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可是此事绝对不能从我等口中宣扬出去,否则,置陛下于何地?”商辂不由得沉声低喝道,声音虽然不大,却让室内诸人皆不由得心头一跳。
“哼,不过是掩耳盗铃之举罢了,莫非以为天下人都这般不成?”看着这群鱼贯而入,赶往天子处禀报此消息的诸位同僚,苗衷不由得一脸的讥讽之色。
与那苗衷落同于人后的高谷不由得脸色微白,凑到了这位老大人身侧低声劝道:“老大人慎言哪,天家之事,我等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他与苗衷,皆是英宗在时便入阁的老臣,自然心里边要多站在朱祁镇这边一些。
奈何如何景帝执政,他们的话语权也便一落千丈,若不是怕朝中不稳,怕是那景帝恨不得把所有兄长执政时期的官员全都换掉。
苗衷不由得长叹了一声:“老夫自世祖皇帝时便入朝为官,至今四十余载,历四朝天子,官至馆阁,已是人臣之极也,上皇虽有土木堡之败,然其知错而改,临危不惧,孤身于敌手仍敢激励我大明之士气,使京师得安,如今,更以孤苦之身予瓦剌周转,终使那些将士得以归故国,这等行径,非英主不能为。奈何……”
“老大人所言极是,还不是那奸宦误国,才致此败。”高谷也忍不住恨声道。
“天子怯懦,我等身为臣子,为天下社稷尚可辅佐,天子若因私而妄顾社稷,怕是大明危矣。”
“陛下不至于如此吧?”高谷的眉心不由得一跳。
“陛下生性多疑,上皇临危传位于陛下,乃不得已之举,可是,陛下登基以来,每日所想,便是削朝中上皇信重之臣子,任用私人,以固其权,却于国无有建树,而上皇虽身陷死地,犹自不忘大明江山,一眼,便可辨其高下。”苗衷说到了这,不禁涩声道:“你我二人,皆是正统朝旧人,上皇时的内阁旧人,而如今陛下登基已有数月,你我二人之言陛下可曾听进一言?老夫已然心灰意冷了,既然天子不欲容我,那老夫便随了陛下的意吧。”
“至于世用,老夫有一言予汝。”
“学生恭听老大人教诲。”高谷郑重地俯身为礼道。
“你正是年富力强之时,然时局纷乱,不可为之时,暂作壁上观吧。”
看着心灰意冷的苗衷那显得有些佝偻的背影,高谷心里边不禁也有几分凄凉,不过沉吟良久之后,目光又坚毅了起来。苗衷的确是老了,连雄心壮志也都消磨得一干二净了,但是,自己却还没有,正统年间如阁者,除了苗衷,便是自己了。
王文虽咄咄逼人,但是,自己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今上皇北狩,却声望愈隆,若是自己能够……高谷的野心,甚至把他的胸膛也烧得滚烫了起来。
朱祁钰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保持着天子的威仪与高傲,缓缓地起身离了龙椅而去,心腹太监王诚乘势高喝退朝,留下了一众大臣面面相睽,大眼瞪小眼。
出了大殿,铁青着脸的朱祁钰坐在龙辇之上一言不发,一双与那朱祁镇颇为肖似的眼中尽是阴枭与愤恨。王诚心里边胆寒若栗,想要开口劝解,可是看到朱祁钰那张难看到极点的脸,还有额头那跳动的青筋,很识趣了闭上了嘴。
“混账,这些这些混账东西,莫非他们以为朕是傻子还是聋子?亏得他们成天说自己是忠臣,哼,忠臣,也不知道是谁的忠臣!”摆驾来到了永和宫的朱祁钰心中的怒火犹未消减,反有愈演愈烈之势。
知道天子脾气,早有准备地驱散了殿内外侍女宦官的王诚听得这话,仍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两眼死死盯着殿前左右,生怕有人靠近,毕竟天子此言着着实实太过诛心。如今天子新登基,根基未稳,毕竟还有一位皇太子朱见深在那呆着,上皇的生娘孙太后也不是什么易与之辈,此话要是真传扬出去,真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地风浪来。
第五十九章 后宫喜,殿前忧
殿内,一位体态丰盈,眉目如画的宫装贵妇此刻也让朱祁钰的怒火给吓得花容失色,战战兢兢地端着一盏茶水上前小心地道:“陛下息怒,若是为这些事情伤了龙体,臣妾和济儿可该如何是好?”
听到了这软软的嗓音,看到自己最心爱的妃子那副怯生生的表情,朱祁钰的一腔怒火只得暂时捺下,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接过了杭贵妃递来的茶水抿了一口,示意杭贵妃坐到了自己的身边。“非是朕不想发怒,着着实实是那些混账实在太过作恶,哼,怪不得我皇兄当年宁愿信用宦官,也不愿意跟这些满口仁义,实则一肚子私心的臣子作交道。”
这话刚一出口,朱祁钰便后悔地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子,因为那位兄长朱祁镇,如今的太上皇,是他至登基以来,最不愿意提及的人,可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反倒下意识地说了出来。
身边的杭贵妃脸上的笑容稍减,一双美眸里流露出了述说不尽地幽怨,虽然她一言不发,可是朱祁钰很清楚她在想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笑道:“爱妃,你且宽心就是,无论如何,将来继我大统者,必是见深吾儿。”
听了这话,杭贵妃稍展笑颜,可是俏脸上的愁云却难以消减,把头轻轻地靠在了朱祁钰的怀中,幽幽一叹:“其实陛下不说这话,臣妾也是知道陛下的心思的,只是没想到,如今陛下贵为天子,自家的事情却作不得主,外有臣工把持朝政,而太后虽助陛下登基,可是却对陛下不冷不热,臣妾一想到这个,就心如刀绞。”
“放心吧,朕会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大明朝的社稷之主。”朱祁钰不由得恶狠狠地恨声道。
朕终究是天子,只要朕在位一日,朕的权柄就会越来越重,外臣不听话,朕就换听话的来,至于太后,毕竟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老妇,不过是仗着我那位皇兄,才得位太后。
如今自己登基为帝,也是让自己的母亲吴太妃成为太后的时候了,母亲成为太后,那么内庭之中若是有什么阻碍,自己的亲娘必然会站到自己这一边,到了那时候,自己的亲儿子朱见济,怕是离太子之位也就不远了。
听到了此言,埋首于朱祁钰怀中的杭贵妃鲜艳欲滴的嘴唇禁不住愉快地轻扬了起来,真希望那一日早一点到来,到了那时,自己定能如孙太后一般母凭子贵,后宫之主,皇后之位可就是唾手可得了。
朝会刚散,于谦辞别了诸位同僚,方欲上轿,却看到了那王直与刚办完宣府军务回朝,加了太子太保的石璞正缓步而行,小声地交谈着什么,于谦不由得暗暗摇了摇头,径直入轿之后疲惫地垂下了眼帘。
不知道为什么,当听闻天子孤胆周旋于瓦剌首领,终使土木堡之战中被俘的大明士卒与官员得以开释的消息传入耳后,于谦就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妥,今日天子临朝,居然不再如之前般,拒见瓦剌使节,而是方一上朝,便下旨召见了那刚刚入京不过一夜的瓦剌使节。
并且在朝会之上,当着诸位臣工的面,很是赞扬了一番瓦剌知大义,识大体,知错能改,总之,天子的意思就是,瓦剌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主动放归大明将士与官员,是很值得表扬的举动,大明会对瓦剌所表达的善意作出相应的回报。
这话一出口,让满朝文武皆尽错愕,要知道,自登基以来,天子每天都恨不得让瓦剌族灭,之前瓦剌所遣之使节,尽数被拒。就在三天之前,天子还信誓旦旦地要整训京师大军,征伐瓦剌,绝对不与瓦剌进行任何形势的谈判。
可是现在,天子不仅仅当着诸位朝臣的面对瓦剌使节亲厚,甚至还欲下旨诏告天下,此乃瓦剌惧我大明天威,不得不屈从的举动。
“天子这是要设法消除上皇的举动所带来的影响啊……”于谦心里边不由得轻叹了一声,满朝文武谁又瞧不出天子这番举动的用意,如今随着那些被释放的大明将士与官员的一路宣扬,大明北疆,无人不知天子在瓦剌为这些被俘明人所作的努力。
天子此举,简直就像是个掩耳盗铃的笑话,可笑的是,王文等人还在朝上极力地吹捧天子此举英明盖世,威摄草原,使诸藩栗栗而不敢稍有冒犯。
这样的话,简直就是没皮没脸的自我吹嘘,可笑的是,偏生满朝文武明知此事的因由,却又不能站出来指责,毕竟,天子如今是大明的天子,当权执政,大家总是要顾及当今天子的颜面,以及朝廷的颜面。毕竟,朝中现在许多新晋提拔上来的大臣,都不可得为了那个如今已然逊位,而且还被关押在大草原上的太上皇去得罪自己的总BOSS。至于王直、石璞等人,虽然有一心站在太上皇那边,可毕竟……
仁义理智信这些是要讲的,不过,也得看怎么讲。想到了自己那些同僚的嘴脸,这于谦不由得觉得身上发寒。
但是从内心而言,对那位土木堡之战后的朱祁镇,于谦还是有着一种既痛,又恨的复杂心情。
恨是的这位天子若是能早一些醒悟,又何至于有土木堡之败?痛的是上皇在这段时间以来的所作所为,让他明白,上皇在逢此大难之后的表现,越发地像一位果断有为的帝王,可惜,他却已经不再是大明之主。
一想到如今坐在龙案之上,成天却总想着任用私人,设法阻挠大臣们迎上皇圣驾的新天子,于谦就觉得浑身无力。
罢罢罢,朝堂之争,于自己何干,还不如努力做好自己分内之事,自己所忠的,非是某一位君王,而是这个大明。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该为大明做什么的于谦在想通之后,脸上的阴郁之色渐渐地散去。
第六十章 相思寄,得意行
“陛下的信?”自朱祁钰登基为帝后,便离开了皇后居所坤宁宫,转而住进了万安宫的钱一娘一脸喜色地从那侍女的手中接过了一封信件,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信封。
信封里的信纸很薄,不过寥寥两三张纸,上面朱祁镇用白话讲述着大草原春日的风景,接着便如丈夫吩咐妻子一般叮嘱了一些家常琐事,让钱皇后好好地养好自己的身子,不要为自己担心,自己在草原上生活得相当不错,餐餐有酒,顿顿有肉,而且那些看守自己的瓦剌士卒们对自己都十分恭敬,没有丝毫为难……
钱一娘原本接信之后险些夺目而出的泪水终究没有流出,钱一娘将那封短短的信看了又看,仿佛怎么也看不够,看不完,看着那信纸上那些的字迹,娇俏的脸上尽是那写不尽,道不出的温柔与欢喜。
看到了这些日子郁郁寡欢的钱一娘的表情,那位贴身侍女总算是稍稍松了口气,一面小声地道:“那位送信过来的春瓶姐姐说太后那边也接到了上皇的信,太后高兴得都落泪了……”
“母后这些日子也不好过啊……婉儿,把那信匣拿来。”钱一娘终于把恋恋不舍地合上了信,小心翼翼地将信纸重新装回那表面沾着污渍的信封之中,接过了那婉儿递过来的信匣打开,里边亦放着几封信封同样粗糙的信件,这些,全是朱祁镇被俘之后,托人寄来的。
身为战俘,又身处于颠沛流离的行军路上,能够将这些信寄出,并且呈送入宫中,可以想象到这些信要经历何等的艰辛才能安全送来,每一封薄薄的信件,都沉甸甸得让她心疼无比,却又幸福无比,自己的丈夫,终究是爱着自己的,便是身陷敌营,也一直在思念着自己。
都被钱一娘小心翼翼地保存在这信匣之中,几乎每隔一两日钱一娘就会翻开来重新阅读,仿佛如此,呆在这寂寞深宫里的她才能活顽强地活下去,等待着她思念的爱人,在某一日回到她的身畔。
“走吧,随我去见母后,劝劝她老人家。”把那信匣放在了自己的枕边,纤长的玉指恋恋不舍地摩挲了那檀木信匣许久,钱一娘才艰难地扭转婀娜的身姿离去。
一彪人马从那开启着城门的沙城驰出,直往那沙城北约数里的吴家庄行去,为首者不是旁人,正是那位如今日益受也先重用的喜宁。
一身蒙古锦袍,头戴小圆盔,就连那原本束于头顶的发型也已然换了,剃了个暴傻的地中海式发型,甚至还将那些垂散下来的头发如蒙古人一般结起了发辫,喜宁身形太过干瘦,容貌和嗓音太过阴柔猥琐。但是光从装束和发势来分辨的话,已然完完全全像是一个典型的蒙古贵族。
喜宁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背叛了原来的主子,投至也先帐下后,会有这样的际遇,从一个一闻不明的小太监,转眼变成了也先身边的红人,就算是那些原本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瓦剌贵族与大臣,如今见了自己,就算是不跟自己打招呼,也绝对不敢像过去那般对自己大肆嘲笑。这种感觉,让喜宁越发地庆幸自己的选择是那么的正确。
用还不纯熟的蒙语呼喝着那些骑士,喜宁更加地觉得自己不可一世,当他转头看到那些马队中央的两辆大车时,表情却仍着一股子难以掩饰的狠厉与鄙夷。
这些东西,都是也先呈给朱祁镇的,毕竟现如今也先在伯颜贴木儿劝说之下,也已然决定与朱祁镇修好,所以,这些车东西中,有不少就是原本属于朱祁镇的,后被瓦剌所虏获,现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另外还有一些就是也先进贡给朱祁镇的生活用品与用具。
原本这等事情是别人的,可是闲得蛋疼?也不知道这家伙有木有蛋,总之闲得鸡鸡木有的喜宁觉得这正是一个好机会,让朱祁镇那个倒霉天子看看自己如今的权贵与盛气的好机会,好好地羞辱羞辱那主仆三人,所以,他主动地要求得到了这个任务。
一想到自己高高在上地,用高傲的目光去打量着那位已然身为俘虏的天子,羞辱着这位曾经主宰着自己命运的大明天子。那种快意,简直让他那变态的灵魂都在激动地战栗。
很快,便来了到关押朱祁镇这位大明天子的宅院,这所宅院并不大,不过也理算小的,毕竟,伯颜贴木儿这人对朱祁镇的态度还是十分恭敬,手下自然也不敢太过怠慢,所以特地挑选了此处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宅院交给朱祁镇居住。
喜宁在台阶前下了马,负着手,缓步走到了台阶,台阶之上镇守的乃是看押朱祁镇的那些瓦剌士卒,虽然对喜宁不熟悉,但是他们却认得那位随同喜宁前来的也先的侍卫头子。
“那朱祁镇可在里面?淮王殿下使节到此,尔等还不速来相迎?!”喜宁步上了台阶之后,看着身边那些对自己恭敬的瓦剌士卒,一股子傲气油然而生,胆气更壮,对着那紧闭的大门高喝道。
正在指挥着几个从战俘营里被释放的太监上菜的袁彬听到门外那尖锐的叫唤声,不由得眉头一紧,脸色也阴沉了下来,旁边有名同样原本是战俘,被释放之后却不愿意离去,而愿意追随在朱祁镇身边的锦衣卫的表情也不由得面现怒色。“哪个王八蛋这么嚣张,我看看去。”
“还是我去吧。”袁彬阻止了那名侍卫,径直向着那紧闭的大门行去,待他抬手推开了大门瞧见来人之后不由得一呆,半天才看清来者是谁,脸色瞬间冷若寒冷。
“怎么,认不出奴,认不出本官了吗?”看到那高大的袁彬陡然现身的瞬间,做了几十年太监的喜宁陡然身形一矮,不过很快又挺直了腰板,原本的好心情顿时多了几分羞怒。
第六十一章 美食宴,府门争
“来来来,快都坐下,今日,朕让你们尝尝一种新手艺,这可是朕的御厨好不容易才做出来的新鲜花样。”朱祁镇笑眯眯地向着那鱼贯而入的脱尔逊等人大声招呼道。
“多谢陛下,我等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脱尔逊嗅到了摆在厅内案几跟前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