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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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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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鹰领受了。
  “你看起来很闲哩,正好楼下的便利商店在征夜班,你要不要做?”女孩的头发蓬松。
  “不想。”鹰看着指尖上的蚂蚁。
  “不客气。”女孩含着牙刷,说话含糊。
  一只纸飞机划过阳台间湛蓝的天空。
  鹰摊开,是一张空白的履历表。
  “写好我帮你拿去,我礼拜一跟礼拜二晚上学校有课没空,你就填那个时间就可以了。”女孩的语气,一副理所当然。
  “不这么填,你应征不到那份工作吧?”鹰直接揭破。
  “答对了,店长要征全夜班,我就说你是我朋友。”女孩嘴里含着牙刷,手比了个V。
  于是鹰填了,折成纸飞机又射了回去。
  “陈可诚,好普通喔。”女孩含糊地念着。当然是鹰惯用的假名。
  6。
  鹰从没想过自己除了当杀手跟种花,还有第三项才能,例如煮茶叶蛋跟泡黑轮。
  凌晨两点,便利商店很冷清。若非早知道这点,鹰恐怕不会填下那份履历。
  鹰穿著绿色的员工制服,坐在收银台后看一本叫”蝉堡”的连载小说。
  那是本只流传在杀手里的未出版小说,每个杀手能拿到的章节进度不一,有时顺序也紊乱参差,所以鹰常常看得莫名其妙,却又像饮鴆止渴般无法放弃。
  “挪。”
  女孩拿着两盒鲜奶放在柜台,鹰起身结帐。
  “一盒给你。”
  “嗯。”
  鹰喝着鲜奶,继续坐下看小说。
  “你不爱说话。”女孩撕开牛奶盒的封口。
  “嗯。”鹰冷淡地随意应和,但其实脑中正努力找话讲。
  “所以你是个杀手。”女孩结论。
  鹰抬起头,阖上书。
  “哑巴也不说话,但哑巴不都是杀手。”鹰无法同意。
  “嗯,但一般人不会这样辩解吧?”女孩一副”呴呴,露馅了吧”的表情。
  鹰无法反驳,虽然很想再说几句话,但找不到话题继续的他只好又打开小说。
  “你可以问我叫什么名字啊,聊天其实不难。怪人。”
  女孩将鲜奶放进微波炉。
  “杨超宁。”
  鹰随意指着墙上的排班表。
  叮。
  “我在学画画,大二。”宁拿出热牛奶。
  “嗯。”
  “今天早上,我看见你种的东西发芽了。”
  “波斯菊。”
  “多久可以长好开花?”
  “看运气。”
  “开了送我一朵吧。”
  “我的花很贵,一朵要一百万,而且不吉利。”
  “难怪你不用工作。”
  “也不是这么说。”
  7。
  宁喝完了热牛奶就离开了。
  小说开始索然无味,鹰有点怅然所失。
  上次有这种感觉,是打开牛皮纸袋发现目标居然是自己欣赏的政治家时。
  鹰本打算在下个月将自己那票投给他,但最后还是将一朵黄花摆在某处天台。
  鹰从不觉得杀手的工作很高尚,所以也不须要有什么道德性的选择。
  他的板机很廉价,觉得自命清高的杀手最要不得。
  “如果有人付钱要我杀这个女的,我会不会扣下板机?”鹰开始胡思乱想。
  如果这是部电视剧,接下来的走向必然如此,而自己也必然不会开枪,于是展开一段风花雪月之杀手挽歌,无数廉价的眼泪在萤光幕前落下。
  “所以还是开枪吧。”鹰自言自语,然后笑了起来。
  他曾在报上的卡内基专栏里看过一句话:人所担心的事,有百分之九十其实都不会发生,所以别把时间花在根本不会困扰自己的虚设上。
  

阳台上灿烂的花(4)
……
  时针走到六点,鹰才回到租处,回到瞄准镜后。
  宁还没睡醒,所以鹰的无聊慌持续蔓延。
  鹰将竹编躺椅拎出房间摆在阳台,坐在上面看第十七遍小说。
  八点,宁醒来,睡眼惺忪走到阳台刷牙。
  “早。”宁竖起拇指。
  “嗯。”鹰也竖起拇指。
  “要不要听歌?哈啾!”宁打了个喷嚏。
  “好。”鹰点点头。
  宁走回房间,搬出两个音响喇叭在阳台。
  是首韩语的歌曲。
  “这首歌叫花。”宁漱口,说得更含糊了。
  鹰听着听着,一夜未曾阖眼的他很快就睡着了。
  一个杀手实在不该睡在阳台,如此容易被狙击的地方。
  但鹰呼呼大睡到下午。
  等到鹰睁开眼睛,对面阳台那首歌还在放。重复又重复地放。
  打了个气味不好的呵欠,鹰困顿地赖在躺椅上,头发凌乱。
  宁已经不在。
  鹰夹着拖鞋回到房间,弯腰,瞄准镜轻易穿透了被风吹拂的卡通窗帘。
  木架上,一幅新的、未完成的画。
  凌乱却俐落的炭笔痕迹,轻轻勾勒出画中人物的姿态。
  躺在阳台椅子上睡着的鹰。
  8。
  此后,鹰便常常躺在阳台上睡觉。
  阳光很舒服,风很舒服。重复阅读断裂跳脱的的小说章节也很舒服。
  醒来后,鹰会揉着眼睛走进屋内,到瞄准镜后察看宁最新的进度。
  从炭笔草图到色块涂抹,一天一天,鹰的轮廓、神采慢慢浮现。
  但躺椅上熟睡的鹰手中的小说,却变成了一把手枪。
  与其说宁的直觉很妙,不如说宁的偏执很天真。
  “不是吧?”鹰眯起眼睛。
  他发觉宁所画的那把手枪,跟自己惯用的手枪非常接近。
  艺术家的神秘加上女人的第六感,真是不能小觑。
  有时鹰也会在深夜的楼下便利商店里,买两盒牛奶。
  宁的那盒,他会先撕开封口,拿到微波炉温好。
  牛奶喝完,鹰便离去。
  因为他实在不善于找话题。
  某天寒流来袭的深夜,不只是店里,连街上都不见一个人。
  鹰呼着白气,将牛奶递给柜台后的宁。
  “你是不是想追我?”宁接过热热的牛奶。
  “还好。”鹰也不知道。
  “还好?”宁瞪大眼睛。模棱两可也不是这样的吧。
  “还可以。”鹰越说越奇怪了。
  “喔。”宁哼哼。
  鹰不再回话,就这么站在杂志区翻报纸,一张又一张摊开,兴致盎然读着。
  宁在柜台后看着明天要考的西洋美术史,下巴粘在桌上。
  外面的寒流让气温降到七度。
  一个小时过去。
  “南亚的大海啸已经死了十七万人了。”鹰终于开口。
  “喔。”宁无精打采。
  鹰只好继续翻着另一份报纸。
  半小时后。
  “才三天,罗伦佐儿的父母已经收到七千多万捐款了。”鹰啧啧。
  “为什么不是六千万或八千万,而是七千万啊?”宁快睡着了。
  鹰深思,但无法得到”就是刚刚好卡在七千多万”这答案之外的答案。
  很冷。
  那夜就这么过去了。
  9。
  巷子里的阳光跟风都恰到好处,阳台上的波斯菊长得不错,花茎已成形。
  而鹰也接到两张照片。
  一张是乱搞大哥女人的古董商人。
  四天后,鹰到花店买了一朵向日葵,配合正午的烈日时分。
  一张是爱放高利贷的当铺老板。
  鹰在天台放了一朵玫瑰,夕阳火红。
  死神餐厅。
  “你真是高手。”雇主满意地交付尾款。
  “还好。”鹰看着刚刚切好的牛排,好象有些大小不一?
  鹰开始觉得,扣板机这个简单的动作,比以前更乏味了。
  “你今天抽烟了。”宁趴在阳台,鼻子抽动。
  “嗯。”鹰翻着小说,他只在杀人时抽烟。
  鹰有时候会狐疑,是不是自己是因为戒不了烟,所以才没有停止接单。
  如果是,自己就太变态了,应该认真考虑退休。
  宁的喇叭还是放在阳台,还是那首叫做”花”的歌。
  “纽西兰有研究,听音乐的母牛会挤出较多的奶。”宁。
  “嗯。”鹰。
  “我猜植物听音乐,会长得比较漂亮。”
  “说不定。”
  纸飞机划越两个阳台,降落在在鹰手中的小说上。
  是演唱会的DM。
  “下个月十四号,这个整天唱歌给你花听的歌手要来台湾开演唱会。”
  “嗯。”
  “票钱你出。”
  “好。”
  宁的邀请总是跳过问号。很适合鹰。
  鹰看着日历。
  这年头还会用日历的人,大概只剩习惯倒数别人死期的杀手了。
  下个月……二月啊。
  “到了应该谈恋爱的时候么?”
  鹰摸着那个自己未曾过过的节日。
  

阳台上灿烂的花(5)
如果是,应该要把帐户给停了。
  这是鹰在当杀手前一刻,对教他扣板机的”师父”所作的承诺。
  10。
  多年前,离地三百多公尺的天台上。
  高处的风特别大,将师父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
  “当杀手,绝不能说”这是最后一次”。若说了,十个有九个回不来。”师父站着,观看鹰拆解枪具。
  要当杀手,得先熟练杀人后的全身而退。杀手可以失手,但不能不逃掉。
  快速拆卸枪具,在有如仪式的过程中和缓扣板机后的心跳,也是”能否成功逃脱”的重要课题。
  “嗯。”鹰答。
  “唯一全身而退的例外是,达到自己第一次扣板机前许下的心愿。”师父看着远方,鹰的动作已不需他担心。
  “嗯。”鹰。
  “达到了,就得退出。”师父蹲下。
  “嗯。”鹰已经组好,将分离的枪具都放妥在方形枪盒里。
  “退出后就别再拿枪了。说真格的,要不死,当杀手的都会存到好一笔钱。这么好赚的工作,多干一次都嫌无聊啊。”师父感叹。
  “嗯。”鹰扣上枪盒。
  “所以鹰啊,你要许什么愿呢?”师父端详着鹰的眼睛。
  “……”鹰沉吟。
  “别许太难的,像师父这样到四十多岁还在干杀手,实在是很丢脸。”师父又叹气。
  “……师父,你许什么愿啊?”鹰好奇。
  “遇到喜欢我、我也喜欢的女人啊。”师父皱起眉头。
  xxxxxx
  然后鹰许了跟师父同一个愿,因为他想了一个小时还拿不定主意。
  但鹰还没看到小说结局,那感觉要断不断的,没有比这个更糟糕的事了。
  不,还有。
  鹰很笃定地看着阳台上蔚蓝的天空。
  “要不死,此刻的师父,一定还在哪里杀着人吧。”鹰笑道。
  上次在纽约布鲁克区的街上巧遇刚刚完成任务的师父,两人相偕去喝咖啡,鹰才知道师父后来出了柜。
  当定一辈子杀手的悲命啊。
  11。
  每次鹰结束一次任务,就会从信箱里收到一份”蝉堡”的章节。
  他没理会过这份小说怎么总知道他的新住所,因为每个杀手都会在任务结束时收到一份连载的章节。
  这连载的小说像是装了追踪导弹似的,如影随形跟着每个杀手,让这些最需要隐密,也最自信能够隐密自己的杀手族类,感到匪夷所思。
  上次鹰在执行任务时,遇到另一个杀手。
  很巧,他们受雇自不同的委托人,却都指明同样的目标。
  要杀一个人,就要观察那一个人的生活惯性,研究出最脆弱的那个”点”,并思考那个”点”所需要的种种条件。
  风阻,光线,角度,警局的距离,人潮的密度,与从容的逃脱路线。
  而两个杀手都因专业因素选了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天台,只能说目标真犯了太岁。默契地笑了笑后,两个杀手聊了起来。
  杀手共同的话题便是蝉堡的最新进度,还有相互补充彼此阙漏的章节,两人大肆批评一番,又开始猜测故事的结局。
  最后目标出现。
  “怎办?”对方笑笑。
  “自己做自己的吧?”鹰苦笑。
  于是两人同时扣下板机。
  鹰从大衣掏出一朵花,放在天台角落。
  “原来你就是那个爱种花的鹰。”
  “嗯。”
  “我是玩网络的月。”
  “嗯,这阵子你很出名。”
  之后就分道扬镳,各自寻着计画中的路线离开,各自细嚼这难得的相遇滋味。
  12。
  宁是不是喜欢鹰,鹰不知道。一幅画并不能解释比一幅画更多的东西。
  不过宁喜欢逗鹰说话,这是可以确定的。
  某一次,鹰从躺椅上醒来,走进屋子从瞄准镜里观察那幅画的进度,却看见宁正拿着油彩画着自己的脸,然后拿了颗苹果到阳台。
  “你的脸。”鹰指着自己右脸。
  “嗯?”宁假装不知。
  “被画到了。”鹰暗暗好笑。
  “喔。”宁楞了一下,抹了抹脸。
  鹰继续翻着自行用钉书机钉成的百页小说。
  黄昏了。
  宁看着含着花苞的波斯菊,咬着苹果。
  “票我买好了。”宁看着鹰。
  “嗯。多少?”鹰。
  宁比了个四。
  鹰折了架纸飞机,送了四张千元大钞过去。
  这阵子,他已经学会折纸飞机的二十一种方法。
  有的折法能让纸飞机飞得稳,有的折法能让纸飞机飞得奇快,有的折法可以让纸飞机飞得颠颠晃晃,有的折法能将风阻降到最低。配合不同的手劲与姿势,纸飞机跨越两座阳台的路线可以有七种变化。
  宁打开纸飞机,收下钱。
  “花什么时候会开?”宁趴在阳台上,清脆地咬着苹果。
  “恰恰好是演唱会那天。”鹰微笑,难得的表情。
  鹅黄色的风吹来,无数成形的花苞摇晃在鲜绿的茎杆上。
  鹰期待约会。
  但鹰没打算就这么结束杀手的身分。
  说过很多次了,杀手有很多迷信,最忌讳的莫过于”这是最后一次”的约定。只要鹰还不确定宁是不是喜欢自己、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宁,他就还是个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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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台上灿烂的花(6)
一天和尚一天钟,一夜杀手一夜魂。
  于是鹰又来到了死神餐厅。
  “这次也拜托了。”一只手将桌上的牛皮纸袋,推到鹰的面前。
  是上次暗杀肥佬的委托人。
  鹰打开纸袋,看着照片,点点头。
  是个名列黑道榜中榜第六名的大人物。杀了这个政商关系俱佳的黑道大哥,委托人在这一带再无敌手,地盘扩增好几倍。
  “可能的话,请在两个礼拜内做完这件事。”委托人附注。
  “加一成。”鹰直率。
  13。
  如果说当杀手需要什么天赋,那便是”观察”的本事。
  鹰慢条斯理地观察目标整整一个礼拜,并想办法旁敲侧击到目标接下来一个礼拜的行程。
  目标在十三号深夜会去情妇家。
  在那之前,鹰花了一星期探勘附近的高楼,选了一栋监视录像机死角最多,视野最好的天台角度。
  可惜目标的运气不好。到了十三号那天,波斯菊还没开。
  于是鹰到花店买了朵百合,然后绕到便利商店买了两盒牛奶。
  如常,鹰将其中一盒放进微波炉。
  “去哪?”宁翻着店里的时尚杂志。
  “杀个人,去去就回。”鹰说,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开这种玩笑。
  “把自己说得很了不起,是男人在喜欢的女人面前最爱犯的毛病。”宁没有抬头,语气也很平淡。
  叮。
  “花明天早上会开,花开之前的晚上洒水,会开得最漂亮。”鹰将牛奶盒从微波炉拿出,放在柜台上。
  “你在比喻什么吗?”宁捧着热牛奶。
  “没。”鹰有点语无伦次了。
  “杀人很好玩么?”宁的手比出枪的模样。
  “问我不准。我这个人做什么都很无聊。”鹰耸耸肩。
  “说得跟真的一样。”宁。
  宁的视线停在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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