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赵百万声色惧厉,“你们敢不听爹爹的话?退后!”
赵伏山、赵震山和赵秀山及赵德华不敢抗命,只得退后数步,但仍不肯退得太远。
赵百万动手解身上宽袍的纽扣。
他面含微笑、留下那笑中含着无奈、苦涩和怯惧。
他想要干什么?
无数双眼睛瞪着他。
他脸上冷如铁石,心里却暗自为他难过,他知道面对如此难堪的羞辱,对一个有体面的人来说,远比死要难受。赵百万脱下宽袍,又褪去上衣,再脱下贴身穿的内纱衣。
他赤着上身,站在街心,模样褴褛已极。
为了儿子,为了妻室,为了赵家百余条人命,他不能不这么做。他心中清楚,如果他不遵照皇祖旨令去做,将会是怎样的结局,那将是一场无情的大屠杀,赵家将会鸡犬不留。赵秀山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身为赵家大公子,又是朝廷官员,却性格最柔和,最有孝心,从不敢违背爹爹半点意愿。此刻,却是束手无策。
赵伏山和赵震山脸色铁青。
他俩,一人为镖局总镖头,一人为黑道响当当的人物,历来趾高气扬、专横拔扈,今见爹爹受辱,哪里还能忍耐得住?
一股难以名状的怒火,在他俩胸中熊熊燃烧,身上每丝细小的肌肉,都泛起了一阵愤怒的激浪。他俩相互使了个眼色,随时准备出手,要将这个丑八怪似的算命先生,剁成肉泥,方解心头之恨。
赵百万双手将内纱衣,捧送到徐天良面前:“老夫罪孽深重,死后走入地狱,望先生将老夫这件内纱衣焚化了,乞求阴府帝君,不要将老夫打入十八层地狱。”
“爹!你……”赵伏山怪声叫道。
“不许你多嘴!”赵百万厉声斥喝,怒容满面。
赵伏山和赵震山又丢了个眼色:“再等一下,见机行事!”
徐天良接过内纱衣,收入怀中,冷淡地道:“你放心去吧,我会请求阴府帝君,保佑你全家平安。”
众人脸上一片困惑与茫然。
赵百万是不是神经失常了?
天佛大师双掌合十胸前,微眯起眼睛,眼缝里闪出一抹银针似的厉芒。
赵百万扭脸对着赵秀山、赵震山、赵伏山和府内的人道:“老夫今日之死,是天数,与这位先生无关,与任何人无关,你们听着!我死后不准找任何人报仇,也不许追查此事。”
南剑王欧阳虹悄悄用手肘碰了碰神拳太保曹长胜,低声道:“怎么回事?”
曹长胜摇摇头:“我也不清楚,赵兄好像是发了疯病了。”
高飞翔凑过来,轻声问:“咱们怎么办,要不要插手此事?”
石修阳亦问天佛大师:“这丑鬼是谁,是否要拿它过来问话?”
天佛大师低声道:“世缘未了,苦海无边。赵世兄既然已这么说了,我们自然不必插手此事。”
欧阳虹、曹长胜、高飞翔与石修阳等人点头道:“大师言之有理。”
另一旁,霍长青悄然向手下弟子传令:“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擅自出手。”
他虽然好出风头,以侠士自居,但性情高傲,赵百万既已发话,此事与外人无关,他的生死,又关青城派的鸟事?
赵百万仰面向天,盘膝在街心坐下,口中道:“秀儿、震儿、伏儿、你们自已保……”
“重”字犹未出口,赵震山和赵伏山同时迸出一声震喝:“上!”
刹时,早已蓄功待命的十余名府丁,挥刀扑向徐天良。
赵震山和赵伏山却扑向赵百万。
“轰隆!”一声巨响,震耳欲聋。
一股剧大的功力由街心发出,赵震山和赵伏山被震得飞出数丈之外,跌入人群之中。
十余名府丁,五六名被震倒在地爬不起来,其余的皆跌回到府门石阶上。
徐天良面色微抬,满脸疤痕一阵抽搐。
若刚才赵百万用这招“地煞和磐石功”来对付自已,自已恐怕还不是他的对手!
赵百万高声道:“退出江湖,不准寻仇,若不听爹此话者,便是赵家不孝之子!”
话毕,一掌拍在自已天灵盖上。一口鲜血从嘴中涌出,盖住了嘴唇,头一歪,耷拉下来,已寂然不动。
赵百万自碎头骨而亡。
他头虽耷下,但面容表情十分平静,那微挑的眉毛,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
的确,他已很满足了。死,是命中注定的事,谁也救不了他,但,皇祖圣命使者,已留下了他的三个儿子,他该是死而无怨了。
“爹!”赵伏山从地上跃起,手中剑发疯似地一顿乱砍。
血水迸溅,红色的血花在空中洒开。
惨号声、惊呼声顿起。
赵伏山在狂乱之中,己把身旁的人群砍倒四、五人,其中一人的头颅被砍开,白花花的脑汁溢在脸上,其状惨不忍睹。
“杀人啦!赵家三公子杀人了!”
“杀人了又怎么样?”赵伏山瞪圆了眼,怪叫着,一剑劈向六不和尚。
“救命呀!”六不和尚叫着往后退,本来已慌乱的人群,更是一片混乱。
赵震山已抢到了赵百万身旁。赵秀山惨白着脸,束手无策。
副总兵急急下令,士兵和衙役赶到赵家府来。
“阿弥陀佛”震耳的佛号声,从天佛大师口中吐出。
威严慑人的佛号,在精深的内气下字字沉,声声重,将一切噪杂之声压住。
街上顿时恢复了宁静。
赵伏山凝剑痴立在街旁,浑身都是血。
他脚上躺着一具尸体,身旁躺着几个满面痛楚的受伤人。
徐天良缓缓地站起身来,伸手从木板凳下取出天神剑,抓起了竹布帘。
他使命已经完成,该走了。
“站住”赵伏山绽出一声厉喝。
徐天良凝住身子,冷声道:“赵公子,你想干什么?”
赵伏山怒目道:“留下你的头来,给爹爹偿命。”
徐天良冷峻地道:“你爹说过,此事与我无关,难道你没有听见吗?”
“呸!”赵伏山凶狠狠地道:“你用妖言迷惑我爹,逼他老人家自尽,不将你碎尸万段,怎能消我心头之恨?”
徐天良用冷得人发悸的声音道:“我希望你不要自找倒霉。”
“哼!”赵伏山咬牙道,“杀人抵命,我爹是因你而死,我决饶不了你。”
“杀人抵命?”徐天良沉冷地道:“说得好,你滥杀无辜,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杀人者,人恒杀之。”人群中六不和尚挥着竹笠,大声插嘴道:“丑汉子,我替你保管竹笠,你替我宰了这个小子。”
“臭和尚!”赵伏山猛然回头,抖着剑道:“你给老子出来!”
六不和尚用竹笠遮着脸道:“本僧男子汉大丈夫,就是不出来,你又怎么样?”
此时,赵震山迸出一声哭喊:“爹!”
他经过把脉检查,已确认赵百万已死,禁不住放出悲声。
徐天良没再停留,踏步趟向街口。
“丑八怪,偿命来!”赵伏山高叫着,随着话音,已以快得惊人的速度扑向徐天良。
赵震山悲愤之际也未及细想,弹身跃起,掠空而过,飘然截到徐天良身前。
“不要……”赵秀山惶急地高呼,“难道你们忘了爹爹的话,想做赵家不肖之子!”
然而,他的呼喊已经迟了一步。
赵震山掠跳在前,赵伏山猛扑在后,兄弟俩一掠一扑,两柄剑一上一下,已将徐天良阻住,配合得可算天衣无缝。
“双龙戏水!”六不和尚在人群中高叫:“好一招双剑合壁。”
徐天良猛然警觉,蓦然沉缓地走着。
“丑八怪,去死吧!”赵伏山厉喝着,两道剑芒夹击攻到徐天良脸面和后腰。
一声轻蔑不屑的冷哼,徐天良身子如鬼魅般的一闪。
蓦然间,一道耀眼的光芒,冲霄直起,逼人的剑气,使空气变得凝固失常。
剑王纵横交错之间,一闪即逝。
刺目的血在空中再度迸开,雨珠般的鲜血直向地面洒落。
赵伏山的一颗脑袋,带着一条血线,滚出一丈多远,落在赵百万的身前,而尸体却倒在街侧,断脖上的鲜血仍泉水般地溺出。
赵震山痴呆地凝立着,左手下意识地捂住右肩,在右肩上少了一条手臂。
那条还握着长剑的右臂,就静静地躺在他的脚前。
徐天良已饶了赵震山,仍旧缓步地向街口。
这闪电似地的一击,从身形晃动、出剑、斩头、断臂、入鞘,一切都在短暂的一刹那之间而逝。
太玄乎,亦太令人无法自信。
所有的人,除了天佛大师之外,都用怀疑的眼光盯着徐天良。
难道这是真的?决不可能。
然而,这确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霍长青头额上渗出了一层冷汗,幸喜刚才没有冒冒失失向这个丑汉子动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徐天良走得很平静,很沉稳,加上那满是烧伤疤痕的丑脸,给人一种毫无人性的感觉。
其实,他的心里充满了痛苦。
为了赵百万、赵伏山、赵震山、为师傅徐沧浪、为钱小晴,也为自己而痛苦。
他的内心的痛苦,远远超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被杀的赵百万!
这些纠结在他心中的痛苦,给他带来一种无可奈何的麻木感。
他麻木地,甚至可以说是毫无知觉的,在往前走。
此刻,如果有人从背后给他一剑,纵是几岁孩童,也可以要了他的命。
但是,谁也没有阻拦他,更没有人从背后给他一剑。
街上是一片果木,一片狼藉,一片惨厉。
赵家的人,调集进街的士兵和衙役,全都楞呆了。
赵伏山死得不明不白,故而难以暝目,离开了脖子的脑袋,瞪圆了双眼,仰望着盘坐在旁边的赵百万,那模样像是要爹爹给他报仇,也像是爹爹向他解释。
奇迹出现了。
赵百万的嘴唇居然动了动,嘴里吐出了一句无声的话:“不孝子,咎由自取,还有什么可埋怨?”
赵伏山扁了扁嘴,终于合上了眼皮。
赵百万的身子砰然倒下,头触地时喉咙里发出了最后的一声叹息。
赵百万尸体倒地的声音,惊醒了呆立在府宅门前的知府大人与副总兵。
赵百万与赵伏山死了,赵震山被断了一臂,正阳街上如此惨案,他们怎能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拿下那丑鬼!”知府大人和副总兵同时高声令下。
“上!”士兵和衙役齐声呐喊,蜂涌而至,追向徐天良。
当差的与江湖人不同,命令一下,不能不上阵。
“拿到凶手,赏银一百两!”副总兵悬下赏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士兵、衙役争先恐后,奋力扑上。
徐天良犹自慢吞吞地走着,居然全然不觉。
“取凶手人头,亦赏银一百两!”知府大人不甘示弱。
刹时,刀光剑影,街上一片混乱。
“放箭!”有士兵在叫。
哩哩哩!立即有箭射向徐天良,还有捕头打出了暗器。
更有几个衙役见过徐天良的身手,不想近战,竟将刀脱手飞掷。
徐天良依然不觉,处在麻木之中,脑子一片空白。
他脑海里浮现的,是鹿子原死亡谷中的山中和狼群。
利箭,暗器,飞刀,一齐袭至背部,危急万分。
此时,六不和尚突然哇哇大叫,空中飞至:“哎呀呀!哪个没天良的,把本剑扔过来的,救……命。”
呼喊声中,他手脚乱蹬,手中竹笠竟将所有的利箭、暗器、飞刀击落。
“砰!”六不和尚坠地,怪叫着滴溜溜地一旋。
哗啦啦,追来的士兵和衙役,倒下一大片。
围观的人群已有伤亡,早就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见状大喊着,四散奔跑。
街心刹时间,被慌乱的人群塞满。
人们从赵百万尸体上踏过。
赵震山被人撞倒。
赵秀山忙着去抢爹的尸体。
赵德华忙着率人去救赵震山。
天佛大师首先悄然离开了赵家府宅、折到一条小巷。
欧阳红、曹长胜、高飞翔和石修阳等最相继离去,唯有霍长青带着十六名青城弟子,还在府门街旁笃定。
这位青城派少主不仅爱出风头,还爱看热闹。
徐天良踏着步子,从容不迫地走了。
副总兵挥发亲自抢到六不和尚身旁,用刀抵住了他旋转的身子道:“给我站起来。”
“总兵大人刀……下留情!”六不和尚惶急地叫着:“你可不能杀我,我上有父母,下有妻室女儿,全靠本僧一人奉养,您这一刀就是九条人命啊!”
副总兵目光扫过街口。
街口的行人已经避尽,空无一人,哪里还有徐天良的身影?
再回首看看街内,看热闹的人也已逃奔散尽,除了那几个无辜的死者和赵家的人之外,就只有霍长青一帮青城派弟子在。
副总兵咬紧了牙,脸色铁青。他可从来没丢过这面子!
街口,一阵暴风骤雨般马蹄声。
一队铁骑飞奔而至。
“总兵大人,出了什么事?”铁骑兵头领问。
副总兵瞪着双眼,怒气冲冲,指着六不和尚和霍长青一干人道:“统统抓回去!”
霍长青脸色一变。这个热闹看出麻烦来了!
六不和尚哭丧着脸嚎叫道:“冤枉呀!”
第三十六章 利用,还是利用
夜渐深了。
吊在壁上的几盏油灯,似乎油已将尽,灯蕊结着灯花,光亮逐渐暗了下来。闽佳汝独自坐在靠椅中,双眼望着泛红的灯花发怔。
自从发现培南死后,他在魏公府中地位提高了。府中所有人都另眼相待,格外敬重,与他说话也带着明显的恭维,因为他已是魏公府唯一的继承人。
闽少南也对他表现出了少有的宽容和关怀,并将魏公府的大部分权利都交给了他。
按理说他该是很满足了。多年的愿忘和梦想,终于成为现实,魏公府不久就将全部属于他。
然而,他却隐隐地感到困惑和不安。
他感觉到魏公府里隐藏着一个重大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与他有着极大的关系。
是什么秘密?
他不知道,也无法猜测。但,他能感觉得到。
另外,爹爹闽少南反常的举动,过份的关怀,也使他在得意之中感到惶恐。
他苦思冥想,却得不到答案。
在那天夜里,爹爹发誓要替关培南报仇,而在与西门复私下谈过话后,居然表示原谅徐天良,仅以铁血堡的代价,便放弃了替培南报仇。
这是不可能的事,依照爹爹的性格,就是十个、百个铁血堡,也抵不上他这个宝贝私生子一条命。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原由。
还有奇怪的事。
爹爹明明表示原谅徐天良了,而西门复却叫徐沧浪送来了徐天良的人头,不仅如此,还送来了钱小晴和铁血令旗,而且徐沧浪亦自废了武功,向魏公府赔罪。
这好像也是决不可能的事。
其中有何奥妙?这是一个谜。
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为这谜所困扰,而感到困惑不安。
还有一件令他更不安的事。
那便是那夜,廖小瑶与爹爹在花圃园中的对话。
因为当时他必须小心隐蔽,那番对话,他没全听真切,但有一句话,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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