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开门,门是虚掩着的,确切地说,门根本就没做门闩。
一股暖暖的势气,迎面扑来。
房内烧着一堆火。他就在火旁坐着。
她走进房,目光勾勾地盯着他:“这都是你干的?”
“嗯。”他不在意地道:“因时间来不及,没有做桌椅,再说咱们过一夜就走了,也没有这个必要。”
她走到树枝前。
枯叶织成的木墙边,伸手轻轻地无抚摸了一下道:“这手艺是谁教你的?”
木墙虽然简陋,做工也显得有些粗糙,但其结构和设计确实是颇具匠心,十分实用。
“师傅。”
她随口问道:“师傅是谁?”
“师傅……”他话刚出口,声音突然顿住,眼中闪烁出警惕的光芒,瞬间,他恢复平静,十分有礼貌地道:“在家不敢言父母,出门不敢言师,请钱姑娘原谅。”
此时此刻,他那番大家的风度和一种超凡的气质,使她感到一股极强的异性的磁力。
她感到一阵颤栗,几乎有些不能把持自己。
这正是一位二八青春少女,见到自己所喜爱的异性时,所特有的心理和生理上的反应。
她没有再问,走到火堆旁坐下。
她打开包袱,取出干粮和酒,这是她准备的过山用的食物。
虽是干粮,四色卤肉,四样小菜,配备齐全,还有小笼汤包,猪油烧卖,酒也是上等的好酒。
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像他们这样阔绰的流浪汉。
她准备烫酒。
他突然站起来:“你在此等一会,我去去就来。”
她倏地伸臂抓住他的手,神色几分慌乱地道:“你要去哪儿?”
她亮亮的眸子盯着他,小手微微发抖,关切之情已溢于言表。
他含笑道:“我要请你吃一顿野味,你就等着吧。”
他抽出手,大步走出房外。
她随即追了出去,却已不见了他的人影。
天渐渐暗了下来。
暮色已经降临。
山顶还有些光亮、山下早已是昏暗无光,眺目四望,周围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
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雪花。
鹅毛似的雪花,从灰蒙的天空里钻了出来,随着山风飘落凡尘,落在这间刚刚搭起的木屋上,落在钱小晴的身上。
她还站在房坪中,脚下已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雪。
他到底去哪儿了?
真是去打野味?
她想起了山脊林中的一幕,不觉用手捂住了嘴,几乎呕吐出来。
她不敢相信林中那血淋淋的一幕,竟会是他一手造成的。
闽大公子绝不会只派出不法道长一路人马,她深知闽佳汝的凶狠,正因为这个原因,她才不愿惹闽大公子。
难道他又是去制造另一场血腥的杀戮?
心念至此,芳心陡然一震。
“呜哇——”一声凄厉的狼嗥,响彻云霄,山顶也在颤栗。
她脸色慎变,急奔出坪外。
“呜哇——呜哇——”山里骤然间响起一片悸人的狼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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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夜半烈火
徐天良带回来了野味。
一只野兔,一只野鸡,还有一块鹿肉。
她觉得有些奇怪,他为何能逮到这些野味,而且鹿肉只有一块?
但,她没有问。她沉浸在兴奋之中。
他没有去杀人,确是去打野味,而且是为她打野味了。
仅这一点,她就已满足。
她烧火,烫酒,烤肉,俨然像个主妇似的操劳着。
他踏步走出房外。
天已完全黑了。
天空很暗,没有星星,也没有月光,四周一片漆黑。
他侧仰起头,瞳孔放大,透出一片绿光。
黑幕掩盖了一切,宁静只是假象,危险就在木房周围。
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点。
他目芒一闪,迅即地窜跳到房坪外的木桩荆棘旁。
他在荆棘上洒上一层药粉。
他将早已隐回在荆棘里,竹弓搭上用竹子削成的竹箭。
并扣上绳栓,而细如琴丝的绳线交叉埋布在荆棘外的雪地里。
他退回到木房前,仍然静静地站立着,直到房内传来钱小晴的声音:“开饭罗!”
他阴冷地笑了笑,走进木房。
木房里的火光,在黑黝黝的山顶上闪烁。
每一根木柱,每一簇荆棘,都是引诱强敌前来送命的陷阱。
山顶上的火花,有如夜中荒野里的灯火,吸引着那些嗜人成性的生物。
八绝文狂徐沧浪虽然才学,见识过人,但在烹调方面,却是个笨拙的厨师。
钱小晴心灵手巧,任性顽皮,厨下的活不会干,这种“野厨”的手艺,却是好的惊人,她进山时,原也打算烤一顿野味,在徐天良面前显显自己的本领,所以各种烤肉用的配料都已备齐。
相比之下,徐沧浪那种没有配料的淡烤肉,怎能与铁血堡的正宗烤肉相比?
徐天良津津有味地大口嚼着烤肉,不住地喷着嘴,连声称赞:“好吃,真好吃!”
钱小晴瞧着他那副贪婪相,心里充满了喜悦与满足。
这是她除为爹爹之外的第一个男人做烤肉,师哥曾为求她烤一块野猪肉,跪了两个时辰,她都不曾答应。
女人为男人做饭,侍候男人,她认为这是一种耻辱。
然而,她此刻却有着满足感。
她完全是心甘情愿地为他做饭,侍候他,她认为这是她对他应尽的职责。
徐天良吃完最后一块烤肉,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在织锦袋上抹了抹油污的手,长长地舒了口气。
痛快,真是太痛快了!他从来没有吃过这么香美的野味。
她笑眯眯地瞧着他,火光映红了她嫣红的脸。
他目不由注视到她脸上。
他的心格登一跳,目光变得傻兮兮的。
她一张俏丽动人的脸,在火光衬托下就像一朵美不可言的春花,任何一个男人,只要见到这张脸,都会心授魂予,想入非非。
她看到他那个傻相,忍俊不住,“噗哧”笑出来声。
他身子抖了一下,仿佛从梦中惊醒,用手背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道:“对不起,你烤的肉,实……在是太好吃了,我都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想起他刚才的贪婪相,道:“是原形毕露吧。”
他眼中目芒一闪,旋即,浅笑道:“刚才贪吃失态,还望姑娘见谅,我以水代酒,敬姑娘一杯,以表歉意。”
他言语彬彬有礼,显得极有教养,与适才狼吞虎咽撕咬烤肉的他,判若两人。
她端起酒杯,将杯中水仰脖饮尽。
她雪白的脖颈高仰着,那姿态在他眼里极像一只引颈激叫呼唤配偶的母狼。
他胸中腾起一股烈焰,熊熊的,直烧得他头昏脑胀。
她放下酒杯,四目相视,空中迸起几朵无形的电火花。
她芳心骤然狂跳,俏脸就像红透了的樱桃。
火堆上的火苗儿,忽地往上窜了窜。
房内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宁静之中蕴酿着动荡,缠绵里含着一丝不安。
他忽然肃容,深吸口气,诗人谢翱一首《西台哭所思》,随口缓缓吟出:“残年哭知己,白日下荒台。泪落吴江水,随潮到海回。故衣犹染碧,后士不怜才,宋老山中客,惟应赋《八哀》。”
他借以这首吊唁文天祥的五言律诗,以驱逐心中的欲魔邪念。
他身负皇祖圣命,怎能贪恋这儿女私情?
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一种沉闷的压力使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似乎了解他的心情,敛起笑容,回吟了一首诗人谢翱为文天祥诗文集题写的诗《书文山卷后》:“魂飞万里程,天地隔幽明,死不从公死,生如无此生,丹心浑未化,碧血已先成,无处甚挥泪,吾今变姓名。”
她怦然蹦跳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好!”他拍手赞道,“我再敬你一杯。”
他将酒杯斟上开水。
“谢了!”她郑重其事地端起酒杯,将水缓缓饮尽。
“哈哈哈哈!”两人同时迸出一阵大笑。
笑声在房内回荡,凝重的空气变得柔和起来。
两人以水代酒,从夏、商、周、春秋战国、秦、汉、三国、晋、及十六国、南北朝、隋、唐、五代十国、宋辽金元朝,一直谈到眼下的明朝太祖皇帝朱元璋。
她没想到他对古代历史和历代皇帝,了解得如此透澈。
他没想到她知道的居然也会有这么多。
他举止方雅,谈笑风生,就像一位有才华有经验的教书先生。
她温柔雅静,虚心请教,俨如一位刻苦认真的学生。
火光照亮了两人的红扑扑的脸,两颗晃荡的心,跳荡在一起。
两人不知不觉中相互靠拢。
他嗅到了她秀发里散发出来的芬香。
她感觉到了他渐渐粗重的呼吸。
蓦地,房外传来一声冷厉的狼嗥。
他脸色倏变,眼中绿芒毕射。
她身子一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山脊口林坪的一幕在她眼前晃过。
他霍地站起。
她拉住他的衣角,颤声道:“别……去杀人。”
他冷声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杀人?”
她低声道:“你的眼光好怕人,只有要杀人的人和吃人的狼,才会有这种眼光。”
他脸色阴沉,没有回话。
她说得不错,他刚才心中突发的暴戾冲动,正驱使他要去杀人,这是一种目前非他能力所能控制的冲动。
他是个吃狼奶长大的狼崽!
她扯扯他的衣袖:“你能不能不去杀人?”
他扭过头,闪着绿芒的眼睛看着她:“你认为我所杀的人,不该杀吗?”
他被野性充斥的头脑嗡嗡直响,心中已然动气,如果她回答不慎,他也许会毫不犹豫地将她也杀了。
她亮亮的眸子盯着他,反诘道:“他们真的该死?”
他声音冷如冰锥:“高风球黑店不知害死过多少人,像他们这群杀人越货,谋财害命的歹徒,难道不该杀?”
她翘翘嘴道:“你知道高风球在店内杀了什么人,抢了什么货?谋了什么财?什么时候,哪年哪月哪日?”
“这……”他支吾了一下,皱起眉头道:“他派人施放迷香劫你,便是最好的见证。”
她摇摇头道:“高风球劫我,也是奉命行事,好比是弦上之箭不能不发,这也不能怪他,据我所知,高升店上房内虽有机关暗道,但从不做谋财害命的买卖。”
他心中杀气更炽:“单冲他劫你这一点,他就死有余辜。”
她心中掠过一道凉意,但凉意中又夹着一丝温暖。
他杀气太盛,似乎过于凶暴,但他杀高风球,毕竟为了自己!
她柔情似水的目光瞧着他,语气变得温柔:“你不该将四个伙计也都杀了,还有那个道长……”
他恨声道:“你知道那道长是谁吗?七彩色狼不法道长!”
“七彩色狼?”
“他二十年前就伙同空长道人,杀崆峒派掌门,夺走沧海歧龙剑谱,奸淫师娘师妹,而后在江湖上志立七彩帮,横行无忌……”
“我知道,他该杀!”
“这就对了,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该杀的人,等着我去杀。”
他想起了皇祖圣命,昂起头,挺直了胸,仿佛一位奉命上法场处斩犯人的刽子手。
她觉得一股浓浓的煞气逼来,比在儒生店感受到的闽大公子发出的煞气,还要强胜许多。
她感到不安和害怕。
她颤着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无论怎么说,你也不该将那七个弟子都杀了。”
他面容肃穆:“除恶务尽。”
她又道:“你总不必将他们全部化……尸。”
他冷哼道:“消尸灭迹,杀人于无形,这是每一个杀手必用的手段。”
她眸光灼亮:“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他凝视着她,抿嘴缓缓吐出两个字:“师傅。”
她冷沉地道:“你师傅有没有告诉你,杀戮本身就是一种罪孽?”
他没说话,可眼中的绿芒似利刃刺向她的明眸。
她无畏地迎视着他冷厉的目光,沉静地:“你可知大方广佛华严经古地品离垢地章?”
她既已认定了他,就决心全力帮他。
女人面临危险时,惊慌失措,胆子最小,但当她们挺身而出,决心帮助自己心爱的男人时,却是世上最勇敢的人。
他目光闪了闪,眉宇间的杀气渐退。
他点点头道:“佛子,菩萨河萨已修初地,欲入第二地,当起十种深心。”
“何为十心?”
“正直心、柔软心、堪能心、调伏心、寂静心、纯善心、不杂心、无顾恋心、广心、大心。”
“不错,菩萨以此十心才得入第二离垢地,而后如何?”
“佛子,菩萨住离垢地,性自远离一切杀生,不靠刀杖,不怀怨恨,有大惭有愧,仁怨具足,于一切众生有命之者,常生利益慈念之心……”
她感到有几分奇异。
他师傅是何许人也?
为何在培训他为冷酷无情的杀手之时,却又教他慈悲的佛心与佛法?
一个难解的、横坚交织、互相矛盾的谜!
他的神态终于归复平静。
她像讲佛法似的说:“只要心无厉气,任何杀意都可消除。对任何罪孽深重的恶魔,亦可留条生路,故此所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他咬唇道:“杀人只不过是一种手段,只要目的正确,就不算是罪恶。”
她摇头道:“血腥就是罪恶,杀人更是十恶之首,俗话说:‘人命关天’,人立天地,命关于天,杀戮乃是天地之罪也。”
他眯起眼,显出一丝困惑:“人已有杀心,且肩负杀生之命。何以解脱?”
她感觉到了他心头沉重的压力,却又不知如何替他分担。
只得轻叹道:“法海无边,回头是岸。”
他陡地睁大眼,盯着她:“这些道理是谁教给你的?”
她带着几分虏诚的口气道:“我娘。”
他突然感到心靡一阵颤栗,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掠过心头。
娘自己的娘在哪里?
师傅什么功夫、手艺都教他,什么事都告诉他,却从未向他提到过他的爹娘。
师傅在他临走时,曾说过胡大鹏如果是他的爹,他将怎么办?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师傅,他这个儿子将杀死父亲。
胡大鹏真是自己的爹?
如果不是,师傅为何要多此一问?
胡大鹏霸占了徐洁玉,若胡大鹏是自己的爹,徐洁玉会不会是自己的娘?
师傅要自己找到徐洁玉,送回大漠死亡谷,师傅给自己取名为徐天良,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他不觉失神地喃喃道:“娘?娘在哪里?”
她为他的表情感到惊讶困惑,但却猜不到他的心思。
她以为他在问她,于是道:“娘已经去世了。”
他听到了她的话,却未从自己的梦幻中解脱出来,道:“娘已经去世了?什么时候?”
她悲凉地道:“五年,已经整整五年了。”
“五年?”他瞪圆了眼,“她是不是叫徐洁玉?”
“徐洁玉!”她惊得扬起头,“她为什么叫徐洁玉?她是铁血堡的堡夫人柳春霞,江湖人称玉面菩萨,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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