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的脸色变了,变得好像一只蛇虫七彩斑烂的壳,说不出的恐怖。
他歪扭着嘴角道:“小兄弟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
徐天良淡淡地道:“老道长,你我彼此一样。”
道长抿紧了嘴,两颊的青筋高高凸起。
徐天良沉静地道:“我们就此作罢,如何?”
道长项下长须一抖:“怎么讲?”
徐天良沉静地道:“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就当不曾见过。”
“哼!”道长冷冷一哼,“你说这话,已经太迟了。”
“哦?”
“凡知道贫道秘密的人,没有一个人会是活人。”
“是吗?”
“你见到阎王爷的时候,就知道是与不是了。”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就是不法道长,另有一个绰号叫七彩色狼,身后是你的七彩弟子。”
“你!”
“当!”不法道长的剑出鞘了,剑尖斜扬在空中。
明亮如雪一样的剑尖,发着水波一样的漾光。
七名汉子长剑一齐出鞘,空中泛起了一片银芒。
不法道长剑尖往下一落,呼地挑开了道袍,袍内露出一件七色彩服。
七名汉子左手在衣扣上一抹一展,顿时,身着七种颜色短褂的道家弟子出现在坪中。
徐天良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师傅在教他“沧海蛟龙”九式时,曾向他说起过不法道长和七彩弟子,但却没说过他们会让衣服变色。
不法道长冷声道:“我的真貌,你已见到了,现在你得告诉我,你是谁?”
徐天良神情肃穆:“你一定要知道?”
“当然。”不法道长眼中凶光灼灼,“在这个世上没有我不法道长想要知道,而不能知道的秘密。”
“你为什么要打听我的秘密?”
“受人之托。”
“谁?”
“告诉你也妨,反正你已是死人了。”
“其实,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是咸阳魏公府闽大公子。”
不法道长吃惊地弓起了眉:“你似乎什么都知道?”
徐天良沉着脸道:“我是该知道的,不知道;不该知道的,都知道。”
“你到底是谁?”不法道长已沉不住气了。
徐天良声音冷得不能再冷:“我的规矩和你一样,凡知道我身份的人必死无疑。”
说话间,他扔下织锦袋,横身拔剑。
他拔剑缓慢,眼珠发出惨绿色的光芒,似乎在给不法道长最后一个机会。
不法道长突然感到一种恐惧袭上心头,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七彩弟子也同样感受到了压力,登地退后一步。
他拔剑的手顿住,冷声道:“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我并不想惹事。”
不法道长厉声道:“还没有人在沧海蛟龙剑下逃生。”
徐天良哼哼道:“你那式蛟龙剪尾的剑招,只有七成火候。”
不法道长脸色再变,变得乌黑:“少罗嗦,你是谁?”
“狼崽。”
“大漠死亡谷。”
天神剑出鞘了。
不法道长先是一怔,旋即,迸出一阵大笑:“一把锈剑,哈哈哈哈”
七彩弟子也爆出一阵笑声。
笑声中,有人出手了。
出手的人是徐天良,他的剑和人一般冷静。
他身形未见晃动,已以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蓦然逼到了不法道长身前。
不法道长不禁又是一颤,但这一次不仅是身子,连同整个意志都颤动了。
下意识的,他快逾闪电地递出了蛟龙剪尾一式。
徐天良身子陡地一旋,带着一团雪花,犹如腾浪的蛟龙,冲雷直起。
骤然间,耀眼的剑芒,带着逼人的浪涛般的剑气,从坪空划过。
同时,一串令人毛发悚然的惨号,裂空而起。
刺目的血花散开一片血雨。
七柄剑坠落在地,七彩弟子怦然栽倒。
不法道长颈脖喷着鲜血,手撑着长剑,居在没有倒地,他竭力扭转脸,面向着徐天良。
徐天良仍然在距他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但却换了位置,在他左侧。
他仍是那么冷漠、沉静的凝立着,那只破旧的织锦袋提在手中。
除了身子换个位置外,他仿佛手中的织锦袋都不曾动过。
简直不可思议。
坪中一片寂静,一片逼人的窒息。
徐天良淡淡地道:“这才是真正的蛟龙剪尾。”
“佩……”不法道长咕哝着,终吐不出一个“服”字。
他知道就要死了,拼命想挤出一个笑容,让自己死得漂亮一点,但就在他绽开嘴的刹那,他的意识已从脑海里飞走,神经已无法再控制他面部的表情。
他一头栽倒在雪地里,乌乎哀哉了。
他歪裂着嘴,死得象追悔什么似的,甚是痛苦。
他确实是在追悔,不该接下闽大公子的这趟买卖,一万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但没想到会赔了老本。
徐天良歪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
空气中飘着浓浓的血腥味。
没人会喜欢这种气息,这气息中包含着太多的冷酷与残暴,凶狠与死亡。蝼蚁尚且贪生,何况是人?
然而,他却感到一种刺激,还有一种暴庚的冲动。
他眼前晃动着狼群扑食猎物的情景。
他眼睛渐渐变绿,闪烁出冷厉的绿光。
他默立片刻,从织锦袋中摸出小铁盒,手指在盒底按了按,打开盒盖,取出个小药瓶来。
他踏步走到七彩弟子身前,持开瓶盖,洒一小撮药粉在尸体上。
泛出一股淡色的轻烟,尸体痉挛了一下,开始萎缩。
须臾,一具七彩弟子的尸体,奇迹般的消失了,雪地上只留下一滩淡淡的黄水。
他冷漠着脸,将药洒到第二具七彩弟子尸体上。
第二具尸体消失了。
第三具、第四具……
“徐公子!”响起了钱小晴的叫声。
他顿住手,但没有回头,眼中一道棱芒闪过。
钱小晴惊愕在脊坡上。
林坪中的刺目的血,浑浊的血水,正在融化的残缺不全、肉肤模糊的尸体。
一幅惨厉的地狱图!
她楞呆了。
她听到惨号声后,许久不见徐天良回来,放心不下,于是不顾一切地跑来。
她万没想到,跃入眼帘的竟是如此残酷得令人不忍目睹的场面。
他继续将药粉洒向第五具尸体。
“徐天良!”钱小晴厉声斥喝着,从脊坡上飞掠入林坪。
“你来干什么?”徐天良平静地道。
“你……”她伸手去夺他手中的药瓶。
他轻轻地一闪,将药瓶藏到身后:“这是西域天尊喇嘛的天蛊粉,碰不得的。”
她微昂起布满怒容的娇靥,翦水般的双瞳怒视着他道:“你为什么将他们都杀了?”
“因为他们该死。”
“他们每一个人都该死?”
“我想是的。”
“想?你仅仅是凭想而作出决定?”
“不错。”他声音是那么的冷,冷得足以使人冰冻。
她打了个冷噤:“你杀了他们,为何还要将他们尸体融化?”
他冷静得令人害怕:“这就叫消尸灭迹。我不愿让人知道,他们是我杀的。”
她眸光一亮:“高风球和四个伙计,你也是杀了他们之后,将他们尸体融化了?”
他点头道:“是的,用的就是这种噬尸天蛊粉。”
她秀眉一扬,忿声道:“徐天良,我算是有眼无珠看错人了,没想到你竟然这样残酷得毫无人性,你这种杀人手法,不觉得太残酷了吗?”
“这不关你的事。”他冷冰得像一个有人味,有感情人所说的话?
她瞪圆了眼,全身泛起一阵剧烈的颤抖。
骄横任性的她,真想用袖中剑,一剑将他刺穿,又想将他破口痛骂一顿。
但,她没有出剑,手沉重得举不起来,她也没有骂他,喉咙中似乎塞着一团棉纱,使她吐不出半点声音。
他冷声道:“你不习惯看这种场面,你就赶快离开这里。”
她目光缓缓扫过四周,最后落在不法道长尸体上。
“若我没猜错,他们该是闽大公子派来的人。”她缓声道。
“不错。”他点点头,“他们已经承认了。”
“既然他们是闽大公子派来的人,你杀了他们就没有消尸灭迹的必要了。无论怎么掩饰,闽大公子都会知道,这些人是你杀的。”她替他剖析情况。
他目光陡然一亮。
自己怎么这么傻,连这点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
她说的极有理由。
他将小药瓶盖好,装入铁盒,收进织锦袋中。
他扭身就走。
“哎!这些尸体怎么办?”她唤住他。
他扭回头:“还怎么办?由他们去吧。”
“你!”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个不通人性的坏小子!
她的脸气得扭变了形。
她咬咬牙,弯下腰,用袖中剑刨开了雪土。
她虽然顽皮任性,甚至有些蛮不讲理,但似爹爹一样,有一副豪侠心肠。乾坤手铁扇魔王钱振宇,杀人也算无数,但无论被杀的人是谁,他都会将对手埋葬,不让其尸落入野狗之口。
林坪的土很松,不到一个时辰,她已挖好了一个大坑,将不法道长和两具未融化的七彩弟子尸体,埋进了坑里。
她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来,走向山脊口的山道。
她面色凝重,表情十分镇定,脚步不重不轻,不急不缓。
实际上她芳心却是扑扑乱跳、窜到了嗓子口。
她违约进山脊林坪,他已对她没有任何承诺的义务了。
他还会护她去沧州吗?
他还会在山道上等自己吗?
他也许已经走了。
对于一个冷酷凶残的人来说,是不会有什么感情可言的。
然而,他那一份才华,一份气质,哪一点像是个没有人性的人?
自己的眼光不会错,决不会错!
可是……
她的心乱极了,就像有千百条虫子在啃咬一样难受。
转出山脊口。
山道就是眼前。
她低着头,闭上了眼。
她不敢抬头,不敢睁眼,唯恐他不在山道上。
她明白,如果他没在山道上,她就永远地失去了他。
她顿住了脚步,缓缓地抬起头,缓缓地睁开眼。
山道上端坐着一个,伸长着脖子,仰望着天空。
那姿势,那神态,就像一只蹲身望着天空的狼。
徐天良!
他还没有走。
没走,说明他对她有感情。
他站起身来,向她打了个上山的手势。
她飞也似地像一团旋风,向他扑去。
她扑到他的身前,脸上就象抹了胭脂似的,泛起一片动人的红晕。
“你为什么走?”她星光似的眸子盯着他,声音有些儿发颤。
“我答应过你,把你送到沧州,我不能食言。”他沉静地回答。
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后的回答,已在心中默念过好几遍了,然而,这却不是留下来等待她的真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他自己也弄不清楚,他只觉得有种无形的巨大的力量,在拉扯着自己,不让自己离开。
他知道,在这山里还有比不法道长更危险的敌人,他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见到他们,但他能感觉到他的存在,及他们散发出来的危险气息。
他决不能让这些敌人伤害她。
他这个吃狼奶,在狼群中长大的狼崽,一回到人类中便有了感情,他瞧她,那一股在林坪显露的凶残、冷漠的神情,变成了关切与悲悯。
她眼中闪过一片特异的光芒,心中淌过一股暖流。
他并非是那种绝无人性的,杀人不眨眼的狂人!
“天色不早了,咱们赶快上山。”他摆摆手,迈开了步。
“今夜咱们歇在山顶?”她边走边问。
他没有回话,身形一闪,已掠出三丈开外。
山脊口林坪。
一条人影闪到钱小晴刚掩好的大坑旁。
来人白衣白裤白长褂,头罩一个白色面罩,背插一柄钢刀,斜挂一只背篓。
因戴着面罩,看不清来人的脸,说不上年纪,分不清男女。
只是眼洞里那黑黝黝的眼睛,亮得吓人。
来人先在坪上扫过一眼,伏下地缩缩鼻子闻了闻,然后拔下钢刀,开始刨坑。
坑挖得不很深。很快,不法道长和两名弟子的尸体,被刨了出来。
来人检查过不法道长的尸体后,目光停注在不法道长的左颈脖上。
一道两寸宽的裂口,是为利剑所伤。伤口深度,恰恰将颈动脉血管割断。
两个七彩弟子颈脖上,也是同样的创伤。
来人惊愕得眼珠几乎从眼中滚落出来。
这怎么可能。
片刻之后,他不能不承认眼前的事实。
他迅即取出张纸条,在上面写了什么,然后从背篓里取出一只信鸽,将纸条缚系在信鸽的爪子上。
他凝视着东方,双手一送。
信鸽扑翅飞起,直冲云霄。
“呜哇——”山场里响起了一声嗥。
他怔了怔,随即弹身一跃,射入脊坡林中不见了。
山道上。
远远传来一声狼嗥声。
徐天良倏然回首。
山脊处,冲出一只信鸽,盘旋一周后,向东方飞去。
他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嘴角泛出一丝冷笑。
“狼!”钱小晴尖叫着,扑到徐天良的怀中。
她这一着表现,一半是假装,一半是真的。
她是个练武人,而且武功很高,听到狼嚎决不会这么惊慌害怕。
她听猎户说山里有狼群。遇上一两只狼,她自信能对付,若遇到一个上百条狼的狼群,在这积雪覆盖的山顶,只怕是凶多吉少。
徐天良轻轻拍拍她的肩头,将她推开:“不用怕,有我在。”
她翘起嘴,盯着他道:“你不怕狼?”
他没说话,继续往上走。
她跟上一步,追向他道:“一个狼群,你也不怕?”
“不怕。”他说着,身形骤然往前一窜,脑后抛来一句话:“我在山顶等你。”
“哎……”她待追赶,却又止步。
她知道自己轻功与他差甚远,他要存心甩下她,她怎么也追不上。
他实在是太令人费解了。
他武功极高,且能忍辱谦让,却又心狠手辣,冷酷凶残得令人发指。
他英俊潇洒,一副富贵吉祥相,却又有一双像狼眼一样的眼睛及狼一样敏捷的身手和姿势。
在这后面究竟隐藏着什么?
她决心揭开这个谜。
她走到山顶。
刹时,她惊傻了眼。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山顶雪地上耸立着一座用树枝搭成的木房。
木房用碗口粗的树干搭架,细树枝枯叶为板,房柱是盖着棘的木桩。
他是神,是鬼,还是妖魔?
或许他是巫师?
他居然能在短短的一个时辰之内,恁地搭起一间木房!
“请进来吧。”房内传来了他的声音。
她推开门,门是虚掩着的,确切地说,门根本就没做门闩。
一股暖暖的势气,迎面扑来。
房内烧着一堆火。他就在火旁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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