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修佩服。然小修不解,师母如何得知吾计?但乞师母指点一二。”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汝同疏至叶二人,苟且多时,一为吾枕边之伴,一为吾膝下之徒,神情举止,岂会不生疏漏?”
小修面上讪讪,纳气眨眉,后再抬掌,自近面庞,摩挲不迭。
“汝当疏至叶何人?吾委身多年,心下岂会不知,若非吾存留干天木,从未轻示,其早当将吾除之后快。”阴小眉短叹再三,反见苦笑,“吾早自丹房探得,汝今晨密取水地比丹一丸,此丹何稀,神策生不过两丸,汝可轻取,必得疏至叶密令;现见吾子在此,想是疏至叶欲行敛宅之术,后借水地比丹,困吾子心神,吾可猜错?”
小修摇首,轻声笑道:“师母神算。然,行此术,疏弃亦知。”
阴小眉闻声,舌尖狠抵上颚,阖目切齿,颤声难言,再开目时,已是泪下难止。
“吾不哀疏至叶阴毒,但悲吾子不肖,竟难堪汝薄唇两片、狼心一丸,行此大不道之事……”阴小眉哽咽多番,拭泪再叹:“汝既可劝其行此暗术,怎不令其直往吾处,求取干天木?”
小修闻言,松了肩背,再往椅内一靠,稍拢发鬓,娇声笑道:“师母既知疏至叶为干天木所迷,日思夜想,便当料得其早有此计,不过为吾巧言推脱过去。”
阴小眉眼目一侧,反是添了兴致:“这是为何?”
“师母真当小修同疏至叶合流?”
“此言何意?”
“干天木虽是神物,法力无穷,阵法千变,然……小修并无大志,求之何用?”
“既助疏至叶行此龌龊,不为名利,便为私情。”
小修冷哼一声,目华黯冷:“确是因情起意……然,非为疏至叶此人。”
阴小眉一怔,面上尤显不解:“若是钟情吾儿,直言便是,何需如此?”
小修闻言,摇眉不止。
“亦非疏弃。”
“那是何人?”阴小眉稍显焦躁,抬声询道。
小修面现痴怡,浅笑嫣然。
“吾自有智,夜夜梦中所见,无非疏至叶之容,魂牵梦萦,日夜缠心。”小修沉吟,又再叹道:“阴差阳错,冥冥定数,吾入神策生,求拜疏至叶门下,恰见此容,怎不欢喜,自是矢志得之。”小修稍顿,垂眉哑声:“然吾亦查,其面若桃李,心若蛇蝎……即便吾助其得干天之木,短则一年半载,长则三年五载,吾定亦为其所厌,重蹈师母覆辙!”
阴小眉怔楞半刻,启唇轻颤,探手指点二三,方道:“汝……汝才是欲行敛宅术之人!”
“正是。”小修娇笑,“疏弃对吾之心,吾未有疑;以其魂,掌疏至叶形骸,方可保吾一世安乐。”话音未落,小修探指自腰际取得一丸,雪白颜色,小若指甲,轻道:“此一水地比丸,乃是吾求来将疏至叶神魄困于疏弃形器之物!”
阴小眉闻声,面上早无哀怒,五情俱丧,沉声以应:“事已至此,小修意欲何为?”
“先令师母失智昏沉,后待疏弃转醒,合吾二人之力,行敛宅之术;事成,吾便携疏弃以疏至叶形貌遁离廉山。”小修掩口失笑,“至于日后师母欲以夫妻之礼待汝子之形器,抑或以慈母之心待汝君之神魄,悉随尊便!”
阴小眉长纳口气,徐徐而叹:“论及阴毒,汝倒也不逊疏至叶半分。”
小修闻言起身,缓取了身侧佩剑,踱步放脚,步步逼近阴小眉。
“本欲行草船借箭之策,无奈师母乱吾计画,倒也只得多耗吾之功法,自行敛宅术。”
“劝汝莫要自得,”阴小眉见状,倒是不见惊怖,反是两掌一摊,挺身就剑,樱唇流朱,轻声接应:“吾虽无功无法,然,对那敛宅术,倒也通晓一二。”
小修心下不解,面上虽是含笑,却也立时止步,不再近前。
“吾便同小修赌上一赌,无论借力合力,终难令吾子之神魄离器,汝信是不信?”
“师母故作高深,不过徒耗功夫,拖延辰光。”
阴小眉阖目浅笑,轻道:“高深与否,恐非小修一语论断;多年共处,小修却也不疑,那干天木究竟何能?”
小修闻声一震,心下暗道:莫非其早借干天木于此地布下埋伏?然那干天木究竟何形何状,如何施为,即便疏至叶,亦是无从知晓。思及此处,小修目珠一转,暗暗偷眼四围。
阴小眉目睑未开,却似洞若观火,嗤笑一声:“干天木自是神物,莫言小修难参其密,以疏至叶之功法,亦难相抗。”
“故而吾言敛宅术难成,其便难成!”阴小眉这方开目,亦是起身,直往小修剑尖;小修反见怯意,拖剑直退。
“疏至叶为求长生,钻习道术,勤炼丹丸,碌碌半世,不过比寻常凡夫多得些寿数,葆得容颜不老罢了。”阴小眉唇角一抬,无顾小修剑锋,踱步近了疏弃,这便倾身而下,柔柔抱持其脖颈,单掌轻拍其背,满面慈爱。
“至于那干天木,本是家传宝物,历经千万世,方至吾手。或因干天木神力霸道,吾一脉必是单传,无甚儿孙缘分。”
“干天木早有盛名,若其一直为汝宗所控,怎不见汝先祖得荫受益?掌此神物,即欲南面称孤,亦无不可。”
“盛名虽大,多为道听途说,孰得亲见?”
小修闻言,细细思忖半刻,颔首应道:“确是如此。”
“若非为着疏至叶……吾亦当严守干天木之密,绝不轻言。”阴小眉一顿,苦笑再道:“吾知其难顾恩义,早生两意,提及干天木,全为留其在侧。若非如此,吾当密持神物,守口如瓶。”
“何也?”
“此物,虽可护主,不可擅出。若非求生之死水、将死之活气,不可令其入地扎根。吾辈愚痴,无人解此关窍。”
小修见阴小眉抬掌,指肚徐徐自疏弃印堂抚至鼻上,后再半捧其面,轻挲鬓角。
“如此说来,吾当无所惧。”小修沉气,巧笑出声。
“自当无惧。”阴小眉言罢,立时起身,反是近了主位疏至叶,取其佩剑,未待小修反应,已是自斩左臂,血流如注。
“你……你……”小修怔楞原处,鼻内满是腥气。
阴小眉面色乍白,缓伏于疏至叶身下,还剑入鞘,后将一掌紧抵断臂伤处,以期血止。
“吾心哀亡,余生苟且;本欲使计,令汝同疏至叶不得善终,现下看来,汝亦可恨可怜,但欲保命,速携吾子遁离廉山,天高地厚,莫再归返!”
小修轻嗤,抬眉便道:“吾若不依,师母又当如何?”
“息息丸可保疏至叶昏睡一个时辰,掐算下来,转醒即在此刻。”阴小眉气息弥重,眼目开阖之际,反手将满掌鲜血细细涂于疏至叶袍尾,再将头颈一侧,靠于疏至叶膝上,轻声接道:“今日入夜,吾早暗传讯息于门下百子,令其警醒待命,听吾号令;保吾安然者,便可得吾亲授干天木。”话音方落,阴小眉便将那断臂拢于身前,以膝夹之,右掌直往断处,五指齐力,缓将一细物自断口扯出。
小修定睛,满面愕然,见那细物半臂长短,粗不过木箸。
“干天木?这便是那干天木?”
阴小眉沉息不应,唇瓣互碰,半晌,方才发声:“吾言其是,其便是;吾言其非,其便非。汝若擅动,不携疏弃同往,吾便告诸弟子,汝盗得干天木遁走,现下唯吾知干天木形状,吾唇齿张阖,孰人不信?……届时,即便天地无极,尔亦无处立锥!”
小修轻哼,转腕提剑:“吾现夺师母性命,还有何忧?”
阴小眉仰面朗笑,后再咳喘不止;小修剑锋直上,却闻门外脚步急促,众人或低或高,前后呼喝:“师母!师母!吾等来救!”
小修肩胛紧收,心下暗道:若此时取阴小眉性命,死无对证,反是坐实盗取神物、欺师灭祖之名;若依阴小眉之言携疏弃同离,岂非多得张护身符咒在侧?
思及此处,小修眉亦不眨,还剑入鞘,探身轻拢疏弃,气沉丹田,踮足便走;待离,耳内细辨,闻阴小眉喘息无定,喃喃轻道:“吾甚奇之,汝同疏至叶,究竟有何渊源,何以这般执于此一皮相……”小修未及有应,已闻拍门声、疾入声、拔剑声、惊骇声、怒斥声嘈杂齐发,小修摇眉阖目,提气遄往山下。(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六夭花十八 – 第224话
连宵宿火,神鬼夜哭。
疏至叶目睫轻颤不迭,见身之所在,再观阴小眉情状,目眦乍裂,疾疾引身,竭力抬掌方将阴小眉推至一侧。
“师母…。…”堂内子弟多人,俱是仗剑结眉,见阴小眉五指紧攒,其内所握,乃一木箸,明暗斑驳,甚不打眼;然再侧目,见其断臂,中心空虚,恰同那木箸大小呼应,细观之下,诸人心内竟是暗暗得意,虽惊尤喜。
“疏至叶!衣冠狗豸,心如积铁!为夺干天木,断吾臂,害吾命……”
疏至叶闻言惊怖,身子摇摆不迭,顿足疾道:“休得胡言!”
阴小眉冷笑一声,眼风一扫右掌上那细木,而后目眶一空,轻声嘲道:“干天木……便在此处,孰可为吾雪恨,吾便亲授神物操演之法!”
一言方落,数人挺身;疏至叶重足难遁,舌根轻颤,唇内早已满是腥气……
半个多时辰后。
堂内横尸,足有十数:疏至叶身首异处,污血四流,其掌紧扯堂内帷幔,死难瞑目;阴小眉右掌五指俱断,截处参差,足上金门穴、照海穴、申脉穴俱见割斡,深达半寸,其身后仰,吐纳全无;堂内余处,尸身交叠狼藉,口涎成河,血漫如海,好一派恶斗乱相。
“此不过寻常之木,吾竟为疏阴氏所欺!这般死法,也算其讨了便宜。”神策生一子怒目,两掌前探,左右各一条断木,辟裂断折,毫无神仙之气。
“师兄所言甚是。若当真神物,岂会轻易毁损?”
“疏弃!何人见得疏弃?小修师姐何处?”一子抬声,似解关窍。
堂内余人不过三五,闻言面面相觑,未有一应。
“速速下山,快马往四方探寻!恐吾等中了其调虎离山之策。”
“另告门人,若有问起,便言逆徒伙同孽子,弑父刃母,戕害同门,幸神策生余人戮力同心,机巧应对,方保本门根基不失!”
纵马疾走约莫一炷香功夫,小修便查神策生门人追至,幸其警醒,巧借短亭所遇商旅遮蔽,逃得一劫。但见疏弃神智未返,细思前后,不禁暗道:即便同门为着灭口,隐干天木所归,亦不至来得这般快!疏至叶虚称侠义,实乃伪善,神策生门下,竟多狡诈之辈;现其追至,必是未能于廉山之上得手…。。。稍顿,扼腕轻叹:“如此说来,彼干天之木非实;恐阴小眉或脔或死,再难顾其子周全。”言罢,小修轻笑,长吁再三,心下计较:想来,其设此局,本就不欲取吾性命。
思及此处,小修探手缓往袖内,得一瓷瓶,色如黄栌;小修倾瓶内所有,自留一丸,余下尽数喂服于疏弃。
“父阴诡,母哀悯,同门无义,若汝此时转醒,情何以堪?但求汝神智莫归,不见世间污秽,吾也不介意多此拖累。”言罢,小修阖目苦笑,心下暗自计较:莫非真应阴小眉之言——天地无极,却无寸土可栖?
五日后,木舟一驾,扬帆入海。
疏弃身子微颤,轻哼一声,神智得复,感四肢若无骨之虫,瘫软如泥;放眼顾望,见四下茫茫,水天互接,又再结眉,见身前一人,昏沉失智。
“小……小修!”疏弃扑身上前,三指先探其鼻息,后扣其脉门,少待半刻,轻声喃喃:“息。。。。。。息息丸?”
半个时辰后。
“弃。。。。。。”小修罔然,支肘起身,全不知身之所在。
疏弃见状,急急探身,轻道:“小修!可好?”
小修扶额,摇眉轻道:“吾等所在何处?”
“吾方转醒,且不言此处何处,连吾为何在此,今日何日亦是不知!”疏弃两目灼灼,少待,又再接道:“那夜,廉山之上发生何事?高堂安在?”
小修轻咬下唇,眉目俱垂,思忖半晌,方侧颊应道:“那夜,吾记得将师父诳于内堂,待行敛宅术;孰料方才入得屋内,便为一力痛击,神智立失。。。。。。”
疏弃一怔,立时接道:“吾亦如此!”
“吾方探得,你我似为息息丸所控,这方失魂多时。”
小修闻声,抽咽不迭,半晌,方沉声应道:“可是。。。。。。师父早知吾迷了心魄,这方将吾等流逐至此?“
疏弃闻声,目珠浅转,隔了一刻,哀怒之气,填胸薄喉。
小修冷哼一声,再作轻啼:”你我铸下大祸,其心当诛!如此疚恶,若履霜之渐不惩,流毒之祸难终;想是师父以此严惩重戒,冀吾等革心。“
疏弃口噤,举目远眺,半晌,方道:“吾非贪生惧死之辈。父母深恩,糜捐以报;然。。。。。。吾总是疏氏独子,汝亦是神策生首徒,这般惩治,父亲何忍,娘亲何哀!“
小修举袂,佯作拭泪,偷眼见疏弃凝神,满面戚戚之悲。
“却也不知,此处究竟何处?吾连方位,亦是不辨。”疏弃抬眉,查小修疲态,想其定是忧心前路,这便作笑,又再接道:“息息丸效用,不过一个时辰,想来此处并非极远方是。少待一刻,或见岛陆,吾等便可探问西东。”
小修知其言不过抚慰,倒是应承一笑,回悲作喜。
疏弃虽作此言,然心下不定,少不得暗暗思量,忧惧廉山有变,然心思兜转,又再自宽其心:若是外敌,未免巧合,且其岂会以息息丸施与吾等?敛宅术总归暗术,且因情起意,父子互易,怎好白于外人?父亲这般,倒也情有可原。现下多思无益,与其穷究因果,倒不如寻得归路,回山一探,方是上策。
二人各有盘算,一时无言。
稍顿,疏弃稍感不间不界,这便濡了唇角,轻道:“幸门内师兄弟多重情义,想来你我若一时不得侍奉长辈左右,亦无所忧。”
小修心下冷哼,暗自切齿:伪善不及无善;神策生一门,即有忠徒,恐亦难堪疏至叶佛面鬼心;若是贪求干天木,亦是脱不得同门相斗之境,这般下来,神策生留存时日,屈指可算。
如其所料,廉山一变,神策生内寥寥忠义自请离山,余人若非于当夜哄抢干天木时殒身丧命,便是其后化作几派,四分五裂;又待不足两月,眼见干天木下落不明,疏弃小修不知所踪,遗部难耐,分道扬镳。
然,此皆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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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情剖析分割线:阴小眉这一计,并非是念着神策生门徒忠义,以锄奸罚恶为己任,而是算定了干天木诱惑巨大,门内大半弟子难堪。而且,在其计中,早就算着让小修带着疏弃逃山,压根没想取小修性命。至于对阴小眉死状的描述,是隐含其为酷刑逼问之意。(未完待续。)
第六十三章:六夭花十八 … 第225话
言归当下。
无忧静坐一隅,眼风辗转,偷瞧弄无悯,见其目阖唇启,笑意不绝,无忧讪讪,面上红霞蒸蔚,再扫石榻上疏弃,见其仍是昏昏,不由暗暗抚髀,长叹未休。
又待约莫盏茶功夫,疏弃终是轻哼一声,指尖连点石榻,神思回转。
无忧见状立喜,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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