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朝鲜王国的礼曹,崔重勋对这些东西可谓是熟悉到了极点,而今,却在这大明的京师皇城之内,大殿之上看到,任凭崔重勋的心理素质再久经考验,此刻也不由得他不心神剧震。
且不说崔重勋,便是那些个大明的文武臣工也同样很是八封,虽然朱祁镇并没有允许他们上前一观,可是并不能阻止他们在那里支愣着脖子瞪大眼睛,心里边可劲地胡思乱想,遗憾的是离得太远,终究没能瞧得出什么,可是那崔重勋的表情变幻却怎么也瞒不过他们那一双双毒辣的眼睛。
而看到了他脸上的表情,这些大臣们都忍不住开始小小地挪动着脚步,期望能够看清那箱子里边,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值得朱祁镇这位堂堂的大明天子着人抬到殿中,更让那位朝鲜王国的使节如此失态。
不过很快,朱祁镇就自己给出了他们答案。缓缓地踱步到了那个箱子跟前,冷声言道:“好好地看看这些东西,你好好地看看这些授官的旨书,还有这些印绶,这些,可都是你们朝鲜王国授予建州女真首领李满柱、凡察、董山的旨书和印绶,对了,下面那些就是官服,啧啧啧,想不到,你们朝鲜王国,为了收买这些建州女真,可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嘛,一个中枢密使,两个万户长,而且,还答应建州女真开市……”
听到了这些消息,那些大臣们再次哗然一片,便是那原本安然看戏的那老王直等老臣也不由得齐齐动容,老杨洪更是忍耐不住地迈开大步走到了那箱子跟前,一把将那崔重勋扒开,自己伸手进去,捞起了其中一份旨书仔细地一打量,原本满脸的疑惑之色尽数而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满腔的怒火。
老杨洪霍然转过了身来,抖了抖手中的那份朝鲜国主授予凡察万户长官位的旨书,阴森森地冲着这位朝鲜王国使节道。“好你们个朝鲜,原本还以为你们对我大明恭顺有加,想不到,居然对我大明暗生叵测之心,尔还有何话可说?!”
强自按捺住了心里的惊恐地崔重勋抬起了头看了眼那笑眯眯的朱祁镇,再看了眼那站在自己跟前须发皆张的老杨洪,崔重勋俯首申辩道:“老大人息怒,那建州女真反复无常之辈。这些东西,谁也不知道真假,焉能作为证据?”
“那你的意思是,这些物证,算不得数,除非能有人证,证明这些东西,的的确确是你们朝鲜国主所颁的对吗?”朱祁镇在旁边不阴不阳地冒出了这么一句。
那崔重勋不由得瞳孔一缩,张了张嘴,却哪里敢打这样的包票,眼珠子鬼鬼祟祟地转了好几圈,却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那杨洪冷哼了一声,将那份旨书掷回了那箱中,转过了身来朝着那朱祁镇恭敬地一礼言道:“莫非陛下还有人证不成?”
“不错,朕这里,的的确确有一位人证,而且,就恰好是曾经亲手接过朝鲜国主颁给他的旨书的其中一位,来人,传那建州左卫都督佥事凡察。”朱祁镇的声音陡然一提,殿外传来了应诺之声。
而那崔重勋就犹如一根快要朽烂的腐木一般摇摇欲坠,双眼直勾勾地看着那佝偻着腰背,小心翼翼地从大殿门外步入了殿中,然后头也不抬地径直朝着朱祁镇拜下的那建州左卫都督佥事凡察,看到了凡察那张令人生厌的熟悉嘴脸。
而之后,颇显老态,目光阴枭的凡察转过了脸来,冲那崔重勋咧开了嘴笑道:“崔礼曹崔大人,咱们分别不过三个月,不想,今日居然能够得在大明的帝都相会,这实在是缘分哪,您说是不?”
缘分你妹啊……这一刻,崔重勋已然完全地绝望,怎么也想不到,居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第三百七十五章 叔可忍,婶不可忍!
“现在,崔重勋你还有何话好说?朝鲜王国居然胆敢对我大明之属部,作出这等事情,不单让朕失望,更让朕愤怒!”朱祁镇负手而立,一又锐利无匹的鹰目冷冷地盯着那位朝鲜王国使节,声音犹如一重万钧重槌,狠狠地砸在了崔重勋的心口。
而大殿之内的诸多文武皆是气喘如牛,而方才那些跳出来替这位朝鲜王国使节说话的那些个文武大臣们更是瞪着发红的眼珠子羞怒交加、气喘如牛。
想不到啊想不到,原本还想跳出来,作为宗主之国的高层人员对于以儒立国的藩属之国表达一向仇敌同慨,这下倒好,转脸才发现原来这看似温顺谦恭的小弟弟居然是他娘的一个拿着刀子正在恶狠狠地挖自己家地窖偷金拿银的贼子。
这如何不让他们羞怒交加,要是在大街上遇上这种货色,脾气躁点的怕是直接两大耳刮子就扇了过去,只不过这里是朝堂之上,朱祁镇的气场可比那朱祁钰牛叉多了,不然,说不得这会子朝堂之上会引发一起因为第三者引发的血案,嗯,当然这个第三者既不是女人也不是男人,而是建州女真这个小小部落。
崔重勋再次跪倒于地作五体投地状一脸委屈与受伤地道:“陛下明查,凡察等建州女真向来窥我朝鲜富饶,时时侵扰,而我朝鲜与建州女真同为大明藩属,一直隐忍,甚至退让……”
“够了!”朱祁镇冷冷地刺了崔重勋一眼,轻斥出声,那原本还想要长篇大论以混淆视听的崔重勋看到了朱祁镇的目光,生生地将后面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凡察,你来说,原原本本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让我大明的这些大臣们也都听听,听一听我大明辽东边镇发生了些什么事。”朱祁镇的目光落在了那凡察的身上,这位建州卫三巨头之一。
虽然身形矮小干廋,但是昔日年轻之时,却也是一员与其兄猛哥帖木儿一块征战沙场的猛将,而今,在背叛了大明之后,在那沈阳城下一战,为那杨俊所部擒下。
三日之前,才同那些物证一块给押送到了京师,这凡察倒也光棍,朱祁镇着那袁彬去那诏狱之内见了凡察,让他选择,凡察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袁彬,但是,他希望朱祁镇能够看在他如此配合的分上,饶过他一家老小的性命。
当那袁彬回来禀报朱祁镇时,朱祁镇最终答允了凡察的请求,而今天,求功心切的凡察自然是照着事实缓缓直述而来,当然,里边还略略地添油加醋一番。
总之,朝鲜建国之初,就一直窥视我大明辽东之地,当初太祖皇帝将那朝鲜半岛北部的地盘赏赐给了朝鲜王国,岂料不但没有让朝鲜王国感恩涕淋,反而让他们滋生了更大的野心。
大量地侵吞着占领着那女真部落的土地和人口,而建州女真当初正是因为这个,这才不得已地从那鸭绿江南岸迁往那建州一带居住,最终还是永乐大帝朱棣心生怜悯,许其居于此处。
而这句虽然大部分是实话但是却在最重要的地点方面撒了谎的凡察很快就感受到了来身自边某位朝鲜使节那怨毒的目光。
“好你个大胆的女真鞑子,居然胆敢血口喷人,污蔑我朝鲜,”崔重勋愤怒了,凡察你这家伙说实话也就算了,可你也不能张嘴胡言,满口喷粪,把咱们朝鲜王国描绘成一个从建国开始就一心对大明帝国图谋不轨的野心家。
如此一来,天下人如何看待朝鲜王国,原本向来对朝鲜颇有好感的大明帝国又会如何看待朝鲜王国?急了眼的崔重勋当下冲那凡察破口大骂起来。
不过很快,得到了朱祁镇递过来的眼神,袁彬脸色一冷,暗暗挥了挥手,瞬间从那殿内侍立的铁甲武士中冲出来了数名,一把就将这位朝鲜王国的礼部尚书给拽倒于地,然后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了一团破布,将其嘴径直给堵得严实,然后就那么押在殿上。
正听得热闹的殿中文武诸臣看到了杀气腾腾的这一幕,再抬头看到朱祁镇连眉毛都不挑一下的冷厉表情,皆不由得心头一凛,心里边越发地警惕,而那些个方才跳出来为那朝鲜王国说话的那些臣工们此刻胆战心惊不已,一个劲地盘算着一会该怎么跳出来,去扭转自己在天子眼里边那种愚蠢地给敌人开解的愚蠢形象。
那崔重勋被两名武大三粗、膘肥体壮的殿中武士给压得几乎全身贴在地板上,双手被缚于身上,另外两名武士直接就连刀带鞘压在他的脖项住,让他根本就挣扎不得,浑身骨头吱吱作响的崔重勋绝望地瞪大了眼睛,奈何,朱祁镇连鸟都不鸟他一眼,继续示意那凡察说下去。
凡察仍旧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继续描绘了起来。那朝鲜王国在永乐朝之后,表面上恭顺无比,可实际上躲在阴暗的角落继续地侵吞着大地的土地,甚至开始对许多早已经臣服于大明的女真野人部落大加征伐。
使得不少的女真野人部落最终被迫臣服于那朝鲜王国淫威之下,承认了朝鲜王国对于他们的统治权。而朝鲜王国的野心也愈发地高涨。
那位朝鲜世宗,也就是去世不过两年的那位朝鲜国主李祹,更是坚定不移的扩张派和强权派。更是大肆的并吞和侵略那些归顺于大明的辽东诸部。
而就在那一年,朱祁镇亲征草原,最后在土木堡给瓦剌给俘虏的木土堡惨案发生之后,那朝鲜前国主李祹大喜过望,甚至于想要亲征辽东诸部,剩大明虚弱之时,将那辽东诸边皆尽拿下,造成一个既成事实。
奈何这位世宗大王却在起兵之前半个月最终病亡,自然,征伐那辽东诸部落之事草草散场。但是那现任朝鲜大王李珦却继承其遗志,逼迫那建州女真投告向他们,不然,朝鲜大军将兵发建州,将小小的建州女真尽碾成粉末。
凡察的口才不错,至少把建州女真自己的心态和那朝鲜王国的态度演绎得活灵活现,而最终,建州女真半强迫半自愿地搭上了朝鲜王国这条贼船。
在那之后,开始遵照那朝鲜国主的吩咐,频频骚扰大明辽东边镇一带。但是却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去攻打那大明的那些军事重镇和城池。可是最终,在那朝鲜王国许以高官厚禄、富贵荣华,还有开市等一系列的优惠和贿赂的诱惑之下,建州三卫决定铤而走险。
于是,才会兴兵进攻辽东边镇的抚顺所,而在得到了一座抚顺所空城,却吃了一个大亏的建州三卫恼羞成怒之下,直扑那沈阳,最后,兵败于沈阳城下。
“……大明天兵一至,我们建州女真溃散无数。说来,若不是那朝鲜国主居心叵测,硬要强迫着我们建州女真相攻大明,并且言明,只要我们能够拿下一两座城池,他们定然会兴军来援……”凡察抹了一把嘴边的白沫,一脸的痛悔与懊恼。“也怪我们建州女真利令智昏,一时之间瞎了眼,听信了他们的话,才会有今天的下场。”
崔重勋奋力地挣扎着,想要张嘴辩白,可问题是嘴给严严实实地堵着,而四肢更是连动弹的机会也没有,只能听凭那凡察在那里谎话连篇,将绝大部分的责任都推到了那朝鲜的身上,崔重勋能够明显地察觉到那些朝堂之上的那些大明文武臣工们身上溢散出来的愤怒和杀气。
可以说,凡察很成功地调动了在场的那些大明文武臣工的情绪,对于这个老家伙的这番口才,还有他那泪声俱下的表演,朱祁镇相当地满意,至少,给朝鲜王国罗织了这么多的罪名,足够大明在道义上,将那朝鲜王国钉死。
等那凡察说完,朱祁镇双眉一挑,沉声言道:“尔之所言,朕虽然不能尽信,也不能偏信你凡察一面之辞,可是人证、物证俱在,由不得朕不信啊。”
“于爱卿,你且来说说这两年辽东边镇所报之军情。”朱祁镇的目光一转,落到了那同样脸色胀气,杀气腾腾的于谦的脸上。
“启奏陛下,自土木堡之难后,辽东边镇频发急报,边镇村寨频频受挠,远甚于之前,此乃其一。另外,朝鲜使节也在这两年间,连连向我大明报怨,辽东边镇诸多部落掠挠朝鲜边境,他们只能被迫反击……”
说到了这,于谦顿了顿,扫了一眼那被死死压在地板上的崔重勋,然后继续言道:“但是而今,这些事物,还有这位建州左卫指挥佥事的供词,足以证明,我大明的辽东之厄,实乃朝鲜之过。”
听到了这话,朝中文武臣工皆尽颔首不已,就算是那个凡察言有不实,但是,有了这些人证物证,至少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朝鲜王国这些年来野心着实不小,而且,居然还胆敢勾结建州女真,犯我大明。
这样的事情,实在是叔可忍,婶不可忍!
第三百七十六章 于谦的疑惑
朱祁镇缓步走回了那丹阶之上,站在那御案前,负手而立,一双鹰目灼灼地扫过殿中的文武臣工,声音浑厚而有力。“诸位卿家,尔等以为呢?”
“陛下,朝鲜小邦,枉我大明向来厚待。非但不思恩图报,反而作出这等居心叵测之事,更是威迫建州女真及诸多女真部落犯我辽东边镇,毁我墙稼,坏我百姓生计,掳掠钱粮,这等禽兽之举,着实令人发指。”
“……陛下,臣以为,当差使节,责问朝鲜国主,何以作出这等龌龊之事来,若是不能给我大明一个满意的答复,当以兵戈相问。”
“不错,小小的朝鲜,安敢挑衅我大明……”
那些朝堂之上的文武臣工们大肆叫嚣不停,那架势,仿佛最好那朝鲜国主就在这里,好让他们暴打一顿,以消心头怨愤之气一般。
朱祁镇那睥睨天子的鹰目扫过,原本叫嚣不停的诸位臣工渐渐地止歇,静待着朱祁镇这位威望日益高涨的大明帝国皇帝陛下下达最新的旨意。
朱祁镇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稳而有力地道:“朕真的怎么也想不到,枉我大明的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如此信任尔邦,甚至不惜割我华夏故地于尔,以彰显我大明泱泱大国之气度,以示我大明宽广之心胸,仁厚之行事……可是,换来了什么?!”
“换来的是你们朝鲜背信弃义、恩将仇报。你们朝鲜王国,也实在太不把我大明放在眼中了,把我们的一片好心好意,都当成了是软弱可欺吗?!”
“如今事发,你们朝鲜不但不思悔改,居然那朝鲜国主还把你派来我大明宫城之中满口胡言乱语,尽是不尽不实之言。意图将一应罪责,皆推于那建州女真身上,那样的话,你们还是那个恭顺有加的藩属之国,还可以在暗中,继续蚕食我大明辽东边镇的疆域,呵呵,好,很好,不光是朕,怕是全天下人都小看了你们才是。”随着那朱祁镇的眼神示意,一名带甲武士将那崔重勋口中的布团取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心知自己再怎么辩白,都已然无法扭转这些大明文武大臣对待朝鲜王国的鄙视和憎恶态度,听到了朱祁镇的这番话,心若死灰的崔重勋以额触地。“陛下,我朝鲜如此做,实则出于无奈,若不是那些女真部落常常挠我朝鲜,我朝鲜焉敢妄动刀兵。虽然窥视辽东沃土,但也绝无背主之心,还望陛下明查。”
“说得比唱的还好听,迫那建州女真与你朝鲜王国同流合污,攻我大明辽东连境重镇,居然还敢说绝无背主之心?”胡濙这位大明的礼部尚书气的直吹胡子瞪眼。“无耻之尤!”
“太祖年间,太祖陛下赐了半岛北部尽数予尔国,然而等宵小不但没有满足,反而贪欲更甚。又乘我大明逢难之机,大肆吞并我辽东疆土,夺我藩部,难道你们真当我大明软弱可欺不成?”杨洪站了出来,虽然比之病前清廋了些,可是声音仍旧浑厚如钟,一双利目犹如刀锋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朱祁镇阴沉着脸,冷森森地道:“铁证如山,任你再做任何狡辩,也休想抹杀朝鲜国主对我大明疆域的狼子野心。”
“朕身为大明天子,当为我大明江山社稷负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