下面有东西!它抓着不让我走,还咕嘟咕嘟往外冒阴气,一定是鬼怪!”
南通一心中一动,转头看向那宝座,小心翼翼给自己罩上一个甲术,然后俯首看去,果然觉得阵阵阴风及体,但又看不出什么明显的破绽。伸手在宝座上一按,元气转动,登时觉得一股吸力向自己卷来。
南通一叫道:“不好!”双手运足元力,在空中一拍,身子登时向后飘去,一直飘到大厅对面,这才停住。就听对面一声惨叫,那黑猫老魔被吸力卷着。狠狠地往宝座上砸去。
南通一正要上去救援,就见那宝座突然裂开一个大洞,黑黝黝深不见底。老魔长声尖叫,掉了下去。刚一进入,宝座立刻恢复原样。
还不及反应过来。突然,身后一阵轰响,他骤然转头,只见从天上落下几道白骨做的闸门,将几个出口同时堵死,竟把他关在一个白骨的囚笼里。
南通一大怒,伸手一抓,拳头上劲风缠绕。狠狠地打去,砰地一声,如同打在石头上,自己噔噔噔倒退几步。
他又惊又怒——这个地方太邪门了!他是修炼妖修,专练出一身强横肉身,平时用力气比用法术多,拳头的力量可撼山岳。却被一排白骨挡下,虽说是因为他失去了本命灵兽,不能施展附妖**,修为降低的缘故,但这牢笼也不比寻常。
正在之时。只听忽的一声,大厅中灯火同时熄灭,原本灯火辉煌的洞穴变成了黑暗的深渊。
老魔在洞顶俯瞰着南通一强自镇定,不住的敲打栅栏,自言自语道:“不要怪我突然对你动手,谁让程钧这孙子消失的这么奇怪?”
程钧已经消失了整整五天五夜,音讯全无。
老魔说心中全然不慌,是不可能的,但他自己知道,程钧出去不大可能是为了材料,否则必不会特意留下自己。恐怕是为了什么好东西或者突发事件,自己跑出去的。既然是为了不明的原因,那么多留几天也很正常。他也相信,程钧没那么容易出问题。
但是万骨窟里就有问题了。
南通一虽然暂时是程钧的战友,但毕竟不是一条心,他只知道程钧去找材料,如果程钧长久外出不回,是会被怀疑的。但老魔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一则程钧的用心被怀疑,于后面发展不利,二则他若采取行动,老魔就不安全了。
而且比起南通一想要从材料聚集地寻找程钧,老魔更知道去哪里找才正确。他又不愿意带着南通一这个生人出去,因此只有先下手为强,在南通一还没起大疑心的时候先把他关起来,让他别碍手碍脚。
这是典型的魔修思维方式。
倘若在别的地方,以老魔这半吊子的修为,还真拿南通一没有办法。但这里是哪里?这里是万骨窟,是老魔的老家,构筑洞窟的每一根骨头都是他亲手选过的,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里的布置了。
与其他魔修一样,老魔也喜欢在自己的巢穴里堆满机关陷阱,唯恐不够安全。这些陷阱的机关有的传给后人,有的只有他一人知道。虽然已经过去了万年,但他的不肖子孙倒也没改变大体构架,他经过了一个晚上的熟悉,立刻就找到了几十种方式治南通一。要杀要关,皆在一念之间。
也是南通一的资质一般般,走的又是妖修的偏锋,老魔看不上他什么,不然以他一不做二不休的作风,说不定直接就占了南通一的庐舍,完成自己的修炼。
就算如此……
老魔扫了一眼牢笼中的南通一,暗道:我现在出去找那孙子,你最好期待我找到。虽然程钧不希望你死,但倘若拖的时间长了,不管他能不能回来,你必然心生猜忌,那就成了不可信之人,你这条线就废了。到时候不杀你也不行了。
另外……
老魔转头看向角落里,不言不语的云渊,低声道:“不知道把你留下来,是对是错。”
本来云渊也可以按照南通一那么处理,但老魔考虑到程钧可能想要收下云渊,而不是如南通一一样只是一招闲棋,不好太过随意处置,二来这小子好像实心眼,不大可能作乱。
当然最重要的原因,老魔离开万骨窟战斗力下降的厉害,需要有个打手在身边,不然在焉支山只怕寸步难行,种种考虑之下,老魔把云渊划到了自己这一头。
云渊本来静静地看着他,突然问道:“你是去找程钧吗?”
老魔道:“那当然了。”
云渊道:“那你做对了。”
老魔过了一会儿才明白,他回答的是自己上一句“是对是错”的问话,嘿道:“但愿吧。”
云渊走了过来,低头看着他——他和老魔的身高差距,真可以用云泥之别来形容,道:“你既然把他关起来,想必已经知道程钧在哪了?”
老魔道:“研究了一晚上的地图,研究出来了。虽然不能说全中,但也**不离十吧。”
云渊道:“厉害。”
老魔一怔,云渊道:“你们人类果然厉害,什么都没有,也想得出许多事情来。”
老魔心中暗自得意,笑道:“哦,你看出来我的好处了?眼力倒还不错。”不过想想,在心机上战胜了云渊,也不怎么值得夸耀,矜持的点头道:“人类之中,也不是没有蠢货。比如南通一,现在还认为我是个灵兽,还他妈不如你,一眼看出我是人来。”
云渊声音平淡的回答:“你当然是人,和妖兽的味道根本就不一样。”
老魔点头道:“很好,你很有前途。来,我教教你地图怎么看。”说着一张口,突然两张卷轴来,摊在地下,正是两张大小相似的地图。
云渊低下头去,只见两张卷轴一新一旧,画的都是散乱的花纹,不由皱眉。
老魔道:“看不懂么?这是山川,这是河流,这是星辰走向,这些东西都没用。要抓本质。你看,这是你找到的那个地图,也就是程钧看的那张地图,从纸张来看,也就是这十来年的功夫,是全新的。这是我找到的地图——那是我创派的时候就放在这里的,早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两张地图相差怕不有万年时间,你看看,这两幅地图有什么不同?”
云渊低头看了良久,道:“根本没有相同的地方。”
老魔不恼反笑,道:“说对了。你这句话说到了点子上,所谓沧海桑田。一万年了,别说青丝白发,就是陆地都不知升沉多少次,哪有什么一样的地方?但是程钧这小子可以一看这新地图,就立刻跑路了。他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那老妖精留下的记忆还是上古时候的,那他认出来的东西,是不是就是经历过多少时光,在沧海桑田中留下来的那个呢?”
云渊静静地听着,没有任何表情,也不知他懂了没有。
老魔也就是过过嘴瘾,没打算解释的如何清楚,伸出一爪,道:“整个地图,只有一个地方没改变,我说的是文字,上古流传下来的地名,所以他很可能就去了这里——”爪子往下按落,“胭脂坡!”
坐在云渊的脑袋上,老魔指挥他出了万骨窟,道:“往西方去吧。你看见那边天色没有,微微的发……”
只听轰的一声,一个炸雷在头顶响起。
接近着,如同天公降下号令,一阵狂风卷着灰土嗖的一声扑面而来。
远处,一道霞光在西方上空闪亮,接着又是一道紫色的霹雳刺拉一声闪过。
一边是雷霆,一边是霞光,可算得上异景!
云层迅速的在头顶汇集起来,乌云遮天蔽日,越压越低,渐渐地整个天空暗了下来,如三更半夜。一团漆黑中,只见丝丝电蛇在云中穿梭,蕴含着巨大的能量。
天雷要下来了!
云渊仰头看天,道:“这是不是你们人类的……”
老魔语无伦次道:“我擦,我擦,见他妈鬼,玩的什么鬼花样……不是他吧?不可能是吧?但这么纯净的道家雷劫,不是他还是谁?他化气为精才几日啊,怎么可能成丹呢?”
三四五 道玄果
程钧也没想过要到这一步。
当他进了天台的核心的时候,他第一眼看见的,是道。
道,即天道。大道天成,乃是开天辟地以来,就永恒存在,或者说,道先天地而存在,天地为何沉降,宇宙为何存在,万物如何滋长,都尽在道中。那大道无所不在,无形无质,不可捉摸,但它可以被“看”到。
人类,生为天地万物之灵长,最被天地所钟爱。所以人类修道,有都有两次机会能“看”到道。入道、合道,一头一尾,一始一终。但能享受后一次“道”者,也是凤毛麟角。
程钧却见过三次,也算是得天地钟爱之极了。尤其是上一次,也就是他刚刚回来,在冰中入道的那一次,更是准备充分,获益良多。
但是骤然见到这里铺天盖地的“道”形,令他升起了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
竟然是这个!
怎么会是这个?
他迷惑了。
本来不该如此的,他要找的本来不是这个。
他要找的,是先天至宝“道玄果”。
那道玄果并非草木灵果,乃是天地生成的一件异宝,据程钧所知,只有在天台内部才能见到。得到道玄果,万不可生服或者炼丹,否则必有爆体之厄,只需要放在身边,日日修炼,便能感到与“天道”贴近,虽不是直接增加修为,但对于元神之后的修炼有天大的好处,合道之后。更是助力良多。而且有了道玄果之后,这座天台就认下主人,轻易不会易主。
这个好处。程钧是没怎么享过的。前世他身为九大修士只一,也曾占有一座天台,手中自然也有道玄果。但天台之战很快打响,所有的道玄果一夕消散,除了出手早的几位,其他人都不曾因此修到圆满,得陆地神仙业位。程钧更是堪堪合道,差之远矣。
但没想到,这里的道居然没有形成道玄果。
是因为天台倒塌形成的副作用吗?
程钧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就已经无法思考。瞬间沉没在道境之中,与玄之又玄的道意交融在一起,无法抽身。
即使他道心无比坚定,本心终究不是完美无缺,即使是完美无缺,也不能与天道抗衡。
程钧还站在原地,但他的魂魄已经完全沉浸下去。与道的接触让他思考。让他顿悟,让他入定,淬炼着他的神识也侵占了他的思维。
在外表,看不出程钧是如何在道境中享受或者挣扎的,但能看出。他整个身体的周围开始形成大量的漩涡,吸取天地元气,这是在道境中有所得的必然异象——千百倍吸取天地灵气。许多经过入道的修士不但心境进了一大步,修为更有实打实的提高,原因无非于此。
这座天台外面灵气丧失,甚至灵脉改道,几乎成了一块废地。但这并不妨碍灵气的来源。这天台地下,是干枯的灵脉河床,尽管已经干涸数千年,却仍残存着寄生于缝隙间的滚滚元气,只是一般的修士休想动用它们。
但道境的吸引力,不是区区废旧灵脉可以抗拒的,一条纵贯百里的灵脉河床,从边角搜出来的灵气,足以让程钧吸纳不过来。
这一状态,足足保持了三日。
三日时间,程钧以魂魄在道境中感悟,虽然迷失,有时却也闪过理智,想要挣脱,却欲走还留。一个修士很难拒绝天道的近距离接触,如果丧失了这个机会,何时才有下一次?如果可能,他甚至可以在道境中闭关百年,甚至地老天荒。
三日之后,某时。
程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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