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同弄无悯眉语二三,心下之疑,终是解了。
“故而吾并非此名此姓,亦非此面此身!”一言既出,此人立时号啕,宛若孩童。
无忧心下鄙夷,暗暗斥道:若非早知汝等乃凉薄之徒,唯存私欲,恐吾亦得为此番心酸泪所扰,且生了怜悯。
“疏弃之事,吾毫不知情,皆因吾从未见其现身;吾之所言,不过角蟾传述,令吾牢记,莫生马脚。”
此言既出,堂下哗然,不过须臾,岛人三三两两,异口齐声:“汝等。。。。。。竟也是移花接木而来?”(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譬若弦与筈 … 第231话
五年前。
一人屈身角蟾齿间,委惰至极,披发丧志。
“吾。。。。。。吾尚记得,数日前,汝现身海沿,掠食邻人。。。。。。吾妻儿俱亡,原当是梦。。。。。。怎知。。。。。”此人抬臂,轻抚腰际,“汝食吾不成,反落一齿。。。。。。”
角蟾应亦不应,抬爪缓抛,便见此人入了莲池。
池内奇寒。来人手足并用,拍水求生,然池底似有一力,径自扣其足,直将其往深处拖拽。
来人气竭,唇开水入,发若蕰藻,自缠腕足。来人心知了无生机,眼目一阖,应命直入水底。
一炷香后。
来人陡地启睑,却见置身一物内,此物曲折,茫茫迷迷,左右前后,难见它物;来人心下一紧,耳内闻得细音嘈嘈,惊悸仰面,却见顶上遍布蛆虫,粗肥穰浩,来人虾腰作呕,直将胃肠所贮刮个干净。待得一刻,来人细辨,见那蛆虫于头顶缓缓排出十数字来。
“汝堪试炼,可许长生;改貌易形,更名换姓。。。。。。”来人见字,喜不自胜,待将额顶蛆字一一辨尽,这方抟力,朗声自道:“若可长生,自当依言而行!”话音方落,便见落蛆数升,粘皮附骨,自来人九窍入身,瞬化赤血,融于骨脉。来人初时一惊,然未感毒痛,唯不过心劳体苦,恍若夏畦冬浣,周身不适。
一个时辰后。
来人岂止面目已易,高矮胖瘦,亦是有改。来人抬掌,自抚其面,启口喃喃,其声见异:“自此刻,吾当唤作‘袁不鹿’!”
。。。。。。
无忧同弄无悯对视一面,闻听堂下诸人所言,早是解意。
“吾当此兽何能,怎得疏弃五百岁前来此,所见所识,亦是堂下诸人,原不过将新掳之人易容改形。“无忧轻声喃喃,撇唇薄怒。
弄无悯轻笑,徐徐摇首,密音应道:“想来,初登此岛者,便是袁不鹿等人,然此岛并无长生之效,即便岛人形貌有易,然其本质未改,苍颜难若旧时;故而短则三五岁,长则十余年,角蟾便将新寻得之无心之辈携至此处,改其貌,以新易旧,如此,岛人难查角蟾用心!”
“此兽倒也并非无智。其竟可告新来之人,令其自行藏掖,一来岛人本就凉薄,事不关己,全不用心;再者新人持密自危,若人人如此,互筑心墙,角蟾此举更是难查!”
弄无悯轻嗤一声,沉声接应:”其人皆以己为异类,谨小慎微,趋前退后,互断交往,隔阂弥深。“
堂下诸人仍是言来语往,未有稍歇;袁不鹿早是转醒,长纳口气,抬声缓道:“无论如何,吾至此岛,寿逾二百,角蟾之言,诚不欺我。“
无忧面上一黯,侧目见弄无悯徐徐摇眉,无忧怎不解意,抬掌至颌,摩挲不迭。
“虽可长生,然角蟾此举,出于何意?”
“怕是岛上多得庾女之流。。。。。。”袁不鹿目睑一沉,定定瞧向庾女。
庾女闻声,更见嫣然,抬腕轻点,口内喃喃:“此袁不鹿非彼袁不鹿,吾这庾女,亦非庾女。”
堂下岛人多是明了,垂眉腲腇,张口不得只言;倒是有二三好事者,捡了先前信札,打眼一扫,不解其意。
“不鹿先生,闻尔之言,想是汝同庾女,已是解得关窍,何不同吾等言明此信何意?”
袁不鹿面紧喉痒,心下暗道:汝等小子,白白于岛上待了百年,见角蟾食人岂止百回,怎就不见尔等细思前后,计较下当日身上落牙?且汝竟不查,吾等生遭角蟾袭夺之前,岂非亦见幻象?思忖再三,尚不及言,已闻庾女轻声笑道:“汝等之智,着实堪忧。此手札所露,乃一‘心’字。。。。。。”
“是故,吾皆心硬如石,角蟾难食,落齿不得咀。”袁不鹿轻咳一声,又再长叹。
“方才不鹿先生言及,角蟾有言相告,现便道来。”弄无悯待了半刻,见堂下诸人俱默,这方濡唇,沉声令道。
“仙人可信吾?”袁不鹿又再拱手,胁肩谄笑。
“闻尔等形貌变更之时,得落蛆入体,想是角蟾籍之,互传言语,此事可信。”弄无悯仰身向后,两臂轻搭左右。
袁不鹿再拜,口内不住:“正是,正是,仙人明鉴。”稍顿,立时接道:“角蟾现失独角,寿当尽时,方才血莲池前,其传音于我,令吾哀仙人贵手,送其返归家园。”
弄无悯同无忧闻声一怔,抬眉应道:“家园何处?”
“吾未曾至,然当入莲池,顺水而下。”
“然也。”弄无悯稍一侧目,浅笑再三,隔了半刻,方道:“汝等即可通连,这便传吾之令,若其答疑解惑,明吾之不明,吾便依其言,送其归返。”
袁不鹿闻声,颔首沉声:“仙人大德!老朽感佩!然角蟾猛戾,仙人亦当谨慎。“
无忧眼风一冷,上下打量袁不鹿数回,心下不由暗道:诡诈小人。
弄无悯怎不解意,勾唇笑应:“多得不鹿先生挂怀,烦询角蟾,为何携人至此?”
袁不鹿眨眉数回,又再启唇,却未发声,少待半刻,这方拱手,敬道:“其言七百岁前,因其横暴唐突,余齿不足十,未敢擅食生人,只得依凭记忆,将之前于其口下走脱之人寻回若干,分衔至此,借之夺定所掳之人可食与否。”
“查其心爱,后便于幻象内毁其心爱,待其心碎,角蟾便可吞食入腹,再无齿落之忧。”无忧轻声接道。
袁不鹿目珠一转,又再言道:”然此助纣为虐之举,必是先前之袁不鹿所为;吾自登岛,全不过将流落之生人引至墉善堂罢了。“
无忧闻声,轻笑不言,结眉直视袁不鹿,心下计较不迭:先前之袁不鹿?汝之前,尚不知已有多少个袁不鹿。汝等愚人,全不知早为角蟾算计。
袁不鹿见无忧定睛,心下尤紧,色挠目逃,两掌未得一处安放。
“横暴之性,恐非七百岁前始。”弄无悯轻笑,缓阖了眼目。
“七百岁前,角蟾出猎,伏查多时,少则一月,多可半岁,常狩一户,细辨其干系,千不过一,鲜有失手;后其性陡改,得见人身,除却独行之辈,必以比肩之伤死织幻,然人情世故,岂若这般明清澈底?“
无忧闻袁不鹿之言,嗔目环视堂下诸人,冷声添言:“即便其性不改,怕也难适世情。邪孽弥多,人情弥薄,当疚何人?“
“惊、惧、忧、懑、怒,无一可致,唯哀方可碎其心。“袁不鹿未敢接应无忧之言,只得径自轻道,”角蟾疲于织幻,亦不欲久耗辰光,故其所现幻象,无境无景,无伏无起;如此,即便人非草木,性炽情暖,于此仓促织就幻象之下,亦难悲极。“
“如此,其引汝等至忘归,倒合情理。”弄无悯颔首示意。
“得食百人,便生新牙一颗,故而忘归初建,其倒也安分。待利牙重又长全,这便又肆意而为,莽鲁行事;周而复始,蹈履覆辙,全不知经事收敛。”
无忧目珠一转,柔声轻唤弄无悯:“夫君,其举止若斯,可是同其家园有关?”
“其本禽兽,智有不足,不知经一蹶而长一智,倒也无怪。”弄无悯轻声应道,“那疏弃,可是忘归岛上唯一生还?”
袁不鹿稍见惝恍,隔了半晌,方道:“现已有三。”
弄无悯闻言垂了眉眼,沉吟半刻,又再接道:“自七百岁前登岛至今,其所织幻境,可是俱以忘归为本相?“
“正是如此,可省却其不少心力。”
弄无悯闻声,再不多言,唯不过瞧瞧庾女,又再侧目,同无忧换个眼风。
“无怪其言及疏弃,全无波澜。”无忧摊掌向前,垂眉喃喃,“原想成全其心意,也可多得一人,照料疏弃左右,现下。。。。。。“无忧一顿,挑眉询道:”也不知那庾女,究竟何故为角蟾所害?“
弄无悯摇首苦笑:”吾等尚不知,究竟哪一庾女,方是那心动之庾女。“
无忧立时轻笑出声,心下暗道:葬身海腹,丧命蟾牙,有情无情,孰喜孰悲?(未完待续。)
第六十四章:譬若弦与筈 … 第232话
黄鸟枝头添人病,渭城衰柳长人愁。
弄无悯同无忧得知忘归因果,远思疏弃,近观岛人,心下滋味,直教眉棱压万斤,马脑沉幽潭。
袁不鹿见二人于主座上不动不言,心下不由一紧,目睑一耷,瞧瞧足边那只小蟾,见其肚瘪爪缩,全无生气,这便长吸缓吐,反见释然。
又待半柱香功夫,袁不鹿稍一上前,见弄无悯同无忧连双眉亦是不眨,不由生疑,侧目示意,令二三岛人同往探看;待其近前,凝眸半刻,诸人皆怔,相顾愕怡。
“二人。。。。。。可是断了气?”庾女沉声,反见喜色,抬臂翘指便欲查无忧鼻息,孰料距其鼻下半寸,庾女便似为一力所扰,指尖急缩,颊白唇燥。
“如何?”
“何不自行试试?”庾女挑眉,唇角虽弯,口内却是齿寒舌紧,暗将指尖蜷于掌内,踱步向后。
袁不鹿自是解意,也不多言,示意诸人就地取座,静待便可。
此时,无忧同弄无悯早是暗施灵引,虚无形器,连同角蟾神魄,同入血莲池。初入池内,四下森森,点光粼粼;二人因脱形器,故无为寒气所害,抵气而下,倒感此池似是无底,纵行半柱香功夫,下转入一物,四下迷蒙,细细观来,如带如脉。
无忧浅笑,立时仰面,见此物顶上遍布赤蛆,蠕蠕而动,着实可怖。
“那岛人所言,果是不虚。”无忧话音未落,恰见赤蛆急落,岂止十斗;弄无悯沉声诵咒,须臾便见蛆群直穿弄无悯同无忧神魄而过,触地化血。
弄无悯同无忧对视一面,又再瞧瞧身后所牵角蟾之魂,这便双双摇首,疾步向前。
再待三刻,路转而上。弄无悯稍一垂眉,探手轻扶无忧细腰,这便驭气,提神上腾。不过眨眉,再入一池,待二人自池面探头而出,却见面前景象,仍是墉善堂情境。
无忧稍一侧面颊,勾唇浅笑:”夫君,可隔空驭气,采近处血莲乎?“
弄无悯腾身浮于半空,手掌抬亦不抬,柔声笑道:“不可。”
无忧眉眼一挑,掩口询道:“夫君莫非言及,天魔不当受不死地所缚?”
“吾何曾言此?不过提及——小君当世上天魔几多?”弄无悯更见嫣然,沉声缓道:“无前路可依,无旧辙可循,吾之意,小君不解?”
无忧知其调笑,也不多应,二人四下飘荡,花足半个时辰,方将岛上内外前后探个清楚。
“此角蟾,倒也有趣。这不死地同那忘归,竟是一模一式。”无忧稍顿,又再接道:“这般细思,方才那物,既似坎炁,又似脉肠,两岛倒像活物一般,同生共气。“
弄无悯颔首以应,然感腕上一力,轻拉其重入墉善堂;弄无悯回身结眉,见那角蟾四足蹬地,头向堂内,使力拉扯。
弄无悯眼风一扫无忧,摇眉不语,顺角蟾所引方向,放脚归返。
行一刻,入内堂,见榻帘密掩,不见榻上何人何物。弄无悯食指一松,将角蟾足上绳索撤了;角蟾得纵,攒力一跃,眨眉登榻,隐入锦帘之后。
无忧同弄无悯对视一面,煞是不解,这便上前,立身榻边,直臂探手,缓捉软帘,后再回眸,见弄无悯颔首,无忧解意,立时启帘,垂眉定睛,耳目樔绝:
榻上一人,晏如覆杅;朱唇粉颊,黈纩白珠;流目帘遮,远山娥扬;丽服嫭容,佳侠函光。
无忧呆怔,见此女灿如桃李,年齿不过豆蔻,阖目尤似假寐,然待无忧探掌上前,方感其既无脉,亦无息,玉碎香消。
角蟾立爪其颈,扬头探舌,倒似轻舔其颌,稍顿,又见三五细物自角蟾神魄而出,此物互连,无形无色,迷蒙中却闻哀唳,似鹤似雁,婉啭凄绝。此物自角蟾喉舌出,近女之鼻唇,得窍而入。
无忧不解,侧目瞧瞧弄无悯,见其徐徐负手,沉吟半刻,终是摇眉苦笑:“无怪此兽七百岁前狂食黔黎、滥荼生灵,怕是此一位,便是角蟾恣睢之由。“
“夫君识得此女?”
”小君可知,微木填沧海,说得何人?“
“精卫!“无忧轻笑出声,垂眉须臾,立时接道:”其神化鸟,出于发鸠山;然其躯壳,自没东海,确是再难寻见。。。。。。何曾想,其竟现于南极,且为角蟾寻得!“
弄无悯闻声,再见角蟾所为,不由喟然,悲叹长息:“此兽以所食人之精魄反注女娃形器,怕是冀其得神转醒,如此所为,同那衔微木入东海之精卫,又有何异?”
“执于物,便似迷于烟雨,不见前后,怎能断是非、辨对错?”
弄无悯摇首不迭,踱步近前,柔柔捉了无忧一掌,捧于膺前,垂眉沉声:“释家言‘宿心潜会’,道修依‘澹泊面墙’,惜得你我既无宿根可抱,又难不欲不求。“
无忧闻声静默,由弄无悯掌心紧拢其腕,又再转眸,见角蟾前爪徐徐前伸,待触及女娃面颊,这方停下,鼓腮吐气,周身脓肿,亦是齐齐化了赤色。
无忧见状,心下莫名一悸,喃喃自道:“花飘泛水,叶落归秋。吾送其归返不死地,也算仁至义尽。”
弄无悯解其心意,一手挽其臂,一手扶其腰,目珠一黯,二人便往堂外而去。
待入血莲池,循旧路归返;入赤蛆羊肠,弄无悯一掌轻托无忧向前,一掌转腕而后,凝神静气,便见火舌如列缺,喷吐八方。
无忧身子不住向前,稍一侧目,便见身后半丈,明火随至,再观其后,火势滔天。
“夫君。。。。。。”
弄无悯阖了眼目,两掌轻搭无忧肩胛,柔道:“角蟾执迷,吾便成全。“话音方落,二人俱是回眸,见身后肠缩蛆死,焚化星火;肠路所连之岛,轻似转蓬,失根颠坠,虽已入海,然其四围仍是明火熊熊,反令水下八面俱染霞色。无忧见状启唇,心下滋味,实难以言辞道尽。
一刻后,二人之灵重返忘归墉善堂。无忧脚下一顿,轻扯弄无悯广袖,沉声询道:“事已至此,岛上诸人,夫君欲如何安置?”
“虽失庾女,然吾仍欲以障眼之法,将此庾女送至疏弃身侧。之前数代庾女之忆记,怕是唯其通晓,无旁人多查。”
“恐是如此。此角蟾,倒也油滑。其余诸人,当归何处?“无忧稍顿,撇嘴接道:”此一袁不鹿,无大智,多拙策,毒而不慧,实是可悲。其既求长生若渴,吾等何不立斩其于掌下,亡其愿,损其志,岂不快哉?“
弄无悯闻声浅笑,抬掌近唇,似咳未咳,少待半刻,方柔声接应:“吾倒愿其多活些时日。”话音方落,放脚上前,边踱边道:“吾当自岛民其中择三五,留于忘归,供吾等归返差遣用事;余下诸人,便将其送归海澨,令其同寻常凡夫混居一处,待其查知今夕何日,便晓自身从不得长生之能,忿恨怒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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