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两手一阖,将梼杌鞭头握于其内,倾身顿首:“如蒙慨允,不胜感激!”
弄无悯闻声,不言不动。
无忧抬眉,见其面上反有得志之色,无忧心下一紧,正待回眸,却感脖颈一硬,回神惊见一张面目,煞是熟悉;无忧口内喃喃,眼前再黑,无知无觉。
其言尚在弄无悯耳畔:“娘。。。。。。娘亲!”(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落红雨正疏 … 第175话
入夜,回心殿内室。
兰柱浅销,沉麝未烧。
无忧鼻尖轻抖,感那香气清而不腻,百脉贯通,熏熏如春絮秋阳;这便抬臂,轻抚脖颈,双目微启,昏然见榻边一影,定睛细观,自是弄无悯。
“娘。。。娘亲!”无忧陡地抬身,疾往一扑,两掌攥了弄无悯袖角,颤声缓道:“莫不是说,娘亲力破坤顶结界,全无忧,匿金乌,已然故去麽?”
弄无悯垂了眉眼,见无忧雨泪滂沱,啼痕阑珊,心下一紧,举掌近前,柔柔将那泪印拭了去。
“娘亲何在?“
弄无悯现个苦笑,柔声轻道:“无忧欲令其生,抑或令其死?”
“自是求娘亲无恙安好!”
弄无悯抬眉,两掌缓叩,击掌二三,便见一美妇人盈盈而至:衣饰雍容,步态徐缓,全一副大家之风;唯其神色,似有不甘,强作隐忍。
无忧见状,立时起身,两臂前伸,直往美妇,口中喃喃不止:“娘亲,娘亲。。。。。。”面上五情难辨,笑中尤带泪。
待得近前,无忧倾身,将美妇拢于胸怀,娇声念道:“无忧,终是再见娘亲。。。。。。无忧。。。欢喜。。。。。。”
美妇眼风扫过弄无悯,见其颔首,这方抬掌,轻抚无忧发髻,柔声抚慰:“莫哭,莫哭。”
无忧闻声,初时一怔,探手而上,自妇人脖颈擦至额顶,半晌,无忧回眸,冲弄无悯莞尔,“桐死竹枯,凄禽寒鹘。弄宫主未尝于此事欺我——若娘亲得冢,想来,墓木当拱。”
弄无悯眉寸一攒,本欲安慰,却似失舌,怔怔坐于榻边,无所动作。
“汝怎查知?”
无忧回神,闻那美妇诘责,眉尾一飞,沉声而道:“娘亲体纳妖丹,即便囚于至寒之地,亦感旭暖。汝之肤,清寒若冬夜,自是不同。”
“或因金乌丹离体,落此寒疾,并无不通。”
无忧惨然,往弄无悯处踱了数步,头亦不回,轻道:“体质可更,目华难易。娘亲待吾,慈光满眶;汝之眼目,冷若冰霜。“
弄无悯闻声,摇首抬眉,见无忧眉语相询,这便缓道:“尔于正殿,提及盼洛;胭脂所历,必未忘怀。”
无忧目珠一转,轻声自语:“天步山,天胁洞,七易一应。。。。。。”
无忧这方回身,细细打量美妇人上下,侧目朝弄无悯道:“胭脂姐姐曾言,其遍寻千年,荒海山泽,方得类其夫者五;之后阴差阳错,吾令其得知开题师兄同白鸩所在,其便擒二人至天步山,欲施‘七易一应’之术,险酿大祸!“
“莫非。。。。。。”无忧踌躇一刻,接道:“莫非其放脚四海,并非独独为寻白氏同形同貌者。。。。。。”
弄无悯不由拊掌久久,半晌,方徐徐收了两掌,抱臂胸前,轻道:“胭脂千岁耳鼠之身,功法倒是不弱;然其妖属,寡居少友,眼目限拘,若非吾从旁提点,其怎会得知天步山所在?“
无忧潸然,心下失落,怯怯偷瞧了美妇人数眼,终是叹道:“弄宫主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无忧感佩!故胭脂姐姐感汝恩德,这便遨游四海——一为寻其夫,再为寻汝母。”
“只是未曾想,其夫白则葵,竟同吾座下弟子形貌相类。若非胭脂强挟白开题离亲远师,吾当放其自流。”稍顿,弄无悯抬眉:“此女形貌,同娘亲极似。寻历千载,方得唯一;吾得弄觞下落,其当居首功,着实难得。”弄无悯眼风一扫,接道:“此女,名唤储苑。若尔有意,吾便命其扮作娘亲,只愿无忧开怀。”
室内静默,落针可闻。
弄无悯见状讪讪,轻声自语:“吾本暗令储苑前来相伴,一全无忧孝心。孰料。。。。。。”弄无悯一顿,接连叹道:“其来的,倒也恰是时候。”
无忧齿颊一冷,目华暗翳,默默然不语;半晌,稍一启唇,却又无言,下颌一收,倒似为一力隔空按压,这便颔首以应。
弄无悯见状,稍见开颜,朝储苑递一眉语,便见储苑浅笑,轻声应道:”苑儿领命。“
弄无悯稍一挥袖,储苑立时屈身,缓退出内室。
无忧仍是怔楞,心神涣散之际,陡感腕上一力,徐徐将自己拉了向前。
无忧凝眉,见弄无悯坐于榻边,眉目浅垂,两手轻握无忧弱腕,母指浅点二三,亦不多言。
无忧轻哼一声,冷道:“弄宫主常责无忧放旷,怎得此时,这般不顾礼法!”
弄无悯初时不应,不过眨眉,却陡地使力,直将无忧扯入胸怀,后便两臂围困,侧目未敢对视,面颊轻赤,缓声懒道:“白日里为那梼杌尾鞭所惊,心尤惶悸,这般,方可压惊。“
无忧不拒不动,坐于弄无悯膝头,任其圈抱,稍顿,闻其再道:“倒是不知,除却梼杌尾,无忧可曾藏掖它物?”
无忧娇笑连连,又感弄无悯将下颌轻搁于其锁骨窝上,吐纳如兰,温气柔柔扫在无忧脖颈肌肤,无忧不堪其痒,笑颜更展。
二人这般无言拥坐,直至天明。
第二日,到得辰时,无忧方迟迟起身,往堂上用早膳。弄无悯随了她,也不催促,同储苑坐于桌边,静默候着。
无忧见状,仍是坦然,落座无言,唯其眼目定定瞧着储苑,不喜,不哀,不恼,不怨;时远似本不相干,时炽若燎空腾焰。弄无悯细查其变,心下隐隐不安。
储苑缓布了几方菱角糕于弄无悯盘上,未待言语,颊上透红,磨蹭半刻,轻道:“悯儿最喜此物。”
弄无悯眉头一蹙,见无忧坐于储苑一侧,将那象牙镶金箸一举,夹了块翠绿薄荷糕,往储苑盘内一添,娇道:“无忧记得,于那上六嚣,吃穿用度倒是未曾短过,无忧初时懵懂,尚有所疑。。。。。。”无忧一顿,轻咬下唇,转而又道:“想是妖丹在体,故娘亲火旺,尤是钟意此糕——其色艳泽,其味辛苦。”无忧一语方落,定定瞧着储苑,托腮浅笑。
储苑一怔,偷眼弄无悯,见其淡然,这便轻叹,笑应无忧:“亏得我儿无忧记挂。此物发散清利,常助散热消风。“
“其功入肝肺,尤善开郁。”无忧莞尔,眼风一挑,见储苑哑口,再瞧弄无悯,眉头反开,缓持匙舀羹,送了无忧一盏,轻道:“玉蝴蝶桂花羹,滋身养颜,利咽开音。”
无忧闻声,登时解意,盈盈一笑,缓取了那玉盏,埋头进羹,不再多言。
三人不间不界,捱至午时。
弄无悯坐于堂上正位,储苑居左,二女相对。弄无悯见无忧时时凝眉,面上青白不定,心下了然;既知不妙,唯欲见兔顾犬,但求未晚。
“吾宫内尚有一要事,必得储苑亲往不能。”弄无悯陡地抬臂,扶额叹道:“尔便立返肩山,不得有误。”
储苑闻声,面现惊惑:“悯。。。。。。宫主,苑儿之责,莫不是在此长伴。。。。。。无忧?”
弄无悯立时改色,轻声斥道:“事有急缓,待尔毕肩山之事,自可归返回心殿。”
“倒是不知,弄宫主这差事,说不说得?”未待储苑应声,无忧已是徐徐起身,踱步向前,轻声调笑。
弄无悯亦是起身,稍近储苑,抬眉一扫无忧,唇角一抿,长叹一声。
“弄宫主何必?”
“当吾不知汝意?”
“弄宫主明察。可是不允?”
“若吾不允,尔当如何?”
无忧苦笑,眼目一阖,珠泪顺势而落,轻道:“宫主应知,无可回转。”话音未落,无忧单足点地,飞身直扑储苑,稍一转腕,袖内寒光一闪。
弄无悯摇首不迭,推掌而外,正待驭气,陡见无忧两目疾开,血泪盈眶,赤红一片,煞是可怖。
弄无悯怔楞一瞬,终是甩袖,弹指反将储苑定于座上,后便回身,阖目不欲细观。
储苑见此情状,眨眉不及,正待起身避过无忧短刃,却为弄无悯施了定身法,瞠目结舌,动弹不得。
无忧垂眉,短刃直插储苑喉间,迅指夺命,血溅五步。
无忧将那短刃弃了,两目开合数回,单手再将目睑一掀,便自眼底巧取了一物:那物甚微,细若针芒,全不过目睫长短,其色赭,一端尖利,触之则破。
约莫一刻,无忧方将目内之物一一取出,抬袖将目眶四围血泪拭净,再将那细物着于玉尖,效弄无悯样子,弹指便将那一对细物射出,此物虽微,其声却大,当当两下,已然直穿殿内金柱,没入不见。
“弄宫主早知无忧动了杀心,”无忧笑靥大开,洋洋自得,”然,无忧亦知弄宫主有查,早有防备。“
“假真真假,间以得行。“无忧探手,轻扫外衫血迹,见无所用,嘴角一耷,斜取了储苑尸身侧旁竹椅,轻巧落座。
“可是于早膳之前,便将二针藏入目眶?”
“非也。于膳前,将之自左右迎香刺入,随吾皮面肌理,顺势上游;直至方才,初达下睥,阖目之际,以目睑施压,迫其自眼底而出,血泪自现。”
“刺睑内而避目珠,却是险招。”
“若非如此,弄宫主怎会软了心肠,置储苑性命于不顾,反助无忧?”
弄无悯长叹口气,取座阖目,轻道:“无此苦肉之计,汝便当吾必得相阻,保全储苑?”
无忧轻笑,侧目定定瞧着储苑面容,却不言语。
“事到如今,无忧尚不解意?”弄无悯沉声,终是哀道:“汝心所想,吾岂不知?吾本欲相阻,非为保全储苑,乃为保全汝身。”
弄无悯眼目一开,亦是静静瞧着储苑尸身,半晌,启唇再道:“尔欲施七易一应,可知须得舍身之贵重,与天步山为契;之后周天逆乱,每十日便遭反噬,生不若死。胭脂历千载,踏八极,方得娘亲形貌者一;欲集七人,恐万年尚不足矣。。。。。。漫漫磨折,汝身怎堪?“
“丧妣之痛,泣血咳心,情理之中。宫主可知,为何无忧尚得依仗针芒,方见血泪?“
弄无悯闻言,动亦不动,只字不应。
无忧轻笑,抬手抚上耳畔白毛雪簇玲珑坠儿,缓道:“皆因储苑于无忧,乃若熹微之晨光——母女重聚,再享天伦,终可冀望!”
“汝身有何物堪舍?”
无忧稍一踌躇,支吾半晌,方道:”身之贵重,无忧欲断尾与天步山为契!“
“愚昧狂言!”弄无悯唇角微抖,立时接道:“七易一应,起阵需得八尸,尔可知娘亲尸骨所在?”
无忧一怔,茫茫无措。
二人对峙,皆是无言。
“无忧可知,即便取了储苑性命,其未必堪用。”
无忧闻弄无悯之言,登时回神,抚心疾道:“弄。。。。。。无悯!莫要如此!”话音未落,便见弄无悯左袖一舞,储苑尸身,既为明火吞吐。
无忧纵身,眨眉却为弄无悯所阻:无忧抬声大呼,如鲠在喉;唯痴痴瞧着储苑尸身焚尽,握拳化掌,痛击弄无悯胸背。
弄无悯静默而立,躲亦不躲,半柱香功夫,无忧气力尽失,缓缓顺弄无悯广袖而下,屈身坐地,魂魄皆丧。
“事到如今,尔仍全无疑虑?”弄无悯见无忧情状,垂眉朗声,”若娘亲欲全汝身,自当绝口不提知日宫片语。“
“何。。。。。。何意?”
“自得人形,娘亲便命名‘无忧’,且多有归返知日之言,然其早知,欲破结界,其命难存。即便如此,仍告无忧返家便可团聚,究竟,娘亲是何用意?”
无忧呆坐,闻弄无悯再道:”无悯生为天魔,知日形同泥泽,娘亲自知无忧得血化妖,身上所挟金乌丹之气,隐约当辨——娘亲嘱托无忧返宫入世,岂非将汝推至风顶浪尖?“
弄无悯袖管低垂,探手而出,轻搭于无忧头顶,不待无忧启唇,又再朗声:“未得一日修炼,功法低微;然妖丹之气显然——以怀璧之身入虎狼之穴,岂非送食?”
“娘亲为。。。。。。亲子所困,神思恍惚,思虑自难周全!”
弄无悯闻声轻笑:“知日宫同金乌丹自有渊源,万妖本就兽屯肩山辖下。吾之功法,相较无忧如何?“
无忧不应,随弄无悯手掌轻抚其发。
“且吾尚得无悲正气蔽翳,正邪皆是难查。无忧身至肩山,定引群妖鸟集,到时,何人得利?”
无忧两掌紧攥,长纳口气,突感脑漏,沉气抬臂,惊见掌背鲜红:鼻下所落,竟非浊涕,乃为热血。
无忧一怔,阖目笑道:“弄宫主自说自话,无非告知无忧——娘亲计画,不过以无忧扰乱视听,解知日及宫主之困。是也不是?”
“然。”
“无忧。。。。。。甘为娘亲利兵!“一语落,其声直颤。
弄无悯感其有异,垂眉细观,心下一紧,度气于臂,指尖正刺无忧眉心;无忧立时失神,直往弄无悯足边一倒。弄无悯缓将其唇上血迹揩净,沉吟半晌,愁声自语:“冥顽不灵!”
当日入夜,约莫一更。
无忧仰面卧于榻上,双目大开,眨亦不眨。
弄无悯负手立于一侧,已然细细瞧了无忧数个时辰。
“妖修之岁月,百年弹指。尔不过徒耗百岁,何需懊恼若斯?”
无忧缓将唇角一抬,诘道:“谋计千年者,反在此劝慰受计百年者,弄宫主慈悲!”话音方落,无忧已是撑肘而起,着履便要向外。
“欲往何处?”
无忧定定瞧着弄无悯,半晌,方道:”事到如今,弄宫主仍要拦阻?“
弄无悯稍一低眉,抿唇轻道:“好梦乍回,沉心未烬。”稍顿,弄无悯陡地飞眉,抬声央浼:“即便至此,吾同无忧,可否。。。。。。”
无忧冷眼,立时斥道:”覆水难收。“
“尔欲离回心殿,恐不过欲往四方寻容貌同一者,施七易一应。”
“是又如何?”
“知日弟子千万,吾自可相助。”
“不必。”
弄无悯面上一紧,身子稍往无忧面前踱了两步,喃喃道:”无悯。。。。。。无悯之心,天可怜见。“
无忧横眉,勾唇浅笑,隔了半刻,方道:“弄宫主乃帝孙,心存九窍;无忧一介小妖,贫贱身,糊涂心,仰攀不得。”
弄无悯闻声,立时阖了眼目,肩头一颤,半晌不语。
无忧见其堵在身前,气势实是骇人,倒也不敢多言,足尖蓄势发力,却未擅动。
“可还记得,怀橘院内,无忧调笑,欲知此物何物?”默默多时,弄无悯陡地发声,右臂微抬,掌上立得一鎏金铜缶,唯三寸见方,四面尽蜃,逆鳞处处,一足多耳。
“溺内缶之上品——陷九,仙妖凡夫,无一可脱!”
无忧一怔,闻言方念起那日那时,于愚城青丘密室所见,颤声轻道:”此言,此行,怕失弄宫主气度!“
弄无悯抬眉,浅笑嫣然:“若失无忧,如失命失心,区区气度,吝惜不得。”
无忧见状,不由抚心,笑靥反开,抬脚稍退,轻道:“无忧自出坤顶,多得弄宫主恩惠;自当全宫主名声,护宫主气度。”话音未落,无忧返身,背对弄无悯,眼目一冷,娇声笑道:“方才无忧不过说笑,宫主何必当真?回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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