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她仍旧没有太多的改变,哪怕是那天,亲手将朱祁镇写下的传位诏书拿出来的时候,她的表情也没有太多的变化,仿佛仍旧一切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是的,的的确确,当时一切都在她的掌握里,先是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后,先行立下了皇太子,将新皇血脉的后路先断掉,然后,这才将那那份血诏拿了出来。至少,朱祁钰觉得,真相肯定是如此。
或者太皇太后觉得自己登基之后,还会是那唯唯诺诺的郕王,不过,她只猜中了开头。
但是自己原本以为已经挣脱了枷锁,成为了一条真龙,大明朝的真命天子,天下尽在掌握的时候。朱祁钰悲哀地发现,一道道,一股股无形的力量,犹如密密麻麻的铁链与绳索,不知道何时,已经缠绕到了自己的身上,让自己觉得仿佛身陷在一个巨大的囚笼里边。
这里边,除了远在宣府的太上皇是最大的元凶之外,殿中的文武百官,还有跟前这位太皇太后,亦是元凶之一,虽然朱祁钰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但是,凭着本能和直觉,朱祁钰觉得,肯定与她有关,甚至那太子宫所发生的事情,说不定她才是真正地幕后主指者。
太皇太后也静静地看着跟前这位表情复杂,目光闪烁不定的朱祁钰,很有耐心地等待着,至少,她今天既然到了这里,那么,早一刻,晚一刻知道结果,又有什么分别,但是,这个结果,必须让她满意。
“母后,儿臣以为,太子在京师,会更安全,何况,儿臣会请我大明巨儒为太子师……”朱祁钰到底没有敢跟孙太后硬扛的胆量,最终还是垂下了眼帘,有几分不甘,也有几分挣扎地为自己留住太子而辩驳。
“皇帝的意思,是不愿意全皇太子在太上皇的膝前尽孝吗?……”孙太后抚了抚精心修剪的眉角,嘴色轻轻地扬了起来,仿佛一切仍旧尽在掌握之中。
“儿臣终究觉得,让太子离京,实在是太过孟浪,况且,太子年幼,难经颠沛离流之苦,若是有个万一,儿子,怕母后您……”朱祁钰的头俯得更低了。但是口气,却比前一句显得更强硬了些。
“是啊,太子年纪还小,母后如何不知,可是,这紫禁城中,太子就能安危无恙吗?”太皇太后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原本显得有些清凉的大殿之内犹如钻入了一股寒冬才会出现的冷风,刺得诸人都觉得渗骨不已。
于谦的眉头轻轻地跳了跳,却仍旧不言不语,而那王文,本欲张口开言,可是方自抬起了头来,却看到了那郑能等数名勋贵冷冰冰,透着一股子狠厉的目光正落在自己的身上,王文的心头不由得打了个突,方要脱口的话生生咽回了喉咙里边。
虽然如今勋贵集团的势力,在朝中势微,但是,掌握着大明重要军权的他们,仍旧是一股谁也不愿意轻忽,也不想要去得罪的势力,更重要的,勋贵集团里边可是有不少都是皇亲国戚,这一群人,平时对于朝堂上这点屁事向来懒得插手,可真要插起手来,天子都要惧上三分。
王文虽然功利心重,但也绝对不是傻子,他想起了一件事,这些目前站在朝堂上的勋贵,可有不少,都是朱祁镇拉下自己的脸面,弹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那伯颜贴木儿和瓦剌太师也先,方使得他们能够逃离苦难如地狱一般的战俘生活,回到大明重享富贵的。
更何况,自己开口,等于是驳太皇太后的面子,太皇太后真要惦记上自己,哪怕是天子再维护自己,怕是自己的位置也会坐不稳当。
毕竟,太皇太后不是什么善良之辈,在朝多年的王文焉能不有所耳闻?
朱祁钰那双藏于袖中的手此刻已经紧握成拳,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这才缓缓言道:“母后,您这话实在是……出这等事情,非儿臣所愿,况且,首恶已诛,经历此事,宫中诸人皆尽胆寒,焉会有人再敢胡来?”
“呵呵,天有不测风云哪……谁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人,不希望太子安然无恙。”太皇太后轻轻一笑说道,而那个天字的音咬得又狠又重,而最后一句话,犹如自言自语,可是她的双目,却一直死死地钉在那朱祁钰的脸上,这句话,犹如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那朱祁钰的心头,让他的心肝险些停跳。
孙太后又缓缓凑上前了一步,距离那朱祁钰的耳朵约半尺之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冷冷地道:“哀家希望皇帝答应,成全他们父子团聚的好,不然,哀家宁可现在就去宗庙,自缢在宣宗皇帝灵前,省得看到那手足相残的惨剧。”
“母后你……”听到了这话,朱祁钰不由得脸色大变手足冰凉,目光落在了那挂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地太皇太后身上。她那眉眼之间的果决和冷意,仿佛向是在向朱祁钰暗示,她绝对没有一丁点开玩笑的意思。
第一百七十七章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阴冷而清柔的嗓音,却让那朱祁钰觉得那是一柄狰狞而又雪亮的短匕已然出鞘,那匕首的尖端,就顶在自己的咽喉处,让朱祁镇觉得仿佛只要自己做出了错误的反应,那么,自己的下场,怕是与横死当场没什么区别。
别忘记了,朱祁钰的皇位,是朱祁镇主动传给他的,之前发生过朱祁钰不见待太上皇的事情,后又出现在谋弑皇太子的龌鹾,而如今,太皇太后自缢而亡,哪怕是不留下一言片语,任谁都会把矛头指向朱祁钰。
朱祁钰惊恐地陡然发现,自己能登基为帝的基础,自是来自于自己所仇恨的两个人,朱祁钰的传位诏书,还有就是太皇太后的支持。
而自己如今所做的,就属于是忘恩负义的典型,虽然他朱祁钰已经是大明的天子,但是,短短大半年的时间,他做的那些破事,已经引起了绝大多数朝臣的不满和反感,太皇太皇若真自缢而亡,这个不孝的大罪,肯定会成为压弯骆驼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一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朱祁钰的两腿不由得一软,一撩前襟拜倒于地跪在了太皇太后的膝前。“母后,儿臣,儿臣愿意听母后的。”
“好了,皇帝快起来吧,这里可是朝堂大殿里,你才是大明的天子,你做得对,母后就会支持你,明白吗?”太皇太后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抬腕将那拜伏于地,面色灰白的朱祁钰给搀扶了起来,缓缓地言道。
然后,太皇太后转过了脸来,扫了一眼群臣清声喝道:“陛下已经答应,允皇太子往宣府,在太上皇膝前尽孝,受太上皇教诲,诸卿以为如何?”
“陛下圣明,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得此言,哪怕是朱祁钰还没有开口,几乎所有文武都面露激动之色地伏地高声疾呼道。
“哀家没说错吧?皇帝。”太皇太后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朱祁钰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丝温婉而又矜持的笑容。在那三呼万岁声中,显得那样的高傲,还有全盘在握。
“母后说的没错,朕答应了。内阁即刻拟旨。”朱祁钰也懒得再多废话,底牌都已经摊在了这里,自己根本就没有任何一丝赢的可能,又何必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呢?
“成了……”老王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老迈的手脚,半天才在身边的于谦的帮忙之下再次从那大殿内的地板上爬了起来,不过,腿脚上的酸麻,却不能阻止他的脸上露出欣然与快活的表情。
而于谦也同样地是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这样的结果虽然不是最好,但是,终究要比让皇太子留在这里要好,于谦心里边也已然暗暗地将那些流言,与此次皇太子被谋弑的事件给联系在了一起,这也是为什么他会站天子的对立面的原因。
他可不希望大明朝再出现什么可怕的动荡,况且,当今天子的所作所为,实实在在是显得那样地不地道,不说他人,就算是于谦也在心中暗暗腹诽不已。
在太皇太后的监督之下,这项议案以最快的速度变成了旨意,获得了通过,天子下诏,委石亨之侄石彪为将,护送皇太子往宣府,在这个时候,杨洪得到了那老王直递来的眼神,很是心领神会地越班而出,厚着脸皮举荐了自己的长子杨俊作为石彪的副手。
朱祁钰心里边极为不爽,正欲拒之,却不想,杨洪的这个举荐恰好是顺了那太皇太后的心意,谁都知道,石亨乃是当今天子最喜爱的爱将,而那石彪,正是其侄,让他去护送皇太子,说起来,太皇太后还真有那么点不放心。
而杨洪举荐了杨俊,杨俊是谁?是年青一辈中,鼎鼎有名的虎将,而且亦是那已经投效于太上皇麾下的杨信和杨能的兄长。杨洪此人于宣府近二十载,威望无人可及,杨氏兄弟三人之中,杨俊又随其征战最久,功勋最著,在宣府颇有威望。
他随太子而去,至少,有杨俊在旁钳制,那石彪想干什么,也得想考虑考虑,收拾得了杨俊不。相信到时候,太上皇自然会有手段将其留下,这样的虎将,必能使朱祁镇再添臂助。
太皇太后这一开口,朱祁钰只能干瞪眼,悻悻地尊了太皇太后的意思,而那老杨洪退于了站班之后,抚着那雪白的长须,心里边不禁长出了一口气。
在杨洪看来,如今坐在龙椅上的当今天子,不论是气度,还是其所作所为,各方面都远远逊色于远在宣府的太上皇。如今,更是因私心,而频频得罪满朝文武,上台之后,该做的不做,不该做的却做了一堆。
再看看太上皇,自被俘以来,痛定思痛,心性大变,变得英武果断,大有担当,宣府城下那一幕,只要杨洪闭上了眼,就觉得历历在目。
大同城下亦然,京师城下更是不顾为敌所困,说出那样一番,激得过百文武,二十万老弱残卒,百万士绅子民血气翻涌的话来。
而今,群臣与当今天子的裂痕越发明显,而甚至连太皇太后都不顾天家威仪地站了出来,可以想象得到,这情形恶劣到了何等地步。
杨洪至入朝以来,一直冷眼旁观,越是暗中细心观察,却越是胆战心惊,想想回想起那太上皇所做的一切,再联系到当今天子的所作所为。
如此鲜明的对比,别说是站在近处的满朝文武,就算是大明的士绅百姓,又有几个不开眼的,想想那些市井流传开来大行其道的关于太上皇传奇的话本,想想太上皇杀刘柄忠向天子示威,杀宣府一干宦官,慑服宣府文武,得宣府百姓拥戴,使天下官员交口赞诵。
如今,太上皇又胜了一仗,而且是一场让所有人都倾向了太上皇这边,不但将那皇太子给接过去,还将文武百官也拉到自己一边来的大胜仗。
这一仗不但让当今天子威望再受重挫,更让人联系起了之前发生的太子谋弑案,前后一联系,就算是不是当今天子干的,这下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的清白了。
正是因为看到了今日这一幕,杨洪才下了最终的决心,让长子杨俊也离开京师,至少,凭他多年的敏锐直觉来观察,他不认为,如果太上皇想要做什么的话,这位当今天子能够阻拦得住。一句老话:得道多助,失道寡助。足以说明了一切的一切。
如果说朱祁镇做这些都是有心而为的话,那么,目的,怕是只有一个。“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才应该是大明的天子,这才应该是华夏的帝王……”杨洪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边暗暗地感慨道。
“贞儿,好些了吗?”周妃坐在那万贞儿的榻前,看着这位昔日最好的姐妹,看着她那张如果憔悴的绝色佳颜,不禁有些悲中从来,还有无数难以言述的感动。
看着跟前这位清丽可人的周妃,那张保养得精致的脸庞上真情流露,万贞儿不禁挣扎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多谢娘娘关心了,奴婢没事。”
“贞儿,怎么还这样,我可是一直拿你当作好姐妹的。连一声姐姐都不愿意叫吗?”周妃不禁嗔道,抬手替那万贞儿掖了掖被角。
“……姐姐,谢谢你来看我。”万贞儿微微颔首,犹豫再三,终究是说出了这个称呼。听得那周妃不禁眉开眼笑。“这才对嘛,好妹妹,可真是苦了你了,若不是有你,太子怕是……”一说到这,周妃脸上的笑容不禁敛去,取而代之的,是那惊魂未定的表情。
“姐姐莫说这样的话,其实您若是要谢,应该谢的是太皇太后,还有太上皇才对。”万贞儿看着这位懵懂的周妃,心里边不禁有些妒忌,什么也不知道,或许,这也是一种幸福吧,只是,自己为了太皇太后,为了太子殿下,更是为了太上皇,做下的事,不知道日后,又有谁能记得。想到了这,万贞儿那张憔悴的俏脸上不禁浮现出了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倒是那周妃听了万贞儿的话之后不禁点了点头,一脸的虔诚与崇拜。“是啊,若不是太皇太后作主,姐姐跟太子,哪里还有什么活路,唉,只是可怜太子殿下,都快有一年没见到陛下了,也不知道,陛下是瘦了,还是胖了。”
“我去找过几次太后,可是,却一直被拦着,也不知道太后她怎么样了,她可是最心疼陛下的。可是,却连陛下的孩儿也不来见上一面。”说到了这,周妃不禁红润润地丰唇轻轻地撇了撇,透着一股子酸意。
看到周妃仍旧一如过往一般毫无心机的模样,万贞儿不禁莞尔一笑,久随于太皇太后身畔,早已经知道如今太后怕是正在太上皇身边享福的她只能开口轻劝道。“虽然妹妹不知道太后为何如此,不过想来,必然是有什么很重要的原因吧。”
“这倒也是……”周妃微微颔道到,就在这两位昔日的姐妹,今日的主仆正在小声地聊天的当口,一脸兴奋之色,手捧着黄绸圣旨的太皇太后心腹吴公公正领着一票侍卫,疾步冲冲地向着太子宫赶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 出宫禁,欲图谋
“上次的事过去之后,咱们这太子宫啊,可是比过去更冷清了。”周妃徐徐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言道。听到了这话,万贞儿也不禁有些黯然,缓缓地支撑着坐身了起来,小声地安慰周妃道:“姐姐,这样也未尝不是好事,闲杂人少了,太子殿下的安全,也能多有几分保障,您说是吗?”
“这倒也是,至出了那事,姐姐整夜整夜的揪心呢,哼,怎么也没有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人,连自己的……”周妃恨恨地小声嘀咕道,不过最后一截话,在看到万贞儿微微摇头之后,只能悻悻地咽了回去。掩饰地笑道:“呵呵,瞧姐姐这张嘴,哎,妹妹你怎么起来了?这些日子,你的身子可还没好,多休息才是。”
万贞儿轻笑着解释道:“谢谢姐姐关心了,其实余毒前些日子就已经清了,只是身子还不能像往常一般利索,又多躺了几日罢了,这两天,我也常在屋子里边走动,已经好多了,要不是姐姐来的时候,小妹正在午休,肯定会起身相迎的。”
“那就好,总算是皇天保佑,妹妹你可真得快些好起来,这太子宫里边,没了你还真不行,这些日子,都快乱了套了,知道吗?”周妃脸上又不禁浮现起了娇酣的笑容,握着那万贞儿的手言道。
“知道了姐姐,您放心吧,明白,小妹就会来接手。”万贞儿用力地点了点头答允道,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小宦官连滚带爬地冲了过来,连脸上的汗水也顾不上擦就拜倒在屋前:“娘娘,娘娘,万岁爷有旨意来了,您快去接吧。”
“万岁爷有旨?!”听到了这话,周妃的脸色不由得一白,不禁有些惶乱地望向身边的万贞儿。万贞儿缓缓地站起了身来,朝着那名小宦官低声喝道:“万岁爷有什么旨意,遣来的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