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想着刚才弃杖台异事,鲜于姐弟神智似为那怪虫所夺,这才未及对自己痛下狠手,若非那怪虫,自己定已损伤;还有那耳中怪音,与这怪虫究竟是否一路?自己不过装模作势,为何会有极强气箭由心而发?所疑甚多,无忧实不知如何梳理。
“你又为何不问?”弄无悯仍是淡淡,垂目往金辇之下看去。
“问何?”无忧又再回顾心中疑惑,当真难以寻觅头绪。
“我们现所往何处。”
无忧讪笑,未想弄无悯问的竟是此事,接道:“宫主安排,必是妥帖无疑,无忧何必相问。”
两人均不再言语,九鹤翱翔半空,不多时,金辇已停在片玉园门前。
无忧这才明白,弄无悯应是算到今日或到蛇蜕之期,这才将自己带至此处,而自己忙于追日宫事宜,早将此事抛诸脑后,心念到此,不免感慨。
“无忧多蒙宫主惦念,心下惶恐。”无忧深施一礼,柔声道。
弄无悯也不答话,只是缓缓踱步入园,一路便往火莲池方向而去。
“你且自行在莲池浸泡,待事毕,门外仙鹤自会将你带回敛光居。”弄无悯侧身立于火莲池旁,微风过之,衣袂翩飞,神采精华,见之忘俗。
无忧不敢再看,埋头道:“无忧拜谢。”瞥眼见到池边已备下一套新衣,心中又是一动。
弄无悯颔首,往前行了几步,以背相对,忽道:“你对无忧此名,倒是未见不习。”
“却不知他此言何意?”无忧心中想着,却不言语,目送弄无悯缓步出了片玉园,无忧即将衣衫除尽,一跃便入了火莲池。池水微温,鼻间弥漫奇香,那火莲姿态奕奕,一眼看去令人神智清爽。
无忧揩揩臂上水珠,又伸手向火莲花盘拂去,触手竟是温热之感;无忧此时下身已化蛇形,她将蛇尾探出水面,围住身旁几支莲花,层层盘身其上,自觉那热力源源不绝,似将身体血海充盈起来,而那阳脉之海更掀翻天巨浪,将几大穴位关卡冲开,好不适意,这便将刚才众多疑问抛诸脑后,全心享受起火莲池的诸般益处。
约摸过了两刻,无忧已经完全化为玄蛇,沉入火莲池底,在那火莲根茎之上摩梭片刻,以便旧皮脱体。
那火莲池水似是有神,可自行感知无忧身体变化,水温时而稍温,时而略凉,无忧从未感觉蛇蜕过程如此痛快,竟是在池底小憩起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无忧醒来,恰见一大片莲叶坠落,直直沉了池底,莲叶四围似有细微光亮闪动,那叶刚触池底土泥,便已消失不见。
无忧心下一动,敛气收神,而后一鼓作气挣出水面,速速换了新衣,暗道:“这火莲,难道……”
待无忧回返敛光居,苍文已是在门外候着。
“文哥哥,许久未见,近日可好?”
苍文羞赧一笑,道:“疲于应付仰日宫拜山群妖。”
无忧心道:自那日在山脚得见苍文之后,未想前来欲拜入弄无悯门下妖众仍是络绎不绝。只是那厌梦石实在厉害,不知究竟几位得以安然通过。念及此,想到孟知入宫已有些时日,自己忙于追日宫习艺,竟也忘了探看一二。
“文哥哥到此,可是有事?”
苍文踌躇一刻方道:“师父遣我前来。待你整理妥帖,我需带你前往知日宫主殿议事。”
“可是追日宫之事?”
“师父有客到访,两人提及阴烛尸,而后又命我安排人手紧固仰日追日并日三宫防护。我心中很是不安,却也不能多问。”
无忧闻言,也顾不上旁事,便随着苍文往知日宫主殿而去。
到得殿上,见弄无悯立于主殿正位一边,而那主位之上坐的,乃是一修髯伟貌老人,着白色道袍,鹤发童颜,气局深而敛收,威仪更甚弄无悯。老者见无忧入得主殿,含笑而待。
“无忧拜见宫主。”无忧见那老者目光邃远,视线所及恰如白日映照,心之所想无所遁形,不免忐忑。
弄无悯回身颔首,便稍稍躬身对老者道:“此子即是无忧。”
“无悯贤侄,见了她,我便知晓那阴烛尸万年苏醒便来你这知日宫生事之由了。”老者捋捋长须,笑道。
“那怪虫侵入,竟是因为无忧?”无忧闻言,心下不解。
弄无悯回身一个眼风,冷道:“不得无礼。”又对着座上老者作揖道:“仙尊莫怪。”
老者摆手,道:“无妨。”
无忧讪讪,也不敢多言。
老者正色,缓道:“那金乌丹原是帝女尸身所化,此事想必弄殇贤弟曾告于你知。”
弄无悯又再颔首,“家父确已告知。”
“你可知万年之前,天帝因何要判女儿九日烈炎烤炙之刑?”
“无悯不得而知。”
老者叹口气,接道,“天界曾有一仙,名唤阴烛尸,蛰伏万岁,忽而得道,一朝为仙,难窥**,道心不净,堕仙为魔;于用九墟坑灭仙长一百零一位、妖九千、凡人三十千。”
无忧闻言,心下大骇。
弄无悯垂了眼,缓道:“那帝女,莫不是助纣为虐?”
老者颔首,“情之所至,心中哪还存的下半点天道伦理。帝女为阴烛尸所惑,谎言诓骗一百零一位仙友到了用九墟,最后齐齐折在那里。”
“不知最终何人又是如何将阴烛尸制服?”
“万年前此祸一发,天帝即命我与两位师弟前往,之后亦是历经波折才将阴烛尸封于用九墟内。”
“三尊齐出,想来定有胜算。”弄无悯拱手。
老者嘴角一丝苦笑,“四野废,血月出。九九之期方才将阴烛尸以天、地、人三才咒封印于用九墟;而那时,已是白骨茫茫,生灵涂炭。“
“敢问仙尊,何为天地人咒?”无忧心中实是不解,开口道。
“万年前的三才咒乃为吾与两位师弟共同施为,施咒者需鼎足而成三角之势,分持正一咒、太一咒、归一咒,以气加持,以力推送,定于用九墟东西南三方作三书守护阵法。这天地人三咒即是以正一、太一、归一代表天地人三才而布的三书守护阵法。”
无忧听得似懂非懂,“若是那阴烛尸已被封印,今日现于追日宫的怪虫又因何而出?”
老者摇摇头,叹道:“这三书守护之阵,令阴烛尸长眠用九墟万年;这万年间,用九墟共现血月异象十次,血月阴气集聚,阵法威力已是削弱,而我跟师弟们又一直难以找到合适人选重施三才咒,无法令阴烛尸再陷长眠。今日,正是万年之期,且为纯阴之日,说来也巧,正赶上知日宫弟子考核,多惹了事端。”老者看看弄无悯,又将眼风扫过无忧,“但无论如何,阴烛尸无法真正脱身,他离不开用九墟,只得通过怨念操控血蜡虫四下寻觅帝女下落。”
无忧这方明白,刚才现身弃杖台之怪虫,就是阴烛尸所控血蜡虫。她心念一动,“帝女化作金乌丹,血蜡虫寻找帝女来到肩山,这仙尊又言是因着我那血蜡虫才会至此,那我到底跟金乌丹有何渊源?”
无忧心中惊惧,若想明了各种关联,恐只能找到娘亲问个明白。
弄无悯略一侧头,见无忧面色有变,轻咳一声,道:“看来你并不知与金乌丹瓜葛。”
无忧抬眼,一脸疑惑。
“无论知与不知,你若不提,我自不问。”
座上老者见状,缓道:“贤侄,阴烛尸之事,你从何得知?毕竟他为阵法所困已有万年。”
弄无悯回道:“家父收集整理一众上古典籍,藏于知日宫两酉阁中。自双亲……”弄无悯一顿,接道,“自其见背,无悯时时阅览阁内典籍,见父批注之手书,稍解思念。”
老者又再摇摇头,却也不知如何劝说,“弄殇贤伉俪未必……”其实他心中亦是知晓,若非遭遇不测,二人怎会离开千年毫无音信,留了当年不过稚子的弄无悯一人坐镇知日宫。
弄无悯又道:“古卷中曾提及阴烛尸之名。家父标注,道其可操怪虫袭人,此虫自脐而入,可控人心,若欲破之,需以气贯百会,行凿颠之举,方可打通此人身上关窍,引清气入体,逼出血蜡虫。”
老者颔首,“弄殇贤弟实为仙界奇才,贤侄洞察之力亦是可圈可点。”
“不知,可否带吾前往两酉阁一观?”
弄无悯心感诧异,抬头跟老者对视一眼,已然明了。
“仙尊请。”
第十六章:因果从头论 … 第53话
弄无悯与老者一前一后,瞬时化了两道金光便飞出知日宫主殿。无忧见状,感此事蹊跷,却也无从去寻两人踪迹。
须臾之间,弄无悯二人已是到了两酉阁前,就见此阁依云而建,飞阁流丹,琉璃鳞次。
“想来贤侄明白,不过藉此屏退无忧罢了。”
弄无悯点头,作揖道:“仙尊莫非要告知金乌丹跟无忧瓜葛?”
老者微笑:“贤侄果具高世之智。”
“无悯受教。”
老者正色:“吾感用九墟异动,即遣出虚明灵羽四方探查,得血蜡虫踪迹,立时便到了你这知日宫。一近此地,即感知金乌丹之力。”
弄无悯心下一动,躬身施礼,诚恳道:“仙尊实是我辈楷模,仙法无边,无悯好生感佩。”
老者轻扶起弄无悯,“那丹力甚弱,且飘忽不定,无怪贤侄难以察觉。”
“无忧入知日宫有些时日,无悯心中虽一直隐隐忧虑其与金乌丹关联,然一来无从考证,再者不愿强逼,若是以疑决疑,难免差池。”
老者赞许道:“贤侄所言吾自是明白。若你当真强行逼问,倒也非知日宫所为了。”
“只是刚在殿内,见无忧神态,想来并非有意隐瞒,应是自己亦不知晓。”弄无悯淡淡道,倒似在为无忧辩解开脱。
老者一笑,捻须道:“兹事体大,暂时你知我知为好。“
“无悯明白。”弄无悯应着,抬眼直视老者,“不知无忧她……”
“其身具金乌丹之力,或曾食用此丹。”
“只是,”老者凝眉,“那丹力过分虚弱,如是服食,那丹力应尽数归其所用才对。当年吾与弄殇贤弟平息金乌丹盖海之祸,也只知此丹可壮妖属之功,至于是否需要直接服食,如何服食,如何生效,实是不知。”
弄无悯眉头微皱,沉默不语。
“现阴烛尸苏醒,虽他走不出三才之阵,然待其法力渐复,恐就不仅是操控血蜡虫夺人心智这般简单了。”
弄无悯明了这言下之意,拱手敬道:“知日宫愿服其劳。请仙尊指点。”
老者颔首:“阴烛尸其力阴毒,现亟需至阳法器增进三才阵**效。吾想托贤侄代为寻来。”
弄无悯抬眼。
“日浴咸池。咸池乃日入之地。请贤侄前往,带回阆火觯。”
“阆火觯?”
“正是。”老者一笑,“上古之时,日君曾遗其酒具于咸池池底,即是阆火觯。此物至阳,若可得之,加固阵法,阴烛尸可重归长眠之态,近忧即除。”
弄无悯阖眼,旋即睁开,正色道:“无悯定不负所望。”
老者一笑:“此物现只有你可以取来了。”
“却不知弄殇贤弟是否曾告知知日宫来历?”
弄无悯垂眼,摇头苦笑,道:“家父未及告知。奇的是,两酉阁内藏书万千,竟也无一字提及。
“知日宫首任宫主,即是弄殇贤弟之父,无悯贤侄之祖,名唤‘弄九婴’。”
弄无悯闻言,面色一变:“仙尊是说,将帝女生生烤炙而亡的九日,即是祖父化身?”
老者点头,“弄九婴原是日君胞弟,一身独拥九日之力;曾酒后失德,控九日同现人间,因此为天帝责罚,这才失却日君头衔;后为天帝指派,对帝女施以火炽之刑,事成便建了这知日宫,长居肩山,而弄家子孙世代生而为仙。”
“敢问祖父现在何处?”
老者摇头,缓道:“或因其对帝女所施刑罚太过毒辣,知日宫建成后三千年,弄九婴未脱天劫,弄殇贤弟便成了第二任宫主。”
“而这,也是金乌丹脱咒而出现身盖海之时,吾立时通知弄殇老弟之由。”老者一顿,再道,“金乌丹之事,恐非弄氏不可平也。”
弄无悯心头思绪又为双亲所牵,念及独守千年,自认看破生死,未曾想触及祸事根源,心神仍会为之所扰。
老者似有会意,叹了口气,又道:“虽为仙身,却毋要苛责忘情忘爱,超脱七情然又可感七情,方可悲悯无双。”
弄无悯又再躬身作揖,却并不言语。
老者语重心长,缓道:“此行切记:除你之外,万毋令他人触碰阆火觯,此为一;阆火觯其上玉盖切勿打开,此为二。”
弄无悯心知此行关系重大,应道:“无悯谨记。”
“你且带着此物。”老者一边说,一边抬起左手,就见其掌上突现一朵五色华盖,倒是不大,约摸仅有两寸。“金丝罗。待你到了咸池,定要时时注意探查此物,如见此物上头阴云密布,雨至之象,你且避开。施雨之时即是日君歇息之日,其当现身咸池。你们虽为血亲,然弄九婴跟日君瓜葛深重,你与其还是暂不见面为好。”老者言毕,左手微动,那金丝罗便飞至弄无悯掌心。
弄无悯手掌一阖,金丝罗便失了踪影。
“贤侄到得咸池,万望随机而动。”老者轻拍弄无悯肩膀,“吾仍需回返用九墟界边,也好留意阴烛尸一举一动。如你前往咸池,知日宫恐难抵血蜡虫下番进击。”
弄无悯自是明白,直视老者,缓道:“无悯此行,将携无忧同往;那血蜡虫只循金乌丹踪迹,即便无悯离宫,只要无忧亦是不在宫内,血蜡虫便不会无故进犯。”
“如此看来,唯此法尚可兼顾各方。”
第十六章:因果从头论 … 第54话
弄无悯只身回返知日宫主殿,见无忧苍文仍候于殿内。
“师父。”苍文见弄无悯面色憔悴,忙道:“各宫防御皆已布置妥当,您请安心。“
弄无悯一手扶上主殿座位,点点头,看着无忧,却不言语。
“宫主,那尊长道骨仙风,不知无忧可否请教名讳?”
“家父挚友,隐曜仙尊,三尊之首。”
无忧闻言,心中大动,暗道:天外之天,果是不凡。
弄无悯整理心神,对着苍文道:“为师需离宫几日,你应独当一面,力保知日宫处处无异,人人无虞。弄琴等人散在它宫,倒也未尝不好,如有突变,想来定会及时应对,为你助力。赤武弄丹年岁尚小,然其护宫之心,未有少减。”
苍文施揖,恭敬应道:“师父请勿挂怀,苍文自当舍身为宫。”
“宫主,无忧可否回返追日宫?”
“此行你当共往。”
无忧闻言,心知事关重大,又问:“何时出发?”
“不日启程。”
“前往何地?”
“天枢,咸池。”弄无悯注视无忧,少顷,轻道:“我需查阅上古典籍,为此行少作准备;若你惦念追日同门,今明两日且前往探看;再往杯水殿请安,莫令亲近者心忧。”
无忧感弄无悯今日似有所变,话语较往日更添人情,当即施礼,应道:“无忧谢宫主教诲。”
入夜,无忧便到了杯水殿上。青姬夫人久不见女儿,免不了又是嘘寒问暖叮咛嘱托。
“娘亲,过几天无忧要同宫主离宫前往咸池。”无忧轻道。
“咸池?”青姬夫人道。“当年在天为仙尝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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